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萼红胶对内功可有没有效用,师祖只说能够用来解万毒,但我想那药是以多种灵花炼制出来的,里头又掺合着千年灵芝与万年血参,师祖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应该能试试吧?”安心此时是病急了乱投医,不管有没用,先想到法子才是真的。

范文棠原本缓过了劲正想发作,此时听安心念叨了一长串,又是灵芝又是血参,倒像是瞧病的样子,便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到底要不要一把拎起安心的衣领将她丢出去。唯有刘凤鸣,望着安心,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苏子扬凝神想了想道:“可以试试,不过——这药要外敷伤处,连同内服,你的药够不够?”

安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打开瞧了瞧道:“就这些了。”这小玉盒,还是她穿越回去后江傲替她收起来的,好在倒没有用过几次,看上去还是蛮多的一盒。

范文棠闻言也探过头来想瞧瞧,却被安心啐了回去,道:“闪开些,磕碰了这药怎么办?你想害死你徒儿啊?”

难得的,这老儿竟乖乖听话,规规矩矩又缩回了头,脸上的神色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违扭安心的意愿。好歹,一条人命儿还攥在这小女子的手里。但,不知他若是知晓此女子便是安心,安心即使不救千万人也必定会救江傲时,又会是怎生想法。

苏子扬接过药瞧了瞧,笑道:“虽少了些,但这药珍贵难得,却也将就够使了。”说着将那药取了一半喂江傲服下,另一半以手指沾染了,在江傲伤处薄薄敷了一层。做完这些,方才转过身来对着范文棠与刘凤鸣道:“两位前辈,此刻须借助你们的功力将那药力驱化开来。”

范文棠一听有救早已喜极,伸手挽了挽衣袖便要出掌抵住江傲前胸。苏子扬急忙拦道:“别触到他身上,要隔空运功。”

范文棠挠了挠脑袋,有这般治伤的么?干嘛非要隔空?想归想,当下却也扎了个马步,与刘凤鸣一前一后运起功力,以纯内力在江傲的周身穴位处游走按摩。

安心听得苏子扬说大抵萼红胶能治好江傲的伤,满腹忧虑便放下了一半,再看见这两个老头古怪好笑的模样,不由地噗嗤笑了——这要是搁到现代,大概人家还以为是走江湖的骗子气功大师呢!

半晌,江傲还是昏迷不醒的老样子,也不见有头顶冒白烟或是周身骨骼啪啪作响的异状,除了脸色比先前红润了些,几乎没大变化。安心狐疑道:“这法子到底有用没用啊!”

苏子扬原先只不过抱有四五分的希望,现下见这情形,却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当下笑道:“哪有这么快便好的?若是有效,大抵三天之内,他便会醒过来了。”

希望如此吧!安心叹了口气,再瞧瞧江傲那憔悴的脸色——话说回来,这个家伙简直帅呆了,一人单挑十万大军!那会是怎生壮烈的场面啊!安心歪着脑袋,又开始意淫起来。

卓然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心下想的是什么,无奈摇摇头。安心真是无药可治的乐观主义者,任何时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微笑。

忽忽两个月过去,江傲的伤已好得透了。安心见状,一颗心自然又归到了原位。话说因祸得福,这家伙还真是因祸得福,不知为何,盗侠双圣为他疗伤时所施内力,竟有小半被他吸入体内纳为己用。虽只是小半,但那两人皆为武林宿朽,一小半的功力也顶得江傲原先六七成的功力。此时江傲将养了几月,神彩更胜平日,惹得安心大呼不公,早知如此,她也受这么回伤,得点好处。

江傲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能够吸纳盗侠双圣的功力,既然想不明白,自然便将这结果归根于萼红胶。果然是天下一大灵药,没想到疗伤也是如此奇效,倒惹得苏子扬也动了配合此药的念头。只是想想光是搜寻灵药便要花上半辈子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这无稽的念头。

卓然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主儿,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形踪诡异。安心问起,卓然但笑不语,倒是江傲,了然一笑,似乎明白了卓然到底在做些什么。

“说!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看上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了,成日里早出晚归!若是真的对上了眼,也让我瞧上一眼如何?”安心这日死缠卓然,不说,便不放他出门。

卓然无言苦笑,这丫头是不是近日闲得发慌,又想干起她那红娘的勾当了,一想起兰汀与苏舜钦的下场,卓然不由打了个寒颤,满头黑线道:“我说了,你可别吐啊!”

