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吓得打了个嗝:“呃,母后的话本子……呃,都这么说。”

上官露轻咳一声,拎起明宣就走,脚下生风,说是助他做功课,李永邦失笑,对折柳道:“去,把这碟糕点送过去,小殿下应该还没有吃饱。”

折柳笑着道了声‘是’。

偏殿内,明宣被上官露罚抄文章三百遍以正三观,头悬梁,锥刺股,聚精会神。

逢春进来回话,与上官露耳语道:“娘娘,上官大人托奴婢转告,得亏了您提前告知,让他有所准备,把事情和盘托出。”

上官露‘嗯’了一声:“这事是瞒不过去的,再瞒,没事也被看成有事。对了……”她吩咐逢春,“此事不必让凝香知道。”

逢春讶异,凝香是上官露的心腹,基本上没有凝香不知道的事。

上官露淡淡道:“不是怕她泄露出去,而是怕她为难。我是她主子,老皇帝也是她主子,她听谁的?”

逢春心想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干净。

上官露又吩咐道:“告诉家里大人,殿试那天,请他务必配合陛下演好那出戏。”

逢春笑道:“大人省得的。”

眨眼到了四月末,殿试的大日子。

试子们都集中在建章宫,由皇帝亲自出题,选出一甲三人。

之前乡试的解元是王翰,到了京师,礼部办的春闱,会元成了苏鎏。所以状元之争几近白热化,且苏鎏和王翰又都是大学士的儿子,实力难分伯仲,状元到底会花落谁家,实在不好说。

经过一轮的搏杀,状元还是被王翰折桂,苏鎏顺势落到了榜眼,探花被成惜凡收入囊中。

按规矩一甲进士及第当立即授予官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但是今次有点不一样,因瑰阳公主招驸马,宫内外已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又那么巧选出了国之栋梁,在兴头上,赐婚瑰阳公主于其中一个,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人选却出乎意料的并非当红的三位,而是礼部侍郎上官明楼。

旨意一出,李永邦发现,苏鎏并没有什么反应,上官明楼也一如既往,只有王翰垂下了嘴角,手指微微一蜷。

皇帝笑道:“皇后说的是,亲上加亲,又适逢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朕心甚慰。”

孰料话音刚落,上官明楼便出列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臣已过而立之年,瑰阳公主却是人如其名,似花瑰绽放,朝阳初升,臣于瑰阳公主,如父如兄,自觉配不上公主,恐有负圣恩。”

“哦?”皇帝面露不悦道:“你的意思是,朕的瑰阳竟还配不上你?。”

“臣不敢。”上官明楼诚惶诚恐道。

福禄觑了皇帝一眼,代为斥责道:“上官大人好大的口气,小小的礼部侍郎,陛下是看得起你,才将瑰阳公主许配于你。你勿要仗着与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就不把旁的人放在眼里。”

“是,陛下的恩德臣铭感五内,只是微臣委实不配。正是知道自己只是区区侍郎,才不敢妄想。”上官明楼始终婉拒。

皇帝扫了一眼苏鎏,苏昀身为其父,为避嫌,不在阅卷师傅之列,但身为大学士依旧在现场,见状忙不迭出列道:“犬子顽劣,今次有幸得陛下恩典钦点为榜眼,犬子倒是爱慕瑰阳公主,可惜阴差阳错,犬子于幼时已经由家中长辈定亲,身负婚约,有缘无分。要不然,臣倒是愿意向陛下讨这个恩旨的。”

一番话说得十分好听,滴水不漏,完全听不出是他苏家不愿意当皇家的倒插门女婿。

王翰拢着袖子恻了苏昀一眼,好笑道:“身为同侪,我竟不知苏家什么时候订了亲,陛下知道吗?”

