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晚开始,李淳己搬到了小书房,处理一切账目也都是在小书房。每晚睡前他都要过来同雁回坐一会,只是雁回很少说话,多是呆呆地坐着。李家长辈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是错愕,不明白这个长子长孙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其次是高兴,他们毕竟还是希望雁回生下李家的继承人。只有玉凝翠心里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办法。

半个月后,三兄弟正在小书房讨论药店的货源,下人来报说有一位沈不谦先生到了,李淳己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李淳景和李淳飞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兄弟几个快步走向客厅,看到沈不谦,李淳景走过去狠狠给了他一拳:“还没在谷里发霉烂掉啊?”沈不谦也不示弱,还了一拳。落座之后,沈不谦的目光定在了李淳己身上,“这位是孟淮兄?”李淳己点点头:“谢谢沈兄这么快赶来。”沈不谦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是看在仲淮和尊夫人的面上来的,并不是为你。”李淳己虽然早听李淳景说过这个人的奇怪脾气,却还是接受不了他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那我代拙荆谢过沈兄。”沈不谦仍旧摇头,“我对尊夫人很是敬佩,所以能有幸为她瞧病是我的荣幸,不必她谢。”李淳己的脸色变得难看,李淳景马上出来打圆场:“不谦,你今天先歇下吧,明日再瞧病吧。”沈不谦摆摆手,“不用,我听你信上所说,令嫂似乎病得不轻。还是早看的好。”李淳己倒是乐意,马上说到:“先生有什么需要的?我马上着人准备。”沈不谦笑了笑:“什么也不需要。”

早有下人知会寒香和寒烟,此刻雁回正睡着,只等大夫来了。寒烟不时派小丫头到院门口张望,听说马上就到,两人放下幔帐,只留了雁回的一只手在外面。李淳己带着沈不谦进了西厢,李淳景和李淳飞则到对面小书房等候。沈不谦坐在床边,诊了会脉,让寒香换了另外的手,又诊了一会,然后表情凝重地站起来,直接向外走去。李淳景和李淳飞也从小书房出来,问到:“这么快?到底是什么病?”沈不谦仍旧向外走,也不说话,李淳己冷声到:“沈兄这是什么意思?”沈不谦才住了脚,看看李淳己兄弟,叹了口气,才说到:“尊夫人没有什么病。”顿了顿他才继续说到:“她是中毒了,一种无人可解的毒。不谦无能,无法医治。你们还是准备一下后事吧。”李淳己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吼道:“你是个庸医,你根本不会看病,雁回她只是病了,不会死的。”李淳景和李淳飞虽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但是还是反应过来拉住了发飙的李淳己,沈不谦冷冷地笑道:“尊夫人中的毒是‘蚀魂’,知道它为什么叫‘蚀魂’吗?就是因为它能在不知不觉间破坏人的心智,就算不死,也跟死人没有两样,活死人,你懂吗?这种毒往往在中毒很久以后才会发现,但是发现的时候肯定已经是没救了。我想以尊夫人的性格必定不会想苟活,所以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李淳景茫然地问到:“真的无人可解吗?”沈不谦摇摇头,“制出‘蚀魂’的人已经失踪多年,他江湖树敌无数,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沈不谦看看李淳己,对李淳景说到:“我无能为力,我可也算天下无病不治了,可是这种毒……我已经试过了,十年前宫中一位妃子就是死于此毒,我无能为力。”然后边摇头边走了。

雁字回时 中毒(3)

李淳己靠在门口,像是忽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李淳景和李淳飞心里也不好受,在他们看到大哥和大嫂有和好的希望的时候,老天爷居然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两个人费劲扶了麻木的李淳己到小书房坐下。整个下午,李淳己都一言不发。李淳景和李淳飞也不敢离开。

傍晚时分,下人们说天宜园传饭,李淳己依旧不动,李淳景于是让下人把饭菜送到西厢,并嘱咐说,如果老太爷问起,就说他们在商讨生意上的事。那个丫头点头去了。饭菜送来,几个人连动都没有动。

