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容修正想开口让她将荷包拿回去,安心指定是与她开玩笑,哪里能够让一个小姑娘家来付酒菜钱。可是他话未说完,已被安心狠狠地踩了一脚。只见安心笑吟吟提起桌上的荷包袋儿,向着范慕云笑道:“那!多谢多谢!明日再见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范文正公

目送范慕云的身影远去,安心这才回过脸来面对疑惑中的慕容修。

“你虽然贪财,还没到这种地步吧!”慕容修毫不客气道。

安心扬了扬眉,训斥道:“天才与蠢才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一丁点啊!”说着,扬了扬手上的荷包神秘一笑道:“信物!”

慕容修满头黑线,喃喃道:“有你这么做媒的么?简直是巧取豪夺,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啊!你确定我会对她有兴趣?她会嫁给我?”

“啊!这就不是我所关心的事了,我只知道你们两个对彼此都有好感,我在一旁煸风点火一下,结果就很难说了。”安心耸了耸肩,笑吟吟将目光对向了李止一,那极其谄媚的眼神,令李止一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哼一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嘿,麻烦您老跟上去瞧瞧她们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别到时候找不到人,这笑话就闹大了。”说着,安心瞄了一眼慕容修,利诱道:“若是替这家伙找到了媳妇,还怕慕容家不将所有的好酒都搬出来孝敬您老人家么?”

听到“酒”字,李止一立刻两眼放光,什么废话也不多说了,伸手托起桌上剩下的半坛子瑞露酒,仰头一气饮尽,这才飞身出了酒家跟踪了上去。

“无耻!太无耻了!”慕容修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摇晃着脑袋。

安心怒了,喝道:“为了将你媳妇从你丈母娘肚子里挖出来我容易么我!你若是不愿意就趁早说,咱们一拍两散,我管你是娶个天仙还是娶头老母猪呢!”

慕容修张口结舌。若要他说愿意两字,只怕有点难,哪有可能对着只见了一面的女子就动了情呢?若让他说不愿意,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舍。只这么一犹豫的工夫,手上一沉,明显是安心将那荷包掷到了他的手里,再一眨眼,安心已走到了门边,头也不回笑吟吟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好自为之。”话音刚落,人已闪身出门。慕容修苦笑着低头望望手里的荷包,纳入怀里,追了出去。

李止一带回去的消息华丽丽地将安心给震晕了,此时她正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李止一道:“你——再说一遍,她进了哪家的门?”

“废话,当然进的是范府。”李止一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直到慕容山庄的仆役在慕容修的示意下捧了一坛子酒上来,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哦,不,岂止是好看了一些,简直就是眉花眼笑起来。

“不,是你后面说的那一句——”安心简直是吼起来的。

“哪句?我找人打听了说是范仲淹范大人府地的那句?”李止一不满地掏了掏耳朵,安心的嗓门太大,震得耳膜都隐隐生疼。

“是!”安心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好死不死的,范慕云居然是范仲淹的女儿!官宦之家与武林世家,明显就是官兵与强盗,怎么看都没啥交集。这下可好玩了,一个不小心,竟将这个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闻名后世的北宋名臣的女儿给拐骗到手了!安心嘿嘿傻笑着,心里打着小算盘,完全忘了范慕云现下还没被她拐骗到手,即使拐骗到了,也是慕容修的人,与她没啥关系。

“他很有名么?”李止一眼皮一翻,灌了几口酒下肚。他深知安心见过的世面不小,连赵祯都不放在眼里,这个范大人,又有何能耐竟能令安心惊诧失色?