王翰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帝便转而去看他。

王翰挺直了背脊道:“犬子与苏大人公子一样年纪,平时玩在一起,性子顽劣,不受教的很,也让人头疼啊。”

苏昀立刻落井下石:“王大人太过自谦了,烨舟怎会顽劣?烨舟胸中藏丘壑,腹中有乾坤,要不然陛下能点了他为今科的状元郎?不过也难怪,新出炉的状元郎热乎着呢,得是多少闺阁姑娘梦中的良人啊。”

王翰攒着笑应对:“苏大人也妄自菲薄了,允沛瞧着一表人才,要不然怎会悄没声的就订了亲,抢在咱们烨舟前头,还是你家允沛抢手。”

“两位大人的公子都好。”皇帝淡淡道,“上官大人虽说年过而立,但也是相貌堂堂,是朕得力的左膀右臂,正因为过了而立,仍未娶亲,朕与皇后才不得不为你张罗。你又为何要推拒呢。”

“难不成真像外界传的那样,无人愿做驸马?!朕的瑰阳可是父皇和朕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你们一个个的却好像接个烫手山芋似的是为哪般?瑰阳很失礼吗?很差劲?”皇帝叹气,“朕也不愿强人所难,如果你们当真无人愿意,朕总不好偏颇,也要问一问成惜凡的意思。”

成惜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考了一辈子的科举,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终于在五十岁迎来了人生中的春天。

还以为迎娶公主是只有小白脸才有的特殊待遇,谁知道老天开眼,突然往他头上砸了一个绣球,他乐得都快要晕了,当即笑开了花,露出一口黑黄黑黄的牙齿,全是抽烟袋锅子抽出来的。

上官明楼悚然一惊,但还是垂头,依旧不松口。

苏鎏也吓了一跳,垂眸沉吟半晌,双手握成拳,良久过去,叹了口气,松开了,一脸的灰败。

王烨舟看他们一个个的把瑰阳公主推来推去,不擅言辞的人,气急之下竟跳出来道:“陛下,臣爱慕瑰阳公主,臣愿意迎娶公主,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王翰急了,手肘轻轻推了儿子一把道:“陛下,犬子无状,御前失仪了。陛下还请原谅他的无知,少年人吗,难免冲动。”

“是不是冲动,他本人最清楚了。”皇帝看着王烨舟,郑重其事道,“王烨舟,可知你为何为今科状元?其实论文藻华丽,遣词锦绣,你不如苏鎏。论结构端正,规矩严谨,你不如成惜凡。你可贵便可贵在文字拙朴,有一颗济世之心,理据充分,条理清晰,可圈可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比夸夸其谈务实的多,又比酸腐八股灵活的多。朕很欣赏你。”

“可是你要知道,一旦你成了驸马,你的什么经世抱负,可都归位虚无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要迎娶瑰阳公主吗?”

王翰听后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又被儿子的傻帽举动弄得想哭,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哽咽道:“陛下,恕老臣直言,老臣家里五代单传,全都指着这么一个儿子,公主是金枝玉叶,老臣家里如何伺候得了啊!犬子是昏了头才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王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抵着腰,他这把老骨头呀,真是被儿子气的肝儿都疼!——驸马,驸马,跟种马差不多。

当驸马就是去给公主当种马。

公主将来要是弄几个面首,他老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王家敢说不吗?

不敢啊,这顶活生生的绿帽子还得欢快的接了往头上套。

他儿子得有多傻,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大好的状元郎不干,非要当驸马?

失心疯了啊!

老王学士痛苦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了。

王烨舟扶了一把老王学士道:“父亲——”

皇帝只看着,并不插手。

王烨舟对皇帝道:“陛下,臣心意已决,臣心仪公主,毋宁说是不能从仕,哪怕是赴汤蹈火,臣也甘愿。的确,陛下说的话句句在理,父亲的难处身为儿子我也体谅,只是做人就该勇于担当,臣喜欢公主,却不敢直面内心,要为了功名利禄和前途放弃她,那么即便臣有满腔的济世之心,也不过是驾着功名的风,腾着利禄的云,并非发自肺腑。一个人若连喜欢的人都不敢承认,还怎么担当国事。”

“臣所言句句属实,臣喜欢瑰阳公主,臣就要瑰阳公主。”

王烨舟说的句句铿锵,整个建章宫都听见了。

皇帝闻言朗声笑了起来:“好,朕准许了,你还真是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种。”说着,一拍金扶臂,道:“瑰阳,出来吧。”

瑰阳公主还躲在珠帘宝座后面,害羞的不敢见人。

皇帝让福禄把多余的人都轰出去,只留下相关的几个,瑰阳才慢悠悠的从后面转出来,对着跪在地上请旨的状元郎娇滴滴唤道:“王烨舟。”

