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生个女儿,保不齐也逃不出如此这般魔咒似的命运。

她恹恹道:“妹妹多虑了。生儿生女这个事由不得咱们说了算,全看天爷。更何况物以稀为贵,儿子多了也不好,陛下跟前已经有两个了,再来几个,他只怕分不清谁是谁。”

人人嘴上都是这么说,心里却全是卯足了劲要生儿子。

纯嫔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口是心非,当即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了。

谁知三月的时候,仪妃诞下一女,小公主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长睫毛,酷肖李永邦,李永邦龙心大悦,当即赐名玉琦,封为庄惠公主。

仪妃觉得女儿挺好,李永邦很明显是偏爱女孩儿,连带着圣驾在长春宫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同样是孩子,明恩还是个男孩儿呢!怎么没有这待遇?!被他父皇抱在怀里欢天喜地的逗弄。所以仪妃瞅着孩子喝奶,撒尿,眯眼笑,睁眼哭,一颗心全扑在女儿身上,这个时候谁让她去争什么,她都没心思,女儿最重要。

丽嫔看在眼里,心思有几分动摇,特别是有一天夜里,皇帝喝醉了酒,不知怎么的突然对她多说了几句:“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咱们大覃的公主高贵,看瑰阳就知道。朕是绝对不会把朕的女儿随随便便送出去的。”说着,看她的眼神有几分迷蒙,喃喃道:“当然,女儿最好像你。”

丽嫔从认识李永邦以来,就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种温和的近乎于柔软的神态,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她在母国不受重视,在后宫也是一样,全靠自己一身的刺保护地位,眼下皇帝待她罕见的和蔼,她一时竟感慨的哭了起来,更出人意料的是发生了,醉酒的李永邦抚着她的脸颊,用手拭干她的眼泪道:“露儿,别哭。”

丽嫔光顾着感动了,没听清皇帝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啊’了一声,问:“陛下,您刚才说什么?”

李永邦早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第97章宫训

四月四,赏牡丹。

丽嫔和纯嫔已经大腹便便了,不宜出行,仪妃抱着小公主前往,围观众人无一不说可爱极了,谦妃的明恩还不会走路,同在襁褓中,却不比玉绮更受瞩目。皇后甚至还赏了仪妃一盆‘颤风娇’,须知宫中除了皇帝的未央宫有‘御衣黄’,太皇太后的慈宁宫有‘百药仙人’以及皇后的永乐宫有‘雪夫人’之外,仪妃是以上除外唯一有此殊荣的,因此赶忙谢恩。

七月流火,八月酷暑,纯嫔和丽嫔在紧要关头,更不能出行,自然错过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寿宴。

在此期间,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未央宫,因为纯嫔和丽嫔有孕,究竟谁会成为下一个宠儿?

许多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兰林殿的裕贵人和关婕妤身上,但也有一小部分的声音持不同意见,认为玉芙宫的实力不可小觑。

昭嫔为此特地去毓秀宫找静嫔讨主意:“姐姐,纯嫔一个人就已经势不可挡了,她现在又与丽嫔连成一线,将来生完孩子,就算不封妃,她们两个昭仪、昭容的位份也跑不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裴令婉,只怕咱们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静嫔略一沉吟,笑道:“走,那咱们就去长春宫走一趟,纯嫔眼看着也快要临盆了,去看看她也是应该。”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去长春宫探望。

九月里,枫叶渐渐变了颜色,静嫔对纯嫔客气道:“姐姐们不过是来看你一眼,瞧见你气色好就放心了,妹妹大可不必忙着招呼咱们,眼下这几天正是关键的当口,少喝两口茶,不打紧的。”

纯嫔笑道:“妹妹只是身子不便,又不是下人使不得,礼不可废。”

昭嫔四下里张望了一眼道:“咦,对了,说起喝茶,怎么不见令贵人呢?她不是精于茶道吗?又与妹妹你同宫而居,怎么不见她来看你?你既为一宫之主位,她侍奉你也很应该啊。”

纯嫔不为所动:“令贵人前脚刚走,两位姐姐后脚就来了,缘悭一面,委实可惜的紧。但没关系,以后有机会,请她专门为二位姐姐烹茶。”

静嫔眼含深意,抿唇不语,昭嫔则是‘嗤’的一笑道:“咱们哪里请的动她呀!她可是皇后主子跟前的大红人,向来只为正经主子奉茶。”说着,凑上前小声道,“姐姐听说她天天一大早就往永乐宫跑,一天都不肯落下呢,她求什么,嗬,难道妹妹不知道?”