“难道这个范仲淹家里很有钱?又可以杀猪了?”慕容修也插了一脚进来。除了面对金银财宝,很少能看到安心流露出如此耐人寻味的表情。杀猪这个词,当然是从安心那里学来的,每当她面对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翁们时,总会兴奋地高叫着杀猪,只差没有磨刀霍霍了。

安心淡淡瞥了慕容修一眼,这什么人啊!连自己未来的岳父都想敲诈勒索,啧啧,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的无耻程度是没有极限的。

安心笑吟吟地望着这两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家伙,再一次体验到了“知识就是力量”这句颠簸不破的名言!尽管她掌握的现代知识现下还不足以改变历史的大方向,但趋吉避凶还是能做到的。这些名人,多多结交一些没有什么坏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呢!退一步说,不指望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何帮助,只要可以避免与他们为敌,生命财产的安全系数就已大大地提高了。何况这些名人里头,有几个还是安心颇为欣赏的呢!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浩开了口,原本因听见儿子的亲事稍稍有了些眉目的喜悦现下已被冲淡了不少,微微皱着眉沉声道:“这位范大人便是平江府的知州,因去岁治理平江府水灾,疏通太湖水道的功绩在百姓中的官声甚高,他又哪里会愿意与咱们结亲?”慕容浩当然不会像他儿子那样无知,官场上的动静,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李止一听见如此说,干脆闷头消耗他的美酒去了,对这些鸡婆的事情没兴趣。当官的也好,为寇的也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只要不妨碍他喝酒,一切都可以无视。

慕容修,很配合他老子的言语,探手挠了挠头,便站在一旁傻笑了。再回想了一下范慕云那通身盈满书香味的气质,原来她的与众不同,是因出生与生长环境的不同而培养出来的,怪道与他认识的那些所谓的江湖女侠有那么大的差距呢,想来,自己会被她吸引,多半也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吧?

安心这个媒人却没当事人那般轻松了,深知范仲淹那精忠报国的耿直,慕容家这回被夏国招徕的事情绝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只怕慕容修与范慕云两人的前途便彻底无亮了。

其实,用不着等范仲淹知晓慕容家曾有心附庸夏国的事情了,接下来的几日,范慕云压根就没有出现过。慕容修一开始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日子越久,便越感觉心里像被大石压着似的松快不起来——难道,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二三十年来的“守身如玉”眼见就要付之东流了?

安心一个爆栗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看着他一脸意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斥道:“你早就不纯洁了!在秦淮河畔的时候就已露出了你色狼的真面目!”

“冤枉哪!”慕容修捂着脑袋连声叫苦,哪里知道早在几百年前,自己的形象就早毁于一旦了。

一旁的慕容雪止不住轻笑出声,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方玄一脸冷酷走了进来向着安心道:“你要打听的那个范家姑娘这几日压根连门都没出,我潜进去探了探,听见她与丫鬟的对谈,似乎是那天的事情让她爹爹知晓了,此时正在被禁足中。”

咦!怎的范仲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安心没料到这个范慕云竟然连说谎都不会,也不知是她还是那朵儿将事情泄露的,正要开口问询,便听见方玄接着道:“听说那范仲淹近日在南园买了一块地,原是准备盖宅子的,风水先生瞧了后说那是块贵地,将来范家后代必出公卿。也不知道那范仲淹打的是什么主意,宅子也不盖了,竟准备在那里建立郡学,延请学识渊博之人为教。”

啧啧,还真是大公无私到如此境地!对于这个鼎鼎大名之人,安心还不至于不晓得他的生平,这样的人,在现代早已绝迹难寻了,心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但,对于范慕云的事情,安心仍然觉得范仲淹太过霸道。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满意却又能如何?不禁一时没了主意。

“这有何难?让方玄或是慕容修去范家将人劫出来好了!”李止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风凉话说起来倒是毫不打顿。

安心瞅了瞅慕容修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问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妻子啦?”

“这个——”难得慕容修也会偶尔脸红一下子,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想要也不一定能够要得到的。他,一介武林莽夫,难道真能娶一位出身的大家闺秀?听说大家闺秀都是很娇弱的,万一不小心嗑了碰了的,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又该如何是好?想着,慕容修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已然面对着范慕云,一双手儿不知该往哪放才好。

没出息!安心瞧着慕容修那忸怩的模样,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已算是情商较低的那一类型人了,即便如此,面对江傲的时候也比慕容修现下的模样要落落大方得多。

