裴洛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平庸的男子:“事情……都办妥了么?”

“回皇上的话,林大人已经去了。”迟钧微微抬起头,眼中凉冷,“凡是和太子齐王有牵连的全部都判罪下狱,只等着皇上定夺。”年轻的帝王依旧面无表情,眼中波动稍纵即逝,慢慢长身站起,走到狱卒抬着的担架边,缓缓撩开白布一角,手一松又慢慢盖了回去。

迟钧语气一变,又道:“皇上也不必觉得可惜,若是反过来,他们也会这样做。那位林大人只怕连敬一杯酒的能耐都没有。”

裴洛看着他,语气还是淡淡:“迟大人,朕却以为,大人的脖子跟脑袋在一起待得有那么些不耐烦了。”

迟钧一怔,立即跪倒在地:“微臣出言无状,还请皇上责罚!”

裴洛抬手将他扶起:“迟大人既是无心,朕怎么会责罚?”他走过迟钧身边之时,又在他肩头一拍,语气轻柔:“不过这无心之言,落在有心人眼里,也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迟大人往后还要注意些分寸,什么该说,什么该做,若是被人参了奏本上来,朕可不能徇私。”

迟钧满头冷汗涔涔而下,许久不能动弹。

待看盛世夜雨时(2)

裴洛慢慢走到旌阳宫,停下来整了整衣袖,将满心疲倦之色掩去——绛华该是不愿看见他不高兴的模样。他走上台阶,淡淡吩咐一句:“不用进来伺候。”跟随在身后的侍长立刻停下脚步,垂手而立。

他登上帝位几日,除了心烦,半点都没有手握江山的快慰。朝廷上,整日同那些迂腐老臣兜着圈说话;回到宫里,连用膳都有一群人站在一边,拿手巾的,盛汤的,夹菜的,连什么菜吃了几筷都有人拿个簿子记下来。

裴洛推开房门,只见绛华正拿着梳子坐在桌边,青丝垂散。他走过去,轻轻接过绛华手中的梳子,低声道:“我来。”

绛华看着他,微微笑着摇头:“不要,若是被瞧见了,我岂不是又要被责怪?”

上一回裴洛只是陪她在御花园散步,看见庭院中海棠花开得正艳,便随手折了一支送她。结果第二日就有折子呈上来,说皇族子息不盛,恳请皇上立后选妃。

裴洛坐在她身边,淡淡一笑:“理他们作甚。”

绛华从镜中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宣离,太子的事也算过去几天了,他的家眷说什么也是你的亲人,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裴洛握着她的发丝的手一顿,低声道:“这不是我说算便算的。按照律法,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要发配充军。”

“可是绯烟已经有身孕了,怎么熬得过去?”

“绛华,我虽是皇帝,却有很多事并不是我说了算的,现在大势所趋,朝堂上下都坚持,我怎么拗得过他们?”裴洛慢慢放下梳子,“我会派人照顾大嫂,把她平安送到西南。”

“就算有人照应,路途颠簸,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何况西南一直是蛮夷之地,怎么都不适合静养。宣离,你能不能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这怎么是说收就收的。何况便是要收回,也要有人肯提出来,现在谁不是要把当初的太子党羽赶尽杀绝?”

“如果非要这样,那我和绯烟一起去西南好了。”

裴洛伸手按着梳妆台,语气很不好:“绛华!”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缓下了语调:“你别胡闹。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莫要为难我,好么?”

绛华突然撩起裙摆,缓缓地跪在他面前:“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

裴洛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最后却只是按在她肩上:“你要别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唯独这件,真的是我办不到的。就算我是一国之主,也有些事是不能去做,有些规矩是不能违背的。”

国不可无法,而律法却是不可破例。

“我不要你为我做别的,只想你能答应这一件事。”她是妖不是凡人,不认国法,只知道自己想维护什么。

裴洛慢慢皱起眉,语气也越来越冷:“若是我不答应,你就打算跪在这里不起来了?”他心中烦躁,一拂袖子站起身来:“你以为我是那种冷血无情、赶尽杀绝的人么?我也想保住大哥的子息,可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随便一道无关紧要的圣旨,也要那帮迂腐老臣同意才算数。不然的话,我何必眼睁睁看着献郡王一家子被灭三族?”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心里的烦躁勉强压下:“你起来罢,这件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绛华动也没动,依旧跪在那里。

裴洛看着她,慢慢道:“你若是爱跪着,就一直这样跪着罢。”

裴洛一路从旌阳宫出来,折向御书房,原来胸中已经足够烦闷,现在却变本加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一碰上慕绯烟的事情,绛华就特别执着,她一向温和乖巧,从来没有固执到说什么都没用的地位。

