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惯的!惯得她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林澜不满道。

“怎么是我惯的?明明是你惯的嘛!这么大的女孩子,你饭也不让她做,家务也不让她干,以后要是成家立业了怎么办?”安钦文也不满了。

安心听见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抱怨心里却还感觉好温馨,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斗嘴了呢!他们虽然年纪渐渐大了,可是感情还是没有变,偶尔的争吵,却让安心更感觉到生活、家庭的气息,这些,都是她在宋朝想了近十年的!

安心笑了笑,伸手从盘中拿过两只螃蟹递到妈爸面前道:“吃吧吃吧!吃完再说,再不吃就凉了。”

夫妻俩很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再次感觉到了安心的古怪,难道出去一趟连照顾人都学会了?林澜想着,也许自己丈夫说的还有些道理,是该让安心在外面独自历练历练了,于是便不再开口唠叨了。见妻子不再说话,安钦文好脾气地也住了口,开始剥起螃蟹来了,还将剔去了蟹壳、蟹腮掰成两半的螃蟹分别递给了身旁的妻子和女儿。

安心贼忒兮兮一笑道:“我不要蟹肉,我要蟹壳!”说着,自顾自伸手将安钦文面前的蟹壳拿到了自己面前,专心剔起蟹黄来——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了!今天的螃蟹好肥呢!

安钦文无奈一笑,将手中的半只螃蟹掰下蟹腿来沾了点姜醋开始吃起来。

“单位里国庆长假要组织去海南旅游,可以带一位家属,你们俩谁去?”林澜沉默了半晌又开口道。

“带一位家属?你们单位怎么这样小气的,现在成家立业的哪个没孩子,要去也得全家一块去啊!”安钦文笑道。

“谁说不是呢?可是领导就这样决定,我有什么办法呢?”林澜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们那单位,难得会大方一次,这样就算是不错的了。这次说是坐飞机去,来回机票、到了那边的食宿全包。”

“你们去吧!我刚回来,先休息休息好了。”安心终于从螃蟹堆里抬起了头,说了一句话。失去过才知道拥有的珍贵难得,她现在虽然很想每天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可是他们辛苦工作了一年,也该一起出去玩一次。估计自从结婚之后,这样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只有像国庆、五一这样的长假期间才可以同时放假休息几天。但那时外出旅游的人也多,人挤人的没什么意思,多半时候他们还是都选择留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看看电视什么的。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要让他们好好玩一玩。

“你不去?机会难得哦!你不是老吵着要去海南么?”林澜瞧了眼仿佛与从前略有些不同的女儿道。

“海南有什么好玩的?我现在不想去了。要是你们单位什么时候组织去宋朝玩的话记得叫上我。”安心漫不经心道。

“贫嘴!”安钦文作势瞪了安心一眼,现在的小孩就是满脑子古怪思想,都是上网上多了,动不动就嚷着要穿越。哪个单位会组织职员去集体穿越旅行?还宋朝呢!亏她想的出来!上回有个同事还对他抱怨说自己家小孩成天嘴里说着什么太子胤礽、四爷胤祯、八爷胤禩、十三爷胤祥,还以为他在学校清朝历史学得入迷呢,再一问,乌七八糟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安心吐了吐舌头不置一词,看看自己老爸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要是自己把穿越过的经历告诉他,他一定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

“到时你既然不去,那就乖乖待在家里看家,自己会做饭不?不会的话让你妈帮你做些菜放在冰箱里,到时候自己拿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吃。实在不行你到外面吃去。”安钦文又道:“还有,别一天到晚待在你那电脑面前,辐射!知道吗?对眼睛也不好。”

汗!安心才发现,原来爸爸比妈妈还要罗嗦,不禁打断道:“爸,你这不是还没去呢吗?还是等去的时候再嘱咐我吧,反正到时候你们也会不放心再重复一次的,何必现在就浪费口水呢?”