“当然当然!我相信你的眼光。”安心得意洋洋道。吐?再丑的女子,有她扮过的丑女那般丑么?若是没有,就别想吓到她。

“咳咳——”卓然轻咳了两声,一脸好笑地望着安心道:“那我可真说了?”

“说啊!”丫丫滴,哪来这么多废话嘛!安心一脸鄙夷的神情。

“那个——延州啊——”卓然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果不其然,看见安心忽地脸色变得煞白,捂着嘴儿,一副欲吐未吐的模样。当下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忍,探问道:“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么?”

安心勉强忍住了想吐的欲望,摇了摇头,驱走脑中的胡思乱想,沉声道:“说——”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恶心。丫丫滴,太倒霉了!自从三川口那一战结束后,安心一想起那惨绝人寰的场面就忍不住想吐。当时因为见得麻木了,后来又成日在为江傲担心,无暇去在乎这些,可是如今空闲得很,不愿去想也不能够!

卓然看着她一脸倔强的神情,心里不禁暗自叹息,正要开口,只见江傲走了过来,顺手递给安心一小罐蜜饯果子。安心大喜,接过拈了一枚糖渍青梅放入口中,甜甜一笑,正要道谢,江傲却说出一句令她有想将蜜饯罐子砸到此人头上之冲动的话语。

“听说女人某种特定的时间里特别喜欢吃酸的,我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现下看到你的样子,总算有些了悟了。”江傲一本正经道,无视站在一旁快要笑爆肚皮的卓然和一脸恶狠狠作势欲扑状的安心。

“好啦,收起你的张牙舞爪。”江傲宠溺地拍了拍安心的脑袋,仿佛在拍一只宠物犬,眼见安心又要再次爆炸,连忙打岔道:“卓然啊,你方才的话好像只说了一半,那个——接下来延州如何?”

吐啊吐啊的就会习惯的!安心咬咬牙,硬生生将那枚青梅连核一块吞下,瞪着眼望卓然。

“延州——”卓然瞄了眼安心的脸色,接着道:“我们从三川口出来后,夏军在延州围了七日的城,后来据说是天降大雪,李元昊便退兵回去了。不过据我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却说是王仲宝败蕃将罗逋于长鸡岭,李元昊接到败报方才急急忙忙退兵的。”卓然最近在忙的便是这些事,他甚至想着,若是延州难以守全的话,他是不是该带着丐帮众人前去救援。

“好!延州守住了就好!”安心此时却不想吐了,想想那么多将士的生命与鲜血能够换来这样的结果,也算差强人意了。只要大宋还有刘平、郭遵那样的将领,便还有希望。

卓然摇摇头,略有些担忧道:“朝廷派了文彦博来查问刘平是否叛敌之事,金明寨有两名士兵逃了回去说出了真相,但文彦博再要找他们时却又找不见了,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捣鬼。”

“什么意思?刘平叛敌?丫丫滴!这是哪个满嘴喷粪的家伙说的?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我就不叫安心!”想起刘平那般奋勇杀敌保卫延州,居然有人说他叛敌!安心一生气,顿时就忘了自己此时正在忌讳血腥字眼,恨不得立时就冲上去给那造谣之人两个大耳刮子。话说回来,赵祯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还会听信这种扯淡的言语。

“你也别怪赵祯,想必他有他的难处。”江傲瞥见安心一脸的不以为然,当下插了一句道。他是不管什么王候将相的,皇帝,也一样直呼其名。

江傲替赵祯说话?卓然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

“等等,别打岔,我想问什么来着?”安心一转念间,忘了自己要问的是什么,怔了半晌,一拍手道:“对了,我要问的是哪个王八蛋在那里血口喷人!”安心一激动,不小心吐了句“三字经”出来。

“黄德和。”卓然抿紧了嘴唇。

“是他!”不提黄德和也就罢了,一提他,安心便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追根究底,这一切危机与耻辱都是黄德和带兵逃跑所引起的!安心咬牙切齿,这笔帐记下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与他好好算上这么一算。

