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意下意识就把身子往后一仰避开,表情有些怪异,好像非常忌讳似的。她开口道:“就这支吧。”

含笑抿唇微笑,拿起簪子插|进她的发髻之中。

晏知看到这一幕,袖下手掌紧了紧又放开。他没有发火,只是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放下手里的粥碗,招呼玉卿意过来吃。

“卿卿,粥好了,趁热吃。”

这头小狐狸已然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自己本就处于劣势,这会儿如果不忍下一时之气,恐怕玉卿意跟他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晏知深明这一点,所以他不动声色,装作没有看见含笑的刻意挑衅。

反正他还有筹码,至少,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和她朝夕相对。

晏知沉眉凝思着心事,连玉卿意用完了粥也不知道。玉卿意吃好以后放下碗,拉起含笑的手就出了门。

“走吧,我带你去前面铺子看看。从今天起你先跟着徐娘学东西,以后我的担子可就要靠你背了。”

含笑一阵雀跃:“好呀,我一定好好学,帮玉姐姐你排忧解难!”

晏知听到二人的对话,猛然抬头,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一样震惊非常。

玉卿意居然让一个外人插手沉香楼?俗话说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经历过那样的剧变之后,她难道还没有学聪明,贸贸然“引狼入室”?如今她又走了这一步旧棋,应当不可能是忘了教训,而是——另有打算。

晏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回到颜玉楼,找来心腹吩咐了几句。

“你给我去查一查那个含笑的底,他是多久就在那里的?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何人?这些全部要打听清楚。办好这件事,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一日,办事的人就把含笑的背景摸了个一清二楚,一纸记录摆到了晏知的眼前。

晏知过目之后,了然一笑:“果然如此。”

与此同时,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原本在蒲州举办的品珍会临时改了地方,改到了华州。原因是当今陛下刚刚册封了一位皇贵妃,贵妃籍贯便是华州。这次商司杜大人借品珍会落脚华州,顺便帮皇贵妃给家里带去一声问候。

皇贵妃圣眷正浓,下面的人当然要尽力巴结讨好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晏知原本也没往心里去,其实商司的人不来这里也好,省得他还要出钱出力款待,他去华州参会也一样,还能更省事。只是当他知道了皇贵妃的家世以后却一改轻松脸色,眉间带上一抹深沉。

这皇贵妃姓沈,出自华州沈家,也算名门之后。而且听说,她还有个同胞弟弟,叫沈灏。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小酒要勤奋!\(^o^)/~

祝大家新年快乐!扑倒狼吻~~~╭(╯3╰)╮~~~

第四十一章红线

含笑很机灵也很听话,才在沉香楼一天,徐娘就对这个出身卑微的孩子大有改观。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渐渐变成手把手细心教导。

玉卿意见状很是欣慰,托腮看着正在打算盘的含笑,久久凝视。

幸好她还有他。含笑的存在,给她黑沉黯淡的人生点燃了一缕希望,使得她有理由活下去。

“小卿。”

玉隽一声低唤打断玉卿意的思绪,她不悦地回过头,冷冷说道:“你又来干什么?我那天说得还不够清楚?”

区区一夜,玉隽就如老了十岁一般,双鬓霜华愈发扎眼,脸上刻着数不尽的沧桑。他有些局促:“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

“这下你看到了?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玉卿意冷着脸就出口赶人。

玉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露尴尬,踟蹰不定。

含笑听到动静走过来,睁大眼满脸好奇:“玉姐姐,他是谁?”

玉卿意抬眼与含笑清澈的目光相接对视,只一瞬便挪开视线,轻飘飘说道:“谁也不是。我不认识他。”

含笑闻言冲玉隽礼貌一笑:“这位客官,您要买什么吗?”

“我…”玉隽为难地看向玉卿意,玉卿意把脸转开不发一言,用沉默来否认和他的关系。

“客官?客官?”含笑见对方没反应,又再唤了两声。他眉头紧紧皱起,双眼写满了迷惘不解。

还是徐娘过来打破了这场僵局,她上前招呼道:“老爷您来啦,快请坐,小丁奉茶!”