到了上灯时分,李淳己忽然站起来往外走,李淳景拉住他,问到:“大哥,你这是去哪里?”李淳己很自然地说到:“雁回最近睡觉总会做恶梦,握着我的手她会安静,我去陪她。”李淳景没有说什么,放手让他去了,然后重新坐到椅子上,李淳飞看看他:“二哥,你觉得大哥现在正常吗?”李淳景看看对面刚刚燃亮的灯光,“也许他现在才是正常的。”然后他问到:“不谦说这毒要很久候才发作,那大嫂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呢?又是怎么中毒的?”李淳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家里人,那么就是在长安了。这几年大嫂奔波于长安和洛阳之间,会不会结下了什么仇怨?”李淳景摇摇头:“可能性不大。不谦说十年前宫中一位妃子也是死于此毒,可见这毒非寻常人能得到。以我们李家的行事和财产还不至于招致这么大的人物。再说这种毒为什么只针对大嫂一个人呢?如果要灭口,大嫂身边的人一个也不应该放过才对呀。”李淳飞疑惑地问到:“二哥,你是怀疑……不会是她们,大嫂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前年在长安,寒香还替大嫂挡了一刀,没有她们的话,大嫂恐怕也活不到今天。”顿了顿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年前,大嫂在洛阳城外受伤,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嫂才身体逐渐变得不好。”李淳景马上站起来:“她们几个有没有受伤?”李淳飞摇摇头:“那次只有冷阳、寒香随大嫂去的,回来之后大嫂一直隐瞒不让说,后来你也知道,大嫂只是轻描淡写就过去了。”李淳景想了想开门快步走了。不一会沈不谦跟着李淳景来了,三个人在书房坐下,李淳景马上问到:“不谦,怎样才有机会中这种‘蚀魂’毒呢?”沈不谦想了想:“血,只有通过血,‘蚀魂’才能进入人体内,随着血才能发挥毒性。”“那毒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症状呢?”沈不谦摇摇头,“当年我随师傅进宫给那位妃子医治,你也知道,我们根本看不到那位妃子的面,所以也不知她症状如何,后来师傅问服侍的宫女,所说与令嫂大致一样。我师傅因为没有治好妃子而被杀,师傅都治不好,我就更不能了。”李淳飞问到:“那当年制毒之人是谁?”沈不谦说到:“听师傅说,是太医院的一位秦太医,他本是江湖人士,后来投靠皇室,当了太医。那位妃子死后,师傅被杀,那个人也不见了。”两兄弟点点头,“此人之后还有人会制这种毒吗?”沈不谦摇头:“没有,这种毒只有那位太医会制,而且据说他也只制出了一点而已。”李淳飞问到:“你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病人怎么如此肯定大嫂中的也是此种毒呢?”沈不谦冷笑道:“这种毒间接害死了我师傅,我怎会不记得。”李淳飞知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默不作声的李淳景忽然说到:“看来此毒也许就在秦太医后人的手中,抑或是秦太医根本没死。可是我们李家与这位秦太医素无恩怨,大嫂跟他就更无恩怨可谈,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绝的手段对付大嫂呢?”沈不谦说到:“谁说制毒之人就一定是下毒之人?”李淳飞大悟到:“没错,是我们想偏了,这样说的话,秦太医不是下毒之人,那么能从他手里拿走毒药的人绝非普通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就是武林中人了。可是……我还是不懂,大嫂怎么也不会跟这两者之中的任何一个扯上关系啊?”

沈不谦还是冷笑:“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惹他,他就不来惹你的。”李淳景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可能大嫂都不知道她无意中触犯了谁的利益。只是现在要从哪里查起呢?”沈不谦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对面的窗户,只说了一个字“血”。李淳景和李淳飞迅速交换了眼光,心里有了主意。

西厢。

寒烟的眼睛红红的,寒香虽然没有哭,但是伤心的表情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此刻她们就站在床边,看着雁回安静的睡着。李淳己坐在床边,握着雁回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雁回。他很想摇醒她,不让她睡,看着她安静的没有生气的脸他心里面只有恐惧。这种感觉他长到这么大都从来没有过,他年前才说过会好好补偿雁回,可是她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了,她一定是太伤心……想着想着他的手不禁更加用力,看到雁回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他竟然觉得放心了,起码那证明她还活着。寒香和寒烟看到李淳己这样不禁更加难过,都转过身去擦眼泪,良久,李淳己开口了:“你们去端些热水来,雁回要洗脸的。还有,再去厨房让六嫂做些点心,雁回半夜会饿的。”寒烟忍不住:“姑爷,小姐这些天来半夜从来不醒的。”然后被寒香硬拽着去端水了。

李淳景三人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对面门出来的寒香和寒烟,她们似乎在抹眼泪,李淳飞跑过来,拉着寒烟,“大哥发火骂人了?”寒烟摇摇头。寒香幽幽地开口道:“如果姑爷开口骂人,我们心里还好受些。”然后拉着寒烟走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沈不谦小声说到:“看样子应该不是她们。”

雁字回时 追查(1)

因为沈不谦的到来以及雁回接连八九日的不来请安,使得事情没有办法再瞒下去,听得他们说完,李老夫人差点昏厥过去,柳氏也一下子歪倒在椅子上,眼泪随即流了下来,李老爷马上命人搀了两位夫人进内室休息。客厅上的男人们陷入了安静,绝对的安静。半晌李老爷开口问到:“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吗?”他求救似的看向沈不谦,沈不谦摇了摇头,“恐怕当年的秦太医也没有解药。”李老太爷忽然问到:“如果不治,雁回还有多少时日?如果让你治,能不能稍微延缓病情?”沈不谦叹了口气,“若不治,恐怕超不出两个月。若要我治,恐怕也只能延她一月半月的时间。”话音刚落,就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李淳己的椅子扶手已经碎落地上了,他的手在滴血。“孟淮你……”李老爷紧张地问到。李老太爷依旧平静地,看向李淳己和沈不谦,“好,你给雁儿治,哪怕多延一天也行。还有你,孟淮,急躁是没有用的,你现在该想的事很多,去哪里找解药或者去找谁报仇。”一句话说完,李淳己渐渐平静下来,“爷爷说得对,我不该乱了方寸。”他的眼中渐渐升起了阴冷之色,与昨日判若两人。李淳景和李淳飞也暗暗吃惊,长这么大,他们第一次看见大哥这种嗜血的表情。沈不谦也玩味地看着李淳己,昨天自己还一直当他是个没主心骨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李淳己站起身,“爷爷,最近家里的生意先交给二弟和三弟,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了。”李老太爷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李淳己眼中的戾气让他有些担心。他看向沈不谦:“沈先生,雁儿就拜托费心了。”又看向李淳景和李淳飞:“你们两个管好生意,不谦有什么需要无论多难你们一定要办妥。这关系到雁儿的命……”几个人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结伴出去了。客厅里只剩父子俩默默相对。