“那现下岂不是死无对症?”安心不甘心,又问了一句。

“刘平未死。”卓然神秘一笑。

“真的?”安心一跳三尺高,原本以为刘平与石元孙被李元昊抓了去,必定是有死无生了,却没想到还有一线希望。

“嗯,金明寨逃回去的士兵也是被李元昊捉去的,他们说李元昊要劝降刘平,被刘平破口大骂,说他颈长三尺,让李元昊速速杀了他。”卓然沉吟道。

“……”安心不知该夸赞刘平忠诚志坚还是该喝骂他食腐不化。这种情形之下,激怒李元昊未必有好下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但也许三川口这一败,刘平已求速死也未可知。

“卢政回朝了,事情的经过想必也就一清二楚了,只是不知为何,朝廷还未断决下来。延州的许多百姓清楚那一仗的经过,甚至吵嚷着要去告御状为刘平鸣冤。”卓然说着,也有些伤感起来。

安心听了,简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赵祯啊赵祯!历史上对你的评价可不低,你向来是以仁而闻名,眼下怎能做出此等残忍之事?安心最看不得别人含冤受侮,心里甚至萌起一股要去当面找赵祯理论的念头!骂他个狗血淋头,嗯,还要狠狠踹上几脚才能解气!]

安心如是想着,却没有瞧见卓然与江傲对望了一眼,目光中有一种叫了然的神色。她更不会知道,此时远在东京大内,赵祯正在心内默想——若三川口战役中现身的那名女子真是安心的话,以她的性子,想必会找上门来替刘平申冤召雪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网恢恢

东京大内,夜半时分。禁中已万籁俱寂,唯有凝晕殿中还仍旧灯火通明。

赵祯批阅奏章看到“出入贼中,皆披靡莫敢当。”这一句,不由立起身来拍案叫好!

“官家,有什么好消息如此高兴?”张美人随侍在旁有些昏昏欲睡,见到赵祯此时在灯下神彩飞扬的模样,不由瞧得痴了,心里想着,随口便问了出来。

“狄青!没想到军中竟出了如此人物啊!真是大宋之福!奏章上说此人原是赤籍出身,入军代罪立功,因他面目清弱,生恐不能慑敌,每回上阵便披头散发,面上带着一青铜面具,狰狞可怖,使望者生畏。出入敌阵,万夫莫挡!”赵祯目光不离奏章,眉间眼角皆是笑意。自从三川口一役之后,他阴沉了多日的面孔,终于舒展了开来,笑容驱走阴霾。

张美人掩口轻笑道:“这些想是边境上的军务,臣妾不懂,便不敢妄言了。”说着关心道:“官家这几日吃得甚少,这三更时分可觉得腹内空虚?臣妾去叫人送些点心上来,你垫垫饥吧!只是不知官家想吃些什么,燕窝粥可好?”

“嗯,甚好。”赵祯随口应着,手里还在翻那奏章,反复回味。

张美人转身正要出殿,赵祯忽道:“朕忽然想吃碗热羊汤。”

“这还不容易么?臣妾这就叫人准备去。”张美人嫣然一笑,官家怎的像个小孩,如此不会照顾自个的身子,每日里批阅奏章到这么晚,若是自己不提醒他,他是再想不起要吃东西的。

“等等——”赵祯叫住张美人道:“朕还是吃那燕窝粥吧。”

“为何?”张美人不解,热羊汤而已,又不是什么难寻的吃食,想吃又为何不吃。

“朕不过一时想起,若是索取了,御厨便会依以为例,日后夜夜宰杀羔羊以备。这一年下来,就得杀掉几百头羊!为一时口腹之欲创此恶例,朕于心何忍?”赵祯一脸忧郁,接道:“况且此时朕只要一想起延州等地因战乱而物质匮乏,不知多少百姓正在忍饥挨饿,就连那些上阵厮杀的将士们,有时因为粮草不足也要饿肚拼战,朕怎还吃得下去?”