骂归骂,帮也得帮。安心不知为啥,总是会遇到这类鸡婆的事情,生生从一个精明的大商人自贬身价,跌落到三姑六婆的队伍里。

没啥好法子,只有两条路摆在眼前——向左走便是劫了人私奔,向右转便是找见范仲淹“晓之以理,动之以利。”横竖动嘴皮子是跑不掉了。安心叹口气,江傲啊,快点回来吧!咱们先做个榜样私奔一回吧!再屈着手指头算了算,貌似他才刚刚走了不到一周,连大宋的边境都还没够着呢,哪能这么快就回来。

折中之下,还是先找范仲淹吧!这回安心没敢将自己打扮成那恶俗的媒婆模样,生怕还没搭上话,便让范仲淹给轰跑了,这个耿直的男人是不懂啥迂回周旋的。安心妆成一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慕容修与那范仲淹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下午,在尚未竣工的郡学门外“不期而遇”。

“哎呀!这位老丈,没撞伤您吧?”安心一边急匆匆替范仲淹拍着衣袍上的尘土,一边假惺惺道。亏她还装的这么像,要知道,为了这历史性的一撞,安心可是足足跟踪了这家伙有三四天,直到认为天时、地利、人合,样样齐全时,才狠了狠心自杀似袭击般撞了过去。

没事才怪!范仲淹眼见也是快要奔五的人了,哪里经得起安心这角度刁钻的一撞?肚腹之内顿时犹如翻江倒海般抽搐了起来,弯下了腰,一时半晌说不出话。

安心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只要他无法出声反对,那便可以成功将此人诱拐走,乘机对他进行喋喋不休的疲劳轰炸与洗脑,不怕他不束手就擒!想着,她面上惊惶之色更深,急道:“都怪我,走路总是这么火急火燎的!”说着,又向着慕容修悄悄使着眼色道:“慕容兄,帮忙扶这老丈到对过的酒楼里去歇一歇,瞧这样子是被我撞岔了气了。”嘴里说着,手上脚下绝不停顿,与慕容修两人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将范仲淹架到对过酒楼里去了。

堪堪踏进酒楼的门槛,范仲淹终于缓过了气,挣扎着脱离了两人的“魔掌”,拱拱手道:“我没什么事,两位小哥不必担心。”说着又道:“郡学里还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丫丫滴,尽管范仲淹已经如此平易近人,安心却感觉更为不满了。她要的是能够开口说话的机会,哪里能够这样轻易就放他走了?当下急道:“老丈留步,还是请先喝杯水酒压压惊吧!若是老丈执意不领小可的这一番赔罪之意,小可定然日夜不能心安。”

范仲淹先前因为疼痛,倒也没看清了这两人的形容,此时听得安心谈吐不俗,不由又回转身来细细打量了他们几眼——只见慕容修长身玉立,而安心仪表清雅,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这两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心内倒也有了些结纳的意思。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缠烂打

遇到安心这种死缠烂打的主儿,别说是直肠子为人忠厚的范仲淹了,即使是再精明灵巧些的人也未必能拒绝这一番“殷勤”的好意。言来语去了没几句,范仲淹已招架不住,硬是被“押”进了酒楼,在上位上坐了下来。

慕容修较为尴尬地望了望安心,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他与范慕云之间的事情,连八字儿也没一撇呢!就这样急巴巴地将范仲淹“掳”来这里,即使范仲淹点头了又如何?天知道范慕云心里是怎生想法。

遇到别人的感情问题,安心便不像对待江傲那般患得患失了,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强悍。她将头痛难缠的人物当作是一座碉堡,先攻克下来再说。就像治水,清理了淤毁河道,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废话与话套也不用多说了,安心单刀直入,端起斟满的酒杯,笑容满面地向着范仲淹道:“小可对范大人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竟不小心得罪了,这杯酒便当是小可的赔罪,先饮为敬。”说着,仰头饮干。

范仲淹极为惊异,奇道:“你认得我?”