“你这孩子!这张嘴是越来越没边了啊!”林澜又宠又怨地望了安心一眼。

“嘿嘿!”安心贼贼一笑,不好意思,在宋朝待久了,被司空极他们带坏了,说话越来越贫了。

吃完饭,安心麻利地抢着洗碗。林澜更是认为她吃错药了,以前是千呼万唤也懒得动根手指头的人,怎么现在这么勤快起来。她又哪里知道,安心在宋朝吃了不少的苦,事事都要自己独挡一面,洗个碗算什么?说起来,现在做菜也能做不少呢!味道嘛,那就不敢恭维了!要是对人说起,她曾经开过酒楼,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丫丫滴,开酒楼那自有厨师去操作,安心只要将吃过的菜肴的味道与样子详细描述出来便行了,又不用她动手。

接下来的时间,安心已没空跟爸妈一起坐在电视机前享受天伦之乐了,除了不想受广告的荼毒之外,她还有更想要做的事情——上网去搜索一切有关北宋仁宗时的正史、野史资料!从刘蛾起到赵祯、蔡襄、包拯、欧阳修、范仲淹……只要她想得起来的人,统统都将他们的资料看了一遍,甚至,连种谔的资料她也没有忘了要找出来瞧瞧。只可惜,江傲、卓然、慕容兄妹那几个与她关系最好的朋友却是江湖中人,历史上是不会留下他们名字的。

她沉迷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论看到谁的传记、传说,都要凝眉仔细思量半晌。揣摩着他们是怎么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情的。原来,一千年的时间能够抹去的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些。安心此时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指出那些历史、考古专家们文章中的一些错误与漏洞。也许宋朝的朝政大事,她接触的并不太多,但对于那些民俗、商业、文化,想必已能比任何专家都更专业一些了。毕竟,她是在宋朝待了近十年的人呀!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安心叹口气,颓然地靠在椅子上,透过玻璃窗,望着窗外那万家灯火。终于是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属于她的年代,可是心里对那个逝去朝代的牵挂却一样放不下。都怪那可恶的白玉堂!太可恶了!学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学独孤老儿的奇门遁甲?安心这一次经历的莫明其妙的来回穿越,都得怪她!安心却没有想到,她自己才是主导这一切发生的“因”。

“安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刚回来就上网上到这么晚?你不累的啊?”那是林澜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安心的房间,见她还坐在电脑前发呆,忍不住便开口催促道:“快点关了电脑睡觉去。女孩子家,一天到晚待在电脑前,皮肤都坏了!”

“知道啦!”安心应了一声,乖乖地关掉了电脑,却无心睡眠。打开窗子,伏在窗台上吹着夜风。

“哎!你怎么把窗打开了?还没被蚊子咬够啊?要是热的话就把空调打开。快点去洗洗脸睡觉。”林澜上完厕所回来又开始埋怨安心了。

“哦!我这就关窗。妈妈你去睡吧。”安心耐性很好地听着林澜的训斥,顺手将窗户关上,跑去洗漱了一番便躺下了。

抱着玩具熊,枕在软软的枕头上,安心又想起了在宋朝时蔡襄替她做的羽毛枕。呵,真是难为他了,做起来这么麻烦的东西,他也能耐心地做出来,只因为她当时抱怨了一句宋朝的枕头太硬,害她睡不着觉。蔡襄,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的,也很听她的话,可是自己却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他的,反而害他伤心难过。还有蔡氏,总是将自己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来疼爱,那时,知道了安心嘴里所说的“爹爹”苏子扬其实是她师傅时,也没有怪安心骗她。在她看来,师傅与爹爹都是一样的,并且在知道了安心曾经沦落为乞丐的“身世”之后更加倍地给她关爱。自己欠蔡家的还真是很多呢!

想起乞丐,安心翻了个身,便想到了卓然。在她心里,卓然是一个能够让她信任,并像兄长一样疼爱纵容她的朋友。他从来没指责过安心做错事,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帮助她。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在去神农架的那一段路上,一直有丐帮的人在保护自己呢?卓然,是最能理解她心思的人了。常常听人说,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情的,除了爱情,剩下的便只能是暧昧再暧昧。比爱情少一点,比友情多一些。那么,自己与卓然难道也是一直在暧昧着?

