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教训我?若论负心,当年你逼死发妻抛弃幼女,我等小辈望尘莫及!”

晏知屡屡忍让,玉隽却咄咄相逼,终于惹得他炸毛,一通狂吼:“老家伙你搞清楚,是你女儿要跟我和离!你以为我没哄过她没求过她?他妈的老子都给她跪下了!可是她呢?当着所有人给了我一巴掌,还扔下一纸和离书!到底是谁薄情?!谁!”

当年一场争执不欢而散,晏知跟随父亲出去,把事情商定之后再回来,却不见了玉卿意的踪影,他猜她定是赌气回沉香楼去了。晏知想着如今她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况且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待解决,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于是他索性就由着玉卿意去了,只是派了个小厮去确定她是否真的回了娘家,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便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帮着家里做事,无暇顾及其他。

说实话,晏知从没有想过侵吞玉家的产业,他只是需要借助沉香楼来一展抱负、显露头角,从而让父亲刮目相看,接着插足晏家生意,进而慢慢接手晏家,向所有人证明他这个庶子的才干,把那些欺侮过他和他娘的人踩在脚下,还以十倍百倍的羞辱。

这颗复仇的心太迫切了,如今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能放弃。

虽然这场婚姻确实有利用的成分在里面,但按照晏知自己的认为,娶玉卿意是出自真心,连带着的其他好处只是锦上添花。人是自己喜欢的,契机是自己需要的,如今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他的卿卿这么爱他,她一定会体谅他的。晏知如是想。

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但是他现在需要用这些钱来博取父亲的信任,再说真的成为皇商以后,钱财会如流水般延绵不绝而来,到时候他会还给沉香楼更多。这笔钱,就当是他借的。

晏知当机立断,去沉香楼拿了印鉴,到钱庄提走了所有的钱,甚至还把买原料的钱压下,赊了几笔账,终于凑够了银子,能够一解燃眉之急。

他以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玉卿意肯定会出面阻止,到时候他正好趁机向她好好解释,晓以情理,化开两人的误会。晏知对玉卿意的脾性很是了解,虽然她倔强高傲,可并非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他只要耐心哄一哄,事情肯定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好几日过去,钱庄都把钱送来了,玉卿意却仍旧没有露面,连个音讯都没有传来,毫无动静。

晏知心里的期盼变成了忐忑,再变成了惴惴不安,甚至有些莫名惶恐。他差人把钱给晏府送去,自己则孤身去了玉宅。

玉宅大门紧闭,一片悄然,颇有些沉谧压抑的气氛。晏知上前重重叩门,过了许久,方才有人过来应门。

只是门童开门一见是晏知,赶紧吓得把门“咚”的一下阖上,在里面喊道:“姑…爷,大小姐吩咐了,她不见客。”

晏知对玉卿意这种做法有些生气,沉声道:“我是外人么?她不见别人可以,怎么能把自己相公拒之门外?!开门!”

门童吞吞吐吐地回答:“姑爷,大小姐吩咐过的…您别为难小的了…”

“你若是再不开门,我便真的为难你了!”

这门童不敌晏知的强势,最后被他硬闯了进来,一脸阴鸷地朝着后院走去。

在玉卿意寝房门口,晏知始料未及地被出嫁多年的徐娘揽住。

她怎么回来了?晏知心生疑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徐娘看着他的眼神向要吃人,可又刻意压着嗓子吼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晏知绕开她就要进房:“我来找卿卿,你让开。”

徐娘张开手臂一挡,坚定地站在门口:“不许进!大小姐不想见到你,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晏知碍于对方是女子又是长辈不好动手推搡,只得在门外扯开嗓子喊道:“卿卿,卿卿!你在不在?我来接你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慢慢说好么?别赌气了,卿卿…”

“要死你了!别在这儿瞎嚷嚷!”徐娘赶紧把他推到墙角,威胁的口气说道:“大小姐喝了药好不容易才睡着,你要是吵醒了她,我跟你没完!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人打你出去!”