“官家——”张美人望着面前这个轩昂站立的男子,心里脉脉如丝。

“去吧,让他们将备下的吃食随便送些来便行了。夜深了,你也先回宫睡去吧,朕再瞧会奏章。”赵祯微然一笑,缓缓坐下身来,又埋头书案。

张美人摇头叹息,领旨退下了。

又过了几日,赵祯还是没有等到安心前来找他,便已经被朝中大臣们迫得不得不放了刘平的家人。贾昌朝、任布、富弼纷纷上奏替刘平请命,力奏刘平被夏军捉拿后竟数日破口大骂李元昊,最终绝食而亡的壮烈。石元孙被放回,但郁郁终日,不久之后也呕血身亡。加上延州史民纷纷诣阙上书,详述三川口战役之始没,声声句句,皆是血泪。

赵祯心动了,为了这些以身殉国的将士。更何况安心尚在的想法,只不过是他心里一厢情愿的念头,哪里又真能等到?赵祯自嘲地笑笑,下旨放回刘平的家人,赐刘平及石元孙家绢五百匹,钱五百贯,布五百端。可是这些,仅仅只是表面的荣耀,谁知道他们的家人,背地里又是怎样的心酸悲苦。

黄德和此人太过可恶,赵祯恶狠狠地下旨将他腰斩!谁知旨意才一下去,满朝文武及市井百姓皆都欢声雷动。执刑的菜市口,当天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当面再唾骂一次这害得大宋惨败,害得刘平等人身亡的奸臣小人。

安心等人,此时也在菜市口,眼见就要临刑了,安心忽然转过身道:“咱们走吧。”

“走?我不要!我要留在这看黄德和这奸人该受的惩罚!”司空极撇了撇嘴角嘟嚷道。方鄂也在一旁附和着,方玄只冷然瞧着不语。

“那你们留下,我要走了。”安心一脸的兴味索然。

“咦!你不是恨死了这个家伙么?要不眼巴巴赶到东京来又是为了什么?现下到了大快人心的时候,你怎的又要走?”司空极不解,安心的心思,他从来猜不透几分。

“他得到了他该得的下场,这已然够了,我又何必非要看着他受苦?”安心黯然道:“何况死了的,已入土,即便这黄德和被腰斩、凌迟一百回也再换不回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了!”安心说着,又想起清朝雍正年间最后一个被腰斩的河南学政俞鸿图,这个一刀下去,上半身匍匐于尘埃之中,以手沾血,连写了七个惨字的可怜虫。中国古代的酷刑,真的是太残忍了。这黄德和当初要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被腰斩的命运,他到底是逃还是不逃?

“走吧!”卓然附和道,他也不想安心再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否则一会定是又要吐啊吐啊吐个没完了。

是呀,走吧,回去瞧瞧兰汀,瞧瞧东京城里开的这几家店铺,再次感受一下当个有钱小富婆的感觉。安心默然一笑——话说,兰汀的孩子,她还没有见过呢。

随欲居内,众人或是坐在屋中闲话,或是出门给自家媳妇采买饰物脂粉去了,唯独安心瞪着眼瞧小板凳上捧着个大苹果正坐在那里以黑漆漆的可怜眼神盯着她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安心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为啥小孩都长得如此神速,不知不觉,兰汀的孩子竟也这么大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又老了几岁?

“苏——若谷。”稚嫩的童音,带着些口齿不清的味道,略微有些胆怯地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娘说,要乖乖听话,要乖乖陪着这个姨姨玩耍。苏若谷不懂,以往不都是大人们陪着他玩的么?为何现下他要陪这个女子玩?

安心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就这样轻易地被触动了,探手抱过苏若谷,轻轻抚着他柔软的顶发。孩童之间的性格竟也相差这许多。若是有陌生人这般询问方便,只怕他一个大白眼就要翻过去了,没准还要啐上一口,打上一掌。

苏若谷感觉到了这个陌生女子的疼爱,轻轻扭动了几下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眨巴着眼睛,忽然在苹果上轻轻咬了一口,尔后递到安心面前,举动里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这孩子真是有够阴险的,送你苹果吃,竟还要自己先咬上一口!这下,你到底还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抢孩子的吃食?”江傲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一掀衣角,纵身上树,坐在了院中的一棵大树梢上,背靠着树干,正笑吟吟望着下边的两个人儿。

“好没意思,说这样的话取笑孩子也打趣我。”安心瞥了这家伙一眼,好好的石凳不坐,非要上树,难道他是还未开化的猿人不成。

苏若谷却微张着口儿,惊讶地望着江傲——这个人,怎么和鸟儿一样,会飞!苏舜钦与兰汀都不会武艺,这孩子见到江傲的举动自然惊奇。心里欢喜着,竟转手将要递给安心的苹果,又向前探了探,示意江傲下来接过。

江傲与安心一见苏若谷这般模样,相望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是墙头草,两边倒,倒的速度还真是不慢。

江傲唇边泛一抹邪邪的笑意,道:“你什么时候也生个娃娃来玩?”