苏鎏和王烨舟皆是一怔,苏鎏很快明白过来,陛下这是设的一个局,试探他们。

他输了,文章上输给王烨舟,感情上也是一败涂地。但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探花成惜凡一个踉跄:啊呀妈呀,他看他们一个个推拒来推拒去的,还以为瑰阳公主是母夜叉呢,结果这瑰阳公主真的和皇帝说的一样,美的不可方物,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娇艳,如同太阳一样明媚。难怪小王连状元都不干。

他内心崩溃的摔了个屁股蹲,眼冒金星。

第133章近黄昏

瑰阳公主大婚,普天同庆。

皇帝为此还大赦天下,并破格允瑰阳公主乘坐金顶轿,享受皇后嫡女出嫁的待遇。

太皇太后也很高兴,光是白银就赏了三十万俩。

其嫁妆更是大覃史上最丰厚的。

有:帽前金佛一尊,金镶珊瑚顶圈一围,金镶青金方胜垂挂一件,金手镯四对,金荷连螃蟹簪和金莲花盆景簪各一对。

珊瑚朝珠一盘,催生石朝珠一盘,蜜蜡朝珠一盘。

摆紫檀格子用:青汉玉笔筒一件,青玉杠头筒一件,青玉执壶一件,汉玉仙山一件,汉玉磬一样,青玉瓶一件,汉玉水盛一件,均紫檀座。乌木商丝座、汉玉鹅一件,汉玉半壁一件,紫檀商丝架随玉龙一件、紫檀画玻璃五屏风二座。

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等等……不一一赘述。

大手笔砸的王大学士有些晕。

本来他是不满意这头婚事的,奈何犟不过傻不愣登的儿子。须知王烨舟是那种寡言少语的性子,从小读书求学不用人操心,不用人敦促,无欲无求到几乎快要羽化成仙的地步,这种人,一旦有了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最容易犯相思病。

在儿子的命和前途之间,王大学士只有退让,成全了这对小儿女。

照理说,公主府建造少说也要花上一年半载。

但是瑰阳公主并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骄悍跋扈,对公主府没有诸多要求,甚至还主动提出公主府的选址最好在王府的隔壁,于是王府的旁边圈了一块地,与王家连在一起,驸马按规矩要住进公主府,但既然公主府和王家比邻,只有一道门的距离,那驸马住在公主府等于就住在自己家里。

瑰阳公主这么贴心,王大学士表示实在看不懂,但是王夫人和王老夫人以及王太夫人都觉得太棒了,以后再也不怕三缺一了。

至于瑰阳公主,她给出的理由是尽管身为一国的公主,大婚时要接受王家一家老小的朝拜,但是行礼过后,她就是王家的一份子了,理当孝顺长辈。且据王家上下观察,公主温和谦逊,知书达理,尊老爱幼,无任何不良习性,完美的简直让人感动。

瑰阳公主的大婚令太皇太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看上去红光满面。

私下里,上官露却召来了董耀荣密谈,董太医叹了口气,坦诚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人由盛而衰就如同四季荣枯,是世间万物的法则,再尊贵的人,也摆脱不了老天爷安排的宿命。臣无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太皇太后眼下正是要顺天意的时候,臣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从老天爷手里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多争取一些时日罢了。”

上官露神色戚戚的:“本宫知道你已经尽力,只是还忍不住要多问一句,当真是药石无灵了吗?”

董耀荣道:“用了上好的灵芝为老祖宗吊着。至于其他……”看运气了。

上官露累的撑着额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瑰阳大婚,老祖宗正是高兴的时候,万不能叫她看出端倪来,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之所以催着瑰阳赶紧大婚,就是怕太皇太后有个闪失,瑰阳要是摊上了,可就有的等了。

董耀荣点头道‘是’:“娘娘的一片孝心,老祖宗自能体会的。”

别看太皇太后严肃,其实上了年纪的人,锐气会慢慢的褪减,更何况人逢喜事,太皇太后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就是眼下,子孙满堂,她动荡的半生在晚年终于圆满,她时常笑逐颜开的,法令纹也没以往那么深。