晏知心头一紧:“喝药?卿卿病了?”

徐娘冷笑一声:“病?被你气成这样,生病算什么?连孩…”

徐娘话还没说完,房门咯吱一下被打开,一身素衣的玉卿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倚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道:“徐娘你帮我把文书拿来,我有话对他说。”

她发髻未梳,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眶泛红,脸上还挂着未曾干涸的泪痕。就如一枝娇美白梨,被狂风暴雨折磨得残落凋零。

晏知见到一阵心疼,过去握住她的臂膀,关切问道:“你病了?怎么不差人给我说一声?吃药了么?看得是哪个大夫…”

他絮絮叨叨的一番关怀并没激起玉卿意的热切回应,她后退一步拂开那双手,冷冷说道:“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钱你已经拿够了,给我滚。”

“卿卿你听我说,这次父亲开口,我不好拒绝,这笔钱就当是沉香楼借给晏家的,等晏家成了皇商,一定能还给你更多,这样不是更好么?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食言,你相信我。”

“信你?怎么信?”玉卿意斜眼看他,眸里染上浓烈恨意,“我是只被你拔掉羽翼的鸟,是个被你玩弄于掌心的宠物!你觉得我还能信你?!”

“我没有这样想。”晏知拉住她的手,恳切说道:“那些话不是真的,是我为了让父亲信任而随口胡诌的。你也知道他不喜我们沉溺儿女私情,他欣赏有手段的人…卿卿,那些话伤了你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我怎么能原谅…”

玉卿意双手紧紧绞着袖角,覆于小腹之上,咬牙迸出一句话:“你想让我原谅?好!那你给我跪下!”

晏知诧异地瞪眼看她,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玉卿意抬眸,桀骜重复道:“我叫你跪下,跪下求我原谅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

自古男人血性,宁死也不跪地求饶。玉卿意突然这样要求,着实令晏知难堪不已。

晏知犹豫:“我…”

男人跪天地跪父母,可哪里有跪妻子的道理?!

“不愿意?晏知,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你根本就是利用我,就是想要玉家的产业!你从来都不爱我!”玉卿意忽然变得很激动,失态大吼一气。

晏知袖下拳头紧捏,心中挣扎如猛兽相斗,最终一咬牙应承了下来。

“好!我跪!”

他身子一低,双膝便重重落在地上,磕出一声重响。

晏知跪在玉卿意跟前,双手抱住她,仰头哀求:“卿卿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就原谅我一回,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是真的爱她,爱到了骨子里,他甘愿为她变得如此卑微,纵使被她踩到脚下也甘之如饴。

可惜,这一跪换不回逝去的生命,换不回已死的心。

一切太迟。

“呵呵…”玉卿意站在那里,忽而轻轻笑了,笑得莫名悲凉。她伸出手,作势想要抚上晏知的脸,凄然反问:“你以为我真的会原谅你?”

“啪”一声,她扬手狠狠甩了晏知一个耳光。

“晏知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永、远、都、不!”

玉卿意抓过呆愣在旁的徐娘手中的和离文书,狠力砸在晏知脸上。

“我看见你就恶心!我再也不要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生活!从今往后,我们夫妻情意已尽,恩断义绝!”

她一脚踢在晏知胸口,踢得他往后跌倒,自己则决然转身而去,紧紧关上了那扇房门。

这一跪跪掉了晏知的自尊,一巴掌又打掉了他的祈望。晏知心寒了。

三年夫妻情分,说断就断,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他没想到自己的低声下气居然换来这样的结果,失望愤怒之下,他抓起那纸和离文书,也毅然离去。

这一走便是两年,晏知去了京城打理晏家生意,期间再未回过蒲州,也再没见玉卿意一面,只能偶尔从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得悉她的境况。

那些钱他没有还给玉家,他心底暗暗希望沉香楼会垮掉,也许这样玉卿意就会来找他,就会回头。

出乎他的意料,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硬是独自撑起偌大家业,把那么个空壳子维系起来,勉强成活。

她太倔,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开口求他。她是真的要和他断了关系。

好狠心的女子,真狠。

这些回忆晏知本不愿想起,这会儿重提旧事,他想起玉卿意当年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把气全撒在了玉隽身上。

“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乖女儿!你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是我还是她!我他妈的就是犯贱,明知道她是这种没有心肝的女人,可还是放不下!还是想回来找她!”

