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蹙眉道:“杖毙?他们一个个都是人证,朕还没有审到他们,太后就要拉出去杖毙,到时候怎么个说法?”

太后气闷道:“那皇帝便说说,审到哪里了。”

华妃立即道:“回太后的话,正审到良妃,行刺者中逮住一个活口,是兰林殿的韩婕妤,她一口咬出是良妃命令她做的,说是良妃准备等谋杀了陛下之后,推四皇子登基帝位。但是良妃一概不认。”

“臣妾又说到昔日‘壬寅宫变’,世宗在曹端妃处险些被害,曹端妃虽不是主谋,却是知情的,最后曹端妃,王宁嫔以及同谋的宫人一并被世宗处以极刑,那么永乐宫这里,对于良妃的所作所为,皇后娘娘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

“知不知情都是罪过。”太后广袖一拂,柳眉倒竖,“涉嫌谋逆是罪过,护驾不力是罪过,擅房专宠是罪过。桩桩件件,都是罪过。”

上官露垂头,并不言语,看起来懦弱又无能的样子。

瑞秋见状,立刻上前狠狠扇了韩婕妤一个巴掌道:“贱婢!呆会儿有你的好看!”转过身去又踹了良妃一脚,“太后在此,还不老实交代。”

良妃哭的不能自已,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望着李永邦,眼底有深深地痛楚,哀求道:“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臣妾是罪臣之女,得蒙陛下恩信,家父才得以平反,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族中早已无人可以依靠,臣妾岂敢心存非分之想。”说着,一个劲的磕头,“陛下,陛下,求您相信臣妾,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您很娘娘。何况娘娘于臣妾还有救命之恩。”

李永邦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官露却直言道:“本宫信她。”

哪里料到太后冷冷觑上官露一眼,道:“皇后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裴令婉只觉得四面楚歌,头晕目眩,她自问在宫里从不与人争执,吃了亏也从不声张,在太后跟前伏低做小,在华妃身后亦步亦趋,可今时今日落到这个田地,除了皇后,从上到下,连一个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的话人都没有,最关键的是,她的生死于他——裴令婉抬头望向皇帝,泪眼朦胧中,皇帝的面色十分淡漠,她顿时心灰意冷,她的死,对他根本不重要啊!

假如,假如她的死可以保住皇后的话……皇帝应该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她的吧?!

那个宝座上的男人不要心爱的女人再卷进任何风波里了,不要她再担惊受怕,不要她再被陷害栽赃……想到这些,她的身躯难以控制的抖动,面上泪水四溢。

既然如此,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竟有几分决绝,道:“好,我说。”

“这就对了。”华妃长出一口气,容色志在必得:“你官家出身,真要是送进了慎行司动大刑,你脸上难看,陛下脸上也难看。”斜了一眼上官露,“皇后娘娘的脸上想必更不好看。所以何不干干净净的撂个痛快,求个恩典。”

良妃死死的咬住嘴唇,只听华妃得意洋洋的声音:“招了吧,是谁授意你纠集宫女谋害陛下的?”华妃一边说,一边绕着良妃跪地的身子走了一圈,阴冷道:“良妃,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四皇子而今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要是有你这么一个母亲拖他的后腿,以后他的前程——”华妃啧啧嘴,“恐怕就要黯淡了。”

又拿儿子威胁她!!!

良妃抬头凶狠的盯着华妃,华妃一愣,裴令婉这辈子任人搓圆捏扁,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但华妃不怕,凭她怎么闹腾,四皇子就是她的紧箍咒,她不从也要从!

华妃理所当然的等着良妃交待。

谁知良妃突然起身一把扑向华妃,将华妃扑倒在地,哭喊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你这个毒妇,你还我儿子!”