“皇上,薛大人求见,已经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常随侍垂首道。

裴洛脚步不停,径自走过:“宣薛大人到书房罢。”

这一次政变,朝廷中升迁最快的除了礼部尚书迟钧,便是相爷刘谦之,两人在那几日清洗中出力最大。刘谦之原来就是南楚隆庆年间的状元,朝中门生不少,当初帝位之争时并未偏向任何一方。而其他的荫袭权贵,大多在这一次逼宫中垮台,而薛家几代大儒一向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反而得以保全。

“微臣薛延,叩见皇上。”

裴洛立刻放下手上的奏折,站起身走下台阶,将他扶起:“这里也没外人,你我不必拘束。”薛延憨厚地笑了一笑:“微臣也是怕随性惯了,到时候想改也改不过来。”

裴洛搭着他的肩,轻声道:“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么?”

“皇上若要这样的东西,定会有很多人争着献上,只是过去的还是回不来了。”

“是啊,回不来了……”裴洛微微失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薛延撩起衣摆,单膝跪下:“微臣想请辞回乡。”

裴洛看着他,长眉微皱:“你……为什么?”

“臣这两年间忙于征战,身上已经有不少陈年旧伤,家父年岁已大,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若是臣留在朝廷,家父定会心中记挂。臣思来想去,觉得辞官回乡最好。”

裴洛低下身将他扶起,慢声问:“自从我登基之后,未颜兄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

“皇上,林兄的事情并不能归结于你。”薛延迟疑一下,缓缓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我相信皇上今后一定是位明君,这天下也将是盛世天下。”

裴洛笑了笑,轻喟道:“你说的关于辞官回乡的事,朕不能准奏。官调襄都,任襄都知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这样罢。”

薛延躬身退到门边,突然回过身道:“皇上,我有一句话想对我的好兄弟裴宣离说。”裴洛静静地看他,阳光从精致的雕花窗格间流泻下来,在地面上烙下淡淡的痕迹。在这一片光影疏离中,他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薛延的表情。

“快入秋了,整日都会下雨天阴,陈年旧伤很容易复发,多保重。”

裴洛微微一笑,轻声道:“薛兄,你也多保重。”

薛延轻轻走开了。

裴洛慢慢在椅子上坐下,缓缓地伸出手去抚摸椅子扶手上的雕龙,自嘲道:“一个一个全都走了,下一个走的又是谁?”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转眼间外面的天色又暗下来了。裴洛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道:“摆驾旌阳宫。”

他下了龙撵,还未走进暖阁,就见一个宫女畏畏缩缩地跪在那里,磕磕巴巴地开口:“皇、皇上龙体金安,绛妃……绛妃她……”

裴洛顿觉头疼:“绛妃她怎么了?”他不待那宫主回答,便大步走进去,只见绛华竟然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跪了多久。裴洛只觉得急火攻心,咬牙道:“绛华,你到底是怎么了?”

绛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她茫然回首,只见裴洛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难看,他焦躁地踱了两步,冷冷道:“来人!”

“皇上。”

“一个月内绛妃都必须禁足旌阳宫,只要踏出一只脚,朕就唯那日当值的是问。”裴洛低头看着绛华,努力平复怒气,“你不想看到慕绯烟发配到西南,那你想看我立后么?”

绛华愣愣地看着他:“立后?”

当时连普通商贾之家都难免三妻四妾,何况是贵为天子之尊的裴洛?她是妖,没有父母,也没有大富大贵的身份,裴洛便是想明媒正娶她都不行。可是一旦他有了妻子,这是她想要看到的么?

“现在朝廷里,是没有人肯上谏收回对慕家的判罚。丞相刘谦之门生众多,或许会有用,只是这样一来,我必定是要娶刘家的千金。你还是坚持么?”

裴洛立后,或是绯烟发配西南,这样直接的选择。

绛华想了一会儿,说:“我要绯烟母子平安。”

裴洛默默地看着她,惆怅地笑了笑:“好,就如你所愿。”他缓缓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绛华看着他的手心,他伸出手来却迟疑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生疼。

“绛华,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当真有你说的那样重要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想等我们作古之后合葬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却要和另外的人同寝同穴。朝中上下每日都有奏折上来要我立后选妃,我想等过了这一阵子,事情就会渐渐淡下去,等到我们有了太子,更加不会有人提起……”

绛华看着他,轻声唤道:“裴洛……”

“算了,这一个月你都待在旌阳宫,哪里都不能去,自己慢慢反省。还有,把女戒看一遍,好好学一学里面的规矩。”