安心在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她能够感觉到的,卓然对她,纯粹只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关爱,是那种可以肝胆相照的友情。可以为之慷慨大笑而赴刀山火海的绝对友情。不明白卓然为什么会那么无条件相信她并与她真心相交,也许,这也是一种缘份吧。要不,自己为何不穿越到任何一种身份的人身上,而偏偏要穿越到一个小乞丐的身上呢?而卓然也自小就是一个乞丐,并且还成为了乞丐头呢!想到这里,安心不禁轻声笑了笑。

但是,再想起江傲的时候,她又笑不出声了。其实,穿越回来之后,在经历了刘斌那种“无事献殷勤”的热烈追求之后,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江傲所吸引了。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份傲气,傲意凌然。安心可以欣赏蔡襄的斯文、赵祯的温文、卓然的淡定却不会对他们动情,她喜欢的是那种个性强烈却又聪明的男子,而江傲,恰恰就是那一种类型的。所以,忍不住会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会为了他芳心寸乱而不能自己。认真说起来,其实方玄也是那样的人呢,只是方玄比江傲更不动声色,简直闷的死人,所以,这样的人还是留给慕容雪比较合适。

再次叹息一下,安心疲惫地闭上眼睛。人人都说个性太相近的人若是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呢!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就是这个意思了。她与江傲的个性,实在也是太相似了。只是,她是傲在骨子里,而江傲是从骨子里到表面上都是一股子傲气,傲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太过拒人以千里之外。

呵,安心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所有所有曾经的努力,曾经的友情和爱情,都随着自己的归来而成为浮云。十年!就这样丝毫没有留下痕迹地流走了,除了她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再没有人知道。因为相对于这个年代来说,他们——都已然作古。

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在宋朝的时候,想着要回到现代。真的回到了现代,又开始怀念在宋朝的那段日子。人,真是很矛盾的动物呢!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永远都有贪心,有愿望,有欲望。

安心想着想着,沉沉睡了过去。她——真的是太累太累了!若是睡着之后,能够再也不醒该有多好?那样就可以不要再面对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情了。没有梦境的黑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思想亦没有知觉。一切,都归于黑暗,归于沉寂。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形影犹在

天圣八年。三月。

苏子扬正坐在安心的床头默默地守着宛如沉睡中的她。瑶瑟端着汤药轻轻走进来,柔声问道:“怎么样?她还没醒么?”

苏子扬叹口气摇摇头道:“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醒了。”安心此时,应该已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年代了吧?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声说话之声,随着脚步声响,走进两个人来,正是蔡襄与欧阳修了。

“苏伯伯,安心还没醒吗?”蔡襄看起来满面愁苦之色,金榜题名带来的兴奋却怎么也冲不淡安心昏迷所带来的忧心。

苏子扬再次摇了摇头,问道:“这次崇政殿面圣还顺利么?”

蔡襄点了点头道:“照例都是那些繁文缛节罢了,我瞧皇上坐在那龙椅上头,也是一脸忧郁,皱眉不展的模样呢!想必也是在担心安心了。”

欧阳修走过来瞧了瞧安心的面色宽解道:“我看,你们还是放宽些心吧,义妹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这都多亏了苏伯伯的照料呢。我想,总有一天她是会醒的。我们也别太杞人忧天了。”

蔡襄叹口气摇摇头道:“谁知道呢?安心这病生得也奇怪,自从那次出门回来,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了。连苏伯伯都瞧不好的病——我只怕——”说到这里,他也不忍再说下去了。安心的来历,苏子扬他们瞒着谁也没告诉,毕竟,现下这样的情形,说出来,只是徒增大家的伤感罢了。

欧阳修也微微皱着眉,生怕蔡襄太过担忧忙打岔道:“若不是与你们走的亲密,连我都不知道皇上他——今日在崇政殿那个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站在下面的一群人,都吓得不怎么敢吱声,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要惹得龙颜大怒,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

苏子扬微然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倒是你们,此次中了进士,是留京还是外放?”

