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心中一凛,忍住万分的惊惧道:“娘娘,这……恐怕不妥吧。奴才一个御前的人……”

“有什么不妥的?!”上官露冷下脸来,“难不成你还要本宫去陛下那里讨人?又不是要你从此以后去慈宁宫伺候,只是太皇太后上了年纪,爱和宫里的一些老人说叨从前的事,才想着让福禄公公搭一把手,莫不是……连太皇太后也请不动福禄公公了?”

说话间,阿菡从殿外缓缓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凤首白釉刻花壶,低着头默默的上前给上官露续了一杯热茶。

福禄见状,苦涩一笑:“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只要娘娘吩咐,奴才没有不照做的。”

上官露看了阿菡一眼,吩咐她退下,抿了口热茶,道:“福禄公公误会了,本宫并没有要挟你的意思。”

还说没有要挟?

福禄的嘴角渗出一丝无奈,陛下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湘嫔在他心中是没什么分量,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在他手里丧了命,而且人家还是诞有龙裔的,认真追究起来,就算不要他以命抵命,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福禄的背不由慢慢直了起来,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上官露,眸中精光乍现。

上官露嘴角噙着笑,宫里人人都有画皮,却唯独这个太监的画皮做的最好,以假乱真,只是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公公你很忠心。”上官露的眸色落在茶汤里,沉沉浮浮,“忠心到可以为了你主子屡次三番的拉拢本宫,也可以欺上瞒下,给本宫使绊子,往陛下身边送女人,一次又一次。本宫常想,你这样为他固然是好,可身为一个宦官,未免太擅于玩弄权术了,难道就不怕为陛下惹来麻烦,坏了陛下名声?!”

福禄道:“娘娘所说的事,全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奴才是陛下的奴才,自然处处为陛下着想,为陛下分忧,任何可能伤害到陛下的,奴才一定披荆斩棘,替陛下去除。任何教陛下忧心的,奴才也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让陛下舒心。”

“娘娘今日既然开门见山,那么奴才也不和娘娘兜圈子了。敢问娘娘,您要奴才办事,可以。但奴才凭什么相信娘娘你所作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一己之私?”

上官露坦荡荡看着他:“那你说本宫在其中能有什么私心?”

福禄道:“娘娘是聪明人,勿须奴才多言。”

上官露‘哦’了一声,福禄是担心他替自己办成了事之后,陆家彻底垮台,太皇太后又死了,宫里再没有可以制衡她的人,她到时候横行无忌,谁来管?

想着想着,她不禁轻轻笑起来:“随你怎么想吧,本宫无意于你多说。横竖你做也要做,不做也得做。”

还有的选吗?

福禄长叹一声,懊丧的垂头。

坦白说,除了华妃,陆家差不多是所有人的敌人,助上官露一臂之力并没什么不可以,他怕的是上官露另有所图。

他陷入沉思,上官露也有足够的耐心,坐在那里慢慢的饮茶,她知道,福禄这样的奴才,早就修成了人精,把柄在她手里,迟早有一天发作出来,可现在发作和将来发作,中间有个时间差。他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再过上一段好日子,要么争取做一些给自己脱身的准备。但是现在就和她杠上,无异于失去一切可能。

她甚至可以当下就处置了他,先斩后奏,然后和皇帝说一声就好了。

上官露的手指轻轻扣着护臂,漫不经心道:“再说了,公公不是自诩愿意为陛下上刀山下油锅吗?那么为陛下清君侧,是一桩大功德,但凡是个忠仆,就应该主动请缨,断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福禄终于认命,垂眸道:“是,能为陛下清君侧,奴才义不容辞。”

上官露满意的颔首:“福禄公公果然爽快。只是,还有一件事,本宫始终不是很明白。”

“娘娘请说。”

“你与湘嫔无冤无仇,何必害了她性命?既然要了她的命,就该将延禧宫上下封口,你却留下两个证人落在本宫手里,本宫不拿捏你,不代表别人不拿捏你,你这岂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上官露单手撑着额头。

福禄紧抿着唇,半晌开口道:“娘娘您信命吗?”