“快把她拉开,成何体统。这哪里是宫妃,都成市井泼妇了!”太后示意身边的淑兰,让宫人们动作,可良妃死死揪住华妃,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谁拉都没有用,震的众人目瞪口呆。

“是你!明明是你!”良妃指着华妃,脸上泪水汹涌,“什么都是你让我干的,是你让我找得韩婕妤和王采芳,是你说会让我的儿子登上帝位,是你说只要我指认一切都是皇后的主意,你就会留我一条性命!是你是你都是你!如今你却反咬一口,要借刀杀人,要灭了我和韩婕妤,等我和韩婕妤都死了,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都行。真是好阴毒的计策,你也不怕有报应,肖氏!我告诉你,当年你让韩氏往我的汤药里下毒致我重病,从而夺走我的儿子,我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说完,良妃‘蹭’的起身,对皇帝道:“该说的嫔妾都说了,没错,是嫔妾教唆韩婕妤谋害陛下和皇后娘娘,人人都说皇后娘娘待我好,可她何曾将陛下的恩遇分一星半点于我?没有,并没有!皇后对嫔妾,就像可怜一条狗,一只猫,给个有瓦遮头的场所,施舍一点饭食罢了。嫔妾对皇后并没有那么忠心,但也谈不上恨。倒是华妃——”良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头上拔出一根金钗,“你将我逼到这个地步,我也绝对不让你好过。”伴随着话音,金钗扑哧一声刺入华妃的手臂,华妃‘啊’的一声尖利哀嚎起来,良妃则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朝柱子冲了过去,众人只听到‘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从天上重重坠落,再看裴令婉,她已卧在地上,奄奄一息。

“令婉——!”上官露惊叫一声,张慌失措的,忙扑过去抱起裴令婉的身子:“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呀!

绿珠,福禄,铃铛儿,他们将会一一粉墨登场,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为什么?

上官露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双手紧紧抱住裴令婉,抽噎道:“令婉,令婉……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令婉……”

147.黄蜂针

华妃求饶道:“陛下,裴氏污蔑臣妾,臣妾没——”

李永邦伸手打住:“你有没有朕心里很清楚。”

“起码有一件事裴氏说的没错,当年要不是她病重,你能轻易的把孩子要过去?”

“要过去以后你没有一天尽过教养的责任,还阻挠他们母子相见,这些朕都知道,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恶毒至斯——以明翔的性命为要挟,要她构陷皇后,皇后一死,后宫就是你的天下了,至于前朝,嗬,你没有料朕会活下来,所以……还要朕继续说下去吗?”

华妃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一边捂住流血的伤口,一边强撑着不倒下去。

“你们适才说皇后的伤是苦肉计。”李永邦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蒋氏和程氏,“你们自己看看,皇后都被勒成这样了,几乎送了命。就因为她活着,就必须得承受你们的怀疑,被你们说成是谋杀朕的祸首,要朕效仿世宗皇帝磔杀曹端妃,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壬寅宫变’后来查明,宁嫔王氏是主谋,曹端妃压根不知情,是被冤枉的,世宗的后半生一直在后悔。倒是那个救驾及时的方皇后,明明事前有个侍女向她禀报过是夜将会有人刺杀世宗,那么方皇后为何不及早提醒世宗,反而和华妃一样,都那么巧,当朕死里逃生的时候,准时的出现在永乐宫大门口呢?”

“华妃可能予朕解惑?”

华妃急忙道:“陛下明鉴,臣妾惶恐。臣妾住在重华宫,就在娘娘寝殿的右侧,听到了动静,臣妾才往这里赶。”

“是啊,就你住的近,良妃的兰林殿不近?仪妃的长春宫不近?唯独你最近,你不但自己赶来,你连兵丁都准备好了,简直神速啊!而且华妃你人在重华宫居然能知道永乐宫里发生了什么,并且一上来就要将唯一的活口韩婕妤就地□□,好厉害的华妃,朕要活口,你要灭口,还当着朕的面,脸不红气不喘的进行,当朕是睁眼瞎吗?”

“跟着命内侍监用布塞住她的嘴,不让韩氏说话,最关键的是,你们对于朕在永乐宫里被行刺咬住不放,可事实上,只要是人,都知道朕如果回内宫,必定只会在永乐宫。其实什么时候动手都一样。但为了钉死皇后,让她百口莫辩,你们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点,那朕什么时候会回永乐宫呢?”李永邦环视众人,“事实上,连皇后都不知道朕什么时候会回永乐宫,只有华妃你知道。因为宫里只有你调的一手好香,没有你的香,皇后睡不着,没有你的香,朕头疼的厉害。今天白日里,你差人往皇后宫里送过新的香,皇后上勤政殿的时候,朕闻见了,顿觉精神倍爽,便随皇后回了永乐宫。这件事,问你重华宫的侍女就一清二楚了,都不消送慎行司相信她们就会实话实说。或者我们现在就来问皇后宫里的人也一样,折柳!”皇帝喊道,折柳合身出列,皇帝问:“今日来给皇后娘娘送熏香的是谁?”