晏知双目通红表情狰狞,他揪住玉隽的衣领,勒得对方呼吸不畅,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徐娘见势不妙,跑上来扯晏知的手臂:“你疯了?!快放手放手!你就想着你难过,大小姐难道就好过了?当年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命悬一线,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一尸两命?

晏知不自觉松开了手,回头问徐娘,嘴唇嗫嚅:“你说什么?什么…一尸两命?”

徐娘赶紧趁机把玉隽拉回来,理直气壮指着晏知鼻尖骂道:“死没良心的家伙!大小姐那时刚刚小产你还跑来气她!她不打你打谁?你只是跪了一跪挨了一耳光,换成是老娘,拿把刀杀了你都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急事要出门,提前更新啦,祝大家元旦快乐!╭(╯3╰)╮

回过头再看前文,两人一开始这么针锋相对,是不是情有可原?

谢谢yangkun520201童鞋的地雷,破费啦!(*^__^*)

第四十章给你

夜色微淡,如墨笔挥过天空,描摹出暗灰光景。

当晏知好不容易在这家酒馆找到玉卿意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喝了多少,靠在沈灏肩头哭个不停,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胡话。

沈灏依旧那副似醉非醉的模样,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却又透着三分清明,说不清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他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玉卿意的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就不会难过了…”

玉卿意哽咽地话不成句:“他们都、都不要我…只有三、呃,三哥对我最、最好…可是我还把他气…走了…”

沈灏的手抚上她的后脑,垂目叹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玉卿意迷迷糊糊问道:“你好像他,真的好像…你是三哥么?你回来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我…”

沈灏刚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拽住后领一把拉开,来人力道很大,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晏知把人推到一旁,走过去在玉卿意跟前蹲下,满眼爱怜,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怎么醉成这样?卿卿,我带你回家。”

玉卿意睁眼看着晏知,瞳孔染上醉色,摇头晃脑地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晏知眼眶酸涩欲泪,他忍着哭意,挤出一抹勉强笑容:“我是三郎啊,你的三郎。我们回家好不好?跟我回家…”

玉卿意不相信:“你骗人,我家都被卖了,哪里还回得去?”

当年晏知盛怒一走留下一堆烂债,沉香楼几乎被逼到了绝境,万般无奈之下,玉卿意卖掉玉家老宅换得现银,偿还了账目,才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沉香楼。

自此,沉香楼一蹶不振,枉有百年香粉世家的名号,却难现辉煌。

晏知揩掉她脸上不知是酒是泪的冰凉液体,亲吻着她的手背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该就那样走掉,是我失了理智,是我大错特错。卿卿,失去的还会回来的,我们的孩儿,也会回来的。”

提起孩子,玉卿意眼里划过一抹明显的伤痛。她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会有的会有的!”晏知怕极了她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抱着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还要生好多好多个,有儿有女,过年的时候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围着大圆桌子,给他们一个个发红包…”

“我不会有孩儿了,不会了…大夫说我以后都不能生…”

说着说着,玉卿意突然嚎啕大哭,举拳狠狠往晏知身上打去:“你知不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盼来他?我还不知道他是男孩儿女孩儿…你把他赔给我!赔给我!赔给我啊!”