上官露有些踌躇:“说不好。”

“奴才信。”福禄道,“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不管咱们怎么说上天是公平的,可上天他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生来王侯将相,有的人生来流落街头。奴才这条命贱,贱的跟地上的泥一样,是个人都能踩一脚。所幸遇见了贵人,这一生才能在宫中求一隅平安。”

“湘嫔,她与奴才是一样的人。她被主子利用,但她甘心被利用,奴才看她委实可怜,一时动了恻隐。可她向老天索要的太多,要的超出她不能承受的,所以她背后的人不能容她,她在后宫也没有出路。与其人不似人的活着,日日被别人糟践,倒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来世投个好胎。”

上官露听完,在心中冷笑,杀人就是杀人,还非要把自己的行为米分饰、美化的多正义,搞得湘嫔被他杀了还应该反过来谢谢他似的!既然说他和湘嫔是一样的人,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决定湘嫔的生死?要杀,也该由皇帝说了算,几时轮的到他!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湘嫔是靠着他的举荐承了恩宠,但是生下了孩子后并没有好好礼遇他,反而将他的劝解抛在脑后,太监嘴上不说,心里暗恨,便寻机杀了湘嫔。且是人都知道皇帝不喜欢湘嫔,对于湘嫔的死,不会太过悲恸,当然就无意深究。

上官露耷拉着眼皮道:“公公心怀慈悲,看来找公公来做这趟差事的确最合适不过。”

“一来,公公刚才不是问我存的什么心吗?本宫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事,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吩咐的。老祖宗受尽病痛折磨,日夜难安,就像公公之前说的那样,想要一个彻底的了结,好早日重回仙班。公公适才那番话,听得出颇为怜悯湘嫔,才肯助湘嫔解脱,那么对老祖宗的心情,公公想必也能理解一二吧!二来,福禄公公不是一般人,本宫不妨和公公你交个底,你打小服侍陛下,与陛下之间的情谊宛如亲人,本宫想着,即使有一日,东窗事发了,公公也大可推说一无所知,只是过一道手罢了。别人这样说不行,公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陛下会网开一面,留下公公性命。可本宫要是交由其他人办,譬如说张德全,宝琛,福贵……先不说他们可不可靠,单是陛下那头,就绝对饶不了他们。老祖宗心善,不想拖累其他人下水。福禄公公是陛下的忠仆,可以为陛下生,可以为陛下死,那么为陛下办这件小事也是易如反掌了。”

福禄轻轻一哂,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下应承道:“是,伺候太皇太后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一定竭尽全力,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上官露给逢春使了个眼色,逢春伸出手礼貌的送福禄出去,凝香则一个闪身躲进夜色里,一路跟着福禄回值房,发现他与换班的禁卫军在甬巷里险些撞到一起,黑灯瞎火的,凝香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那拨禁卫军去的方向是重华宫。

是时上官露独自一人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窗下,轻轻支开木棂,天上有一轮残月,她露出疲色来,侧头靠在窗棂上,自言自语道:“我终归是又毒又可恨……”

皇帝到的时候,特意没让人通传,压着步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内殿,意外的见到这副场景,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头斜靠在那里,阖着双目,眼角湿湿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送到榻上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她呢喃的说着梦话:“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谁还会喜欢我呢。”

他心上一阵难过。

第135章花笺泪

之后一连几天,上官露的心情就像逐渐寒冷的天气,愈加寡言少语,就连对着明宣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明宣只能自己一个人到角落里忧郁的画圈圈。

李永邦也是想尽了一切法子哄她开心,可她只是动一动嘴角,勉强一笑,就连收到话本子都没有从前开心了。

明宣眼看父皇备受冷落,决定传授他一下‘如何从母后那里得到宠爱’的技巧。

他的母后呢,是典型的烈女怕缠郎,只要一直不停的缠着她,嘴巴放甜点,母后就会心软的。父皇笨,除了一个劲往永乐宫送东西压根不知道怎么哄母后开心。

这一天李永邦照旧唉声叹气的,明宣登登登跑到他跟前,将手上的东西递给父皇道:“儿臣就只能帮父皇到这里了,父皇,接下去就看你的悟性了。”

