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曜呻吟着轻唤,吻过李清容的额,然后缓缓滑下,小心地轻吻着那一处处青紫渗血的伤口,忽然紧紧抱住李清容,这么个冷硬的汉子,居然痛哭失声。

叶翔猛地转过身,后背紧紧贴住墙壁,十指几乎要掐入墙中,仰起头颅,却已是不可遏制地泪如雨下。

他是罪人!

太多的事,已经无可弥补。

无可弥补!

紫萝正低声在一边和红姑说着什么,忽抬头看到叶翔情形,忙走过来,小心翼翼轻问:“三哥哥,怎么了?”

她探头便想看屋中情形,叶翔已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勉强镇定了心神,道:“没什么,咱们…不要去惊扰他们。”

他自知太过失态,也不愿让他人瞧见,自顾一头冲出了屋,隐于一棵老桂下,弯下身子,低低咳嗽。

这一次,他没有咳血,却是无论如何忍不住那泪水滴滴而落。

天如应和,随着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隆隆雷声里,豆大雨点哗哗而下,顿时将叶翔衣衫打得透湿,无力地黏贴在肌肤上。

阿婵有些漠然望了他一眼,自顾退到一边,在回廊里走动守卫着;红姑显然很是着急,不安地搓着手,却不知该不该过去劝慰。

紫萝想一想,已走到他身后,幽幽道:“三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方才红姑说,云大小姐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却一直没回到玉露宫里,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叶翔蓦地心中收缩一下,忙撑住老桂,向红姑望去。

红姑一脸焦急,正打着手势,指向玉露宫的方向,让他尽快离去。

紫萝趁机劝道:“横竖这里有阿婵和红姑守着,又下着这般大雨,估计司马澄怎么也不会猜到白天曜在这里,不如我们一路找着先回玉露宫去。说不准,这黑溜溜的天,云大小姐在路上迷了路呢?或者,现在已经回到宫中等我们呢。”

她低了头,叹道:“何况,我们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是呵,又算什么呢?

如果每个人命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可以相守,那白天曜肯定选择李清容,正如李清容只会选择白天曜一样。

第三十八章秘道

别的人,永远只是多余,哪怕曾经亲密地溶作一处,终究也无法做到彼此心心相印。

叶翔笑着,苦笑。

紫萝咬着唇,亦在苦笑。

即便叶翔能够幸福,那幸福,是否也注定不属于她。

莫非,她只能旁观着他们的幸福?

不甘心,绝不甘心!

嘴角已裂,渗出的血温咸中带了难言的涩意和腥味。

叶翔却看不到她唇角的血。他抹一把满脸的雨水泪水,抬头看着如落汤鸡般狼狈站在眼前的紫萝,一抬手将自己外袍顶在紫萝头上,道:“我们走。”

他已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刻,那如磨锯盘细碎的疼痛,让他站立不住。

何况,云飞飞…

到底跑哪里去了?

云飞飞当然还在玉露宫的密室里。

经过短暂的休息,她很快抛弃了心头的沮丧,将干馍清水吃饱喝足,开始爬到桌子上,拔出头上的玉簪子,用力撬着夜明

珠,终于将其中一颗比较桧的给撬了下来。

一颗这般大的夜明珠,若换成银两,只怕够富贵度过半辈子了;但云飞飞此时只发挥了作为夜明珠最基本的用途:她拿了夜明珠用来照明,寻找出路。

这个秘洞外表看来很是简单,就一条密道,一个房间。

房间的门也是石质的,纹理与周围石块相类,若是合上,几乎看不出有个房间来。

既然能藏住一个房间,为什么不能藏住两个房间,三个房间?或者,想得再好些,或许,某处的岩石后,正有着某处出口等着她去发现呢!

毕竟,紫萝公主的母亲筱妃建造密室,并不是打算用来囚人,而是打算用于有敌来袭时掩藏自己!她没有理由不留下通向外部的机关和通道!

半夜里会有鬼出现?

云飞飞冷笑着想着紫萝的话,狠狠踢着地上的石子,就是有横死工匠变成的鬼,也该去咬那个蛇蝎心肠的丫头才对!当日不是她用计离间她和叶翔,逼走了她,也不会演变到如此的地步!