折柳指着华妃身后一躲再躲都要瑟缩到角落里的人道:“就是那个,叫紫鹃的,一个哑巴。每次来永乐宫送香料都是她。听说她是华妃娘娘的陪嫁丫头,从肖家带来的家生子。”

皇帝‘嗯’了一声:“拜你的熏香所赐,朕和皇后两个人,几乎睡死过去,因此被人勒住,险些无力反抗,永乐宫里的其他人也是陷入昏睡,无人救驾,若不是朕一直有佩刀的习惯,今日就要交待在你们手里了。你若还要狡辩,那朕可以把太医都请来,太医会明白无误的说出这熏香里,是否被加重了**香。”

华妃闻言,彻底无语,颓然在当场。

“一一都是你们的计划,做的□□无缝,唯一的意外是,你们压根没有想到朕会活下来,所以计划打乱了,可即便如此,你们还是灵活机变。”李永邦不可思议的看着华妃,“朕从前小瞧你了啊,华妃。你当真是女中诸葛,放在后宫,太屈才了。”

“臣妾冤枉啊。”华妃垂死挣扎道,“臣妾知道陛下与娘娘鹣鲽情深,臣妾也没有说一定就是皇后娘娘在背后谋划的,臣妾只是晓以厉害,请陛下以史为鉴,明察而已。”

“明察?那查出了什么?”皇后抱着良妃的尸首不放手,幽幽道:“查出了良妃天性纯良,受苦受难这许多年?”

“娘娘……”华妃伏地赔不是,“良妃的事是嫔妾的过错,嫔妾也是为了捉拿凶手,一时情急。再说良妃也不冤,她自己都说了……”

“情急就可以逼死人?”上官露伤心欲绝道,“四皇子聪明伶俐,良妃一向规行矩步,今日被屈打成招,怎会不冤?敢问华妃一句,本宫现在很伤心,本宫就可以逼你去死,好让我解气吗?”

“太后也是英明。”上官露转头看向宝座的另一侧。

“是啊。”皇帝点头,“太后英明,儿臣本以为太后担心儿臣的伤势第一时间赶过来,结果太后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审到良妃,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您就来了。”

太后闻言,端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微微动了动身子。

韩婕妤眼巴巴的看着铁板钉钉的事都能被推翻,当即不知所措的看向华妃,华妃心里千头万绪的,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她,韩婕妤再也坚持不住了,爬到华妃身边道:“娘娘,贵妃娘娘您要救我啊,您答应我的,您答应我的,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您一定要救我啊——是您把我推到这个地步的,你一定要救我啊!”

“你浑说什么!”华妃怒斥,“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打死,她千方百计的谋害陛下,还诬陷良妃,以至良妃今日冤死,本宫也替良妃不值。”说着,低声道,“陛下,臣妾识人不明,中了韩婕妤的圈套,现下内心十分愧疚,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良妃的死,臣妾有一定的责任,皇后娘娘要打要骂,要嫔妾死,妾身也不敢有一句怨言。”话毕,掉了两滴泪,楚楚可怜的样子。

仪妃瞧不惯她做作,撇了撇嘴道:“主子行凶,下面的奴才一定知道,方才无证无据的情况下,太后都要拿永乐宫的人全部发送到慎行司杖毙,现在证据逐渐浮出水面,重华宫的人自然免不了去慎行司走一趟吧。一查就水落石出了呗。”

凝香淡淡的望了绿珠一眼,绿珠忙到皇后跟前跪下,哭求道:“皇后娘娘容禀,华妃娘娘犯的事,奴婢一概不知啊。不信您看——”绿珠抬起下巴,只见一条狰狞的疤痕在绿珠的脖子间蜿蜒,绿珠哽咽道:“请皇后娘娘垂怜,奴才是内侍局拨给华妃娘娘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

148.天理彰

李永邦唾弃道:“死不悔改。”转头喝问瑞秋:“还有你口中的紫鹃,她现下人在何处?!”