“呵呵!范大人名满天下,做了许多为国为民的政绩,若是连您都不认得,小可便真是有眼无珠了!”安心打着哈哈,顺便轻轻巧巧抛了顶高帽出去,奉承话是人人爱听的,只要不太肉麻便好。

范仲淹笑了笑,探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安心将跑堂送上来的西瓜递到范仲淹面前道:“小可安心,这位是慕容山庄的少主慕容修。”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范仲淹面上的神色。

果然,范仲淹皱起了眉,道:“两位认得小女?”他开始觉得这场相撞的意外有些不寻常起来。前几日范慕云外出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将至才勿勿赶回了家,面上神色更是与往日不同,似是怀着欢喜又似隐着悲哀。好奇之下他略略盘问了几句,谁知慕云与朵儿便将外出所遇之事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范仲淹深觉她们如此行径有碍门风,这几日便严禁她们再出门一步。

“啊!认得,认得!”安心倒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范慕云居然会半点也不隐瞒,将事情都告诉了范仲淹。那么,只怕自己身为女子的事情,范仲俺也已知道了。

范仲淹听安心如此说,脸上神色立刻阴沉下来,站起身来,便又想走了。

“哎!你就不能安份点坐一会儿么?”安心见他如此,再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大咧咧又嚷嚷了起来。

“我与两位没什么可谈的!”范仲淹只想拂袖而去。

安心一急,倒急出个主意,忙叫道:“今日相遇实属意外,暂且不谈私事,我这正巧有件关系到大宋江山与百姓安危的大事,压在心下好久了,倒叫我日夜寝食难安,还望范大人指点迷津。”

安心刚说了一句,范仲淹还有些嗤之以鼻,实属意外的话都是诓人的,三岁小孩才会相信,但接下来那句关系到江山与百姓的言语却令他停下了脚步,踯躅难安。罢了,听听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到底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见范仲淹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安心得意一笑,就知道,这个忧国忧民的大忠臣是不会因私而废公的。别的打动不了他,国家大事总可以了吧!

眼见安心沉吟了半日仍不出声,范仲淹耐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大事?”

“这个——”安心哪有什么大事啊?对她来说,现下最大的事,也不过便是江傲能够平安归来,慕容修可以娶到媳妇罢了。随便张着口扯吧,再拖延下去这范仲淹又该拍屁股跑路了。想着便道:“不知范大人近年来可曾留意到夏国的动静?”

听见安心提起夏国,范仲淹神色一凛,并不接话,只静待她的下文。

安心顺手替范仲淹夹了一筷子菜,这才接道:“夏国近年来在辽国的扶植下发展得很快哪!耶律宗真倒也舍得下本钱,将兴平公主都下娶给了夏国王李元昊。且不提夏国,即便是辽国,眼下也有不少能臣名将,如辽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南院枢密史萧朴等等。”说着,故意停顿了半会,直到瞧见范仲淹皱眉捻须不语,这才继续道:“辽国对咱们大宋一向虎视眈眈,但两国国力相当,眼下勉强还能维持个平衡安定的局面。可夏国渐渐强盛了,只怕——”下面的话,也不用再说下去了,范仲淹自然明白。

范仲淹忧心重重地又仔细瞧了安心几眼,长叹口气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现下夏国与宋辽两国隐隐呈三足鼎立之势,无论哪国与夏国联盟都可将落单的一国覆灭。”说着,又道:“尤其是现下,李元昊已有反心!前年,他已改年号大庆,甚至设立文武百官,暗地里还招兵买马,聚贤纳士。夏国目前不止有步兵,更有骑兵、炮兵、擒生军、侍卫军等各色兵种,他若是要反——大宋可危!”

看来是押对了宝!这会子,安心倒不担心范仲淹又要拂袖而走了,只是,不知他要就这个话题发挥几个时辰,命苦哎,自找的,在这里上政治课。

倒是慕容修有了些兴趣,探问道:“难道不能在夏国还未完全强盛起来之前,便将他们灭了么?”

“说得轻巧!”范仲淹狠狠瞪了慕容修一眼,吓得这小子一缩头,不敢再置一词。只听得范仲淹又道:“大宋!唉!虽然人多势众,但一向是礼义之邦,哪里像那些茹毛饮血的契丹人与党项人那般野蛮?若是打起战来,还不定是谁胜谁负呢!辽国又怎会眼睁睁瞧着咱们对夏国动手?”