如果不是她,现在她和叶翔,应该已经赶到漠北了吧?

他们应该已经在漠北的草原绵羊之间,讨论着如何对付司马澄吧?

云飞飞摸着身上让她又羞又恨的疼痛处,牙痒痒的。

她发誓,如果真有鬼来,一定扑上去把那鬼当成司马澄一样狠狠咬着,看谁比谁更狠一些!

一个人若有了那样的恨毒劲儿,只怕连鬼也要让上三分了。

她果然连着发现两处空洞的石壁,并设法找着机关,打了开来,找到两个和先前一模一样的房间,自然连半个鬼也没见到。

但她却在第二个房间里,见到了两具棺材。

凭她怎样胆大,那么幽幽暗暗的光线下,突然见到两具棺材,都是件让人毛骨耸然的事。

云飞飞几乎想也不想,立刻退回了这个房间,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把这个房间重新关上,把那两个不祥的东西关得紧紧

的,离它越远越好。

这时她又想起了紫萝的话,密室里有鬼?就是引发她对棺材的恐怖心理么?

云飞飞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砰砰心跳,又迈了进去,硬起心肠,对着那两具黑漆漆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棺木。

良久,她伸出手,推开了其中一副,已禁不住瞪大眼睛,捏紧了手中的玉簪,等待着其中突然蹦跃出来的骷髅或鬼魂,好一下子戳过去。

如果真有鬼,据说鬼神都怕金玉之气,这么一下过去,自然会把那鬼惊得魂飞魄散了。

谁知等了半晌,并不见有何异样,斗起胆子探头看时,却又惊得跳了起来。

那棺木中,凌乱的木帛之中,有具扭曲的骷髅,正用半坐的姿势倚倒在棺木壁上,两手保持着向棺壁两边撑开的姿势,看那情形,分明是给活活钉在棺木之中,挣扎了许久才给硬生生憋死的。

再不知这人得罪了谁,竟然给这样弄死,光想着就让云飞飞喘不过气来了,忙惊叫一声,退出房去,挨着墙壁站了好久,才又鼓起勇气,重又踏入房中,仔细观察那棺木,露在棺木外的铁钉帽已经锈蚀得厉害,而入木处的钉身却还微有光亮,不见太多锈斑,显然是很早前钉入,最近数月才给撬开看过。

再去看另一具棺木中,却给钉得好好的并没给撬开过。有一把旧锤子掉在地上,看那模样,应该也是新近掉落的。

云飞飞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来。

想来,紫萝虽然知道有密道和密室,却也不甚了了,也许看了这棺木,也曾怀疑过棺木内是否有通向外部的机关暗道,所以才将其中一具棺木撬开看来,谁知见了这么一副恐怖骷髅,立时惊得盖上棺木逃开,连锤子都不及带走。

她所说的曾在这里呆过几个时辰,只怕就是指她曾进来研究过这些暗室和棺木吧?那趾高气昂的紫萝公主,也曾惊惧如此

么?

云飞飞一时心头大快,转而又想到,紫萝既然把她关在这里,自然曾在别处找过,没发现通往外界的暗道才是。

那么…

云飞飞的目光,盯住了另一具未给拆开过的棺木。

一不做,二不休,难道她的胆子,还不如紫萝公主么?

云飞飞扬扬眉,拿了锤子,开凿棺木。

她本练过几天武,平常又活泼好动,力气倒也不小,花了两柱香工夫,终于把所有的钉子都拆了下来,望着给敲得伤痕累累的棺盖,她喘息着,好容易鼓起勇气,用力推开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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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秘道

她几乎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在掀开棺木的瞬间,看到一具弹跳而起的骨架,用空洞森然的眼洞对着自己,或是飞出一串暗器来,要置自己于死地。

但居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飞飞按住自己胸口,捺下自己的紧张,觑眼向那棺木内看去。

没有骷髅,没有暗器,甚至连死人骨头都没有一块。大红绣如意飞凤的锦被凌乱地散于棺中,另有精致的江南绣品,滑润的各色玉器,依旧光华闪耀的金珠簪饰,甚至有一个瓷青色的上好玉枕,暗光浮动,看来均是宫中之物,绝非凡品。

