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微笑道:“这下好了,不用往漠北赶了。”

可是,不赶往漠北,他们又能去哪避难?找到这个秦枫,他又有什么办法解决云飞飞目前的窘境?叶子唇边掠过苦笑。许多事情,他了然,却无法说出。

领头那位少年公身着戎装,面如傅粉,十分俊秀,虽是武将打扮,却透着儒家的斯文气息,正是云飞飞的心上人秦枫。他亦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云飞飞,一脸惊喜纵下了马,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唤道:“飞飞,你怎么来了?”

“呜…”云飞飞扑到他的怀里,不顾他冷硬的铠甲硌得脸庞生疼,已然哭了起来,委屈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秦枫后面几个长随纷纷下马,一脸好笑地看着相拥住的一对儿情人。

秦枫的目光温润如玉,温柔地拍着云飞飞的肩,道:“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丁香擦着眼睛道:“还不是皇上!”

“皇上怎么了?”

“皇上要征小姐入宫做贵人呢!”丁香嚷道:“我们小姐的心思,秦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秦枫抱住云飞飞的手腕渐渐僵硬,强笑道:“飞飞,你是不愿意入宫,偷偷跑出来的?”

“跑出来找秦公子的!”叶子跳来马来,笑着道,目光却有些闪烁,仔细打量着秦枫的神情。

秦枫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睑,道:“那么飞飞,你,你不是抗旨了么?”

云飞飞拍打着秦枫的胸脯,道:“你难道要我遵旨入宫?做皇帝那几千个小老婆中的一个?”

秦枫苦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有封号的顶多一百来个罢了!”

第七章秦枫的情

“因为其余的一多半给他开膛破肚杀死了!”云飞飞迟疑看着秦枫,恨恨道:“你的意思,难道叫我入宫去?”

“没有,没有。你,你真的特地跑了那么远出来找我?”秦枫有些不信似的扫视着云飞飞主仆二人,又在叶子脸上停顿了片刻。

叶子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旧袍子,经了那许多日的奔波,已是脏破不堪,比起云飞飞主仆的衣裳,更是难以入目。秦枫瞧了,不免有丝轻蔑之意,扭头又去宽慰云飞飞。

叶子也不以为意,嘴里嚼了根青草,轻轻哼着歌,坐到道旁尘土里淡淡含笑。

云飞飞见秦枫话语温软,笑容可亲,举手投足都渗了对自己的怜爱之意,心情慢慢回转过来,转而问道:“秦枫,现在你要回京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秦枫低了头,道:“这个…不如你也跟了我回去吧。我去请我姑母,一起去求求皇上,只说我们之前便订了亲,只怕皇上便允了。”

“啊?”云飞飞想起那被叶子杀掉的那群骑兵,忙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秦枫的姑母,虽是宫里的太妃,与林太后交情甚好,但林太后薨后,太妃失了后台,早没了当日的威风,皇上又喜怒无常,只怕她根本就不敢和皇上去提这话。便是皇上一时听进去了,早晚查出那群骑兵的死因来,十个云飞飞的头也不够砍。

秦枫急道:“可你这么着冒失走了,又能走哪里去?”

云飞飞道:“哪里去不得?江南,漠北,或者去吐蕃,这等乱世,多的是皇上够不着的地方!你也别回京了,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么大,我们尽可以快活地过上一世!”

秦枫温润可亲的面容,依旧浮着淡淡笑意,却带了几分茫然,许久才道:“这可不行。我祖母母亲都在京中等我奉养,哪能就舍了不管?便是你的祖父叔父,你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啊。假如皇上追究起来,只怕他们亦要受池鱼之殃了。”

云飞飞不料心上人一口否决自己的提议,不觉低了头,眼中又有珠泪滚动,长长的青丝拂动,飘舞在面颊之上,便迷蒙得更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丁香叫道:“可是秦公子,小姐若是回去,立时给带入宫里,可如何是好?”

秦枫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座骑的脖子,向京城方向眺望着,目中亦有了焦灼之意:“飞飞,我带你回京,只悄悄藏起了你,等问明皇上的意思,再作打算如何?”

又一阵狂风吹过,官道上风沙漫天,扑头盖脸夹打到众人脸上,连天空俱被遮得失了颜色,一味地暗蒙不明。

秦枫怜惜地拂着云飞飞青丝上的灰尘,又指着她磨破鞋面露出脚趾来的蝶戏牡丹绣花鞋,道:“你瞧,一路这等山高水阻,飞沙走石,哪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吃的苦?还是跟我回京师吧,相信我,我一定帮你!”