“好了。”静嫔佯装劝道,“宫里胡说八道的流言,你也拿来讲,这不是要叫纯嫔妹妹操心嘛。”

“是,是。”昭嫔忙装模作样的住了嘴。

纯嫔脸上浮起一抹疑惑的神色:“两位姐姐到底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昭嫔觑了一眼静嫔,后者微一颔首,昭嫔才道:“其实也没什么,纯嫔妹妹一直颇得圣心,只是妹妹怀孕后,想当然,和丽嫔二人便不可侍寝了,宫里的人都在传,说是令贵人好事近了。”说着,声音尖酸起来,“否则她天天到皇后主子那里卖弄什么殷勤。”

纯嫔心下顿时了然,知道她们此行目的并不单纯,当即为裴令婉解释道:“两位姐姐为妹妹着想,妹妹发自内心的感激。只是姐姐们怕是多虑了。令贵人她对每一个都是一视同仁,就说那时候湘嫔吧,旁的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有她,对湘嫔同样照拂有加。她为人处世,最是温和良善的。别说前去侍奉皇后主子是分内的事,就是为皇后肝脑涂地也理所当然,更何况皇后主子当初是指明了要她去侍候的,难道两位姐姐忘了?”

昭嫔见她油盐不进,用手不动声色的推了一把静嫔,静嫔终于缓缓开口道:“妹妹说的对极了。令贵人一向温婉,难怪玉芙宫的题词是‘令贤淑德’!刚好与令贵人的封号对上了,陛下也是有心!”

纯嫔闻言立时脸色大变。

玉芙宫的宫训图是圣制班姬辞辇图,她一直以为只是关于她和皇上的那段典故,而今经静嫔一点拨,发现‘令贤淑德’的‘令’字,实在改的太过突兀。

静嫔说话向来点到即止,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流连,不久便携昭嫔结伴离去。

如烟站在门边望了一会儿才回身道:“娘娘,她们两个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纯嫔像是没听见,良久才回归神来,突然问两个丫头道:“如烟,紫竹,你们替本宫好好想想,自打裴令婉住进了玉芙宫,陛下是不是来的比从前多了?”

两个丫鬟百般思量还是陷入模棱两可的答案里。

纯嫔越想,心底越害怕,她觉得裴令婉如果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那一点儿都不可怕;如果是要分她一杯羹的也不见得多有杀伤力。怕就怕如宫中流言说的那样,是为了隐藏自身,要她来做挡箭牌,那她可就太冤了。

但是转念一想,裴令婉至今无宠,横看竖看都不像啊……直到紫竹一语惊醒她梦中人:“娘娘,奴婢也听过一些传闻,奴婢觉得,也许陛下心中是真的很喜欢令贵人也说不定……您想啊,咱们下人间有时候也开玩笑,说谁能像孝睿皇后那样的好福气就好了!原先只是一个宫女,最后竟飞上枝头,不但如此,还独得先帝恩宠,儿子又是储君,虽说生前没有封后是一大遗憾,可那毕竟是虚衔,掌管后宫那么多年是实打实的权柄。谁见了她不跪?不拜?!还有,当年先帝为了她,表面上做得像是雨露均沾,福泽六宫,实际上,真正有宠的从头至尾只有孝睿皇后一个。”