“令兄看来清醒过来了。”出了门,沈不谦说到。李淳景淡淡地道:“关心则乱。”李淳飞还在暗暗咂舌,“我从来没见过大哥这种表情,像要吃人一样的。”

李淳己坐在小书房里一天一夜都没有出来,他一直在想李淳景告诉他的关于“蚀魂”的消息。

第二天上午,当他满脸胡子出现在西厢的时候,寒香和寒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姑爷,您来的正好,小姐刚刚醒了。”李淳己点点头,越过两个人向里间走,雁回正坐在窗户边看院子里的草,李淳己走到雁回身边,蹲下身与雁回平视,好久,雁回才看着他的眼睛说到:“你来了。”李淳己轻声答道:“我来看你。”雁回竟然笑了笑,红了脸。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淳己看到雁回似乎又困了,他扶住雁回的肩膀,“雁回,你又想睡觉了吗?”雁回缓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困了,不想睡。”听到她这么说,李淳己马上明白,雁回正在竭尽全力想保持清醒,可是她却做不到了,“雁回,答应我,一定不可以睡,好吗?”雁回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李淳己仍在说:“不可以睡,不可以睡,不可以睡。”轻轻地,一个“好”字传进了他的耳朵……

李淳己向寒香和寒烟询问了雁回这五年来受伤的情况,却发现雁回只有年前这次才真正流了血,以前寒香和冷阳都分别替她挡过了。“血”这个字不停地在他脑中旋转,“雁回受伤之后,是谁替她处理伤口的?”李淳己问到。“是城中的欧阳大夫,她的医术很好,小姐每次不舒服都是欧阳大夫给瞧病的。”寒香回答到。李淳己点了点头,看了看熟睡的雁回,他嘱咐道:“如果她醒了,尽量拖延时间不要让她睡。”然后出门去了,胡子依然没有刮。

李老夫人和柳氏每日都要过来看望雁回,不过大多时候她是睡着的,两位夫人也几乎是来一次哭一次,寒香、寒烟也在旁边伴着落泪。虽然沈不谦已经开始了给雁回的治疗,但是雁回的情况并未见好转。她偶尔醒着的时候,目光也越来越呆滞。

小书房。

四个男子或站或坐,此时谁也不言语。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书房内并没有掌灯。许久李淳己说到:“欧阳明月消失了。连展家和慕容家也追查不到任何线索,而且,欧阳明月的背景也一点线索也没有,虽然她在这里五年,可是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李淳景长叹一口气:“我那边也没有任何线索,秦太医也是无迹可循。看来欧阳明月在这里出现并不是偶然的,她是专门来给大嫂下毒的。”李淳飞接到:“那么那些杀手肯定也是和欧阳明月一伙的。他们刺伤了大嫂就是为了方便欧阳明月下毒。”其余几人点了点头,沈不谦冷冷地接了一句:“有叶冷阳和寒香这样的功夫还能伤人,可见这群杀手的来历绝不普通。而且叶冷阳说被制住的杀手是服巨毒立时毙命的,听起来像是死士。而我不明白的一点是,对方如果能派出这样的死士,为什么不直接痛下杀手?况且,欧阳明月在洛阳五年多,有的是机会下毒,为什么偏偏等这个时机呢?”“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李淳己说到。“如此,不如换个方向想想,尊夫人的身份。”沈不谦此言一出,兄弟三人立时都看向他,李淳景回答到:“大嫂的身份有什么奇怪吗?大嫂府上虽以前也是官宦人家,但是早已退出官场了。就算寒家在官场上有死对头,寒老太爷已过世,怎么想也不会报复到大嫂身上啊?”李淳己却陷入了沉思中,他脑中立刻出现了雁回的那只镯子以及雁回在寒老夫人过世后的种种奇怪,他总觉得雁回是逃一样的心态回来李府的,难道……正想着,李淳景敲了敲桌角,李淳己才回过神来,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到:“沈兄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雁回这次回家很多事情现在想想并不正常。”其余几人马上凑了过来,“寒老夫人下葬之后,雁回非常伤心,她曾经说想要出家守孝三年。但是事隔几天,她又要求我快点启程回洛阳。虽然当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有想太多。”李淳飞纳闷地说到:“大嫂五年都没回去过,怎么会着急回来呢?”沈不谦问到:“这期间可有什么事发生?”李淳己想了想,摇头:“只有雁回的姑姑赶回来奔丧。但是雁回与她似乎很生疏。”李淳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嫂有什么奇怪我看寒香、寒烟两个丫头最清楚,她们一直都在大嫂身边。”李淳飞还没等他们说完,立刻冲出书房,不一会,寒香跟在他后面进来了。她首先点着了灯,然后低头静静地站在灯旁,“三少爷说有事要问寒香。”李淳己看了李淳飞一眼,怪他心急。李淳己看了看寒香,“也没什么,在寒府的时候,雁回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寒香想了想:“一封信。”其余几个人立即看向她:“什么信?”寒香摇了摇头:“老夫人过世那晚,姑爷和小姐都在暖阁,小姐让我留下来照顾老夫人,老夫人让我从柜子里拿了一封信出来,说是她去了之后让我转交给小姐。”李淳飞马上问到:“信上说了什么?”