蔡襄再次叹气,道:“我是定了的,必定要暂时离开东京了,委了我漳州军事判官之职。安心若是什么时候醒了,苏伯伯千万要托人带个信给我,这里,只能交给你了。”

苏子扬点头不语。

欧阳修道:“我的官职却还没放下来,你就放心去吧,我也会常来这里看看的。”

蔡襄默然点头,想起认识安心的点点滴滴,再到今日,自己中了进士,她却是不知道了。想着,深情而忧郁的目光扫过安心那沉静的容颜,想要将她看个够,看到深深地印在心下,再也不会忘却。

江傲此时正从门外踱了进来,见了屋内这几人,只是点了点头以示招呼,自顾自坐到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沉默地望着安心。自从安心变成这副模样回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随欲居半步。范文棠临回华山之时曾经以要断绝师徒名份的把戏来要挟他跟着自己一块走,可是江傲只是淡淡地瞧着他,连话都不说一句。气得范文棠直骂这臭小子见了女人就不要师傅!对于那个一直与他作对的安心,他也想骂,但是张了张嘴,看到江傲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只得忍耐着管住了自己的嘴,气呼呼地跟着刘凤鸣一齐走了。临走前撂下话来——哪时候安心醒了,千万要知会他一声,他好来报这个“抢徒”之仇。

苏子扬什么都不怕不在乎的人,现下见到江傲却有股子从心底升上来的凉意。这个家伙,现下看人的眼神太凌厉了!他也不问苏子扬为何安心会变成这副模样。每天也不说话,只是一有空闲就坐到安心的床边望着她。身上透出一股孤傲却又忧伤之极的气质,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觉得心里酸涩涩地不太好受。

“你——”蔡襄犹豫着想开口,虽然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而且从以前的情形看来,安心明显对江傲更有好感,但是蔡襄早在安心遇到江傲之前,便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他可以沉闷地将心事放在自己的心里,什么人都不告诉,就当——就当爱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好了。现下见到江傲那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颓废模样,便忍不住想要劝解他几句了。于是接着道:“你别太怠慢了自己,安心若是醒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江傲闻言点了点头,目光里有一丝了悟与淡淡的感激,却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门外树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声,众人都没有反应,唯独江傲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是卓然。那小子,三天两头闲着无事便会“路过”这里来看看,每次总也不进门,只是喜欢躲在树上默默叹息几声又再次离去。

果然的,叹息之后,江傲又听见了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别人听见了,也只当是风声。只有江傲知道,卓然又离开了。

这时房门“哐”的一声被人推开了,白玉堂照例穿着一身白衣走了进来,看到江傲之后,明显怔了一怔,大声道:“你们干嘛?围这么多人在这房中,不嫌挤么?”白玉堂每回见到江傲,总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意,毕竟,是她布下阵法将安心送回去的。只是——江傲从来不问她,他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已然洞察一切地沉静。是的,沉静,江傲虽然还是那般傲气凌人,却多了一份沉静的气质,不再像以前那般张扬。

“玉堂!”苏子扬不满地道。

白玉堂看看众人面色都显然不太好,算了,还是不要惹火烧身才是上策,当下便默不作声了。

这样的气氛,是会闷死人的,相互之间都在伤染自己心里的伤痛。若是安心能够见到此情此景,只怕要比他们更加悲伤了。她怎能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去,让所有的人都快乐不起来,甚至,近一年的时间都还没有抹去、淡然他们对她的关心。

天圣八年。十二月。

赵祯气呼呼地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这一份眷写的奏章!那是范仲淹给太后的上疏,请求太后还政给自己。可是,太后压根不理会。赵祯想不明白,刘太后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这两年,身子骨也越来越不好,为什么不肯好好地放下政务去赏赏花享享清福呢?这么忙碌,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论起来,自己早已到了能够亲政的年纪,不再是当年那事事需要人辅佐的小皇帝了。

更让他气愤的是,前几个月,已逝昭德军节度使刘美家的仆婢仗着有刘太后给他们撑腰,居然自由出入禁中,大招权利,压根就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听展昭说,枢密直学士、刑部侍郎赵稹与他们走得甚是亲密!