绛华对着眼前摊开的书册,立刻觉得头疼,明明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是合在一起却全然不明白。她想了想,屏退了宫女,自己磨墨铺开宣纸,用羊毫沾了沾墨水,手腕哆嗦着抄下第一个字。她拎起宣纸,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字体,慢慢叹了口气。别说是别人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字了,就是她自己都看不出。

绛华低着头一边发愁,一边缩手缩脚地写字,原本还觉得那些才子会吟诗作对、写几个字不算什么,临到自己头上才发觉那么难。她慢慢地抄完三张纸,搁下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天已向晚,不知裴洛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为国事心烦?

一个月禁足,对于她这样扎根在渡台边百年不动的妖来说,并不算难熬,只是心里一旦有了牵挂,似乎日子也变得慢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心想如果她只出去一小会儿,不被人发现,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绛华飞身从窗子中出去,乘风慢慢听在金陵殿的屋檐上。金陵殿是建的地基最高的宫殿,可观日月。她坐在屋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入夜的气息,才觉得心绪也开始变好。她眺望远处的御书房,只见那边的灯火依旧亮着,想来裴洛还在批奏折。

或许他会是一个难得的明君,可她呢?他们果真可以相守在一起?

她御风在皇宫里小心地转了一圈,却见皇宫各处都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烫金的喜字。绛华心中咯噔一声,慢慢冷了下去。她想起裴洛那日说要立后的神情,他伸出手想触碰她却退缩的模样,终于明白了。

原来凡尘中的爱,有时候不得不自伤。

红颜

转眼间已经入了秋,细细雨丝骤然而来。

绛华搁下笔,看着宣纸上渐渐清楚起来的字迹,轻叹道:“宣离,你在做什么?我真的想你了……”她伏在桌边,低声自语着,没有巴望谁会回答。

“绛华……我也一直想着你。”极是俊秀清朗的声音,微微带点无可奈何。绛华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余光中出现一幅明黄龙纹的衣摆,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一个月还没有到。”

裴洛低头看着她,眉梢眼角俱是柔和:“你这字写得歪歪扭扭,真是不好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大嫂罢,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那你和爹爹和好了吗?”绛华倚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看他。

“爹爹还是不愿见我,再多等些时日罢。”裴洛叹了口气,静静道,“我有时候也会梦见大哥和三弟,可是这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管怎样都已经是事实。”绛华看着他,只听他又叹了口气,低声笑道:“看你这个表情,想想也是不懂吧?”

绛华倏然坐直了身子,气鼓鼓的:“怎么会听不懂,你的意思就是明明是逼宫,但对外面称是太子犯上作乱,太子他们在九泉之下还要背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自然也不会高兴,于是托梦给你。你既不否认逼宫这件事,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是这样。”

裴洛闷笑着抱住她的腰:“绛华,和你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转为正色:“刚才那些话只和我私下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给别人听到了就有大麻烦。”

“我什么时候该去拜见皇后吗?”她想起这件事,纵然心里不高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皇后?”他微微一挑眉,“若是我说,没有皇后,这怎么办?”

“少骗人了……”

“真的没有。”

“胡说,我都亲眼看到了,那时候连喜字的灯笼都挂出来了!”

裴洛淡淡地看着她,了然道:“你果真没有好好在这里反省,竟然还偷偷溜出去逛?”

绛华张口结舌,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她总是藏不住话,头脑一热什么都往外倒,还生怕说漏了什么。

“刘丞相原本是想把独生女儿送进宫来,只是刘小姐是个奇女子,半途和人私奔了。她一出南都,我就让五城巡使关城门,给刘家扣了个欺君的罪名,刘丞相自然对慕家的事格外用心了。我便顺水推舟在朝堂上答应他的折子。”

绛华忍不住喃喃道:“裴洛,你真是老奸巨猾。”

“不过还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把大嫂他们贬为平民,安置在城南的宅子。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去看她。”

绛华又惊又喜,连忙拿起羊毫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裴洛奇道:“你做什么?为大嫂的孩子取名?”

“不是啊,我要把写好的字拿去给绯烟看,我觉得我最近写得越来越好了。”她喜气洋洋地问,“你说是不是?”

裴洛看着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字体,不得不违心地回答:“的确还可以。”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不甘,便又加上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绛华你真有德……”

“我家小姐不会见你,请回吧。”翠衣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竹帚,做出送客的模样。

绛华一愣,轻声道:“我只想悄悄看绯烟一眼,只要看见她了,我就离开。这样好不好?”