紫鹃弓着背颤巍巍的上前,连手指也在发抖,张了张嘴,只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皇帝道:“还真是个哑巴,可朕不记得华妃身边有过哑巴服侍她。”

瑞秋忙道:“紫鹃不是一开始就哑的,她是进了宫之后才哑的,准确的说是谦妃娘娘滑胎之后。因为华妃娘娘的事,紫鹃知道的最多,可她老仗着自己是华妃娘娘的心腹逞威风,好几次差点说漏了嘴,娘娘便罚她跪碎瓷片,还是绿珠姐姐和大伙儿一起求的情,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头还是一样嘴上不把门,华妃娘娘唯恐紫鹃连累了自己,就派人给她灌了哑药,哪知哑药也不顶用,嗓子废了,话还是能说,最后只得叫人在重华宫的后院,生生的把她的舌头给绞了,就怕她把夹竹桃的事给泄露出去。”

众人听的心惊,裕嫔吓得拍胸口,直呼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命也太大了,居然没活活疼死!”丽妃咋舌。

她们说的每一句,都是在往华妃身上落井下石。

皇帝指着瑞秋问紫鹃道:“她说的——可都是事实?”

紫鹃想到自身,不由悲从中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点头‘唔唔’两声,又比手画脚了一通,不知想说什么。

皇帝叹息道:“可认得字?”

紫鹃踌躇一下,略一颔首,其实她勉强认得几个,要说真的会写长篇大论,也不见得。

皇帝命人将笔墨纸砚送到紫鹃面前,紫鹃拿起笔就她知道的事情能写的都写出来,不会写的地方用画的,皇帝很有耐心的等着。

期间,有人给宝琛递话,宝琛面露一丝惊讶,旋即转过头去和皇帝耳语几句,皇帝点头同意,宝琛便悄没声的从一边出去了。

等紫鹃把供认状写完并画押,交上去的时候,皇帝看过,虽然歪歪扭扭的,但大致能看懂,皇帝将那一纸供认状丢到华妃脚下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人交待的,没人冤枉你。”

华妃被良妃那一簪子戳的疼歪了嘴,痛苦的直抽气:“臣妾无话可说,臣妾只是觉得奇怪,绿珠也说了,瑞秋常往来于永寿宫和重华宫之间,怎么就见的她是我的人呢,而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你——!”太后气的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哀家今日估计是最后一次叫你‘贵妃’了,你纠结党羽,残害宫嫔,污蔑皇后,还阴谋布局暗杀陛下,你就是凌迟车裂都不过分。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打算把哀家也一道扯进去,简直是如蛇蝎一样歹毒的女人,见人就咬。”

皇帝看她们狗咬狗,懒得废话,喊来侍卫,“将贵妃押回重华宫,听候发落。”

华妃本来面上还装的硬气,但听到凌迟和车裂两大酷刑,登时吓得走不动路了,侍卫们只得用手夹住她的腋下,一路拖出去。

只是还没拖到门口,便见到宝琛从外头匆匆赶了进来,路过华妃的身旁,一脸的悲怆,华妃猛一抬头,赫然见到永乐宫外还跪着两个宫女,她心头疑窦从生,可转瞬又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眼底意味不明。

太后被她望的心里也是疑惑,可思来想去,又摸不着头脑。

宝琛跌跌撞撞的进了大殿,行至皇帝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满含着热泪道:“陛下,师父他……师父他先头去了。”

“什么?”皇帝一惊,“福禄他……走了?他不是一直好端端的,怎么……”

宝琛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晓得师父这几年来心内郁结难舒,方才师父托人来叫奴才去见最后一面,要交待奴才几句,尤其是这样东西——”宝琛将一块碎瓷片送到皇帝眼下,道:“师父嘱咐奴才一定要交到主子您手上,他说他这一生忠君不二,唯有这件事上愧对了主子您,死后……”宝琛忍着哭道,“死后不入恩济庄。”