瑰阳公主归宁的时候,她拉着瑰阳的手千叮万嘱:“这催生石赐给你可不是摆着看的,哀家就盼着你能快快的有好消息,最好是三年抱两,到时候围着哀家的腿喊‘皇太太,皇太太…..’,那可真是热闹极了。”

明宣摆下咬了一口的糕点,噘嘴道:“皇太太偏心,皇姑姑她还没宝宝呢,明宣已经掉价了。早知道,就不给皇姑姑牵线搭桥了。”

太皇太后大笑,等人都走了以后,疲惫登时接踵而至,皇后心照不宣,自那日后,便日日去慈宁宫侍奉汤药。

太皇太后无奈道:“你呀你,有这个时间你陪着皇帝不好吗?哀家一个老太婆,你见天的往这儿跑,嫌旁的人看不出哀家有病?”

皇后抿了抿唇:“老祖宗身体好着呢,臣妾就是想,瑰阳出嫁了,您身边又少一个可心的,这才时不时的来陪您说说话。臣妾这一片好心,您全当成驴肝肺了。”

“瞧瞧她这张利嘴。”太皇太后指着她对芬箬笑道,“哀家拿她没办法呀。”

太皇太后与她相处了几年,也算是知道她性子的,喝了她泡的苦茶后,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上官露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果然,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芬箬把一干人等都遣到了外头去。太皇太后道:“皇后啊,是这天底下除了皇帝第二难的角色。当皇后苦,哀家当了半生的皇后,这各中的滋味,没有人比哀家更懂。人是操持一整个宅院,你得操持一整个后宫,小妾们比你过的滋润,她们愿意守本分,有愿意守本分的活法;不愿守守本分的,一门心思钻营着要把你拉下马。你呢,得防的住明枪暗箭,还要端得大气高贵,不能吃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妒忌,打碎了牙齿也要和血吞,然后接着管一大家子的杂事。管的好是应该,管不好是活该。要是碰到个别肚子争气的,又受到皇帝的喜爱,你也无可奈何。哀家就是在这上头吃了端敬的亏。可小老婆就是小老婆,成不了大气候,关键时刻,爷们儿还得仰仗着咱们。”太皇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哀家是过来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心里有怨,你心里恨,哀家都知道。可你想过没有,继续这么下去,苦的是你自己。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大抵是知道太皇太后命不久矣,目下是回光返照,着紧在交待遗言,上官露不免生出几许多愁善感,那么动心忍性的一个人,听着听着,豆大的泪珠哗啦啦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原来,太皇太后她什么都知道。

自她入宫以来,听的最多的,就是当皇后要体谅,体谅,再体谅,除了体谅还是体谅,而今终于有个人跟她说,你的苦我都懂,但是我也没办法,这是咱们的命。

思及此,她深深地悲哀,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傻孩子呀。我也是皇后,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你当我没有恨过吗?可那又怎么样?睁开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好也得过,坏也得过,日子它不优待任何人。”

“你是个明白的。”太皇太后按了按胸口,怕痰气上涌,歇了口气道,“应当知道哀家不会无缘无故和你说那么多,哀家叫你来,是因为哀家有一桩棘手的事要你办,这件事,哀家思来想去,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托付,可以相信。皇后,你可还记得你初入宫那会儿对哀家说过的豪言壮语?”

上官露怔了怔,太皇太后一辈子高高在上,发惯了号施令,病弱可以消磨一个人的斗志,然磨灭不了气韵:“皇后要是不嫌弃哀家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就帮哀家一把吧。”

说是帮,话里话外没有半分恳求的意思,是命令。

上官露的眼底漾起狐疑,旋即明白过来,端着汤药的手一抖,汁水险些洒了出来。

太皇太后自团黄迎枕上直起了身子,定定的望进她眼睛里:“到底是个善性的孩子,怎么,下不去手?”