安心淡淡接了句道:“既然知道不如别人兵强马壮,眼下正是安定时期,为何不多训练些能够上阵厮杀的兵丁出来?”

范仲淹摇摇头道:“国库空虚啊!何况习武怎比得上修文?以文才来安邦治国才是正道——”

他话未说完,安心已不耐烦再听下去了。大宋的现状,只怕没人比她更了解了吧!归根到底只有四个字——重文轻武。大宋杰出的名人文士数量是相当可观的,但宋朝的积弱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远的不说,且瞧瞧这种大政治家,大文学家嘴里吐露出的这一番话语,便可窥知武将在北宋是多么受人轻视了。

“国力昌盛,内外无扰才谈得上以文治国!若是连本国领土都不能保全的话,让当今天子和你们这帮文臣们治谁去?”说着,安心又冷笑道:“只怕是被别国的武将来统治吧!”

“你!”范仲淹恼怒地站起了身子,直直指着安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慕容修见范仲淹动了怒,面上正气凛然,不禁悄悄向着安心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别只图说话爽快,而将这个难缠的家伙彻底得罪了。

安心假装没看到慕容修的示意,懒得理会这个只会讨好未来岳丈的家伙。以范仲淹的脾气,一味的服软认低只会让他瞧不起呢!文人的通病,非得让人好好反驳打压一阵才会对他人另眼相看。

安心又嘿嘿冷笑了数声,道:“范大人可是认为我说错了?”说着,瞧见范仲淹差点就快对她翻白眼了,这才接着道:“大宋的兵力并不弱,军器也比别国要完善得多,只是说句不恭敬的话——从太宗开始,每朝的兵权都牢牢掌握在皇帝和宰执大臣手中。一方面害怕地方藩镇掌握了兵权坐大谋反,一方面又极力削弱将帅的指挥权力,以致于懂军事的将帅手中无权,掌兵权的皇帝、文臣却又不懂军事!这样打战,不败才怪!”

安心这一串子话,听得范仲淹脑门子上的汗直往下淌,虽然有些古怪的词汇听不太懂,但大概意思还是能明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安心话语里对皇帝的不恭敬而惶恐,又或是为了这近乎于事实真相的话语而惶恐。

安心瞧着范仲淹站在那里,背脊仍是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比先前佝偻得多了,连气势都减了几分。一双文人特有的苍白修长的手撑在桌上,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心下一时不忍,默默斟了杯酒递到范仲淹面前,眼见他伸手接过,一气饮尽,铁青的脸上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

范仲淹颓然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将脸埋进了手心里,半晌才抬起头来,深深注视着安心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但——这已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事情了!”他的言辞语气已经温和多了,显然已对安心卸去了戒备。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她看来,这世界上只有不去做的事情,没有绝对做不了的事情,虽然,要改变的确很难。范仲淹已算是北宋杰出的人物了,但他也有他的历史局限性。

范仲淹闻言摇了摇头,自己给自己连连斟了几杯酒,一杯接一杯喝下。酒,有时候真是一个好东西,起码可以暂时麻痹或镇定一下神经。

半晌,安心喃喃开口道:“那个——你觉得这小子如何?”说着,她指了指慕容修。

范仲淹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摇头道:“我第一次看到他,怎知他如何?别打我女儿的主意。”说着,瞧着安心道:“那天慕云说起的时候,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女子!现下——”他苦笑了笑,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世所罕见啊!不知该以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她,褒不是,贬亦不是。

“那你对他没成见吧?”安心不依不挠地追问着,这才是她今日要处理的正事。

“没有。”范仲淹此时哪有心思谈这种事情,面上的表情极为不悦,道:“但也没有好感。”

“嗯嗯!”安心连连点头,一脸了然的表情道:“这小子一脸讨打的表情,的确不讨人喜欢。当然,我没有要求你同意什么,只希望不要再将慕云禁足。毕竟,以这小子的身手,若是不知会你一声想与慕云私会,也费不了什么事。告诉你一声,是尊重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吧。”不知不觉中,安心与范仲淹说起话来,完全用了平辈相处的声调语气,说得范仲淹一愣一愣的。安心却有自己的盘算,知道在这个年代,父母的意见在儿女心中占很大的份量,只要范仲淹不反对,没有了心理压力,范慕云与慕容修之间的感情就越容易发展。

范仲淹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话语,深觉这个女子言行稀奇古怪之极,再看看默声坐在一旁“安静”无比的慕容修,下意识点了点头。大概,与这样的人走得亲密,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吧?慕云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姑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应该有底,况且,未必就会喜欢上这个什么慕容家的少主呢!