李永邦低头一看,是一张花笺,上面画着一株梅花,红的煞是好看,落款‘慕之’。

李永邦的脸色蓦地一沉。

明宣纳闷道:“父皇,你还不懂吗?唉,看来儿臣老背不出书这件事不能怪儿臣脑子不好使,完全是遗传父皇您啊,算了,还是由儿臣来给您解答吧,你看,母后她最喜欢什么花呢?”明宣歪着脑袋等父皇接话,谁知李永邦尽顾着沉思,明宣没趣得紧,自顾自答道,“好吧,不是茉莉,不是栀子,是梅花。母后她最喜欢梅花,总是教育儿臣‘梅花香自苦寒来’,要吃得苦中苦,天将降大任,必先苦…”

李永邦听到后半段,低声道:“……香自苦寒来,嗬,苦尽甘来,在我身边是苦是阿鼻地狱,离了我便能去往极乐净土吗?还是换一个人你就觉得是苦尽甘来了?”

明宣听不懂,眨巴着眼睛看他,李永邦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明宣背着小手,支支吾吾的。

李永邦道:“说吧,父皇不怪罪。”

明宣咧嘴一笑:“说好的哦,父皇不怪罪,儿臣偷看母后的话本子,母后拿着个当夹签呢,儿臣觉得十分好看,难怪母后喜欢。对了,父皇,你念叨什么呢,你且听儿臣说下去呗,母后喜欢梅花,等咱们今年秋狝的时候,父皇给母后准备一宫的梅花鹿,母后看了必定欢喜。”

“梅花鹿?”李永邦一怔,确实是个好主意。

李永邦于是筹谋着干脆趁今次秋狝的机会同她一起回一趟乌溪罢,去见见阔别已久的琉璃河,兴许就能好起来。

然而太皇太后的病情突然恶化,人中都不知掐了多少回,御医们又是灌汤药又是扎针的,始终不见起色,皇帝担心至极,亲自侍奉汤药,昼夜都不离左右。

大家想起明翔出生时太皇太后也昏过一次,是神官给救回来的,皇帝心中明知神官未必有神通,但是仍然死马当活马医,按照神官和钦天监说的,在十月初九那一天,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求上苍,愿意用自己的寿命给老祖宗增延寿数。神奇的是,在回宫的途中,听侍卫疾疾策马来报,老祖宗竟真的醒了!皇帝大喜过望,马不停蹄的往慈宁宫赶,可惜才进了含清斋,就听到延寿堂里一声‘哐当’,跟着是福禄的哭喊声:“老祖宗——!”

皇帝一个箭步冲进去,入目便是福禄跪在太皇太后的床边,地上一只摔成两瓣的斗彩雉鸡牡丹纹碗,一屋子的汤药气息正缓缓的弥漫开来。

太皇太后朝着不远处的皇帝微微一笑,皇帝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哽咽道:“皇祖母,孙儿来了,是孙儿不孝。”

太皇太后的唇微微翕动,像是交待什么,皇帝俯身去听,太皇太后气若游丝道:“孩子,哀家要走了,你多保重。切记!近贤能,远小人……”言毕,在李永邦一声声的叫唤中,慢慢阖上了眼。

“老祖宗——!”凄厉的哭喊平地而起,是太后终于给放出来了,不过没得进入里面,和华妃她们一起在外面跪着。

哭戏是太后的强项,果然发挥的很好。

太后那一声哀婉凄怨的‘老祖宗’着实感人,华妃见皇后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要倒下似的,好不容易撑住,须臾,膝行到太皇太后榻前,双肘撑着身子,伏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轻轻喊‘老祖宗’,模样甚是惹人怜。

华妃轻蔑的撇了撇嘴,睨了一眼其他人,谦妃和仪妃都半是真心半是嗟叹的抽了帕子出来掖着眼睛低咽,她也垂着头照做,硬逼出几滴泪来。

一时间,慈宁宫上下哭成一片。

皇帝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抵在额头上,半晌过去,可以感觉到老人的体温一点一点流逝,皇帝红着眼睛,随手抄起一只铜制的香炉便朝福禄脑袋上砸过去,骂道:“无能的混账东西。”

“朕才离开一会儿,你们便翻了天了。”

复又望了皇后一眼,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慢慢挺起来,伸出手拉住他,道:“陛下节哀。”

皇帝看她面上泪水四溢,反握住她的手,拉了她一把道:“你身体不好,你先起来。”

宝琛在外间听命,看见师父又挨打又挨骂心里不好受,恰逢周定陶觐见,壮着胆子进去禀报。

皇帝冷声道:“他还有胆敢来见朕?!”