“哼!赵稹!”赵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将面前那奏章撕得粉粉碎扔在了地上。

这个赵稹!已是一朝老臣了,怎么如此不知体统?居然用上了“跑官”这一招,是不是年纪越大就对权力越加贪婪?先帝在时,他曾经平了不少冤案甚至办了件轰动京城的受贿案,官声民望是极好的,现下怎的变成如此模样。

赵祯叹息一声,想起前次太后下旨擢升赵稹为枢密副使,旨意还未传出去,便已有人去讨好禀告赵稹了。谁知赵稹那老糊涂,见人家一脸喜色跑去贺喜,便知道自己要升官了,也不待人家说清楚,直接便问道:“东头?西头?”弄得人家哭笑不得,明显,他心里想要的官位是中书令了!后来此事传扬开来,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他,就连赵祯这个与此事无关的虚名皇帝也跟着尴尬而难堪!这样的人!做枢密副使都已丢了朝廷的脸面了,更别说中书令了!中书令,即为宰相!本朝中书省之权特重,好在太后还没糊涂到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这样一个人!

哎!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赵祯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掌。当官当到这种地步,不早点回去养老,还留着干嘛!哪里还有一点忠君爱国的心,满肚子里都是些糟糠粗砺!若是——若是换了自己亲政,一定要将这些人统统都罢官,让他们回家种地去!

想到这里,赵祯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想起了安心曾经有一次对他说过的“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也许,自己不该这么眼里容不下沙子。赵祯苦笑了笑,是啊,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个官员并不是好官,而你却为了朝廷的势力格局着想,压根不能罢免了他。因为这一牵扯,往往就是藕断丝连的一大片。更甚至,有时还非要利用到这种人不可。这就是作为一个君王的无奈了。权术之道,帝王之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太后,也未必是老糊涂了吧?起码她心里对这些大臣们的人品、行事,都有自己的一本私帐。

赵祯稍稍觉得气平了些。这时展昭进来了,一眼瞥见满地的碎纸屑,便知道赵祯心情不好,没敢打扰他,只侍立在一旁。

“展昭。”赵祯沉吟道:“安心那里,怎么样了?”

“老样子。”展昭最近每次见到赵祯,他问自己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唉!”赵祯叹了口气。安心怎样,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很少能够见到她了,自己该忙正事才对。可是,现在除了调节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烦心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才算是他的正事?

“臣妾叩见官家。”一个稚弱清丽的声音道。

赵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看,原来是新进宫的张才人,忧郁的脸上不禁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柔声道:“起来吧!今儿仙韶部宫人贾氏又教了你什么曲儿了?”

“回官家,今儿学了一曲晏大人的清平乐。”张才人用着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官家要听吗?”

赵祯轻笑了声道:“是晏殊的词?”说着点了点头道:“他的词风流蕴藉,温润秀洁。那你就唱吧!”

张才人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清唱起来——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嗓音清亮而稚嫩,但不配任何乐声,只清轻唱来,亦婉转可听。展昭望着面前这个年方七八岁的小女孩,心里感慨万千。皇上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长得比较像安心吧!可她却还是如此小的一个孩子,在别人还在爹娘跟前承欢撒娇的年纪,她却已是宫中的一个才人了。虽然皇上平日里只不过与她说说话儿解闷,但这个女孩儿,是再也不能出宫去的了。这四处高高的宫墙,将封锁住她的一生,除了青春、自由,还有生命和爱情。

赵祯听着听着,却眼里迷蒙起来,眼前闪过的一幕幕,都是与安心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官家?你睡着了么?”张才人唱完了,扬着小脸扑闪着眼睛等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来赞扬她,每次都是这样子的。每次,他听自己说话都会微笑,听自己唱曲儿都会夸赞自己聪敏。自从齐国大长公主将她送进宫后,就再看不到娘亲了。这里又没有人陪她玩,也没有人陪她说话,只有成天或唉声叹气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们。直到那天,郭皇后在宫中设宴请官家喝酒,自己弹唱的曲儿受到了官家的赏识,官家当场就将自己封了才人,此后,便经常来找她说话,听她唱曲。