当太监的基本上都是背井离乡,所以死后都是由皇家养老,统一安葬在皇家建造的恩济庄里,对于太监来说,这也是一种恩宠,能进恩济庄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小太监,都是有来头的。福禄作为未央宫曾经的一把手,进恩济庄是毫无疑问的事。可他临终前竟然说不入恩济庄!皇帝狐疑,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犯得上死后仅有孤坟一座,那么凄凉吗?但是随着视线在瓷片上的掠过,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深,他不敢置信,拿起瓷片在眼前瞧了又瞧,半晌,双颊狠狠的鼓起,众人心中悚然一惊,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是又要出事的节奏。

然而事关皇家秘闻,皇帝还是定了定心神,闭眼良久,才睁开,一字一顿道:“也请太后回永寿宫歇息吧,宫里繁琐事务甚多,就不劳太后事必躬亲了。”

太后‘蹭’的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什么叫宫里琐事?谋逆这样动摇国本的大事也叫琐事?你以为哀家很愿意来蹚你后宫这趟浑水?哀家虽然在宫里算不上一言九鼎,但好歹也是大覃的太后,皇帝清理内闱,居然要哀家回避?!哀家敢说一句,自古以来还没有太后不能管束后宫的道理。”

皇帝的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直勾勾的盯着太后,大声道:“好!太后执意呆在这里,朕岂有不从的道理!横竖事情摊开来,丢丑的又不是朕。那就谨遵太后的懿旨了,请您与朕和皇后一道捋一捋这后宫千百罪恶的源头究竟在哪儿。”

言毕,问宝琛:“不是说宫外还有两个人跪着等召见?”

“是。”宝琛道,“净乐堂的丁香姑姑,还有……”他觑了一眼太后,“还有丁香姑姑手底下的一个宫女。”

“宣!”皇帝大手一挥。

俄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带了一个宫娥进来,两人都衣着朴素,净乐堂是个清水衙门,寻常人嫌晦气都不愿到她们那里去,有时候路过都要绕着走,她们没有油水捞,衣裳鞋袜都是旧的,缝缝补补,看着十分寒酸。

丁香礼数周全的跪下叩拜,道:“净乐堂掌事宫女丁香参见太后、陛下、皇后娘娘。祝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寿康安宁,奴婢和身边的小丫儿已经沐浴焚香,清理过后才敢来觐见,绝不会污了皇后娘娘的宝地。”

“丁香姑姑说的哪里话。”皇后脸上犹带着泪痕,“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菩萨心肠的人了,

149.待破晓

“闲杂人等都走了,太后可以放心了。”皇帝向铃铛儿道:“你继续。”

“为什么你会失踪,延禧宫的苓子怎么会淹死在井里头?”

铃铛儿吞了吞口水,朝座上的皇帝看了一眼,又看了皇后一眼,再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丁香才怯生生道:“奴婢是没法子逃走的,因……因为……”说着哭了起来,“因为太后逼迫奴婢给湘依人灌红花归尾,奴婢无计可施,只得顺从。可是走到延禧宫门前,想起从前和彩娥的种种,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屋檐下共事那么久的……奴婢实在下不去手,可太后说了,湘依人腹中的胎儿不死,湘依人就死,湘依人不死,奴婢就得死,可……可奴婢实在下不去手啊,好不容易到了延禧宫又折回头,宫里那么大,奴婢无处可去,太后要是知道了奴婢没有下手,一定会杀了奴婢。奴婢无计可施,脑中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躲进净乐堂。那儿是宫里的义庄,犯了错被处置的宫女和病死的都要被送进去,太后就是要找我,天罗地网的搜捕,也想不到去义庄的死人堆里搜。”说着,手背抹了把眼泪,“义庄虽然可怕,却是奴婢唯一的生路,便恬不知耻的上门去求了丁香姑姑,丁香姑姑心慈,知道收留我并不合规矩,可一想到我性命堪虞,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一直收留到如今。”

皇帝默默地听,没有找到什么矛盾的地方,但还是十分谨慎的问:“既然躲到了今天,为何又突然冒出来呢?还有苓子,你还没说关于苓子的死,你知道多少?”