云飞飞抬头看着秦枫,只觉他眸子水光潋滟,说不出的情深意切,不由心神摇荡,又想着一路走来的艰难,正要答应了,忽听得一旁有人决然道:“不行!”

一回眸,叶子懒懒立起身来,吐了口中的青草,微笑道:“秦公子,你如果去求皇上,以皇上的英明,自然料到你必知道云姑娘下落。如果皇上不答应你的请求,一定要你交出云姑娘,你敢不敢抗旨不遵?”

秦枫一窒,转而冷着脸问道:“你是什么人?似乎不是云家的奴仆吧!”

叶子淡然道:“我不是云家的奴仆,不过我是云家小姐的人,自然得为她多想几步。”

秦枫漆黑的眼睛里突然射出点点冷光,却微笑着道:“那么,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你就不该插口!怎么为她好,还要你来提醒我?”

第七章秦枫的情

云飞飞忙道:“秦枫,一路过来,叶子帮了我许多忙,你不许这样说他!”

叶子给秦枫损了几句,也不着恼,只向云飞飞道:“飞飞,我瞧着回京总是不安全。不如我们且在附近住下,等秦公子先回京去探探动静,如果风声不严,秦公子又能想法子把这事压下来,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丁香点头道:“对啊,小姐,叶子这话有道理,我们不能冒失回京哪!”

秦枫有些烦燥地踢了踢道上黄尘,道:“这样也好。再往北五里路,有个镇子,我们先到那里去给你们觅间客栈住下,你们就安心在那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叶子又笑道:“客栈里人多嘴杂,也保不住没有云家和朝廷的人追到这里来,还是不安全。不如先到我家去避避吧,那里安静。”

云飞飞张大嘴巴,乌溜溜的眼珠子惊得几乎要掉下来。她问道:“你家?你家在哪里?”一直觉得叶子像是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突然听他提到家字,连丁香都呛了口沙子,咳个不住。

叶子指着方才那条叉道说道:“从这里往东南三里,就是我家。秦公子,你去不去瞧瞧?”

秦枫笑道:“好啊,我一定得看看飞飞以后暂住的地方。”

几人遂一齐上马,直奔东南而去。眼见前方渐渐逼仄,两边树木葱茏,郁郁青青,间杂着鸟雀飞舞鸣唱,又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小溪潺潺,虽是乡间,风景倒也不错。

再向右转过一条小道,长满了杂草,更是狭窄异常,马儿只能险险儿走过,好在不过百余步,便见前方并立着一排茅屋,围在木蓠之中。

那茅屋前种了好些花草,正从杂草中探出一星半丛的艳色来,居然开得甚欢。

叶子将那木蓠门儿只一推,便倒了下来,原来那门用铁丝扣着,因年久不用,已经腐蚀断了。茅屋的门却未锁,推开看时,陈设虽是粗陋,倒也桌几俱全,只是灰尘密布,叶子才走进去,便顶了一头蛛网出来。

丁香张口结舌,道:“叶子,你多久没回来住了?”

叶子的眸子突然变得如同头顶的蓝天般悠远绵邈,连声音也有些飘缈了:“哦,好久了吧。我十二岁之前,住的就是这里。”

丁香直翻白眼,而秦枫的随从却有了讥笑之色,看向叶子的眼神更是鄙薄。

云飞飞却笑道:“不错,这个地方好,这般隐蔽,只怕谁也不容易找来吧!便是脏些,打扫一下也就好了。无论如何比露宿野外强太多了!”

秦枫看向云飞飞,温柔道:“你真的决定住在这里?”

云飞飞笑道:“要不要进去考察一下,是否适合我们居住?”

秦枫瞥了一眼那旧屋子,道:“不用了,反正只是暂住着。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先跟我到一边去,我再和你说些话儿。”

云飞飞只觉秦枫手掌将自己的手紧紧包围着,温暖厚实,说不出的舒服,又见他眸中含情,欲语还休,不由随着秦枫拉了,径往树林深处走去。

眼见前方树荫浓密,藤萝森森,早将众人掩了不见踪影,秦枫一把拉过云飞飞,已将她拥入怀中。云飞飞伏在他的胸前,隔了盔甲听他的砰砰心跳,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低了头问道:“枫,你一定会来带我走的,是不是?不管皇上会不会答应放过我,你都会来带我走的,是不是?”