含笑询问的眼神看向徐娘:“老爷?”

“这位是玉老爷,是大小姐的亲爹。”徐娘介绍了以后,又压低嗓子凑近他耳边说道:“我看你心眼儿也不坏,索性给你指条明路。你要是想稳稳当当跟着我们大小姐,老爷这关,必须得过!懂了么?”

含笑的瞳孔倏然放大,嘴唇微张欲语,却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他就这样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呆呆愣愣,只顾盯着玉隽看,满眼惊涛骇浪。

“玉姐姐,他…他是…”

含笑没有按照徐娘的暗示上前讨好玉隽,而是转过脸询问玉卿意。

玉卿意缄口不答,但是她垂眼的沉沉一叹,却又默认了这般说法。

正好小丁端茶上来,徐娘端过递给含笑,使了个眼色:“喏。”

含笑接过茶碗,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什么缘故,他双手微微颤抖,滚烫的茶水摇晃出来,烫得他手背通红。

他浑然不知一般,埋首恭敬奉茶,嗓音喑哑:“老爷请用茶。”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男孩儿,玉隽也略有耳闻。他一双眼锐利地看着含笑,眉心蹙起,半晌没有做声。

“接了吧,他敬你是应该的,你该受这份礼。”

冷漠的玉卿意忽然这般一语,冷不丁让众人惊讶。玉隽看她主动搭理自己有些高兴,也不去计较含笑的身份来历,赶紧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有些小心翼翼讨好玉卿意的意味。

玉卿意淡淡瞄了他一眼,表情微微松懈,随后她站起来就走,匆匆扔下一句话,却没道明到底是向谁说的。

“我随便转转,不用跟着。”

玉隽和含笑都不甘就此被撂到一旁,下意识就要抬步跟上。可是却有人捷足先登,在沉香楼门口截住了玉卿意。

晏知亲密地展臂搂住玉卿意的肩膀,凤目笑看对面二人,低头对怀中之人说道:“怎么这么晚都不过来?我正要去找你呢,走吧。”

玉卿意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想脱离他的束缚。她拧眉说道:“你过来作甚?我又没约…”

“卿卿,”晏知打断她的话,冲她眨眨眼,“我们说好今天去观音洞的,你忘了?”

玉卿意一下明白了,晏知这是要帮她解围脱身。

她看了眼满脸殷切的玉隽,咬牙一狠心,顺着晏知的话就往下接:“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我们走吧。”

“告辞。”晏知冲着玉隽拱拱手,拉住玉卿意就走,迈出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特意补充道:“对了,我们今晚不回来,你们就别等了啊,不用留门。”

只顾埋头往前冲的玉卿意闻言,压着嗓子低声道:“你别得寸进尺!”

晏知笑颜盈盈,装作亲昵在她脸颊一吻,小声道:“我这是帮你呢,给他们父子俩制造机会培养感情,你不谢我就罢了,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你!”

玉卿意猛然抬眼瞪着他,眼里流动着不可思议的震惊。

“我都知道了。”晏知大方承认,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对那小家伙这么好,我还以为…没想到竟是这层关系。是我疏忽了,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含笑是个稚弱少年,未及弱冠,玉卿意这般年纪,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对他动情了?晏知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发觉这其中的奥秘。

她的心里依然只有他,没有别人。晏知想到这里心底一阵狂喜,觉得眼前是豁朗一片。

“你知道就好。我警告你,以后不许打他的主意。”

两人转过街角,身后的人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玉卿意赶紧甩开晏知的臂膀。

“好了,我走了。”

晏知一掌拉住她:“利用完我就不要了?卿卿你这样可不厚道。”

玉卿意斜睨他一眼:“是你主动送上门来陪我做戏,我又没央你求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晏知没有咬住此事不放,也没生气,而是又笑着问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玉卿意不给他好脸色,“你该干嘛干嘛去,少来烦我。”

“既然你没其他安排,那我们还是照原定计划去观音洞。”晏知又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笑着牵起她的手,带着人往路边一辆马车走过去。

玉卿意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挣不脱,反而把自己手掌弄得通红。她不悦开腔:“什么观音洞?我不去!”