雁字回时 追查(2)

寒香看了看李淳飞:“小姐的信我们怎么可以看。老夫人过世后,我把信交给了小姐,但是小姐并没有看,直到姑奶奶回来之后,姑爷也知道的,小姐昏过去那天,那天小姐好像是看了信。我和寒烟去庙里回来,就看见小姐拿着白绢在哭。后来小姐昏过去还紧紧地攥着,所以我把信收了。”李淳景问道:“那信现在何处?”寒香皱了皱眉:“烧了。小姐病好一些的时候亲自把信烧了。那天姑奶奶还来看小姐,好像还给了小姐一个玉镯。”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不谦开口问道:“这位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寒香摇头:“这个寒香就不知道了。不过,自从姑奶奶送了那个玉镯,小姐就经常对着它发呆,很悲伤的样子。我问过小姐,但是小姐什么也没说。”李淳己点头,“好了,寒香,你先回去照顾雁回吧。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寒香答应着出去了。

“不谦,你是怀疑这位姑奶奶?”李淳景问道。沈不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李淳己,李淳己也看着他,“不是这位姑奶奶,只不过因为她,雁响应该知道了些什么。她烧掉的信才是最重要的。看来,雁回不想任何人知道。”李淳飞这时忽然说到:“可是大嫂烧了信,现在她又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大嫂的秘密呢?”李淳景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李淳飞的头:“信没有了,还有寒老爷、寒夫人、寒姑奶奶呢。”李淳飞摸了摸头“如果她们也不知道呢?”李淳己说到:“总有人会知道。”几个人又谈了一回才散了。

这天,雁回忽然醒了,寒香和寒烟扶着她到后园走了走,正碰到月瑶,月瑶马上过来扶着雁回,寒烟过去在凉亭里铺了垫子,月瑶和寒香扶着雁回慢慢走了过去。“寒姐姐昨儿醒了多久?”月瑶问道。寒香叹了口气:“总共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她看着雁回的脸,红了眼圈,月瑶也偷偷转过头去。“寒姐姐会好起来的,她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眷顾她的。”月瑶轻声说到,“再过几日应该是姐姐的寿辰了吧?”寒香抬起头,问到:“月瑶小姐怎么知道的?”月瑶苦笑了一下,“去年在长安,寒姐姐救我出来,把我安置在别院,那时候我每日几乎都是以泪洗面,寒姐姐处理完商铺的事就过来陪我,有一天,她亲自下厨煮了面,面煮的不好,很零碎,而且又很咸,寒姐姐很不好意思地说,她又一次煮坏了长寿面,面虽然煮的不好,可是我们两个还是都吃了下去。寒姐姐还说她跟我的生辰只差了十天。”月瑶的声音已带了些哭腔,“那时候我觉得寒姐姐真的把我当妹妹一样,没有拿我当外人。”寒烟的眼泪早已流了出来,“小姐在我们生辰的时候也总是亲自煮不好吃的面。”月瑶擦了擦眼睛说到:“我们今年也给寒姐姐煮长寿面吧,也许她就好起来了。”

到了雁回生辰那日,她晚上才醒来,因为天气很暖和了,所以月瑶她们决定把庆生宴摆在院子里。她们扶了雁回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炉子、锅、面都搬到廊下,月瑶亲自煮了面,但是雁回只是吃了几口。几个人有些失望,月瑶坐在雁回身边,轻声说到:“寒姐姐,月瑶弹琴给你听好不好?”雁回依旧没有反应。月瑶从桃儿手里取过琴,放在石桌上,坐在雁回对面。开始弹了起来……

沈不谦正在翻药书忽然听到琴声,这曲子他以前从未听过,因此他不自觉地放下书,循琴声而去。李淳己走到西厢院门口,看见沈不谦和两个弟弟正站在院门口,又不进去。他走到他们身后,却见他们一脸的悲戚,他这才听到院里悠悠的琴声,却不知是谁在弹琴。他轻轻拍了拍李淳景,李淳景只向他坐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依旧认真听琴。琴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听不见,但那余音似乎还在周围流转,李淳己这不懂琴理之人也终于体会了何谓“余音绕梁”,沈不谦忍不住低声叫了声“好”,立刻他们听到院里的脚步声,门“吱呀”开了,寒烟红着眼开了门,见是他们几个,福了福身:“少爷、沈先生。”沈不谦问到:“刚才是谁在弹琴?”“是月瑶小姐。”寒烟回答到。沈不谦赞叹地说到:“月瑶小姐的琴艺非凡,只是不知道这曲子为何名?”寒烟摇了摇头,“请先生进来问月瑶小姐吧。”沈不谦看看李淳己,李淳己已率先进去了,“进来吧,一会还有事和几位商量。”几个人跟着进去了。

月瑶见他们进来,也站起身,点了点头,沈不谦问到:“请问月瑶小姐刚才所弹为何曲?沈某从未听过。”月瑶笑了笑:“不止沈先生没听过,月瑶也是到了今天才学会的。这是《猗兰操》。”沈不谦睁大了眼睛:“猗兰操?是陈皇后所制的猗兰操?”月瑶点了点头,“正是。”沈不谦说到:“可是,猗兰操不是早已失传了吗?”月瑶神色暗淡了一下,才幽幽地开口道:“没错,月瑶以前想尽办法也没有找到,不过前些日子,寒姐姐送了猗兰操的乐谱给我,所以月瑶才有幸见到。”沈不谦看看李淳己:“尊夫人的琴艺想必也是非常?竟然还有猗兰操乐谱。”李淳己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雁回会弹琴。”月瑶在旁边说到:“寒姐姐说乐谱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可是她不精于琴,所以送给我,条件是等我研究明白了,要第一个弹给她听。今天是寒姐姐的寿辰,所以我弹给她听,希望她能听到。”一句话,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李淳己走到雁回身边抱起她向房内走去,寒香与寒烟马上跟了进去,月瑶命桃儿抱了琴也回去了。李淳景、李淳飞、沈不谦去了小书房。