铃铛儿痛哭流涕:“奴婢……奴婢是受了福禄公公所托。”

“福禄公公临死前找过奴婢,想知道湘依人是怎么死的,奴婢不知道湘依人何故突然暴毙,那时候奴婢已经逃去了净乐堂,获悉了湘依人惨死自然躲得愈发严实,不敢露头。但是奴婢把湘依人生前的事,差不多都告诉了福禄公公。至于苓子的死,奴婢也是猜的,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因为奴婢没有给湘依人灌药,太后眼看着湘依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加上奴婢下落不明,太后一定知道是奴婢逃了。奴婢还记得去看湘依人的时候,她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照这样下去,等孩子足月了,生不生的下来都成问题。可见湘依人当时的膳食上应该是叫人做了手脚,估摸着……总归是她身边的人吧!之后苓子便死了。”

“福禄公公想让奴婢出面指证,可奴婢不敢,奴婢是蝼蚁一样卑贱的人,活着已是不易,更何况,苓子的死,当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奴婢没有确凿的证据,哪里敢胡说一气。福禄公公是个大好人,他知道奴婢的苦处,也没有强迫奴婢,更没有把奴婢揪出来问罪,还替奴婢隐瞒,奴婢才得以苟活至今。本来,有些事情,奴婢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谁知道……”铃铛儿哭的伤心,“谁知道福禄公公去了,公公于奴婢有恩,奴婢要是再压着不说,公公就死的太冤了。”

宝琛着急的问:“你知道什么?我师父怎么死的?”

铃铛儿答道:“宝琛公公,你师父……”她猛的停住,似乎是有天大的难言之隐,很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很多事虽然奴婢没有亲眼目睹,但也略知一二。”

她望了一眼皇帝,小声问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四皇子降生那一年,正是农月里霜降,宫里宫外都说是不祥之兆,连太皇太后也病倒了。”

皇帝没有说话,可嘴唇微微翕动。

“福禄公公说,那时候他就怀疑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老祖宗身体康健,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病倒,还专门在那个当口上病了!”

“你胡说!”太后气急败坏大手一拍扶臂,“你说,你受了谁的指使?”

“太后这么急做什么。”皇帝语气冰冷,眼神锋利的射向太后。

“我……我哪里急……”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太后,她都语无伦次了,陷在黄花梨木圈椅里的身子不安的扭动。

皇帝死死的摁着手上的扳指,几乎要把翠玉给摁碎了:“朕适才请太后回宫,太后您非要留在这里,眼下又不叫人把话说完,看把铃铛儿吓得……要是一会儿说错了可怎么好!而且太后说铃铛儿是假冒的,但朕瞧着是真的。太后说铃铛儿受人指使,湘嫔又确实如她所说产下明恩后即死于非命,太后当年也果真大肆搜捕过铃铛儿,太皇太后的病,更是十分蹊跷。是以,为什么不让她说?”皇帝看向铃铛儿,“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就当你戴罪立功。特别是你知道的,关于太皇太后的,朕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懒得听你们胡说八道。”太后心慌意乱,起身就要走,却被侍卫拦住了,太后回头,一脸的愠怒:“你什么意思?”

皇帝冷着脸不答,皇后慢悠悠的开口了:“太后别误会,不是太后说的嘛,内闱之事就没有太后不可管束的道理,那么太后就算杀了湘嫔,也有太后的道理,陛下对太后一片拳拳孝心,想来也不会忤逆太后。只是为何提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太后就急着要走?事关老祖宗,太后不能当做没事发生吧?!起码在陛下和臣妾的眼里,那是与今天的刺杀一样严重的事。臣妾斗胆说一句,就算太后与老祖宗谈不上情分有多深,孝义礼法可还搁在那儿呢,所以太后还是留在这儿和陛下、臣妾一道查清楚比较好。”

太后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在淑兰的搀扶下,悻悻的回到座位上。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上官露,发现后者根本不看她,就像她不存在。

铃铛儿壮着胆子继续道:“福禄公公说,此后他一直暗中留意,再加上皇后娘娘和陛下又在慈宁宫加派了人手,太皇太后的身体便再没有出过大碍,直到宏文六年,奴婢记得清楚,就在瑰阳公主大婚之后不久,太皇太后终于是出事了。”