安心微窘,顺手将苏若谷手中的苹果拿了过来,便向着江傲砸去,嘴里嗔道:“叫你满嘴胡吣!”

只听得“哇——”一声,苏若谷见苹果被扔,居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齐流,顿时弄得安心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哄弄他才好。

“好啦,别哭,在这里。”江傲跃下树来,将接住的苹果往苏若谷面前一递,那孩子竟然立刻停止了哭泣,边抽泣着,边在苹果上又咬了一口。

“这孩子——”江傲绝倒,大笑道:“真是有够坏的!我喜欢!”

“喜欢?喜欢你自己去生一个!”兰汀此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从房中走了出来,正巧听见江傲的话语,不禁笑着打趣了一句,又接着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咳咳!我说兰汀啊,我来的时候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物事,这个就当见面礼送给若谷了。”安心连忙打着岔,从怀里取出一枚精工雕琢的玉佩,顺手系在苏若谷的衣上,只见那玉润洁剔透,显然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这么小,给他这个怕不多时便要玩丢了。”兰汀笑道。

“怕什么!丢了我再送!”安心一脸财大气粗的模样,只差没拍着胸脯叫嚷老子就是有钱了。笑道:“玉能安神辟邪,小孩子佩带是再好不过了。”

兰汀但笑不语,与安心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早都不再客套了,过了会方问道:“这次回来要待多久?你上回从慕容浩那里找来的几个人,当真是管财理帐的一把好手,铺子里,我现下都不用再操心了,偶尔去逛上一回也就罢了。”

“不知道,住着瞧吧。”安心叹口气道:“这眼下,边境上正不太平,虽说与我没啥关系,但总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更多无辜的百姓被卷入战争的苦难中去。”说着,轻抚着苏若谷的脸蛋道:“像若谷这般大小的孩子,更不知有多少就此成了孤儿,无依无靠。”

安心认了,这莫明其妙的穿越,令她本身也成了这历史的一部分。她理会大宋的政局,情况不见得会变得更好,但她若是不加理会,肯定会更糟。经过了上次与西夏的一仗,安心算是瞧清了,虽然自己的力量太过微薄,但只凭着有江湖高手的相助与医毒之术,也可以左右战局。说来说去,只是不忍心看到更多的人,因战争而失去和平宁静的家园。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兰汀微笑,像是能够明了安心的心思,沉吟道:“蔡襄也成亲了,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信来,提起你的时候,倒又是一阵伤感。”

安心闻言一怔,随即微笑道:“好啊!看来将来这院子可以热闹起来了,你让他闲暇时常来住住,说起来,还真的好想他们。”安心想起从前与蔡襄、蔡氏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心里不由感慨万千——那个时候,除了经常思念现代的父母之外,其实过得无忧无虑。再一想起蔡襄曾经表白被拒后的闹气,不禁又是好笑。他现下,一定也长成伟岸的男子汉了。安心一直将他当成亲人一般看待,此时听兰汀这么一说,更是想念。只是暂时不愿去见他,免得更生波折,要见,但不是现下。

江傲了然一笑,伸手逗弄着小若谷,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也该传他些武艺。时常听得安心在那里唠叨未来种种,他也深深明了,几十年后的大宋,一定是个乱世,要有足够的武艺才能防身。

安心忽然想起什么,又笑道:“话说,我又琢磨出几样好吃的东西,若谷一定喜欢。只是现下食材不顺手,等哪日我让慕容浩从碧波岛帮我多运些玉米回来,到时做了让你们尝尝。没准还能再开一家零嘴店。”开始还说得好好的,再一提起开店赚钱,安心的眼又笑得花了,爆玉花,冰淇淋,一定很好卖!一两银子一份,一天卖个几十上百份的,发了!发了!