“绛妃娘娘,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平民百姓,怎么能让娘娘受这种委屈,还是早点回宫里去吧。”

“放肆!”身边随侍的宦官尖着嗓子道,“你竟敢这样对绛妃娘娘说话!来人——”

绛华伸手一拦,勉强笑道:“算了,我们走吧。”

翠衣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当初小姐把你从江里捞起来,结果呢,你抢了小姐的心上人,现在连小姐的夫君也被你们害死了,这是恩将仇报你知不知道?!”

绛华回首看了身后的宅子一眼,一指左边:“我们去那边看看。”她绕过一条巷子,遥遥便瞧见一棵老槐树从墙角探出些枝叶来。她估摸着,这墙后大概就是绯烟住的地方了:“你们先到巷子外边等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随侍的宦官迟疑了一阵,还是领着人慢慢退到外面。

绛华看着人影不见,走到墙角下,足尖一点跃到墙上。如果不是事先把人都支开,让别人瞧见她飞檐走壁地翻墙,就算不被吓死,也定会向裴洛告状,到时候少说又得把女戒看十遍。她现在一看到书就头疼欲裂。

她趴在墙上,慢慢探头往院子里看,只见绯烟就坐在庭栏边的太师椅上,一手扶着腰,一面瞧着一个男孩坐在地上用树枝抠着泥土。她变得苍白许多,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虚弱。绛华看着她这个模样,突然觉得十分的对不住她:那男孩定是绯烟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没有父亲,只能靠柔弱的母亲一手带大。

只见慕绯烟慢慢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走到那男孩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绛华看着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正要胡乱抹一把脸,忽见慕绯烟抬头望了过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她吓了一跳,想起之前翠衣说慕绯烟不想看见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狼狈地转过身要往墙外跳。

“绛华,危险!你快下——”慕绯烟也是一惊,眼见着她一脚踏空,想冲过去接她。只见绛华身子在半空一顿,慢悠悠地飘落在地。

慕绯烟拍拍胸口,笑着说:“你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绛华见她神态如常,不由问了一句:“你见到我,不会不高兴吗?”她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若是慕绯烟当真不愿意见她,她这样当面问出来,也是平添难堪。

慕绯烟摇摇头,失笑道:“我怎么会见到你不高兴呢?”她语气一顿,立刻猜到了:“是不是翠衣说的?刚才我是问她是不是有人上门拜访,结果她骗我说是来化缘的和尚。”

绛华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小心地抱住她:“绯烟,是我对不起你……”

“你真傻,你何时对不起我过?”她拍了拍绛华的背,轻声道,“对了,这是谈儿,是我和他……的孩子。”她轻轻走过去将谈儿抱起来,语声温柔:“谈儿,你看,这就是娘之前就和你说起过的干娘。”

谈儿抛下树枝,缩在娘亲怀里偷偷看着绛华。

绛华微微笑道:“他生得真好看,看起来也聪明。”

慕绯烟将谈儿放在椅子上,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谈儿长得真像他爹爹……就算他不在了,可还是把谈儿留给了我,这就足够了。你明白了么,绛华?”

绛华默默点头。

阳光淡淡地散在庭院中,也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在慕绯烟苍白的脸上,她始终微笑着,柔弱却不失坚强。

绛华不觉想,也许她才是他们之中最坚定的人。尽管她的身子一直孱弱。

父亲战死北关,夫君又死于宫廷倾轧,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事。

慕绯烟低声喃喃道:“你莫要因为这个而自责。我其实早就知道,最后定会落到这一日。绛华你别哭,你看,我都没有哭呢。”

绛华点点头,将脸埋在衣袖中,不经意间,泪水沾湿衣袖:“我没有哭。”

“你现在是贵妃了,以后也要多留个心眼,不要让人担心。”

“嗯,我知道……”

“朝廷里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事,有些委屈,你能忍就忍,皇上他这样忙,也不能处处顾着你。这些,还是要靠你自己小心在意。”

“知道……”

“还有,你和皇上说,过去种种,我不恨。”

“绯烟?”绛华讶然看着她。慕绯烟只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着谈儿,只见他已经窝在太师椅上晒着暖暖的太阳睡着了,稚气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心满意足,嘴巴微微张着,还流着口水。

绛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谈儿的小脸:“他睡着了,这么快……”

“小孩子总是没什么心事的。其实现在也好,他爱玩就玩,也不必从早到晚逼着他读书写字。”慕绯烟也凑过去看,脸上有点懊恼,“糟了,又流口水,真是脏死了……”

裴洛站在深泉宫外,迟疑着不敢踏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