“才人”到底是什么职位,张才人不太清楚,只是听宫女们说,这代表自己今后是官家的人了,要永远陪着官家。对这点,她还是很感到满意的,因为官家是她离家后遇到的对她最好的人了。而且,官家长得很好看,比以前人人都夸赞的哥哥还好看多了。张才人是很喜欢看到官家的。虽然郭皇后那天很不高兴,但是,她对宫女们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就不信能够夺了她的宠去。张才人又不明白了,她知道宠爱的意思,就像娘亲宠爱她一样,但是娘亲也一样很宠爱哥哥,为什么官家不能在宠爱自己的时候也宠爱郭皇后呢?

“没!你唱的很好!”赵祯清醒过来,赞了她一声道:“去对贾氏说,让她今儿给你甜梅和糖食吃,就说是朕赏你的。”

张才人欢喜地应了一声,告退出去了。因为吃多了甜食对嗓子不好,平日里贾姑姑都不肯给她吃呢!既然这回是官家让她吃的,那么贾姑姑就一定不会再说什么了。这宫里头,除了太后,还没有谁敢不听官家的话呢!官家,真的是好威风的人。

展昭望着那小小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语,再转头望向赵祯时,也见他坐在那里望着门口处皱眉沉思。却不知,心里留恋的到底是谁的身影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纯属意外

明道元年。二月。

四十六岁的李顺容患了重病,刘太后请了许多御医去诊治并下旨将李顺容晋升为宸妃。

“妹妹,这么多年,你心里一定是很怨我的吧!”业已老态聋钟的刘太后仪态万方地坐在李宸妃的病榻前,轻轻拿帕子抹去了她额角上的汗珠。

“太后——我,我从无此心。再说皇上,皇上他跟着太后是他的福份。”李宸妃断断续续地道。

刘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站起身来道:“我也该走了,还有些朝政之事要料理!妹妹你就安心养病吧!这宫里头的事情有我呢!”说着,走出门时又回过头来道:“改日等妹妹病好了,还请来陪我说说话儿,这么多年了,咱们一直如此生分,这可就不是做姐妹的道理了。”

李宸妃勉强起身,跪在床上恭送太后离去。再躺下时,已胸口憋闷地喘不过气来了。小宫女忙赶上来替她捶着背,却见李宸妃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挣扎了几下一头歪倒在枕上一命呜呼了。

文德殿朝会。

奏事已毕,宰相吕夷简当着赵祯与刘太后的面问道:“臣听说不久前有位先帝宫嫔去世了?还请皇上与太后保重身子,节哀顺便。”

刘太后偷眼瞧了瞧赵祯,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又沉着脸仔细看了吕夷简半日道:“退朝!”

御花园内,刘太后单独召见吕夷简,由着他在自己面前躬身站了半日方才冷冷道:“不过是后宫里死了一个宫人罢了,与宰相有什么关系?难道宰相还想管理后宫之事么?”

吕夷简淡然回奏道:“臣身为宰相,自然万事都要替太后与皇上分忧。”

刘太后猛地一拍石桌站起身道:“你是想离间我与皇上的母子情份么!”

吕夷简不惊不忙淡淡道:“太后若是不顾念刘家后人,那微臣也无话可说。否则,还请太后厚葬那名宫人!”

刘太后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直说吧!该怎么殡殓李宸妃?”

吕夷简微微一笑道:“臣以为该以一品之礼将李宸妃殡殓,并在皇仪殿治丧。”

刘太后冷笑几声道:“到底她是太后还是我是太后?”

吕夷简低头道:“自然您是太后。”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刘太后沉默半晌轻轻坐下道:“她的棺木不能从西华门出去!就让办事的人在宫墙上凿个洞运出罢了!”