如烟想了想,道:“可是奴婢不这么觉得。因为事实摆在那里啊…..先帝只有与孝睿皇后有子,咱们陛下却已经有二子一女了,这总不能是假的吧?等娘娘到时候诞下龙胎,宫里的孩子就更多了,要说是为了保护裴令婉而做的障眼法,未免太过荒诞!陛下平时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就是这样我才不安心。”纯嫔颤声道,“陛下当年送裴令婉到我们身边时,明明看起来对她的印象极好,为什么阖宫独她一个人坐冷板凳?细想想也是非比寻常。”纯嫔忐忑的绞着帕子,“说句心里话,宫里的女人,谁不想承沐帝宠!可是心里头都知道,没有一个人是能捆得住陛下的。别说是陛下,就是一般的男人,三妻四妾也再平常不过。只是当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会把她摆在心里,爱的过分了,太较真,轻易不肯碰一下,唯恐亵渎了她。这才叫人害怕。”

“跟这样的人比,我们怎么比得过?放在身边,岂止是养虎为患?!根本是为她人做嫁衣。现在想想,陛下每次来玉芙宫,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我自己都弄不清了……”纯嫔的眼神开始涣散,“皇后放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眼角渗出恨意来,“还当是防我呢,原来是为了牵制我!好叫我晓得她随时随地能让人取代我,我这一生都必须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当她的傀儡……”

十月怀胎辛苦,容易胡思乱想,再加上静嫔言辞诡惑,纯嫔再坚固的防备心,也还是被带进了疑心和暗鬼生成的泥沼,越挣扎,越泥足深陷,一时间竟出不来,满脑子都是皇帝和裴令婉的一言一行,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心里一气一急,羊水突如其来的就破了,好在长春宫接生婆一早就备下了,丫鬟们也都经过专门的严格训练,整个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就是纯嫔体虚,到了后来气接不上,如烟急的满头大汗,也不顾上那么多了,在纯嫔将要脱力的时候,凑近了耳语道:“娘娘,您刚才也说了,不想当皇后娘娘手里一辈子的傀儡,可您只有生了自己的孩子才能有出头之日啊!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娘娘,您用力啊——想一想将来!”

纯嫔一听,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终于到了黄昏时分,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婴。

皇帝闻讯来看了看,说了些貌似关切的场面话,随后便和仪妃去了正殿,传礼部给孩子拟名字。

纯嫔用尽了气力,将要虚脱,昏睡过去之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裴令婉接触到皇帝!

像是死不瞑目一般的,纯嫔奋力的拉着如烟的手,咬牙切齿的嘱咐道:“想法子把裴令婉拦在外头,让她到雨花阁也好,奉先殿去也好,祈福的什么理由随便你自己编。”

如烟领命。

当晚、翌日,乃至于之后的一段时间,裴令婉都被纯嫔拒之门外,直到月子做完,纯嫔回到玉芙宫,裴令婉都没弄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皇帝每次来玉芙宫看望孩子,裴令婉也是被纯嫔支出去办事。

裴令婉身边的半夏觉察出来了,不服道:“娘娘,您好歹是一个贵人,又不是下人,凭什么风里来雨里去的替她跑腿!”

裴令婉温声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夏撅着嘴道:“娘娘,皇后主子吩咐您的事您没忘吧?她要您想法儿自己到皇上跟前去。总不能要皇后亲力亲为的替您安排侍寝吧?”

“外人瞧着,笑您没本事。”半夏小声嘀咕道。

裴令婉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紧跟着没多久,丽嫔也生了,是个女儿,一男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太皇太后高兴极了,皇帝于是下旨同时晋封纯嫔和丽嫔为妃,三子名为明亭,二公主名为玉可,封号庄柔公主。

第98章凤凰诀

封妃和孩子满月两件事加起来足足热闹了有一个月,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普天同庆,丽妃和纯妃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在朝为官的命太太们趁着群宴的时候走后门,或者托太监和宫女代为转交。相较之下,永乐宫的石狮子前可谓是门可罗雀。一来是皇后不受宠,托她走关系等于白走;二来皇后娘娘和上官明楼的关系貌似也不太亲近,有些人真要求上官家的人办事,首选也不是皇后,而是直接去找上官明楼。因此孝不孝敬皇后,明面上看,并没有太大的所谓。

凝香苦笑道:“娘娘,皇后混到像您这样,还不如两个妃子,您也算得上是千古第一人了。”

上官露最近喜欢摆弄标本,正埋头修补一只断了翅的蝴蝶,专心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声音传来:“这世上哪里真的有清水衙门,只不过我们偏要做到清汤寡水的地步罢了。不把自己放在苦情的位置上,太皇太后怎么会同情我,满朝文武,特别是以清流自居的,又怎么会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和陆家划清界限?!”