云飞飞对那些金珠宝物倒是不感兴趣,只是记挂着能否找出出路来,忙跳入那棺木之中推开那堆物事,细查棺木附近有没有什么暗门机关提示之类,但这里那里敲了半天,居然毫无头绪,不觉大是郁闷,一时累了,便跳了那棺木来,准备回原来的房间里睡上片刻。——这里虽也有床有被,但有两具棺材一具骷髅相伴,无论如何也睡不舒服了。

想起那房中并无枕头,她顺便就将那玉枕也捞了起来,带回原先那房中去。

明珠流光溢彩,湿润而洁净,静静投于石质的桌椅上,却更显得那石桌石椅森冷无比了。

云飞飞吧口气,恨恨地将那狡猾紫萝骂了千遍万遍,有气无力地侧卧到床上。刚抱来的枕头看着好看,可在这阴冷的密室里却太显得过于清寒,枕着它倒似枕着冰块一般。

忽然想着,那棺木中并没有人,莫不会鬼魂森森,钻在这枕头中去了吧?

云飞飞顿时头皮发炸,只觉里面随时会钻了个怪物来捏住自己脖子一般,几乎想也不想,将那玉枕扔了出去,正砸在石桌边沿。

但听“砰”的一声,好好的玉枕已给砸得支离破碎,碎片的莹莹流光,水一样晃动着。

而有一件绢帛之类的东西,已经飘出,软软浮在碎片之上。

云飞飞将那物捡起,果然是件帛书,密密麻麻的线条,蜘蛛网似的爬满其上。

她凑近明珠一瞧,惊喜得差点叫出来。

居然是玉露宫的秘室地形图!

原来那间石室中的亡者,本是当日为筱妃建暗道密室的奇巧匠人,那棺木,也正是先皇帝为两位为道的匠人暗中准备的。但其中一人灵巧的,估计先是预料到了,竟改了原先的设计,另弄了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小暗道,在皇帝起了杀心前夕,弃了皇帝赏赐,悄悄逃了出去。

而那帛书之上,就用朱红细笔勾勒了那个小小的通道,正在隔壁的那间石室!

云飞飞忽然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

她很想大笑三声,对着紫萝大吼:鬼丫头,睢见没?天无绝人之路!

或许在瓢泼大雨中,宫廷护卫也放松了警戒之心,叶翔带了紫萝,很快回到玉露宫中,居然连半个护卫都不曾遇到过。

紫萝悄悄唤了两个贴身的侍女来,先取了衣衫让叶翔换下,亲自用干布为他试了头脸上的雨水,才另到内室去更换衣裳。

叶翔不见云飞飞,心中不安,等紫萝一出来,便问道:“红姑确定,飞飞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回来了么?”

紫萝低了头,道:“是哦,红姑确实告诉我,云大小姐走了好一会儿了。”

叶翔皱眉,欲要出外找寻,只听雨声哗哗,又不时有闪电如蛇信般吞吐,将漆黑的天幕扯出大段大段的金色裂痕,映着惨白雨串,如无数断了线的珍珠帘,扑撒而下,几要将整个天地都要吞噬掉一般。偌大的皇宫,那样满满地被风雨雷电布满,黑暗中除了雨影和模糊的树影屋影,连屋前雨中穿梭而过的宫人侍卫都见不真切,又到哪里去寻找那跳脱不羁的云飞飞?

“云大小姐机灵得很,三哥哥,你不用太担心。”

紫萝微笑着,向身畔的贴身侍女示意,那侍女立刻转身走开,不一时便端了两盏淡黄的姜汤来,递至紫萝面前。

紫萝自己取了一盏,又送一盏到叶翔跟前,道:“淋了雨,先喝点姜汤驱驱寒气,咱们再想法找找云大小姐吧。——说不

准,她一时迷了路,呆会就回来了呢?”

姜汤的光泽澄亮,晃动时泛着淡淡的琥珀辉芒,如同紫萝企盼的眼。

叶翔犹豫片刻,到底不忍心拒绝紫萝好意,叹道:“好,喝完了,我再去找一找。”

紫萝一笑,将自己盏中的姜汤慢慢喝着,看着叶翔将姜汤一饮而尽,因淋雨而略显苍白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泛着柔和温煦的光彩。

叶翔喝了汤,也顾不得感觉口中残存的那麻辣姜法余味,随即披了一件蓑衣,道:“紫萝,你先去休息,我四处走走。”

那么大雨,能走哪里去?又能找到谁的影子?