吕夷简一惊,力争道:“还请太后三思啊!这万万不可!”

“她只不过是一个宸妃,我以皇后之礼待她,你还想要怎的?”刘太后也愤怒了。

吕夷简急道:“凿墙不合礼制,一定要让棺木从西华门正大光明地送出!”说着看见刘太后满脸不以为然之色,便也顾不上得不得罪太后了,正言厉色道:“李宸妃乃是皇帝的生身之母,如今居然丧不成礼,将来若有人因此获罪,可别怪微臣事先没说明白过!”

“你!”刘太后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出去!”

“微臣告退!”吕夷简心内也气愤难当,当下随便施了个礼就想走了。

“回来!”刘太后疾声道:“传我的旨,李宸妃以一品之礼殡殓!给她穿上皇后的冠服,用水银实棺!追封她的父母,晋升她的弟弟李用!”

“臣令旨!”吕夷简躬身答道,面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超级无敌飞天少女猪小姐请接听六号线!超级无敌飞天少女猪小姐请接听六号线——”

汗,哪个变态把自己的手机铃声改成这样子?安心被吓了一大跳,顺手拿过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

“安心!快出来,我们去逛街!”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声嚷道。

“不去,没兴趣。我正在看电视。”安心懒洋洋道。她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上课都会睡着。好容易有个长假,只想窝在家里看看电视睡睡觉。

“电视?韩国电视剧吗?有没有帅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有些娇滴滴起来。

“中国历史剧啦,正演到赵祯的老娘李宸妃死翘翘了,你别吵,自己逛去,我接着看。”安心打了个呵欠,好困哪。

“你太不够意思啦!国庆放假也窝在家里,想做御宅女啊?”电话那头抱怨道:“赵祯?是谁?历史上有这么个人么?演员帅不帅?帅的话我过来你家一起看啊!”

安心昏迷,亏得她还是自己同学,古文啃那么多,居然好意思问赵祯是谁,当下凶巴巴道:“逛你的街去,看你的帅哥去!”说着就想挂了电话,可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挣扎道:“不要啊!不要挂啊!喂!喂!”之后就发现话筒里传来了一阵忙音,气得将手机盖子一合,嘟嚷道:“算了,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每回有她在,帅哥也只盯着她看。”

啊!好无聊啊!安心望着现在电视中身着天子衮衣、头戴仪天冠正在近侍引导下步入太庙行祭典初献之礼的刘太后。她身后跟着行亚献、终献之礼的是皇太妃杨氏和赵祯的皇后郭氏吧?这几个演员真的是——很丑啊!脸上化的妆都快赶上一代妖姬了!这模样要是被真人看到,估计是要吓得昏了。不过话说回来,刘太后临终前还真是想过把皇帝的瘾啊!穿了一个月天子的衣冠才舍得去死。

安心又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真讨厌,夏天都要过去了,怎么还这么困倦。爸妈现在应该到海南了吧?她顺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电视上一个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在报道一则新闻——“下面播报本台刚刚收到一则消息。XX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从杭州起飞,应于13时40分在海口机场降落。空管塔台值班人员在13时37分目击这架飞机在跑道西边坠毁并立刻将信息通知相关单位和领导。机场运行指挥中心立即启动应急救援措施。飞机失事地点距机场约10公里,机头损毁、右翼两台发动机脱落,机组成员7人全部遇难,遗体已运往医院存放。据本台记者了解,机上共有134名乘客,多半已经遇难,有关部门正在紧急营救部分受伤的乘客。事故发生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中,本台将作后续的跟踪报道。”

“啪嗒”一声,安心手里捏着的遥控器掉到了地上还不自觉。她使劲摇了摇头,不会!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飞机是最少失事的,怎么会这么巧?一定又是错觉了。她手忙脚乱地将电视调到别的台,发现很多地方都在报道这次的飞机失事事件。安心简直感觉到自己快要疯了,一把抓起身旁的电话,就开始准备拨号,随手按了几个号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拨到哪里去。