吩咐人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打完了宝琛又进来回禀,周大人还是要见,皇帝道:“让他跪着进来。”

周定陶最后是拖着一身伤,硬挺着进了含清斋,对皇帝下拜道:“臣……无能,臣特来请陛下死罪,求陛下放过太医院上下一干同僚,一切都是老臣的过失。”

“你死就能了事了?”皇帝懒得和他磨蹭,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平时遇事能躲则躲,今天主动撞到枪口上来会有这么好心?

皇帝突然心中一动,眸中杀机骤现:“要说过失,太皇太后一向是由董耀荣照看的,你身为太医院之首固然跑不掉,但是他也该问责。他人到哪儿去了,让人把他带进来。”

没一会儿,董耀荣便从外面走进来,撩了袍子跪下道:“承蒙皇上错爱,的确是微臣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是有罪。”周定陶指着他道,“太皇太后就是你害死的!”

“你说什么!”皇帝‘蹭’的站起身,“周定陶,朕念你是老臣,本不打算将你重罚,但这会子老祖宗还在这里,你若是继续口出狂言,朕必将你抽筋扒皮。”

周定陶梗着脖子道:“臣岂敢妄言!董大人一向是服侍太皇太后的,老臣自认医术不精,有时即便公事上与董大人意见相左,也不敢与之争辩,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更好地伺候主子,断然不会公报私仇。但是老祖宗莫名其妙的昏迷,微臣深感事有蹊跷。咱们当太医的,都得经过几十道的甄试,其中辨认药材更是最基础的,若连药材的气味也分不出,毋宁说是当太医,就是在民间开间药铺都不够格。今日老臣就是想问问董大人,地上这碗汤药可是什么药材熬制的?碗中尚有剩余的汤渣,董大人一闻便知。若是陛下信不过微臣的,请孙兆临大人一同进来查验也可。”

董耀荣疑惑的看了一眼周定陶,他不知道周定陶为什么要诬陷自己,但是本着良心,还是道:“周大人说的也不错,太皇太后是无上至尊,绝不能叫老祖宗走的不明不白。微臣这就查验。”说着,捡起地上的碎碗,放到鼻子一闻,霎时脸色大变,为了确定没错,他又闻了一闻,旋即伏地道:“臣有罪,周大人说的不错,这汤药是有问题。”

皇帝脸色铁青,看了一眼躺在榻上走的祥和,一脸安宁的太皇太后,咬牙道:“朕不打算扰了老祖宗清净,你们几个跟朕到勤政殿去,皇后也来,还有你!”他指着福禄,福禄迭声道‘是。’

一众人赶紧将东西收拾了送到勤政殿,孙兆临也在里面候着,皇帝让董耀荣从实招来。

董耀荣叹气道:“回陛下,微臣适才检查汤药的残余,发现微臣让老祖宗服用的补气的药材让人换成了人参。”

“人参?”皇后低呼出声,“董大人,本宫记得当年你为老祖宗开过‘三参汤’,你明明白白的嘱咐过本宫,这三参汤针对个体不同,用的参也不一样,有的人可以用人参,但是太皇太后的身子,用党参最为稳妥。”

“回娘娘的话,是的。”董耀荣道,“微臣为老祖宗熬制的一直都是加了党参的三参汤,就算是后期为了老祖宗身体健硕,又加了一些药材,诸如灵芝等,但党参始终是党参,没有换成过人参,也不能换成人参。”

“但是现在供给老祖宗的汤药里明白无误是人参。”董耀荣懊恼道,“是臣的错,臣一时疏忽,竟没有发现汤药被人做了手脚,周大人没有骂错。”

皇帝面色冷峻:“你先不着急认罪,等孙大人并验过之后也来得及。”

孙兆临领命,复查后无奈道:“回陛下,的确是人参。根据微臣从前为老祖宗请的脉案来看,董大人没有说谎,老祖宗不能用人参。此时此刻,若是用了人参,对于太皇太后而言,不是续命的汤药,反而是有毒的催命符。”

皇帝单手握拳:“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妖!”