雁字回时 雁离(1)

李淳己将雁回放在椅子上,弯下身与她平视,“对不起,雁回,我竟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寿辰。”雁回仍然没有反应,只是直直地看着他,“这样吧,我们约定,明年你的生辰我一定给你好好庆祝。”明知道她不会有反应,李淳己还是说了出来。李淳己站直了身子,替她理了理额头的发丝,然后对寒香和寒烟说到:“好好照顾雁回。”就在转身走到门口的那一刻,他听到雁回的声音:“不睡”,他立刻回转身,注视了一会,大踏步出去了。

李淳己一进小书房,就看到三个人在摇头,“你们在干什么?”李淳己不解地问。李淳景皱着眉头也不抬头,硬邦邦地说到:“大嫂已经这样严重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办法。”李淳己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灯光,说到:“今天慕容家给了我一些消息,关于雁回的身世。”几个人马上看向他,李淳己接着说到:“雁回并不是寒老爷的亲生女儿,雁回的母亲是寒老爷的另一个妹妹。”李淳景问道:“大嫂不是只有一个姑姑吗?”李淳己摇了摇头,“寒老爷有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就是雁回的母亲十九年前已经过世了。”不等他说完,李淳飞就问到:“那大嫂的爹呢?”李淳景又拍了他的头以下,“不要插嘴,听大哥说完。”“雁回的爹在同一天也过世了。雁回的爹是先太子。”几个人听完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李淳飞的嘴大得可以吞下一个鸡蛋,“怎么可能?”大嫂的来头这么大,难怪有人要用这种狠毒的手法。李淳己接着说到:“雁回的母亲是隐太子的侧妃,雁回一岁的时候隐太子被诛,雁回的母亲吞金自杀,在这之前她似乎已经预料到这种状况,所以在太子被杀前一个月她将雁回送到寒府。隐太子被杀之后寒家从长安迁出搬到了现在的地方。”沈不谦沉思了一会说到:“这就难怪了,隐太子的后人,当然会有很多人想置她于死地。现在想想,尊夫人烧掉的信应该就是关于她身世的,所以她才烧掉。这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就只能是来自京城了。而最畏惧先太子后人的只有……”,他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是他,那么雁回恐怕只有死路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就算是他,也不能拿走雁回的命。”李淳己的声音像是地狱传来的。

从雁回的生辰之后,她陷入了昏迷。李淳己每日依旧在忙碌,他在府中的时候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抱着雁回到后园看花,或者荡秋千。对于玉凝翠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这种状况令李老夫人、李老爷、柳氏担心起来,雁回的生命已经没有办法挽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是李淳己这个样子,他们担心他在雁回去了之后会承受不了。

李淳己抱着雁回坐在秋千上,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气息很弱,呼吸声几乎听不到。

洛阳行宫。

大殿内身穿明黄袍的皇帝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一个高冠的身穿紫袍的人在旁垂首侍立。大殿内除了皇帝的脚步声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在皇帝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附在皇帝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会,只见皇帝大手一挥:“快宣。”小太监躬身快步出去了,不一会,一个蒙面的黑袍人低着头进来了,单膝跪地,口中说到:“臣陈亦叩见皇上。”皇帝已走到龙椅上坐下,“陈护卫,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陈亦扭头看了看紫袍人,犹豫了一下,“说吧,长孙大人是朕叫来的。”陈亦这才说到:“启禀皇上,皇上要查的人现在洛阳,可是她已身中剧毒,时日不多。”皇帝目光如炬:“你确定没查错人?”陈亦用力点了点头:“臣是从京城开始查起,臣查找了当年府中的旧人,她们是内院伺候女眷的,因此知道此人的来历。但是不久之后她们就都被重赏遣出了。臣一路追查线索到了洪义县,私下里花了些银两才知道此人如今的下落。臣马不停蹄赶到洛阳,才发现此人已身中剧毒……”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一个砚台在地上摔碎,皇帝面无表情的看向长孙大人:“这是你安排的?”长孙大人躬身,朗声答到:“是。是长孙无忌安排的。臣以为隐太子的骨血都不应该留在世上。为了陛下,臣不得已才这样做。”皇帝哼了一声:“为了朕?爱卿你太过冠冕堂皇了吧?你的胆子是否太大了?皇族中人你也敢未经朕的许可就动手,你把朕放在哪里?还是爱卿你以为你能替朕做主?”长孙无忌马上说道:“臣惶恐,臣这样做,确实是为陛下着想。陛下念及兄弟之情而不忍心下手,但是陛下,隐太子的骨血留在世上始终还是威胁。”皇帝又冷哼了一声:“惶恐?你要是真知道惶恐就好了。朕今天叫你来听,就是告诉你,这个侄女朕要给她封号,如果在今日之后她出了事,朕唯你是问。”长孙无忌依旧朗声说道:“陛下,臣对陛下之忠心可对日月。再有陈护卫刚才也说,此人已时日无多了。”皇帝笑了,阴森森地说道:“朕当然听到了,这就是朕叫你来的另一个原因,刚才朕已经讲了,若今日之后她出了任何事朕都唯你是问,如果她死了,别怪朕不看皇后的面子。”长孙无忌的身子轻微抖了一下,“皇上这是为难无忌。”皇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你又何尝不是为难朕?她是太子唯一的骨血,朕要杀她早就杀了,朕之所以不杀她就是想给太子留后,将来也有脸面下去见兄弟。当年朕是无奈之举,想必太子也会谅解,但是如果朕连他这个女儿都保不住,朕还有何脸面见他于地下?朕知道爱卿是为朕考虑,但是……爱卿,朕要她好好活着。”说着边拍了下长孙无忌的肩膀,“对高丽的战事还迫在眉睫,朕无法分心,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朕希望战事之后看到一个活着的公主。”然后他不等长孙无忌回答,就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长孙无忌知道皇帝心情烦躁,再争辩下去恐怕龙颜震怒,因此只得躬身倒退出去。陈亦也随后退出。