“你要知道,读书人是最认死理的,他认准了谁,就会跟你死磕到底。”上官露放下手中的功夫,端起茶盅,轻轻的抿了一口,歇一歇,道:“这历朝历代和家族靠的太近的后妃乃至皇后,家里若出了事,有几个能置身事外,落得全须全尾的?”

“第一时间扑出去求情、哭诉,不单家里要倒霉,自己也跟着地位不保。身处后宫,若是以为靠娘家给自己撑腰,那就底气十足,那是笨蛋,蠢货。你再大的势,你能盖的过皇帝?还大鸣大放的以此来制衡皇帝,那不是找死是什么!”上官露‘嘁’的一声,“树大招风也好,暗度陈仓也好,皇帝都看在眼里,等到时机成熟了,就送你一家去见阎王,这就是等级。明白了吗?我们打个比方,一个莽汉打死一条狗,那是因为狗不够凶,还有就是人和狗不在一个等级上,人因此占了上风,可即便如此,狗也未必是一次就能打死的。同理,你若要杀一个人,就不能给那个人留有喘息的余地,得直击要害。可问题是你的目标不是街市上的小贩,过路的行人,即便是普通老百姓,杀人还要偿命,那么如何能做到杀一个人,杀的理直气壮又教天下人为你喝彩鼓掌,拍手称快,说你杀的好,杀的对,你是正义之师,你是替天行道?”上官露哼笑一声,“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只有陛下可以办到。一旦太后触犯了他的底线,触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皇帝的大手盖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就是等级。以我的名义去对付任何人,都会有人说三道四,陛下就不同了。完事了,他也不愁没办法再送你一程,赠你一句‘你既嫁进了天家,那是谁家的新妇?若是还念着娘家,挖空了夫家的底,那就干脆回去当你的孝顺女儿吧。’如此理直气壮,气吞山河,没人会同情你的,甚至还会落得个千古骂名。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就算后妃的父兄官再高也一样落马是怎么回事了吧!”

上官露含笑幽幽道:“身为六宫之首更是一样的道理,外人是看热闹,以为你有能力只手遮天,其实咱们是木秀于林,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呢。”她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案上的蝴蝶道,“毁灭容易修护难。你以为本宫有几条命?当真能做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你何曾见到死物还能活过来的!”

凝香咕哝道:“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法道术,不过奴婢没见过,自然就不信。”

上官露‘唔’了一声:“现今过得是局迫了一些,瞧着我既没有庇荫母族还不受宠,但我倒是觉得自在。先不说明楼哥哥当官我放心,走他的线走不通,再者我这里无人问津,任他谁犯事,都扯不上我身上,殃及我家里。所以我说过很多次了,在没有完全的准备之前,安分守己是最重要的,当个没爪子的小动物,主人才会由着你四处玩耍去,不防备你。等到咱们把该拉下马的人全部一网打尽,她们连能反咬我一口的机会都没有,谁让咱们活的那么清减呢,世人还要赞誉我大公无私。当然,一定也会有人在背后说我沽名钓誉,但那又怎么样,抓不到我的把柄谁能奈我何!至于阖宫的人眼下怎么看我笑话我不在意,人要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和几句话活着那就太可悲了。”上官露把那只蝴蝶放进了百宝匣子里,仔细收藏好,慢工出细活,雕刻塑造一件完美的标本,都需要时间,一朝一夕是完不成的。

事后证明,纯妃和丽妃都不是眼皮子浅的,别人送的东西,能收下的她们都不会拂了面子,不能收下的全部一一禀告皇后。

凝香道:“算她们会做人,不枉娘娘对她们的一番栽培。”

“谁有空栽培她们。”上官露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怕麻烦而已。后宫里出了事,第一个找上的人就是我。她们能懂事最好,省了我不少手尾。”说着睨了她一眼,“你真当我大公无私啊!”