上官露不由哭出了声,怕被人听见,勉力的压制着。

太皇太后也知道为难她,慈祥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放软口气道:“你看你,到了哀家这里,一日尽顾着哭,回头叫皇帝瞧见了,又以为哀家老婆子欺负了你。”

上官露搁下汤碗,跪在地上哭着劝道:“老祖宗,使不得啊。”

太皇太后洒脱一笑:“有什么使不得的,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而今只是叫你送哀家一程,让哀家早死几天。”

“可是太皇太后……”上官露摇头道:“杀头臣妾不怕,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呀。”

“怕什么天谴。这世上恶人多了去了,你几时见有现世报了?那些弑父弑母,屠戮手足兄弟的,有什么稀奇。哀家活着的时候,都一一领教过。结果呢,赢者即是正义。”

“你若是不放心,哀家给你个保证,等哀家到了阎君那里,一定向阎君陈情,这件事不算在里头上,你不算作孽。行了吧!”

上官露难以置信,她是胆大包天,但要弑杀长辈,又是无冤无仇的长辈,还真做不出来。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么着,你姓上官的,就当是为端敬报仇好了。”

上官露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太皇太后瞪着她:“当年可不是你说的吗,要让皇帝亲手除掉那个贱人才来的痛快。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皇后平时行事挺快脆的,怎么这时候倒拖泥带水起来!任何事情,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就要做到绝,端敬当年要是毒死了我,后来也就轮不到我去救傅蕊乔,顺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太皇太后,你说她蠢不蠢?她就是被仇恨蒙昧了心智,反而拘束起手脚了。所以皇后,你手中有哀家这柄利器,当好好利用。”

“反正哀家心意已决,你就说办不办吧。”太皇太后耍起无赖。

上官露在地上跪了好半晌,又扒拉着太皇太后的膝盖啜泣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再站起身的时候,已恢复镇定,她面如沉水,向太皇太后道:“既是太皇太后的吩咐,臣妾没有忤逆的道理。只是太皇太后信得过臣妾,臣妾也需要一些时日安排,找个同样靠得住的人,此事方可天衣无缝。”

太皇太后满意的一笑,像是枯木逢春。与之相对的,是上官露的沉静,她微垂着眸,恭敬的跪安,徐徐退了出去。没有听见年迈的嗓子低声叹息:“把这么重的胆子卸在她身上,哀家也不忍。但是哀家没办法。”

言毕,困乏的紧了,阖上双眸,眼底满目苍凉。

第134章凄凉月

其实上官露早有了人选。

那是她一早就安排好的,盘算着将来可能会派大用处。

没想到,最后竟用在太皇太后身上。

她握着一只青玉光素菊瓣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转头吩咐凝香道:“浣衣局里那两个丫头还在吗?”

“回娘娘的话,都在。奴婢一直留心看着呢。”凝香回道。

上官露‘嗯’了一声:“最近天气变得快,眨眼就起风了,这时节最容易伤风,你吩咐御前的人小心伺候着,那些身上不利索的先回避着,等休息好了,才能放到陛下跟前当值,省的把病气传染给了陛下。”

凝香眸中一动,道:“是,听说福禄公公上夜的时候吹了风,的确是有几声咳嗽,眼下勤政殿里当差的是宝琛。”

“另外宫里有几件衣服不知怎么的,有些地方无端端的抽丝了,虽说是旧衣裳,可也是娘娘的贴身之物,浣衣局的人做事也太粗手粗脚了,待奴婢去把浣衣局的人叫过来问话。”

“好。”上官露摆下茶杯,在座上等着,一只手搭在盖着秋香色宫绦的凭几上。

没一会儿,福禄到了,虾着腰弓着背的给皇后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奴才病了,本不该来皇后娘娘跟前叨扰,只是娘娘传召,奴才唯有领命,望娘娘您见谅。”

“公公客气了。”上官露神色淡淡的,“禄公公在陛下跟前当差,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得有一丝马虎,这么多年来公公都没有差错,可见是既规矩又得用的人。所以本宫面前,公公不必自贬奴才,且站起来说话吧。”

福禄的唇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道:“娘娘抬爱,奴才愧不敢当。不知娘娘急召,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上官露浅浅一笑,“就是见公公你成天忙得陀螺似的,分不开身,好在你徒弟眼下快要熬出师了,公公往后应该可以松泛一些了,本宫便想拜托福禄公公,若是得闲的话,烦请公公多去太皇太后那里多走动走动。公公也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总是嫌年纪小的伺候的不够地道,你不一样,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为人处事样样都熨帖,本宫想你劝劝老祖宗,多进一些参汤,对她的身体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