秦枫垂着眼帘,眸中尽是柔情似水,缠缠绵绵滑落在云飞飞美丽的面庞上。而他的嘴唇在她的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道:“你不相信我么?”柔软的舌头已经吻住她的耳垂,用他洁白的牙齿轻轻啮咬着,然后缓缓游移到她滚烫的面颊,含住她颤抖的樱唇。

云飞飞与秦枫交往虽久,但秦枫一直斯斯文文,守之以礼,竟从不曾如此亲密过,不觉心跳如鼓,待要张口拒绝时,秦枫的舌已滑入她的口中,软软与她纠缠,舌尖轻触带来的温存充实,竟是从未感觉过的,不由越来越沉醉,越来越痴迷,手足都软了下来,依依倒在秦枫怀中。

秦枫紧贴着她的面颊,喃喃说道:“我不仅要皇上放过你,也要皇上为我们指婚。除了我的飞飞,我谁也不娶?”

云飞飞娇羞道:“好,我也只嫁给你,枫。”

秦枫“唔”了一声,一双手越来越不规矩,云飞飞待要拒绝,又想着自己早晚俱是眼前这人的,何必扰了他的兴致?不觉也轻喘起来,由着秦枫紧抱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溶化到他的身子里去。

这时秦枫又道:“以后你们两个女孩子住在那个奴仆家中,自己万万要小心。我瞧着这穷鬼鬼鬼祟祟,刻意将你留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说不准不怀好意,千万别让他占了便宜去。”

云飞飞想想叶子虽是来历不明,可一路辛苦照拂,冒险相救,极是尽心,猛听得秦枫说叶子不是,不由大觉刺耳,推开了秦枫,微怒道:“叶子一心为我着想,生恐我给人算计了去,你怎么可以这般说他?”

秦枫皱眉道:“我也是担心你啊。你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千万别给人骗了!”

云飞飞理了理头发,道:“秦枫,天色不早啦,我去帮着他们打扫打扫屋子了,不然晚上只怕没得住了。”

秦枫一把搂住她,轻笑道:“飞飞,我舍不得你!”

云飞飞见他意态缠绵,软语呢喃,那丝怒气不觉风流云散,回身笑道:“你还带了你的随从们尽快上路吧,看看能不能在天黑前找着投宿的地儿吧。”

说着格格笑着,向林外跑去。秦枫忙赶上前去,携了手并排走着。

第八章紫竹楼

这厢叶子等却在他的茅屋里忙乱收拾着。他一边拨开屋门外的杂草,分出条小径来,一边冲着秦枫随从道:“蜗居简陋,无法招待贵客,只能请列位委屈一下,在屋外歇息便了!”

秦家几名随从面有晒笑,径自下马,在路边吃起干粮,丝毫不理会叶子。

叶子也不睬,径到屋中收拾起来。丁香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冲出来,叫道:“叶子,先把蛛丝绞干净了,我才能进去帮你。…你家以前是养蜘蛛的吗?”

叶子在内笑道:“可不是么,我最喜欢养毒蜘蛛了,咬死你!”

二人忙乎了许久,秦枫才与云飞飞携手过来。秦枫面色如常,而云飞飞却鬓发越发地散乱,那满面的飞红,更是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态来。

秦枫将云飞飞送到茅屋门口,又殷殷吩咐道:“飞飞,记住了,只在此处呆着等我消息,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云飞飞听话地点点头,恋恋看着秦枫。

而叶子已闻声出来,手中犹抓着脏兮兮的抹布,笑道:“秦公子,若到此处来一时不见我们,可以留个字条在这里,或者多等个半天。这里风景好得很,屋后有山有水有鸟有兽,东方还有大片的竹林,长了好多的笋子,说不准云姑娘喜欢,四处散心一时回不来也是有的。”

秦枫看着叶子的眼光着实有些冰冷不屑,只哼了一声,又拍了拍云飞飞的肩膀,方才带了随从乘了马离去。

云飞飞一直送到大道之外,看那一缕烟尘去得远了,方才无精打采转过身来,却见叶子正笑嘻嘻站在面前,吓了一路,忙擦去满眶子的泪水,骂道:“你不去收拾你的屋子,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子摇了摇头,道:“傻女人,方才给他占了多少便宜去?”

云飞飞大羞,“啪”地又是一个耳光甩在叶子脸上。

叶子怔了怔,声气反而低了:“对不起,是我出言轻薄了!”面上甚有懊恼之色。

云飞飞见叶子挨了打却出声道歉,亦是怔住,问道:“你才傻,你的工夫不错,为什么我每次打你你都不闪开?”

叶子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云飞飞气道:“好,让我再亲你一下!”抡起拳来又要打去。

叶子哈哈笑着,却不容她再打着了,飞快向茅屋跑去。

丁香正在叫唤:“快帮忙再打盆水来,还好东西不多,再擦一遍差不多就能住人了!”