凝香‘扑哧’一笑:“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那么照娘娘的安排,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上官露默了默,道:“这些年,证据都搜集的差不多了吧?!等裴令婉那边准备好,咱们就可以义无反顾了。就是这个裴令婉啊…….”上官露叹气,“胆子怎么那么小!不过就是叫她想法混到皇上跟前去,时至今日,她都没让皇上想起她这么个人来。”上官露抬头问凝香,“你说,有那么难吗?阖宫的女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往陛下跟前凑,就她畏畏缩缩的,原先我还当她有心上人,试探过几次,但是根本没有啊……”上官露无奈的撑着下巴,“我不知道我还会在宫里呆多久,往后的日子,没有我陪在她身边,她总得为自己打算吧?难道真的就这样老死宫中?唉,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那个故去的湘依人,区区一介宫女,自荐枕席都能做到毫无压力,学她总可以吧?!”说着,上官露万般的感慨道,“彤史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子也越来越难看……没有一件事顺心的呀!”

以前的彤史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啊,而今彤史跟吃错了药一样,遣词造句枯乏无味,还缺乏想象力,差点儿让她以为换了一个人。

凝香朝天翻了个白眼:“娘娘您要怎么个精彩法,真是……”

“再说了,娘娘您说的轻松,这陛下是说勾【引就勾】引的?您那么本事,怎么不见您干呀!”

上官露‘啧’的一声,乜她一眼道:“你这妮子净会埋汰我!我这叫不出手,我要是想拿下他,还不是手到擒来!”上官露大言不惭道。

凝香欲言又止,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实话实话吧,奴婢觉得令贵人不是不愿意,她是顾忌着您。”

“我?”上官露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什么好让她顾忌的,我都开放整个后宫,专程给他配种了,天底下有我这样的冤大头嘛!”

凝香道:“就像您处处为了令贵人着想一样,令贵人一定也是顾着您的感受,旁的人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尽方法去邀宠,她们跟您没交情,做起来自然顺心应手。令贵人就不同了。她对您好,是真心的,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夫君今天插完一枝花明天又一枝,和旁人生完一个又一个!她作为您的挚友,想必是心理上有些负担,觉得对不起您。”

上官露眸色紧了紧,呐呐道:“原来是这样啊……”良晌回神道:“你不是说我怎么不亲自上阵吗?你看我抛出去的饵,他咬不咬!”

言毕,对逢春使了个眼色。

逢春朝她福了一福,自顾自的搭了一个小太监往前朝去传话,就说是皇后娘娘在八月的时候专程摘了桂子,研磨成粉,等到这时候做了桂花糕,请陛下明日下了早朝以后去永乐宫品茗。

品茗自然用得上裴令婉,第二天,去请安的时候,上官露便借口头疼走开了,留下裴令婉一个,等皇帝兴冲冲的赶到,就见到裴令婉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两人相对无言,好生尴尬。

最后还是裴令婉先开了口,向他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来的匆忙,赶紧喝一杯茶暖暖身吧!娘娘她头风犯了,刚叫人伺候着睡下,怕陛下着急,便谴臣妾在这里等着。”

裴令婉说这话的时候,头压的低低的,此情此景,任谁都知道其中的猫腻。

李永邦面色难看归难看,但还不至于为难裴令婉,裴氏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很清楚的,既来之,则安之,便由得下人们解开他的雪豹大氅,无奈的坐下。

裴令婉身边的半夏高兴极了,忙端上一碟桂花糕,裴氏洗了茶具后,将浅棕色的茶汤倒入杯中,道:“这是娘娘为陛下做的桂花糕,这个时节桂花都谢了,难为娘娘早早的备下,请陛下尝尝。不要枉费了娘娘的一片心意。”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裴令婉脸涨的通红,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见到李永邦愈加紧张起来,笨嘴拙舌,辩解道:“陛下,这……臣妾没有别的意思,臣妾就是说……就是这个意思,呃,也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说……”

裴令婉手足无措的样子令李永邦发噱,他安抚道:“好了,朕吃,你不用紧张,当心茶汤都洒了。对了,这是什么茶?”