“臣不敢为自己辩驳,恳请陛下赐死。”董耀荣难过道,“微臣应该半步不离老祖宗。”

皇帝的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定陶:“为了老祖宗的身体,太医院已经不眠不休的轮轴了好些日子,朕体谅你们辛苦,因此让你们轮班,好更加尽心的侍奉老祖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并不是董卿当值,而是周大人你主监,那么周大人知道汤药有问题,事后跑出来自首也属正常,你要一力承担,朕感念你,也会成全你。”

周定陶愣住,指着董耀荣道:“陛下,陛下,你怎可姑息养奸?太皇太后的死因有疑,您为何包庇姓董的,却要微臣一力承担?”

皇帝露出不解的表情:“难道在慈宁宫的时候,不是爱卿你当着众人的面说你愿意领罪,但求保住太医院上下一众同僚的吗?难道董大人不是太医院中的其中一个?你一力承担的同时还要拉个人下水陪葬?而且既然知道汤药有问题,为何不早说?早说了也许太皇太后还有的救,周定陶,你说你是不是该被抽筋扒皮?”

周定陶颤声道:“陛下,微臣……”他支吾了许久,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身子一软,趴在了地上。

皇帝道:“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真要让朕对你施以扒皮抽筋之刑才肯说实话是吗?”

上官露在一旁欲言又止,皇帝觑见了,道:“皇后有什么想问?”

上官露默了默,问孙兆临:“本宫有一事想请教孙大人。”

孙兆临恭敬道:“惭愧,娘娘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本宫很清楚董大人的为人。”上官露道,“大约数月之前,董大人就和本宫透露过太皇太后的病情,本宫一直在慈宁宫侍疾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后来被太皇太后赶了出来,要不是看着瑰阳公主大婚,老祖宗的气色又变好了,本宫也不会疏于防范。既然现在周大人指责董大人,那么本宫只好来问孙大人,假如没有这人参汤药,太皇太后的病,还能拖多久?”

这话问的相当直白,孙兆临不敢贸然回答,直到皇帝说:“你实话实说。”孙兆临才暗暗吁了口气,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据臣所知,太皇太后的病已…..至多也就两个月吧。”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这参汤,太皇太后也就剩下两个月寿数了,对吗?”上官露问道。

孙兆临点头。

周定陶盯着上官露道:“微臣想起来了,董大人就是由皇后娘娘举荐给太皇太后的。”

“放肆!”皇帝厉声呵斥,“你想暗示什么!”

“皇后侍奉太皇太后是她的分内之事,怎么到了你口中竟还成了什么把柄了!你再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信不信朕让你一家老小陪你一起上路!”

上官露对李永邦道:“陛下息怒,周大人说的是实情,董大人确实是臣妾举荐给太皇太后的…..”

“此事不关娘娘的事。”董耀荣昂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微臣学艺不精,力有不怠,但微臣再蠢笨,也不能叫人随意攀咬了娘娘去。”说着,向皇帝重重磕了个头。

其实从上官露开口问孙兆临太皇太后还有多少寿数时,董耀荣就明白了,自己是卷入了一场无形的斗争中。

他认真道:“陛下和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感谢陛下的信任,也感激娘娘的一片怜悯之心,只是不管太皇太后还有多少寿数,终究是在微臣手里出了性命,微臣甘愿领死谢罪。”

福禄见状,也在一旁跪下道:“当时为太皇太后敬汤药的是奴才,要是奴才能够明辨……也许可以避免。奴才也该死。”