“玉米?”兰汀茫茫然不知所措,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安心再厉害,总也不能无中生有吧!

“以后见了你便知道了。”安心神秘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娇慵道:“春日午倦,我要爬到床上装死去也,晚上,咱们逛州桥夜市去!”想起州桥夜市,便想起第一次在酒楼遇见慕容兄妹的情形,安心不由又是会心一笑。

睡!一天到晚睡!迟早睡着猪!目送安心回房的江傲与兰汀对望一眼,彼此皆是无奈——这个女人,看来要懒散一辈子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煎茶斗浆

州桥夜市,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沿街俱是杂卖吃食,香气氤氲。北宋没有宵禁,因此东京城到了夜间分外热闹。许多晚睡之人,早已习惯睡前再到州桥夜市逛上一回,品品各类小食,点饥消夜,但这里最有名的,却还是煎茶斗浆。

安心坐在一家茶肆之中,手里把玩着一个黑釉茶盏,只见茶盏外壁、底部色泽黑亮简素,皆有挂釉,而盏内汤花雪白,黑白相映,分外醒目美观,不禁大叹宋朝喝个茶还真是太讲究了。要知道她在这个朝代待了这许久,虽然偶尔也见人如此繁琐地饮用茶水,但自己却绝没有想尝试一回的好奇。今日恰恰逛到这里,因吃了许多小吃,口内干渴,这才决定尝尝。

“你瞧什么?快喝吧,这茶要趁热着喝,若是凉了,茶沫开始沉淀,不仅颜色不好看,就连味道也差了许多。”兰汀饮尽自己盏中的茶,提醒安心道。

“你倒知道的清楚。”安心嘟嚷着,轻轻喝了一口,只觉满口余香。

兰汀微然一笑道:“你忘了?蔡襄不是最精通这个的么!”

蔡襄啊!安心饮尽盏中的茶,搁下了茶盏。这倒是的,蔡襄就喜欢摆弄这玩意儿,只是自己从前忙的很,没空陪着他喝如此麻烦的茶,兰汀与苏舜钦倒是常与他聚在一处饮茶。只怕,这两人的感情也是喝出来的吧!安心想着,瞧了瞧面前低微着头儿,依旧宛如昔年那般温婉清丽的兰汀。

兰汀继续在红泥小炉上烧着水,这里的茶都需自己动手冲泡,茶肆只提供山泉水与茶具。当然,也不是不能让伙计来帮你点茶,只是趣味少了许多。夜间闲逛,原本就是饭后打发时间的法子,茶肆里一坐,一边自个动手做茶,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聊,不失为一种消遣。

安心静静地坐在那里,瞧着兰汀细细地将团饼茶碾磨开来,尔后边操作边讲解什么是调膏、点水、运筅。大概是因为这种茶艺太讲究、费时了,而后世人心浮躁,生活节奏加快,便没耐性坐在那里细调慢饮,于是将这一绝艺都给丢弃了。安心不懂茶道,只觉得兰汀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优雅、柔和、沉静,一举一动里有说不出的婉约韵味。

“若不是街上到处都是茶肆,我倒是宁愿喝清水。”卓然忽然笑道。

江傲闻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与卓然一般,都自小流落在江湖,哪有这些文人雅兴。倒不是欣赏不来,只是天性洒脱,不喜这般琐碎。

四人正在这里闲坐品茗,只听得外边“砰”一声瓷器碎响,随后便是一个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一个孩子的哭声传来,里头还夹杂着喝斥怒骂声,哀求讨饶声,喧闹不堪。

“怎么回事?”安心皱了皱眉,好奇心又起,站起身来开了雅间的门儿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坐在地上大哭,边哭还边抱着掌柜的裤腿苦苦哀求道:“掌柜……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方才走出来的时候脚……脚底打了滑……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爹爹还等着我赚钱回去瞧病抓药呢……呜呜……”他一边哭着,一边探出一只手去抹拭眼泪,可是刚一抹上去,脸上顿时变得鲜血淋漓,再看,原来是他身边的地上砸碎了一地的茶盏——瓷片,划破了他的手。