果然,一提到茶,裴令婉整个人松弛下来,莞尔道:“是丹生馥,臣妾想着,桂花糕甜腻,吃多了容易发齁,苦茶倒是能解腻,可惜味道过于重了一些,还是淡中透着回甘的茶最为适宜。”

李永邦啜了一口道:“嗯,好茶。”旋即皱了皱眉,“你适才说皇后头风犯了,朕知道她向来信重你,什么都不瞒你,她近来身体可有起色吗?太医院的脉案朕定期有过目,只是好像进展不大。”

自从获悉上官露得的不是一般的病,而是心疾之后,李永邦就开始看医书了,没事还会去御药房走一走,看御医们怎么对症开方,跟个学徒一样。

裴令婉道:“娘娘好多了,前几天还在御花园里荡秋千呢!”

“哦?”李永邦一听,眉头都开了。

裴令婉浅笑道:“娘娘那天是想等小殿下下了学一起玩的,可惜永寿宫的宫人催得紧,不让小殿下……”说到此处,裴令婉蓦地噤声,“臣妾失言了,陛下恕罪。”

李永邦垂眸盯着茶盏,兀自沉思,裴令婉这话到底是无心说的,还是皇后让她说的?他狐疑的打量了一眼裴令婉,又觉得裴氏实在是老实的过分,这会子他没开口,她就吓得用手捏住了衣摆,看来不像是瞎编乱造的,若真是事实,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若是皇后让她传的话,那她也不敢不办。

李永邦叹了口气,细细打量裴令婉,好像裴令婉这样的人在宫里实在是少之又少了,要不是有皇后的庇护,只怕今天没法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跟前,难怪她对皇后惟命是从。

李永邦放下茶盏问道:“朕一直想问你,当年你是缘何进的府?”

裴令婉默了默,喉咙发苦:“家父……”深吸了口气,垂眸道,“家父……裴仲年。”

“裴仲年是你父亲?”李永邦大惊,略一沉吟后道,“裴大人当年是上官氏的门生,不小心卷进了淑妃的谋反案里受到株连。朕曾经翻阅过卷宗,记得裴家的男丁无一例外全都斩首了,女眷则幸免于难。所以你……”李永邦怜悯的望了她一眼,“这么说来,你是凭白受到牵连的。你……你就不恨朕和皇后吗?我俩一个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一个是连累你父亲的族人后裔。”

裴令婉眼泛泪光:“幼时的事,请恕臣妾不记得了。”

“不过父亲死前,曾经交待母亲要好好地活着,母亲为了养活幼小的我,疲于奔命,打记事起,臣妾就跟着母亲四处流离,最后母亲终于积劳成疾,病死了,无钱下葬,棺材的银两都是问人赊的。”哽咽了一下后又道,“还不出来,险些被恶人逮了去卖掉,多亏了娘娘那时候肯仗义相助,否则今天臣妾又怎么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呢!陛下问臣妾恨不恨,臣妾真的不恨,上一代的恩怨,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若把恨意强行加诸予陛下和娘娘身上,无非是为自己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毫无意义。臣妾谨遵父命,此生只想好好地活着,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报答娘娘的再生之恩。可惜臣妾无能,时不时的要娘娘为臣妾操心,实在于心有愧。”

“也难怪皇后费心为你张罗,朕几次去玉芙宫都没有见到你。”李永邦问,“怎么?和纯妃处的不好吗?”