晏知就这样紧紧抱住玉卿意,任由她一通乱打,不吭一声。直到她发泄完了,倦了累了,他才打横抱起她,离开了酒馆。

月凉如水,浅浅银辉照在身上,却比不得心中凉寒的万分之一。

玉卿意哭闹过后便在酒劲醺迷之下睡了过去,晏知抱着她,徐徐往沉香楼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刀尖上,锥心的疼。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不甘和愤怒,比起怀中女子所遭遇的痛楚,算得上什么?

晏知愧疚懊悔至极,他以为她是没心的,竟然那么绝情,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最绝情的居然是自己。

“三郎,这是你欠我的。现在我要你还给我,把所有的都还给我。”

晏知想起这句话,那晚他以为她是在沉沦欲海时意乱情迷随口说说而已,这时回想起来,才知道她是在向他讨要那个逝去的孩儿,那个证明他们血肉交融的小生命。

他这辈子,注定欠她的了。

晏知俯首下去,在玉卿意额头烙下轻轻一吻。他说道:

“你要什么我都给,这条命,也给。”

“呃…”

宿醉之后喉咙又干又痛,玉卿意扶着额头撑坐起身,发觉腿上被什么东西压着,沉沉的动弹不了。

“你醒了。”

竟然是晏知趴在床沿睡着了,他被这点细微的动静惊醒,然后过来扶着玉卿意坐起。

“头还痛么?我去叫人煮碗醒酒汤。”

一早的晏知显得特别体贴温柔,玉卿意揉着眉心,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好像是晏知送她回来的?她醉成那个样子,又是和沈灏在一起,换作以前他早就发火了,怎么今早还如此温情脉脉的?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男人。

“不用了。”玉卿意果断拒绝,直接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走。”

晏知倒了杯温水过来,在床边坐下:“我怕你晚上难受没人照顾,所以就陪在这里了。好点了吗?想吃什么东西?我吩咐下面去准备。”

玉卿意随手接过杯子含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狐疑看着晏知,并不搭腔。

晏知接受到她不信任的目光也不尴尬,而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先起来吧,我去叫厨房熬些白粥。”

言罢他便走了出去,留下依旧没头没脑的玉卿意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那么奇怪?撞坏脑袋了?!

玉卿意摇摇头,决心不去管这些。她换了衣裳正要梳头,门外响起含笑的声音。

“玉姐姐?你起来了吗?玉姐姐?”

玉卿意捏着梳子就去开门,见到含笑绵软开口:“刚起。你怎么过来了?腿上的伤好些没?”

含笑咧嘴露齿一笑:“我都好了!我昨天来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他嘴角一撇,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会?昨天…我有事出去了,很晚才回来,我怕打扰你睡觉,就没去看你。”

含笑这下满意了,看见她手里拿着梳子,颇为殷勤地夺了过来:“玉姐姐我给你梳头!你喜欢什么样的发髻?我会的样式可多了,就连画意姑娘也常叫我给她梳呢!”

玉卿意心头愉悦起来,偏头笑着答应:“好呀。”

“含笑,把头发都挽上去呀,这是姑娘家的样式,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就这样才好看呀。”

“不行不行,未出阁的姑娘才这样呢,我嫁过人的。”

“可你现在不是和离了么?既然和离了就不是他家媳妇了,当然要变回小姑娘的打扮。”

“呵呵,什么小姑娘?我顶多是个双十之年的老姑娘,还是不要了,不妥当。”

“不嘛不嘛!这是我辛辛苦苦梳的呢!你拆了就白费我一番心血。二十岁又怎么了?桃李年华,正是女人最漂亮的时候。”

“…我说不过你。”

晏知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玉卿意坐在梳妆镜前,含笑站在她身后,两人有说有笑。镜里一张美颜笑靥如花。

含笑眼角一抬,看见镜子角落处出现的人影,俯身下去凑到玉卿意耳边,双手按住她的肩头,很亲昵地说道:“你想配哪根簪子?这支珍珠的好不好?”

他的嘴唇就擦着玉卿意的耳垂,呼出的微微气息还带着茉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