那掌柜的早已气得满脸发青,此时被这孩子哭得加倍烦恶,狠狠一脚将他踢得远了,怒道:“滚!小兔崽子!这半年的工钱我扣下了!算是便宜你了!真他**背运,你那半年的工钱,还不够赔我这一只茶盏的!”说着,心头怒气无处发泄,提起脚来对着那孩子又想狠狠踢将过去。

安心一见,一肚皮气也上来了,这掌柜的居然雇佣虐待童工!那孩子还那么小,做错事扣了他半年工钱已经很够教训了,怎么还这样不顾人死活的下死脚踹!当下急叫“住手!”只是再要上前阻拦已来不及了。

但此时那掌柜却觉得踢出去的脚上一麻一痛,不觉本能地将脚往后缩了缩。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衣衫后摆又像是被人使劲一拽,顿时重心不稳,“啪嗒”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即,那掌柜惨叫一声,又猛窜了起来。安心定晴一看,原来是他屁股与地面亲密接触时插上了几片碎瓷,这会正抱着屁股在那里上窜下跳,连连呼痛,模样狼狈之极。

“哈哈!太搞笑了!”安心放肆地大笑出声,倒引得外面有几个客人对她频频行注目礼。一个漂亮的女人已经很惹眼了,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行为张扬,貌若天仙的女人。她才不理会别人怎么瞧她呢,边笑眼睛却边在四处滴溜溜打转——刚才是谁教训了那个掌柜啊?只看到白芒一闪,眼前一花,压根就还没看清楚,那掌柜便被算计了。这里头,肯定有古怪,即便是江傲与卓然也未必有那么快的身法。

“谁!谁在背地里暗算我!快滚出来——哎哟——痛死我了——”那掌柜的此时已被疼痛与愤怒弄失了理智,哪里还顾忌这茶肆中众人都是他的客人,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就在那里抱着屁股咆哮。

有些客人,碍着身份,又不喜多管闲事,便在桌上撂下茶资纷纷走避。还有一些喜欢瞧是非凑热闹的,一言不发,静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静观事件的后续发展。更有一些像安心这般坐在雅间内的客人,此时也都好奇地探出头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高瘦却结实的男子站起了身,低着头向着还趴在地上呜咽哭泣的孩子走去。他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抹去他手上、脸上的血迹,又替他抹了抹眼泪,从怀里掏出金创药给那孩子上药,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又温和沉静。

“你?是你?是不是你刚才打了我?”那掌柜忍着疼痛直冲到了这个男子身旁,却发现自己与人家一比,整整矮了大半截,顿时心里发慌,咽了咽唾沫,勉强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丫丫滴!软脚蟹嘛!这个掌柜只会欺软怕硬。安心在腹中正嘀咕着,却见眼前又是白芒一闪,这回集中注意力才堪堪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小狗般大小的白狐。那狐狸正以嘴叼着掌柜的衣裳后摆,后足发力一蹬,脖子一扭,竟有绝大力气牵动那掌柜失去平衡。再一声响,掌柜那矮胖的身子又倒在了地上——好在,这边的地上没有碎瓷,否则他的屁股就该变成马蜂窝了。

这回不仅是安心,就连卓然等人也都笑了,这小狐狸太伶俐可爱了,一身雪白毛色又甚是讨人喜欢。

“小白,回来。”那高瘦的男子沉声道,声音里,有一种不经意的粗犷。那小白狐听见主人叫唤,便“嗖”地窜了回来,一下便钻进了那男子腰侧的小皮囊中,只探出两只黑漆漆的眼晴,向着外头张望,不仔细瞧,压根便不知道原来这皮囊中竟还有活物。

嗯?小白?安心脑中灵光一闪——话说,这只小狐狸还真是眼熟哎!难道是他?心里想着,不禁侧头盯着那男子细瞧,只见他二十左右的年纪,脸颊瘦长却轮廓分明,肤色微黑,俊朗刚毅。

安心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男子目光锐利地向那还在地上哀哀痛呼的掌柜扫了一眼,立刻让那掌柜噤了声,那男子沉着声开口道:“他一个小小孩童,就算失手打坏了你几个茶盏,用得着那么计较么?”