裴令婉不是个擅于撒谎的,一脸为难道:“并,并没有,纯妃娘娘待臣妾很好。”

李永邦显然不信。

裴令婉尴尬的很,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第99章无所求

李永邦觉得裴令婉这人是真不错,不由的抬头重新打量她。

裴令婉是有心想要化解上官露和李永邦之间的心结,见李永邦罕见的耐心听她说话,壮着胆子继续道:“臣妾知道,娘娘的安排让陛下为难了。”她释然一笑,“但臣妾对自己目前的现状很满意,所以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臣妾能好好地活着已经是托了陛下和娘娘的洪福了,不敢再作他想。”

李永邦的心思被她看穿,对她报以歉意的一笑,裴令婉回以谅解。

大家既然已经达成共识,李永邦顿感如释重负,问道:“你刚才说你父亲是裴仲年,勿怪乎你精于茶道,原来是家学渊源。裴公曾经著有《茶经》,其中许多章节都失传了,朕这些年来四处寻访,也不过拼凑了一个大概,实在是可惜。尤其是其中关于煎茶的部分,裴公是个中权威。既然是令尊,那改日你便来未央宫替朕演示一遍?”说着,轻笑道,“省的他日在群臣跟前卖弄,不小心失了分寸,贻笑大方。”

裴令婉含笑道‘是’,恭送皇帝出了永乐宫。

翌日,皇帝便派人接了裴令婉到未央宫,裴令婉亲自演示了他父亲认为正确的煎茶的做法与饮法,总共分十一道步骤,过程极其繁琐——首先,掰碎茶饼,放在火上炙烤,用均匀的火力至少来回烤两遍,越干燥越好,这样可以使茶味浓醇厚道。接着把烤好的茶叶趁热放进纸袋子里,防止香气外泄;荫凉了后,把茶叶倒进专业的茶碾子里,碾的越细越好,粉状是最佳的。若成有碎屑的话就再倒进茶罗子里,筛选一遍,反正就是要细细的粉状。等茶粉都准备完毕,就可以开始烧水了,裴令婉的父亲认为,用山泉水煎茶最好,江河水次子,井水是最差的。工具也挑剔,必须用特别的风炉,上好的炭,专门烧水的小锅釜,烧到水面有鱼眼纹,微微发出声响的时候,确定叫‘初沸’,立刻加盐。小锅釜边缘连珠冒泡的时候就是‘二沸’了,用瓢舀出一碗水来,放在旁边备用。之后,一边用竹具搅动锅里的沸水,一边往里面加茶粉,很快水又开了,把刚才舀出来的那瓢水再倒回锅里,压一压火头,防止茶粉迸到外面来。加了茶粉后的水越烧越旺,是为‘三沸’,这茶就算煎好了,必须立刻撤火,千万不要继续煎。分茶的动作要快,把茶水上的浮沫均匀的放在茶碗里,高手甚至能将浮沫做成各种图案以此来斗茶。最后,煎一釜茶最多只能倒五碗。

裴令婉从小耳濡目染不假,可全凭的是母亲的口述,皇帝口中的那个裴公死了自然没可能亲自指导她,所以说到底,她是母亲领她进门,其他的全凭无师自通。

为皇帝展示完一遍之后,裴令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皇帝赞许道:“今日一展身手,果然名不虚传。朝中那么多大臣,没一个如你这般细致讲究。”

裴令婉赧然道:“娘娘不喜欢喝煎茶,臣妾也很久不做了,怕是有些生疏,陛下不介意就好。”

李永邦轻轻抿着新鲜出炉的茶汤,道:“这可比之前宫里的人弄得好多了。你就说那个王翰吧,总是对朕说现在外面的人流行喝煎茶,还吹嘘满朝文武里就属他的手艺最好,前两天特地请朕喝了,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李永邦摇头道:“朕告诉你他们都是怎么喝的!就是把茶叶碾碎了放在水上烤,烤的又红又干,再烧水。水开之前往锅里加上各种作料,至于是什么料,看你自己的口味,王翰替朕加了葱、姜、花椒、还有桂皮和大枣。听说市井还有人加薄荷、橘皮和酥酪的。等水开了再把茶叶倒进去跟着作料一起搅拌,煮成一锅粥一样的喝,真是……”李永邦不断地摆手道,“罢了,一言难尽,实在是一言难尽,这滋味不堪回首啊。”