紫萝惊慌地睁大眼,叫道:“你也该休息了,三哥哥!”

叶翔已将淡绿的蓑衣紧扣了,发青的手指拉了一拉略嫌短小的蓑衣,默然向着那黑暗中无际的雨幕望着,然后侧了脸,轻轻道:“飞飞,她正在等着我。”

飞飞正在外面等着他。说不准,就在附近某个角落里,淋着雨等着他。

紫萝奔了过来,拦到他前面,将唇边咬了又咬,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大小姐与清容嫂子,你更喜欢哪个?”

叶翔忽听她这般问,苦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摇了摇头,转身冲入雨幕。

第三十九章肘变

第一滴雨落在他额前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在皇宫中转了一圈,他已累得很了。

累的脚都快软了,疲乏的不想再迈动一步,最好就地躺下,睡上整整一夜才好。

总算那雨滴落在额上,让他神智清了一清,接着是那无数利箭一样扑到头脸之上的冰冷雨水,终于迫他卷睁着困眼继续在黑暗中寻找,寻找他的云飞飞。

才不过这么点子路,居然也能如此困乏。他的武功,到底大不如前了。叶翔握紧剑柄。嘴角的苦笑涩的话不开,凝滞了不知多少的牵挂忧怀。

他失去了很多,欠了别人很多,却在不知怎样去弥补那一切。

紫萝在第一滴雨水落在叶翔额即时,也滴落了这晚的滴一滴眼泪,近乎狼狈的仓皇,那样清晰的呈现于她素来自信高傲的美丽面庞。

叶翔在雨幕中飞快向前行着,一路留意四周动静,金以外的发现周围有不少和自己相类的夜行者。

身披蓑衣,手执利刃,步履匆匆,如临大敌,直奔向——

凝华宫!

他从一些夜行者身畔擦身而过时,那些人居然视若无睹,分明只将精力放于前方,前方的凝华宫!

有一道闪电划过,越过重重雨幕,分明有兵刃的寒光,在凝华宫的飞檐走壁上一晃而过。

叶翔的心突然抽紧。

凝华宫,白天曜,李淸容,正相拥而泣。这分别了三年的苦命鸳鸯,能感觉到那暴风雨之中倾盆而下的杀机腾腾吗?

而司马澄有凭什么料定,白天曜此时会出现在凝华宫中?

“三哥哥!”顶了侍从衣衫飞奔而来的紫萝,满面焦急的冲了过来,轻呼:“事情不对。”

事情当然不对。

叶翔脑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突突地跳动,几乎要爆裂出来。他抬起手,很压着疼痛之极的太阳穴,只觉那成片的雨水砸下,已将眼前模糊了一片,再怎么努力定神,也经不过雨水在眼前时溶时散,而脚下,也越来越软。

“紫萝!”他有些艰难的侧过头去,眸中已是惊疑不定。

“三哥哥,你怎么了?累坏了吗?”紫萝的眼睛给雨水激的通红,漆黑的瞳孔在不如白天那么清润如宝石,却也是焦急万分,伸手去扶叶翔。

叶翔定定的望着她,分明从那焦急之外,看出一丝隐于黑暗中的狡黠。他猛地侧过身,让开紫萝伸来的手。

紫萝却在他侧开身的一瞬间,行动加快了数倍,迅速擢住叶翔得手,然后是一掌,击在叶翔背后。

叶翔的身体,却已在那一瞬间缓慢了许多,连双腿都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一般。

这绝非是因为困乏!

那碗淡琥珀色的姜汤!

那麻辣的姜味,依稀在缠绕在舌尖之上。而那种味道,仅仅是麻辣吗?那姜味的麻辣之后,就进掩盖了多少的不为人知的阴谋和算计?

紫萝,你,居然也在暗算我!

叶翔愤恨的望了她最后一眼,痛楚,怨毒,担忧,在面容之中飞快滑过,然后慢慢软倒下去。

紫萝怔怔看着叶翔倒下的身形,忽然跪倒在地,呜呜而哭,如一个迷途的小孩。

两人一起跌落地间时溅起的泥水,糊满了她秀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