若是范仲淹知道慕容修“安静”的原因,大概会立刻将这人在候选女婿的名单中剔除出去——慕容修实在是被他们“无聊”的话题给弄得昏昏欲睡了,低着头儿打嗑睡,压根没理会现下他们在说些什么。爱国之心,他是有的,但分析朝政格局或是制度弊端这种事情,他就没有兴趣了。

眼见范仲淹点了头,安心也没觉得有多高兴。历史,仍是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上,她甚至不知是该去改变又或是眼睁睁看着。这种矛盾的感觉比范仲淹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来得更为强烈。

安心叹口气——今后的道路,很难。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遭贬黜

景佑三年,夏。

赵祯坐在龙椅上看着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脸色阴晴不定。他手边的案上还搁着范仲淹的《百官图》,蔡襄的《四贤一不肖》。吕夷简那句“勾结朋党,离间君臣”言犹在耳,令赵祯不得不再三思量——没想到范仲淹刚调任权知开封府事没几个月,便给他唱了这么一出震惊了整个朝堂的大戏!满朝文武,几乎都卷进了这党派之争,以吕夷简与范仲淹为首,分作了对立的两派!

朋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这满朝的文武,不论是何等出身,官居何职,有哪个不是天子的子民?岂能容得他们私结朋党?勾结谋政!赵祯一把将那《与高司谏书》摔到了桌上,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几人,尤其是蔡襄,更让赵祯为难,还有那苏舜钦,也来掺合上一脚。因为安心的缘故,赵祯不想为难这两人,但他们已标明了是与范仲淹一党的,现下的情形,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些做臣子的,就没有一个是安份的!赵祯头疼地想着。范仲淹上《百官图》讥讽吕夷简任用亲信,吕夷简又反过来攻击范仲淹他们私结朋党。朝中又多有官员纷纷上奏附合吕夷简,简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罢了!范仲淹已被贬知饶州,欧阳修也被贬为夷陵令,至于蔡襄与苏舜钦,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过去吧!赵祯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心,为何直到今日,我仍是无法将你忘怀?

一只纤纤玉手突然从背后拂上了赵祯的眼睛,随即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动人的声音轻声道:“原来官家却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赵祯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个弧度——是张美人,现下,这宫里头也只有她才能这般无忧无虑了。想着,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身前,笑问道:“什么时候来的?你寻朕做什么?”

张美人低头拨弄着衣带,笑道:“也不知官家在想些什么,这么个大活人走进来,你竟没瞧见!”说着又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臣妾一时午倦,却又不敢多睡,怕积了食,是以来瞧瞧官家。”

赵祯微笑地看着她,六年了,长长的六年已过去了。张美人也已从才人晋升成了美人,再不是初进宫时那稚童的模样了,她长得更婷婷玉立了,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宛如初见安心时,她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那时,她也不过这般大吧!赵祯想着,又轻声叹了口气。

“官家,是不是为了朝政的事情在烦心?”张美人颇为善解人意道:“臣妾还是先行告退吧——”

“不!”赵祯握住张美人的手忽然使劲往回一带,张美人顿时站立不住,一个趔趄便倒在了赵祯的怀里,刚要开口惊呼,便觉得唇上一暖——是赵祯,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他在吻她!张美人觉得一阵晕眩,脸颊涨得通红,思绪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吻她!此时张美人只能感觉到羞怯、震憾、狂喜、胆颤,一波又一波的情愫暗涌而来,如此澎湃而激荡,赵祯那火辣辣的热情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而赵祯,却紧紧地搂着她不放,探舌想汲取更多的甜美,怀里这具柔软清香的身躯,如果是她!如果是她该有多么好!赵祯想要就此迷醉,抛开这一切烦人的琐碎,再也不要醒来。

展昭此时正有事进来禀报,刚走到门前,便瞧见了这一幕。当下呆怔了半晌,不敢惊动,默默又退了出去,可是他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却不知是在为赵祯欢喜又或是悲伤。

都门外,十里长亭。

王质携酒相劝范仲淹更饮一杯,道:“范君此行,尤为光耀。这一去,山路迢迢,千万珍重!”