裴令婉忍不住笑了,用袖子掩着嘴角,自那之后,裴氏便经常出入未央宫,后来干脆得了特许,可以在勤政殿陪着皇帝看奏折,皇帝朱批,裴氏就在一旁研磨。歇下来了,裴令婉的学识也叫李永邦刮目相看,说不上博古通今,起码下棋的水平与宫里的棋待诏不相上下,不像其他女人只会阿谀奉承。裴令婉的话不多,十分安静,且下棋不看人,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让棋,两人经常一下午在一起对弈,李永邦觉得时间久了,看裴令婉比从前顺眼多了,年关封印之前,有意提她为嫔。

为此,特地去找了仪妃。

自从仪妃和华妃撕破脸后,仪妃也懒得在皇帝跟前装什么贤良淑德,温柔恭顺了,她很知道自己在皇帝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如此一来,干脆懒得再做自我包装了,没想到歪打正着,皇帝比从前信任她。

这一日,李永邦问她:“你说,宫里会有女人一无所求吗?”

仪妃坦言道:“一般来说不可能。就算开始一无所求,时间久了,也会有所求。毕竟环境改变人,特别是作为陛下身边的人,要是连基本的荣华富贵都没有,那怎么在宫里生存下去?也没必要进宫。人活着,总有一个盼头吧?这世上不存在无欲无求的人。想要拥有一个眼前的既得利益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仪妃说的是大实话,李永邦闻言默默地颔首。

“只是……”仪妃几不可闻的一叹,“后来臣妾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怎么讲?”李永邦示意她说下去。

仪妃道:“谦妃姐姐滑胎那件事算是叫臣妾看明白了,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臣妾无辜被冤,谦妃姐姐痛失孩儿,咱们两个都是受害者,要不是皇后娘娘英明,发现胭脂里叫人掺了夹竹桃,臣妾当真就百死莫赎了。当然了,这事也不能怪谦妃姐姐,她那个节骨眼上伤心过头,容易叫人给误导,可惜啊……直到现在行凶者是谁都不知道,想想实在叫人心惊。那夹竹桃的毒究竟是如何流进宫里的。”仪妃抱女儿在怀里轻轻的摇,“所以在那之后,臣妾一想到荣华富贵,只觉得是过眼云烟,至于权力什么的更是不敢肖想。陛下能恩赐玉绮给臣妾,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仪妃说完,低头哄着玉绮,并不看李永邦,倒是李永邦心头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萦绕着,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夹竹桃’三个字,一边道:“你说的对,夹竹桃有毒,宫里向来不许种植,不管是慈宁宫还是钟粹宫,哪怕是浣衣局都没有,就是怕出了人命不好收拾,这毒是怎么跑进谦妃的胭脂里的……”

当时这件事皇后来向他特别交待过,他们心中都有数,能在胭脂里动手的都是些什么人,为此,他惩罚了内务大臣陆耀,也怀疑过华妃和太后有勾结,不过没有证据。但是现在夹竹桃这个关键词的出现令事情有了一个新的突破,理由很简单,放眼大覃治下的九州,夹竹桃最多的地方,就是平州。那里易于夹竹桃的生长,而华妃的弟弟恰好那么巧就在平洲当总兵,还是他亲自派出去的,他会不清楚?!

他吩咐仪妃照顾好玉绮便敛了袖子出了长春宫,仪妃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黄色的腊梅花在墙角打了苞,幽幽的暗香扑鼻而来,李永邦望着不远处的永乐宫大门,回勤政殿后便拟旨晋升令贵人为良嫔,且连良嫔这么好性子的人纯妃都容不下,那便把良嫔送到了兰林殿和裕贵人、关婕妤一起住,倒也热闹。

之后,便痛快的封印了,等着过大年。

第100章常雩礼

宏文四年的春天,良嫔有孕,李永邦的第四个儿子诞生在霜降这个节气里,本来好端端的一件喜事,结果因为有心人的暗中作梗而变了味道。

先是钦天监的人,对皇帝启奏道:“陛下,此年此日此时分生者,命苦寒而无福,克父克母。”

李永邦看着钦天监主簿凉凉道,“没看出来,卿不管起星象,倒学会了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