叶子果然打了盆水来,却将水放在地上,对着水中倒影将头发理了一理,才叹道:“丁香,我的面色是不是很差?”

云飞飞踢了他一脚,道:“别顾影自怜了,再收拾都是这破样。赶快将身子养胖些只怕还有几分能见人。”

叶子轻轻喟叹一声,怅惘道:“近乡情更怯,羞见故里人!”说着将盆中水端起,全都倾在屋外的花草上。

丁香惨叫:“你个傻子,我要水洗桌子啊!”

云飞飞却听出话外之音:“故里人?这里有你的亲人么?”

叶子将三匹马都牵进篱笆,扣好了,才拍了拍手,回身道:“走,跟我回家去吧!”

他居然转身往篱笆外走去。

丁香叫道:“你家不就是这里么?”

叶子在前跑着,笑道:“这是我家下人住的茅屋!”

云飞飞跺脚道:“臭小子,你搞什么鬼?”却不由跟了叶子向前跑去。

前方是一大片的紫竹林,绵延深广,在风中起伏如浪涛一般,虽不如绿竹那般清翠欲滴,却紫意蓬勃,生机昂然,另一种华贵出尘之气,迥然不同于别处山野树林的杂乱村气。

第八章紫竹楼

叶子一头钻进紫竹林,道:“飞飞,丁香,记住了,你们只管向前走,看到第一、三、五根绿竹时向左拐,看到第二、四根绿竹向右拐。”

云飞飞叫道:“叶子,你搞什么鬼,难不成这里是迷魂林不成?”她赶着向前,想再打叶子一个暴栗。

叶子却走得飞快,边走边笑道:“这里可不是迷魂林么?你可小心了,别走丢了!”

云飞飞知道叶子行止古怪,倒也不敢大意,牵住了丁香手,也顾不得看什么绿竹紫竹,跟了叶子直往前跑。林子里满是厚厚的陈年落叶,给几人踩在脚底沙沙响着,也不知是几许年堆积下来的了。

丁香却问:“第六根绿竹时往哪拐?”

“没有第六根绿竹!紫竹林里永远只有五根绿竹!”叶子突然停了下来,肃穆说道,已丝毫不见原来的嘻和淡笑。

云飞飞冲到叶子前面,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连心胸都是一亮,原想损叶子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来。

眼前是半里见方的小小池泊,满种了荷花。此时嫩荷吐叶,翻了一池新绿,在水面上摇曳,水池清清,不但倒映着荷花,还可见许多鱼儿自在游荡,不时吐出一串串的水泡,晃悠悠在水中飘开,泯灭。一排水上竹桥,在水面延伸着,竹桥的尽头,竟是一处古朴典雅的紫竹楼,紫竹弯曲衔接而筑的危檐高耸,檐下几许铃铛,正迎风丁咚作响,在清风竹音中听来,说不出的悦耳清脆。竹楼前,有两个老年夫妻正在锄着地,远远看到青韭正绿,白菜肥硕,青菜闪着油光。

叶子深深吸了口气,居然带了丝微哽的颤音,然后一步步踏上了竹桥。

云飞飞、丁香恍如误闯桃源,也不由屏声静气,随了叶子亦步亦趋赶上前去。

竹桥吱呀呀响着,走到近半时,那二人才发觉有人来了,抬起头向这边凝望,突然发出沙哑地一声怪叫,扔了锄头,满面笑容急急奔来。

叶子见二人奔来,反顿住了身子,面颊变得苍白而凄然,连勉强维持的一抹笑意都充满了伤感。

二人显然身怀轻功,不过眨眼工夫,便已冲了跟前,那老年男子,直扳住叶子,抚住他的面庞细细端祥着,竟如见到至宝一般。他的须发皆白,双目却极有神,此时正蒙了一层水雾,堪堪要落。老婆子满面慈蔼,正哑哑作声,一面擦着泪水,一面拉老头退后,老头恍然大悟,急急退后几步,与老婆子并排跪倒,朝着叶子连连磕头,行的竟是对家主的大礼。

叶子带着哽咽,声调却异常平稳:“哑公,哑婆,起来。帮我们备屋子去,我要回来长住了。”

云飞飞才知这二人竟是哑巴。

哑公、哑婆听得说,立时露出极欢喜的神色来,扭头在前走着。但见他们身形迅速,很快飞奔到竹楼里去了。

紫竹楼里甚么都是竹制的,竹桌,竹椅,竹榻,竹茶壶,竹杯盏,偏生个个精工细作,勾勒有细致花纹和草书文字,连撇捺顿挫都各有韵致,入手便知不同凡品。每处墙角的竹架上,各各摆了雕花竹筒,注了水,养了几枝杏花樱花,使得这竹屋也不显单调,反在山野之气中透出华贵端庄来。不是亲见,再不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会调和到一处。

云飞飞悄问叶子:“这里真是你家?”