雁字回时 雁离(2)

两日后,一队军士出现在李府门口,门口的小厮虽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是这样的大场面还是没见过,早已吓呆了,为首的军官看到这种情况,冷笑了一下,叫来手下嘱咐了一句,手下点点头,走向门口,对还有些呆的小厮说:“进去回你们家老爷,长孙大人求见。”其中的一个小厮反应过来,连答了几个“是。”然后慌忙跑进去内院去。

天宜园

李老太爷正坐在椅子上与李老爷商讨去京城请大夫之事,忽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进来,李老爷放下手中的茶杯,喝到:“怎么回事?怎么连点规矩也没有了?”小厮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老太爷,外面……外面……兵士……求见……”李老爷皱着眉头:“谁求见?说明白。”小厮此时已缓过神来,抬袖擦了擦冷汗:“外面来了一队军士,说是长孙大人求见。”不只李老爷,李老太爷也站了起来,“长孙大人?哪位长孙大人?”小厮摇了摇头:“奴才不知。”李老太爷想了想:“快请。”说完率先走了出去,来至门口,只见一队军士围着两顶软轿,后面还跟着几个面无表情的丫环。虽人数不多,但是早已唬得周围百姓不敢从李府门前经过。李老太爷大声说道:“不知是哪位长孙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轿边的兵卒掀起轿帘,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跨步出来,他没有穿官服,所以不能确定官阶,他走到李老太爷面前,做了个揖,“这位恐怕就是李老太爷了吧?长孙无忌贸然到访还望老人家原谅。”旁边的小厮听见是当今的国舅爷又一次呆了。李老太爷抚了抚胡子,笑道:“长孙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李家蓬荜生辉,老朽求之不得。请长孙大人里面叙话。”长孙大人点了点头,并不谦让,走在前面。

一行人走到客厅坐下,李老爷早命人准备了最好的普洱茶上来,长孙无忌喝了口茶,赞到:“好茶!早就听说洛阳李家的茶是最好的,今日有幸品尝,实乃三生之幸。”长孙无忌放下茶杯,“老太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李老太爷点点头,遣了众人出去,客厅内只剩两人,门口站着两个军士。

“不知长孙大人有何赐教?”李老太爷问道。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既然老太爷如此爽快,无忌就直说了。无忌今日是向老太爷要人来了。”李老太爷一惊,但是语气仍很镇定,说道:“大人开玩笑了,李家虽是商贾之家,但从未做过鸡鸣狗盗、欺骗朝廷之事,怎么会有大人想要的人呢?”长孙无忌低着眉,看那茶叶,“老太爷误会了,无忌并不是说贵府生意上的事。无忌要的人是隐太子的女儿。”李老太爷心思一转,心内想到:雁回的身世终究还是隐瞒不住了,长孙无忌如此肯定,看来此事是内廷的指示,但不知他们要将雁回置于何地。只是事到如今……李老太爷冷静地说道:“大人,隐太子的女儿确实在敝府中,但是她如今已经身中剧毒,恐怕……”长孙无忌喝了口茶:“所以无忌来要人,也是救人。老太爷放心,无忌定竭尽全力保住公主的性命。”为了消除李老太爷的疑虑,他特意加重了“公主”一词,李老太爷捧着茶杯,“既然大人如此说,应该是有把握治好公主的剧毒之症,那么老朽就将公主殿下交给大人。”两人又说了一会,长孙无忌向门外叫到:“林风。”为首的那个军官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将软轿抬进西厢,然后你等退下,叫你们再进来。”林风抱了抱拳:“是,大人。”然后出去安排人手。