“没错。”宝琛接口,“老祖宗是宏文六年驾鹤西去的。”

铃铛儿道:“福禄公公受到了牵连,离开了未央宫,此后整个人跟变了一样,奴婢有时候偷偷的去排云殿探望他,就见他盯着一块瓷片发呆,一看能看上几个时辰,痴痴傻傻的,有时候还说是自己害死了太皇太后,奴婢听得心里发憷,不敢再听。”

宝琛红着眼睛道:“太皇太后这件事,师父一直自责,因当时侍奉在老祖宗身边的就是师父,总是说自己的不当,是自己的错,要是自己能再尽心尽力一点,老祖宗也不会去。为了这个,大半夜的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是常有的事。”

150.贴加官

曲终人散的永乐宫,终于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后始终不让人碰良妃的尸首。

她扶起裴令婉的身体,轻轻的捋着她的头发,从自己的发髻上抽出九尾凤簪,再夹在了良妃的发间,让她保持一个皇妃该有的尊贵体面的模样。

李永邦握住她的手,只感到掌心冰凉,他望着良妃愧疚道:“露儿,放手吧。她已经去了。”

上官露抿着唇,眼眶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她缓缓侧过头来,看着李永邦,双目怔忡的问:“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死吗?”

别人逼迫她,她可以死咬着不承认,在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证据面前,在她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她却选择当着他们的面自尽。“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嗓子又干又疼,肩膀因为痛苦而微微抖动。

李永邦难过的喉头哽咽。

上官露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声音飘飘的:“这后宫里人人都有一颗金刚心,唯独她,心里盛满了一腔柔情。”她用手捂住眼睛,“而这一腔柔情全都给了你。”

“你若问我这宫里谁人对你最真心,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比的上她。她只是压在心底不说。她以为她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你真正愿意瞧她一眼了,但是你直到最后都没有。哀莫大过于心死。”她一把拽住他袖子,“你哪怕是曾经给过她一点帮助,给过她一丝温暖,她也不至于不想活了啊……”

这才是裴令婉求死的真正原因,她永远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

没有爱的女人,活着没有希望。

“对不起。”李永邦抚着她的背,“没能给她及时的救助,是我的疏忽。因为当年你怪我施恩于湘依人,我觉得你没有怪错,感情里是不能有怜悯的,有怜悯的,不是感情,所以裴令婉于我……要我给她爱,我真的,办不到。”

上官露哀声道:“我知道我很烦,我告诉过你,世事两难全,想要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我要你没有条件的爱我,站在我这一边,可是当你真的做到了,我又禁不住想,你根本不是无情的人,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如果不是我,让你变得不像你,你一定不会忽视裴令婉,放任肖氏、韩氏对她为所欲为。假如我要的爱,是以伤害别人、牺牲别人为代价,那这样的爱会不会太自私?究竟,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对的……”

李永邦深吸了一口气,“露儿,世上最可悲之事,莫过于人不能有感情。既然选择要做天底下最尊贵人的,天子,要站在这个位置,就要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感情。我做天子,便不该有感情。倘若我生出了感情,那我就站错了位置。”他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在你离开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当年被陆燕背叛,我没想到过死;抱着连翘尸首的时候,我也没到过死;只有在你跳下桥的那一刻,我脑中唯一想着的,就是这漫漫余生,我要如何度过?我用了近乎一辈子的时间,才学会了一件事,就是爱你。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配再当一个帝王了……”

“我知道你内疚,你觉得是你,是我,剥夺了良妃生的希望。可你别跟我说你觉得自己错了。我们的感情,我没法分裂,割舍给其他人,这世上原来真的没有两全其美,我这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明白这道理。”

上官露一头闷在李永邦怀里,闷声啜泣着,李永邦沉默的无声叹息,陪她一起伤怀,良久后,上官露才缓过来,道:“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他知道是谁,点点头道:“随你处置。”

上官露勉强振作起来,她心里如今悲痛交加,一刻都等不及,天还没亮,便着人打点良妃的丧仪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