“卿卿你忘性真大,刚才不是还给岳父大人说要和我去观音洞的么?怎么转眼就忘了?要不要我回去叫岳父大人过来作个证?还是再加上小舅子,我们一家人去拜拜菩萨?”

“…晏知你敢?!”

最后玉卿意还是不敌晏知的死缠烂打和威胁央求,被他半拖半拽弄上马车。晏家马夫扬鞭一抽,马儿撒蹄奔跑起来,马车转眼就出了城门。

观音洞是蒲州一处著名景致,位于城郊半山腰,乃是由于那里有尊巨石天然形似观音而得名,据说此尊观音像很灵,有求必应。此处一座寺庙依山而建,香火鼎盛信众不绝。

玉卿意坐在车厢内,听着车轮咕咕声,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终于主动开口问晏知。

“含笑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知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眸子,歪起嘴角吐出两个字:“你猜?”

玉卿意恨他一眼:“不说就算了!”她有些赌气地把头转到一旁。

“好好好,我说我说,真是小气鬼…”

晏知腆着脸去把她身子扳正面对自己,口气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暗喜:“一开始我还真被你唬了过去,以为你真看上了那个小家伙。可是后来我转念一想,你说他一个小白脸…咳!我意思是他出身不大好,长得还没我英俊,哄女人的手段也不见得高明,更何况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床上那点道行肯定也…”

“你胡说什么!不要脸的家伙!”玉卿意听到这里恼他没正经,发怒踢了他一脚。

“嘶嘶!卿卿你轻点儿,把我腿踢坏了看谁以后抱你背你给你当马骑!”

“谁稀罕!你好不好好说?!”

晏知终于收起玩闹神色,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娓娓道来:“总之,这么一个各方面都差强人意的小家伙,能得到你的青睐必定不是偶然,背后肯定另有原因。我想起你曾说过你爹娘的事,当年你爹走后,纳妾一事不了了之,没有后续。可是按照你说的,当时那女子已有身孕,如果孩子被生了下来,年纪的话…正好跟含笑差不多大。我又想起你爹以前的名号,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人,相中一两个妓子然后想纳回家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我叫人去查了他的底,这下,一切水落石出,一目了然。”

玉卿意幽幽感慨:“是,他是玉家的骨肉,是我的弟弟。其实这件事我也没打算瞒多久,只是我暂时不想让含笑和那个人知晓。我怕含笑那孩子知道了受不了,出生便不知生父是谁,娘亲早逝,又在那地方过了十几年…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了真相心里都不会好受。”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含笑好只是血脉相连的天性使然,后来却是因为这份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同样幼年丧母,同样遭遇生父抛弃,同样无依无靠,同样孤身一人…

含笑不仅是她弟弟,更是另一个她。每次看见他,她就止不住地心疼。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我知道你可怜他。不过他的心思…”

晏知亲吻上她的额头,还想说些什么,又戛然而止。

他叹道:“罢了,终归是你家的人,既然现在接回家了,以后好好教他便是。”

山路颠簸,马车缓缓行驶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观音洞。车夫停稳车摆好踏脚凳,晏知便扶着玉卿意出来。

佛音潺潺,青烟袅袅。

自庙宇里传出“咚咚咚”敲木鱼的声音还有僧人诵经的呢喃声,纵使进出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却依旧有种无法破坏的祥和感。

庙宇背后的山体凹进去一大块,彷如劈天神斧划过留下的伤痕。在那凹进去的地方,立着一尊高约十丈的白色石像,未经人工雕琢,却真有七八分观音的形态。

足踏青莲,手举净瓶。垂眸敛目,慈悲悯人。

玉卿意站在石像的跟前,仰头望着普渡众生的他,忍不住悲戚一问。

你静立在这里这么久,看遍红尘辗转,参透世间情感,可曾真正悲怜过何人?指点过何人?普渡过何人?