李老太爷叫了李老爷进来如此嘱咐了几句,李老爷虽然满腹疑问,但是仍旧出去吩咐下人们了。

西厢

雁回正在秋千上坐着,寒烟在旁边轻轻地推着秋千,边小声说着:“小姐,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全部都是蓝色噢。还有好多的蝴蝶呢,院子里好热闹,月瑶小姐说,过两天要跟您摆酒赏月呢?”虽然小姐听不见,但是姑爷说要跟她多讲讲话才好。正说着,门口忽然进来一群丫鬟,她们都面无表情,看到寒烟,冷声问道:“请问李少夫人在哪?”寒烟挡在雁回面前:“你们是谁?找我们家少夫人何事?”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上前一步,依然是公式化的声音:“姑娘不必知道,我们带少夫人走是贵府老太爷同意了的。”说完她看向昏迷着的雁回,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她扬了扬手,后面的几个丫鬟就要上前,正在这时寒香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了,她看向寒烟,寒烟依旧挡在雁回面前:“她们要带走小姐,还说是老太爷同意的。”寒香眼睛转了转,不着痕迹地走到雁回前面,“几位既然说是老太爷同意的,能否等我们向老太爷证实之后再带小姐走?”带头的丫鬟冷笑了下:“这位姑娘,如果不是老太爷同意,我们怎么敢过来带走府中的少夫人?但是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去问,不过请你尽快,否则耽误了救治少夫人的时间我们可担待不起。”寒香看了寒烟一眼,急步向外走去,刚出了院门,发现李老爷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寒香走过去:“老爷?里面的人……?”李老爷说到:“里面的人是长孙无忌大人带来的,而且老太爷已经答应让她们带走雁回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老太爷的决定应该不会错。”寒香明显愣了一下才说到:“就算是老太爷同意,但是老爷,大少爷并不知道啊?大少爷这些日子的情形老爷也看见了,如果他回来忽然发现少夫人不见了,那会怎么样?老爷有没有想过?不如等大少爷回来再做决定吧。”李老爷摇摇头:“没用的,长孙大人心情急切,还有,老太爷说他是要救雁回的命的。至于淳己,不让他亲眼见到雁回走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们去收拾一下雁回的东西。”寒香知道恐怕没有办法拖到李淳己回来,只好去收拾东西,刚走了两步她又转回身来:“老爷,我和寒烟可以跟着少夫人吗?”李老爷摇摇头,“老太爷已经和长孙大人提过,但是他不同意。”寒香的秀眉立刻揪了起来:“不知道长孙大人是何目的,连贴身丫鬟都不让带,看起来不像是救人,倒像是要害人了。”李老爷忙到:“你这个丫头,平时沉得住气,此时倒沉不住了。我想老太爷一定考虑周到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你去收拾东西吧。”说着挥手示意寒香下去,寒香忿忿地去了。

寒烟看她回来,忙看向她,寒香只是说:“我们替少夫人收拾些常用之物吧。”正要往房里走,带头的丫鬟说道:“不必了,大人交代过,少夫人所需之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不必带任何东西。”寒香闻言站住,然后冷冷地说道:“我看还是收拾一下的好,我们家少夫人从来不用外人的东西。”然后进房收拾去了。过了一刻钟左右,寒香拿了个两个包袱出来,交给两个丫鬟,“这一包是小姐常穿的衣服,这一包是小姐平时的一些小对象。请各位拿好。”寒烟看看寒香:“我们不跟小姐去吗?”寒香冷着脸,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雁回身边,将雁回的头发拢了拢,轻声说道:“小姐,长孙大人要救你了,小姐,你好了就早早回来,寒香和寒烟在这等你回来。”边说着眼泪边淌了下来。带头的丫鬟上前来,“既然姑娘都已经交代完了,那我们就走了,以免长孙大人等太久。”然后几个年轻的丫鬟上来扶着雁回出了院门,进了软轿。然后又唤进几个军士抬着软轿走了。寒烟和寒香扶着院门哭作一团。

雁字回时 雁离(3)

晚上李淳己回来直奔西厢,进了院门却发现整个院子都黑漆漆的,他心中纳闷,正要推门,发现秋千旁的石桌边坐着两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寒香和寒烟。他的心一沉,急声问道:“雁回呢?你们不守着她在这里坐什么?”寒香和寒烟马上站起身,边抽噎边到:“小姐被带走了。”李淳己只觉得心被石头压着一样,一下子歪倒门上,“带走?谁带走的?”声音冷冷的。寒香低头回答道:“老爷说是长孙大人。”李淳己没有言语,转身出了院门,直奔天宜园。