咬咬牙,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许,也许爸爸妈妈压根就没事!安心仰头将眼泪强忍回去,抓起外套飞也似地往林澜的单位跑去。刚跑到楼下,才想起妈妈单位里的人都在这架飞机之上,而且国庆长假哪会有人在上班?她脚一软,直接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拿起手机就开始拨查号台。

“您好,造成本次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遇难人员名单还未整理出来,您可以……”

“抱歉,因为部份受伤乘客还在昏迷抢救中,身份未能确认,所以具体遇难人员的名单还未统计出来……”

“对不起,您所说的这两名乘客的名字还未在生还人员名单中出现,也许是他们的身份还未得到确认,请……”

在拨了数个电话之后,安心简直想要把手机给砸了!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她没有发现,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已流了满颊,颤抖着手拨了个电话给她姑姑,她现在急需有别人来替她考虑应该怎么办,她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不愿去猜了,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恶梦,快醒来!快醒来!安心边拨着电话边祈祷姑姑在电话那头笑她发神经,压根没有这回事。

安心的姑姑安钦湄红肿着双眼看着睡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安心。这个孩子,自从哥哥嫂子出事之后就一直木然着个脸,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哭泣。安钦湄倒是宁愿她哭出来的好,能哭,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

那天,接到安心的电话之后,安钦湄赶到这里,就发现安心满面泪痕地昏倒在楼梯口。正在安钦湄急着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安心又从巨大的悲痛导致的短暂昏迷中清醒了过来,醒来后就一直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安钦湄陪着安心赶到海口机场等待消息,又陪着她辩认尸体,最后举行追悼会、遗体告别式,然后尸体火化。这个孩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哭过。那是怎样一副悲惨的景象!所有遇难乘客的尸体都被烧得焦黑而难以辨认,有的甚至只能靠DNA鉴定来辨认。她们无数次祈祷安钦文与林澜平安无事,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可是,上天仍然残忍地夺去了近百名乘客的生命,安钦文与林澜也在其中。

“安心,起来吃点东西。你这个样子,爸爸妈妈看到了也会……”说到这里,安钦湄只觉哽咽难言,捂着嘴勉强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这个正在说话的人是谁呢?是姑姑吗?她现在在现代唯一的一个亲人了吗?她又为什么要哭呢?安心呆怔怔地望着安钦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你……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不……不能不吃东西啊!勉强起来吃一点好不好?”安钦湄忍着眼泪,将安心扶坐起来,递给她一碗皮蛋瘦肉粥。

安心捧着粥碗,也不觉得烫手。目光移到了粥上,仍是呆着不动。

“拿着匙子,吃一口……”安钦湄像在哄一个两岁大的小孩,她心里也跟安心一样悲痛,但是,人还得活下去啊,光只悲痛又有什么用呢!

安心听话地拿起匙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吃那碗粥,感觉不到肚子饿,也感觉不到烫,感觉不到食物的味道,只是本能地、机械地动着手和嘴,像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

安钦湄看着安心吃完,收过碗来,扶着她躺下。走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哥哥嫂子也太可怜了,好容易高高兴兴出去玩一趟,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在安心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去世,否则这样悲惨的事情,老人家就更不知要怎么面对了。安钦湄想着,忍不住又落下了泪。

客厅里,安钦湄的丈夫李永嘉正在那里闷着头抽烟,一根接一根,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一堆的烟头了。他与钦湄的哥哥钦文相处的好,前段时间调动工作的事情,安钦文还帮了他很大的忙,哪知道这人说走就走了,如此突然意外。以前在电视上经常听到车祸、飞机失事的消息,都感觉离自己很远,看完也只是当新闻在茶余饭后聊天说说罢了,这次竟然轮到了自己的亲戚出了事,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安钦湄红着眼走到窗前将窗打开,屋内的烟气才算消散了一些。她倚着窗子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安心肯吃东西了?”李永嘉皱着眉问了一句。

安钦湄点了点头,道:“但是她现在那个样子,表面上看来好好的,只是呆滞了一些,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难过的要死。如果……如果她能哭出来倒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