范仲淹接过水酒,一饮而尽,心内想起去岁与安心所谈之言,更是百感交集。他知道这朝政的变局不是一日便能跃就之事,若想按着安心所说的弊端来改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先从选择培养官吏下手,官清则朝正,也许还能带给大宋一线生机。只是这官吏的任迁,一向把持在宰相吕夷简手中,不扳倒他,绝无收效,是以自己才上了《百官图》,但吕夷简为相日久,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罢黜的?范仲淹长叹一声向着王质道:“我等已被扣上朋党的帽子,满朝百官避之不及,可见世态炎凉,子野此次仍来送行,只怕相公那里——”

王质呵呵一笑道:“我若得以与希文这等贤者结为朋党,实乃大幸!”言下压根就没将吕夷简放在心上。

范仲俺与他相视一笑,拱了拱手道:“送行千里,终有一别,子野还是请回去吧!我已是前后三次被贬了,下次若要再送我,就请备整羊为祭吧!”说着,便转身而行。

王质勉强撑着病躯站立在路上,望着范仲淹青衫落拓,磊磊而行,不觉双眼朦胧,泪光粼粼。只希望他此去能够顺风,早日返朝,这大宋,还需要他这种正直清廉的官吏啊!

相比范仲俺的倒霉,安心此时可算是春风得意。江傲不在的日子里,她在慕容山庄几乎是闹了个人仰马翻,一群婢女仆僮们被她支使得团团乱转,却还心甘情愿,可见她的魅力无人能及。

范慕云已是慕容山庄的常客了,自从范仲淹调任权知开封府事之后,她更是自由了许多。暂且不提她与慕容修之间的感情如何,只见她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知晓她这段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对于安心,她更是满心羡慕,能够如此我行我素的女子,这世上,独有她一人了吧!

安心此时正在慕容山庄的池塘边戏水,脱了鞋儿,赤着双雪白的脚就探入池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偶有池鱼游过来,轻轻碰触着她的脚心,痒飕飕的,不时惹起她一阵轻笑。

江傲坐在她身旁,背靠着树干,手里闲闲地撕扯着一片树叶,在那里与她说话聊着天。他,刚回来没多久,走了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是一路狂奔回来的。这么久没见到安心,思念如虫蚁啃噬般不停地折磨着他,直到跨入慕容山庄的那一刻,眼见安心仿佛有如心灵感应似地已站在一株花树下痴痴地等着他时,这便忍不住拥她入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元昊已尽取瓜洲、沙洲、肃洲之地了么?”安心拂下衣上几枚落花残瓣,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傲点了点头道:“他不简单。”这次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便是为了在夏国找到一个教训教训李元昊的机会,只是这家伙居然亲征吐蕃去了,害他扑了个空,倒是书信盗了回来。

“夏国如何?”安心瞧着江傲面上的不虞之色不禁暗暗好笑,他一定是没能够出了心里的气,因此在这里郁闷。

“一点也不好。哪里有大宋的山清水秀。”江傲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还是回来舒服的多了。

安心低头想了想道:“夏国,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那蒙古人哪!”她想起靖康之耻,心里便有些闷闷,这种事情,除了对江傲,她都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使是知道她穿越身份的众人。历史,是一把双面刃,知道了,有好处,却也有坏处。未卜先知可未必是什么幸运,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将要发生却无法改变的时候,就会知道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蒙古?”江傲不解。他,自然是不会懂的,但目光中有一丝了悟。

安心笑笑,岔开话题道:“若是你有儿孙,希望他们过得好么?”

江傲一笑,目光里带着揶揄之色道:“我的儿孙岂不和你的是一样的?你希望他们如何?”