叶子微笑瞧着她,道:“我搬过好多个住宅,就这里最像我家了。我未成年时,一直和母亲住在这里。”

丁香笑道:“既然有这么好地方,还哄着我在外面收拾什么?你欠揍么?”

不过这会子丁香心情正好,倒也顾不得揍他了,只是四处抓了各色玩意儿欣赏。

叶子只歉然看着云飞飞,目光清澈如楼前那汪清水,轻轻道:“这已是我最后的清净之地了,我不能将外人带紫竹楼里来。我会每日叫哑公去看有没有人去茅屋里找你。”

第八章紫竹楼

云飞飞点头一笑,心下却更是疑惑。这么大片的紫竹林,这般优雅的紫竹楼,绝非寻常人家筑造得起的。这个叶子,究竟是什么人物?她突然很想找出这个秘密来,可又怕找出这个秘密,叶子就不再是云飞飞的叶子了。

什么时候,她很怕叶子不是他的叶子?

叶子缓缓在一旁的竹榻上躺下,舒展开身子,微笑叹息道:“从此,我可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听来他似乎很惬意这种生活,可那叹息之中,云飞飞怎生又听出丝丝的失落伤感来?莫不是听错了?

当叶子的生活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时,中间的过程,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时哑公又来拉叶子,双手比划着,叶子苦笑道:“叫我去洗澡么?是得洗了,帮我多加些薄荷叶子进去。不想老给人说身上臭啊!”

丁香做了个鬼脸,一转眼瞧见哑婆在招手,笑道:“小姐,那哑婆婆一定也在叫我们洗澡呢。我们身上只怕也灰扑扑臭哄哄了。”

一时云飞飞和丁香洗完澡出来,只见前厅有位俊美男子,梳了松松的髻,用细软的淡蓝头巾包了,自然散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上亦是软软飘逸的淡蓝长袍,连腰带都不曾束,如水一样自然流淌着看来悦目舒畅的线条,懒洋洋倚坐在榻前,竟是说不出的高贵绝尘,却觉有些眼熟,正要细看时,那男子道:“女孩子真是麻烦,洗个澡也半天呢。瞧着哑婆备的饭菜都快冷了!”

云飞飞才听出是叶子的声音,扭头看那饭菜,却是极香的大米饭,蔬菜只是时令素菜,但做得极是清爽整洁,碧绿诱人,不由叹道:“这些菜虽好,却还没有你好看,我一直以为秀色可餐是形容女人的,原来却可以用在叶子身上!”

丁香却几乎在流口水了,凑到叶子身边去,眼睛里满是惊叹号:“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漂亮?人靠衣装,马靠鞍装,果然不错?”

叶子含笑道:“那么两位姑娘就慢慢餐我这秀色吧,我却要餐哑婆婆的好酒好菜了!”

叶子话犹未了,两个女子已经冲到饭桌前,提筷就吃,差点就没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了。

叶子哈哈大笑,道:“从此我的紫竹楼可就热闹了!”

云飞飞知此处隐蔽,也不担心有人找来,自此便在紫竹楼住下,每日在楼中与叶子、丁香相伴,无事钓鱼采花,或下棋画画。可惜后者云飞飞却大是不精,下起棋来十局竟有九局输的,嬴的那局,只怕还是耍赖得来的;论起画画来,但见一幅幅景致人情从叶子笔下跳跃而出,云飞飞更只有看着的份。感慨起来,不由问叶子:“你这么聪明,怎不去考个状元当当?”

叶子目光一凛,冷笑道:“状元考来做什么?做皇帝的狗么?”其时他正画着一幅兰竹图,新鲜的墨汁正在阳光下闪着淡淡金芒,愈衬得那兰草俊逸柔美,竹枝挺拔孤高。眼看要画完了,叶子的笔突然颤动,狠狠一笔捺下,拖了长长的一道,将那清逸的画儿划得面目全非,揉成了一团掷在屋角。

云飞飞一时惊怔,但见叶子双眉紧蹙,不由一阵心疼,伸出手指来轻轻划着他的眉宇。叶子将她的手捉住,按在自己的额间,低了头,轻轻叹气,默默感觉着她掌心的温度。

许久,许久,叶子低声道:“飞飞,如果你下次再遇到我在大街上给人那般折辱,你还会救么?”

云飞飞不解其意,轻轻敲了敲叶子的头,道:“当然会救。你是我的叶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