“那要死的人海了去了。”皇帝疲惫的以手撑着额心。

太皇太后的死本来是国丧,但要是死的不明不白,就只能是天家秘闻了,而且不能大鸣大放的查,更何况还不是毒死的,只是一碗模棱两可的参茶,皇帝又不是不懂医,喝一碗不合时宜的参茶没那么容易毙命,但是要说全无影响肯定也不是,毕竟对身体不好。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根本说不清。

汤药中的党参变成人参,可以是侍奉的宫女太监干的,可以是太医院掉包的,还有可能源头上出了错,得查到内侍局广储司头上。

广储司每年从东北库宁省收人参,一千斤到三千斤不等,种类分为十二等,有大枝、特等、头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芦须、渣末、参叶、参籽、参膏。

任何一个环节里,把一根党参换成人参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为此,皇帝才说要死的人海了去了。

只是死的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尚且要调查清楚,一国之太皇太后反而得秘密处理,皇帝不免心中剧痛。深思良久,再睁开眼,哑着嗓子道:“周定陶你身为太医院院使,为中饱私囊,将宫中药材以次充好,赐你抽筋扒皮之刑一点都不为过,但是抽筋扒皮戾气太重,你以死谢罪吧。至于董耀荣,疏于职守,但念在你伺候太皇太后和皇后劳苦功高,今罢免官职,往州狱服役,刑期十年。还有广储司的太监,一律贬为下等奴才,死后不入恩济庄,亦不许家人来领。库宁省的采参人…….为免将来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参与此次事情的采参人抓捕后一律送去仙罗边境服苦役,家人从罪,没入奴籍。”

宝琛松了口气,还以为师父能逃过一劫,但是等人都散了以后,偌大的勤政殿内,福禄还跪在地上,皇帝轻声道:“这么多年以来,你伺候朕,朕倚仗你,有些话自不必说。今日太皇太后驾鹤教你赶上了,朕能保你一命已是最大程度的宽容,福禄,你可以当是无妄之灾,朕却不能当无事发生,否则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住太皇太后的英灵。你要怪,就怪朕心狠吧。”

福禄含泪道:“是,奴才明白陛下的难处。奴才会在排云殿,只要陛下有用的上奴才的一天,奴才还是一如既往的伺候陛下。”

“你去吧。”皇帝挥挥手,脱力的靠在龙椅背上。

第136章菩萨蛮

消息传到重华宫,绿珠正为华妃摘掉头上的白绢花。

皇帝已在慈宁宫结庐,为太皇太后治丧,各宫各院的主子们自然得跑去哭,分批守孝。

华妃熬了一夜,双眼浮肿的厉害,脸色也愈加白了,嘀咕道:“以后宫里这样的事还是少些,多来几次活人都要去掉半条命。”

“宫里规矩就是大,苦了娘娘了。”瑞秋端来一碗热汤,华妃喝了一口便捧在手里捂着,瑞秋道:“娘娘,这件事……咱们就这么算了?娘娘手里有福禄这张牌,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撂个干净,叫陛下看清楚皇后的真面目,眼下咱们白白损失了太医院的一个人,得不偿失。”

绿珠闻言,垂首欲退下去,华妃拦住她道:“唉,绿珠,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有什么话,向来是不瞒你的。”

绿珠小心翼翼道:“娘娘看的起奴婢,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也得知道进退,不能没有眼色。”

华妃当然知道绿珠是为避嫌,开口道:“你且留着吧。这重华宫啊,再没有比你对本宫更忠心的人了。”说着,意味深长的对瑞秋笑了一下。瑞秋登时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华妃又道:“损失一个人不算什么。本宫本来也没打算仅凭一个人就扳倒皇后。”华妃的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绿珠立刻端来一只掐丝珐琅菊花纹螭耳熏炉,华妃深吸一口气,香气入鼻,总算驱散了慈宁宫那儿漫天香灰的味道。

“太后想煽动本宫来干这件事,也要看手上有多少筹码。不是本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咱们让福禄一口咬死了皇后,说太皇太后的死和皇后有关,你们觉得皇上会怎样?会处置她吗?”

瑞秋张了张口,也不敢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