一提起茶盏,那掌柜的脸色又变,一脸肉痛,连害怕也忘了,高声叫道:“几个茶盏?你以为是那种满大街都买得到的便宜货么?这是建盏!建盏!”

“那又如何?”那男子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瓷道:“几个茶盏能有人命值钱了?你这样下死手打他!”

那掌柜气呼呼坐在地上扒拉过一地的碎瓷,捡出一块道:“看看!这是银兔毫!还有这个——”那掌柜又捡起一块道:“油滴!”最后,他简直就快哭出来了,捡起一块外圈银蓝色光晕如日月食之曜环般闪烁,内圈散布着针孔状大小棕眼的瓷片嘶声道:“这个!是曜变天目!数万个茶盏里也未必挑得出这一个!要知道我这里来的都是文人雅客,士子官宦,普通的茶盏怎能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为了收集购买这几个茶盏,我可是花了整整五百两银子!”说着,睚眦裂目地指着那孩子道:“就他!能卖出五百两银子?我的茶盏可比这小兔崽子值钱多了!”

听那掌柜说出五百两银子这个大数目来,那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头,疑惑了——这些烂瓷片有这么值钱么?但即使是这么值钱,也不该往死里作贱那孩子啊!正要开口,就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丫丫滴!我出五千两银子,把你这家店买下来!”

“真的?”那掌柜一听,立刻不伤心了,一骨碌从地上爬将起来,连疼痛也忘了,嬉笑着一张脸跑到安心面前道:“姑娘别是拿谎话蒙我吧?”他心里的小算盘开打了,算来算去,这店中只有那么一个曜变天目的建盏,别的建盏虽也值钱,但与曜变天目相比,简直就是垃圾了。所以他这一家店铺子,连店面带店内动用的器物,怎么算也超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安心一开口就说五千两,这掌柜怎能不兴奋地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呢?

那高瘦的男子听见安心一句“丫丫滴”不由浑身震了一震,这句怪里怪气的话——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见过?当下也凝神向着安心望去,却见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偏偏不规不矩地倚墙站在那里,嘴角带一抹嘲讽之色,正不屑地望着那点头哈腰的掌柜。那男子轻轻摇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兰汀一听安心张口就是五千两,大呼惊奇,这个视财如命的女子,怎的今日如此大方,竟开始往外吐银子了!但是五千两,用来买这家店铺子,实在是不合算的,兰汀替安心经营了这许多年的店铺,早对市场行情摸得一清二楚,当下扯了扯安心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今日傻了呀?五千两?这店能值个一千两就不错了!”

安心向着兰汀笑笑,示意她自己另有打算,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叠交子,在那掌柜的面前抖了抖道:“你卖不卖?”

“卖!卖!我——我这就去找中人!”那掌柜兴奋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面想往外跑,赶着去找中人,将那文书立了出来签押,一面又害怕自己出去了,安心要反悔,急得团团在那里转着,有如陀螺。

“那!中人我这有,文书让她来写,你签字画押就行。”安心指了指兰汀——以现代话来说,不就是编份合同么?这个兰汀现下写起来最是得心应手了!

“好!好!姑娘怎么说便怎么做!小人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那掌柜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搓手。

店内的客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事情,那女子难道是傻的不成?哪有这样送钱给人的?没想到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脑袋瓜子竟不开窍。众人叹息归叹息,瞧热闹的人还是不少,都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连先前那个瘦高的男子,也微皱着眉在一旁瞧着。只有卓然与江傲,心里暗暗好笑——惹到这个小魔女的人,都没好下场。

没片刻工夫,安心与那掌柜都已在笔墨未干的文书上摁了手印子,安心将她那一份文书拿起,嘟着嘴儿轻轻吹了吹,随手递给了兰汀,嘱咐道:“将那孩子送去念几年书,看他家里有什么困难替他解决了。日后,待他再大些,若是愿意,就让他到这店铺子里当掌柜吧。”

安心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那正坐在瘦高男子怀里哭泣的孩子却听见了,眼里闪着惊喜交集的神彩,一下子蹦了起来,冲到安心面前就要给她磕头。

安心正要去拉,江傲已从一旁将那孩子拎了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你听好了,这几年可要好好念书,若是有半点不学好,将来这店铺子可不收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