你眉目含笑,你神情释然。那是因为你从不曾置身尘世,不懂世人的恩怨情仇。

冷眼旁观当然容易,身处其中,才是最为艰难。

“卿卿。”

晏知方才一下车便往庙里去了,这会儿他手里拿了一匝红线过来,慎重地牵起玉卿意的手,把红线一端系在她的小指之上,然后绕起圈来。

他凤目轻垂,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启唇说道:“这是我向月老求的姻缘绳,绕一圈便是结缘一世。一边拴在你那里,一边拴在我这里,以求来世、来来世我们都能结缘。”

玉卿意看着红线绕过小指一圈又一圈,直到缠满整个指头,密密麻麻。

这时,她又听晏知说道:

“我只恨这红线太短,连得住十世,连不住生生世世。”

“卿卿,过去的事就当是上辈子的好不好?我们这一世,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当然要日更,哇O(∩_∩)O哈哈~

原谅还是不原谅,这是个难题

第四十二章 情死

玉卿意看着指上的红线绕了圈圈,紧紧勒住皮肉,觉得指骨都隐隐作痛。

晏知把红线的另一头系在自己小指,拴紧,然后抓起玉卿意的手,两掌十指交握,牢牢合在一起。他牵起她往庙里的月老殿走去。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玉卿意微微仰头,逆光看着晏知的背影,只见东阳照耀下他的所有一览无遗,就连侧颈皮肤上的细微茸毛,也浮起淡淡光芒。

以前的她经常被他感动,就算是一枝花儿一纸情诗,她都能兴高采烈拥进怀里,回味整夜。

如今面对这般浓烈的示爱,她却有些吃不消了。

相遇结缘,生生世世。

多少女子期盼的呵,她玉卿意在以前,何尝不是这样希望?希望能够和情郎白首偕老,纵使入了轮回再到下一世,也要再续前缘。

只是这场孽缘孽债,她经历过便不想再来一次了。

薄命之人,无福消受。

所以还不等晏知走进月老殿,玉卿意便伫足不肯前行,拔下发簪果决在指上一划,硬生生割断了这条红线。

“腾”的一下,晏知感觉指上一轻,红线便松松垮垮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埋进尘土,弯曲一团。

“卿卿…”

玉卿意若无其事地把发簪放回发间,一边扯掉指上残余红线一边往外走:“你这种把戏留着哄小姑娘吧,我不信月老菩萨,我信求人不如求己。”

晏知望着地上两滴殷血,再看到玉卿意指上的伤口,心头被揪住似的疼。他鼻腔呼出一声沉喘,大步追了上去。

“给我看看你的手。”

晏知抓起她受伤的手指就想放进口中吮血,玉卿意缩回手,紧握成拳,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用。车夫在哪儿?叫他过来,我要回城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都没见到马车的踪影。这时晏知讪讪收回手,冒出一句:“我叫他先回去了,我本想带你去寺庙后面看看的,我在那儿买了块地,种了好多刺玫,还建了座农庄…”

“没兴趣。”玉卿意心里恼他,面上却又是冷冰冰的样子。她左顾右看了一番,实在连驴车都没瞧见一辆,于是径直走上了山道,准备步行回城。

晏知默默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提起拖地裙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行走,不一会儿绣鞋都沾满了泥土,灰扑扑的。那抹单薄倩影,在背脊上写满了倔强和骄傲。

他快步追上去在玉卿意面前蹲下,拍拍肩头:“上来,我背你。”

“我走得动。”

玉卿意不肯服软,她平素身娇肉贵的,走了一截已经把脚底磨出了水泡,疼得不行。可她还是执拗地拒绝了晏知,绕过他继续前行。

晏知屡屡被拒也不气馁,站起来跑上去拉住她:“别任性了行么?这荒郊野外不安全,你要恼我回去再恼,我们先下山。”

“你把我弄到这么个地方来,现在还来怪我任性?你以为我真是软柿子,由得你随便拿捏!滚远点,少来我眼前晃,心烦!”

玉卿意恨他一眼,随即歪歪斜斜地走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