“哎!和你说正经的,谁和你嬉皮笑脸!”安心笑着就扣起手指向着江傲的脑门上敲去,只可惜,指定是敲不中的。

江傲笑着握住安心的手,道:“到那时候,我早都入土为安了,哪里管得了他们呢!若是运气好,与阎罗王拜了把子或是与玉皇大帝结成了兄弟,也许还能照拂照拂。”

安心笑了,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哪里管得了后辈子孙如何?但是,后辈子孙可以不管,这被外族侵略的耻辱却要怎生咬牙咽下?后世,蒙古入侵,大宋一亿多的子民被屠杀了半数!

摇摇头,自己只是穿越而来的一个平凡女子,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最让她顾忌的便是佛家所说的——一饮一啄,莫不是前生注定!在此时改变了一两人的命运,便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到后世。若是要改变这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历史,便要完全改写了,甚至后世都未必有安心这么个人。罢,不想亦罢,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安心低头苦笑笑,自己有没有能力改变历史还是个未知数呢,何必此时就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这会让自己都讨厌自己呢!

安心不想惹是生非,可是是非却偏偏要找上她。刚刚想通了顺其自然便好的道理,便有人来找她了。

“白玉堂!”安心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隔了一年不见的女人——她,仍是那一袭白衣,腰佩长剑。丫丫滴,她倒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若不是先前江傲拿着枯木枝子当暗器将她从树上“砸”了下来,还不知这家伙要在那里藏匿多久呢!

“你真讨厌!”白玉堂向着江傲怒目而视!窥探被人抓了个现形,即使脸皮如城墙般厚的她,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白兄谬赞了!”江傲一脸好笑地戏弄着这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家伙,她不好好在东京待着欺负展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安心也有同样的疑问,瞪着白玉堂道:“东京那的店铺子没什么问题吧?我师傅有没有偷懒?你到这来做什么?”一连串问题跟连珠炮似地一个接一个从安心的嘴里蹦了出来。

白玉堂斜睨了安心一眼,这个家伙果然是重财轻友,一开口便先问店铺子的事情,尔后才开始关心她为何到此。

“没事!”白玉堂硬生生吐出这两个字,生怕多说一字都要亏了本。

“展昭呢?”安心狐疑地望了望她,六年了!整整六年了!这个女人倒追的水平也太烂了些吧!别告诉自己,至今为止还一点进展也没有。

果然,不出所料,白玉堂的眉心狠狠地皱了起来,望向安心的目光也更为不满,若不是顾忌着江傲在旁,早都要对着安心拳脚相交了。天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还满可爱的,挺讨人喜欢,现下怎么变得如此鸡婆起来!难道年纪越大就越活越委琐?

安心同样皱着眉——白玉堂的情商简直低得出人意料,就她那样明明心里喜欢的要命,表面上却又作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别说是展昭这个略有点木讷的家伙了,即使是再灵活些的男人,也不敢招惹她啊。安心很怀疑,这么多年了,展昭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你们——不过一年没见,不用这么彼此友爱吧!”江傲见这两人都快对瞪成斗鸡眼了,当下插了一句进来。

“哼!”白玉堂轻哼一声,移开了目光。展昭这个可恶的家伙,总是惹她生气!非常生气!这回竟然看到他带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满大街晃悠!当时自己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自处了。冲出去赏他两个耳光还是干脆杀了那个女子?无论哪种做法都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只会徒令自己难堪而已。最后,白玉堂还是忍着气灰溜溜地跑回了随欲居,却愈想愈生气,直接“离家出走”了!再也不要看到那个大混蛋了!诅咒他早点死了算了!天下虽大,她却无处可去,走着走着,便不觉来到平江府找安心了。

“我说,你有什么事倒是说啊!干嘛自己在那里一个劲地咬牙切齿?”安心看不过眼白玉堂站在那里脸色忽青忽紫了,好好的一副俊俏模样,都快扭曲成佛堂里样貌凶狠的罗汉了。瞧她那样子,八成是在吃醋!吃醋的女人真是可怕呀!安心偏头想了想,不知道以前自己是否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