到了天宜园,李淳己不等丫头通报,直接推门进去,却看到李老太爷正坐着喝茶,见到他进来,仍是喝着茶,李淳己先给李老太爷问了安,然后问到:“爷爷可知道长孙大人为何要带走雁回?”李老太爷示意他坐下,然后才说到:“他是要救雁回的。”李淳己狠狠说道:“救?在府里不能救吗?为何非要带走雁回?”李老太爷放下茶,“淳己,你可知道雁回的身份?”李淳己冷笑了笑:“几日前知道的。可是这跟雁回的身份有什么关系?”李老太爷说道:“可见你是真急了,怎么不想想长孙无忌是什么身份?”李淳己听爷爷如此说,头脑立刻清醒过来,想了想才迟疑地看向李老太爷:“爷爷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李老太爷闭着眼点了点头,“长孙无忌历来主张对先太子赶尽杀绝,他怎么肯救雁儿?本来今日他来说要人,我就想到他是要对雁儿下手了,可是后来他说定当全力挽救‘公主’,我才明白,这是皇上的意思,长孙无忌虽不甘愿,恐怕也不敢违抗圣旨。况且如今皇上正在洛阳行宫,长孙无忌就突然来访,两厢联系起来就很明白了。”李淳己吁了口气,点点头,“孙儿明白了,可是孙儿还是担心,万一皇上反悔,雁回岂不是……?”李老太爷哼了一声,“放心吧!连长孙无忌都不能说服皇上痛下杀手。再说皇上给了雁儿公主的封号,应该是对诛杀太子的事仍耿耿于怀,况且皇上如今春秋已高,人老了会更加顾念亲情。雁儿在宫中应该会平安。所以,淳己,做好你分内的事吧,雁儿既进了宫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只盼她吉人天相。”良久李淳己问到:“爷爷什么时候知道雁回的身世?”李老太爷道:“从她小时候。二十几年前,我们李家与寒家走的极近,不过水沁过世后,寒老太爷告老隐退,怕祸连李家,所以故意与我们李家疏远。”李淳己问到:“那爷爷为何还为孙儿定下雁回?”李老太爷低着头,像是在回忆往事:“雁儿小的时候我见过她,虽然那时候她年纪小,但她已经表现出了和她母亲的相像。她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生性恬淡,在女子中可算是出类拔萃。只可惜红颜命薄,不到廿岁就没了。淳己,你既然早已知道雁儿的身份,那你一定也知道了雁儿的母亲水沁代玉溪出嫁之事了吧?”李淳己点点头。李老太爷接着说道:“那你可知道雁儿也是代飞花丫头出嫁?”李淳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李老太爷接着说道:“当年,虽然我和你奶奶都比较中意雁儿,但是既然你娘说你喜欢的是飞花,我们也就不好硬把雁儿塞给你。所以定了飞花,谁知道嫁过来的是雁儿。你离家之后,你奶奶把原因都归在雁儿身上。直到后来寒老爷修书来解释,才知道飞花早就心有所属,因此乞求雁儿代嫁。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奶奶、你爹娘觉得愧对雁儿的地方。雁儿却从来没有解释过一句,只是默默地担起了你该负的责任。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爷爷那么强烈反对玉姑娘进门了吧?不是玉姑娘不好,只是依雁儿的性子,只怕又要成全你们自己伤心了,爷爷实在不忍心。”李淳己默不作声,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当日在寒府雁回提出要出家守孝三年,原来守孝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想必雁回的打算是三年后真正出家,成全他和凝翠。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傻气的女子,只怪自己从来不肯在雁回身上花一点心思,到了现在才发现她的好,可是她已经离去了。李老太爷看到李淳己深思懊恼的表情,又说道:“淳己,雁儿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雁儿了,就算她能活下来,皇上也未必肯把她再归还给我们李家,玉姑娘已经有孕在身,雁儿不在,你也该抽空多照顾照顾玉姑娘了。天不早你,你回去吧。”李老太爷似乎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累,因此不再和李淳己说话,只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李淳己悄悄退了出来,也许是该看看凝翠去。他低头一路走着,直到伸手推门,他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西厢,放下手,在门口站了一会,李淳己还是推门进了院子,雁回房里只有一楼有光亮,窗户上映出了两张一动也不动的侧脸。李淳己对这灯关看了一会然后转身推开了小书房的门,走到雁回常坐的摇椅上坐下,闭上眼睛,一会看到雁回站在格子那看着他,示意他搬账簿,一会看到雁回在桌子边给他讲李家的生意,一会又仿佛也在这椅子上歪着,窝在被子里,然后雁回在桌边摔倒的影子让他惊醒,原来,关于雁回的一切不经意间他记得这么清楚,再次见面时她的淡然一笑,她的倔强,她的聪慧,她的悲伤,仿佛刚刚发生过,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李淳己苦笑了一下,仍旧坐在椅子上,明天再去看凝翠吧。

行宫。

一个猥琐的男人站在长孙无忌的面前,而长孙无忌此时已经失去了平时冷静的表情,他愣愣地对着那个男人说到:“秦昌路,皇上让她活着。否则你跟我都脑袋不保。”猥琐的男人怔了怔,“大人,这怎么可能?那毒并没有解药啊?况且她的情况……随时可能死去。”长孙无忌慢慢踱到秦昌路面前,负手而立,“那是你的事,毒是你下的,解药自然找你要。在她醒来之前你就暂且留在宫里吧。治好她,十年前的事我保证皇上不知道,否则……你不想灭门吧?”秦昌路脸色大变:“大人这是威胁奴才?十年前奴才可是奉大人之命。”长孙无忌冷笑道:“奉我之命?皇上信你还是信我?威胁我,你不够资格。最后说一遍,她的命关系到你全族的命,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吧。”秦昌路狠狠地看着长孙无忌:“奴才尽力而为。”

雁字回时 玉回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 洛阳禁苑 清暑院

两个宫女正抬着大木桶进院门,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水也洒了不少,两个人穿过了庭院从清暑院东侧夹道拐了过去,刚进去就有一个宫妆女子迎了上来,笑骂到:“让你们去抬些水来,难道是出宫抬水了不成?”“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雾桐,要不下次你跟小显子去抬如何?”被称作雾桐的女子摇了摇头:“你们还是慢慢抬吧,我还要帮小姐搬花盆呢?”几个人又一路叽叽喳喳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清暑院最后面的花房,几个人噤了声,雾桐前去推门,“小姐,水来了。”,随着轻轻的一声“放那吧”,一个水蓝宫妆的女子从第二排花架后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喷壶,看着两个抬水的宫女,然后说道:“下次少抬些,免得弄湿衣裳,着了凉可就不好了。水放那就行了,你们下去换衣服吧。”两个宫女答了声“是”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雾桐关好了门,笑盈盈地说道:“玉回小姐,这些花要开了吧?”玉回正在低头给花浇水,听到她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养花。不过我还是希望看看我养的花开了是什么样子。”发现喷壶里的水没有了,玉回又绕了出来,来到水桶边,雾桐接了过来,“小姐,还有两个月就是牡丹节了,您要是想看,牡丹节也可以呀。”把喷壶装好了水,她说到:“小姐,您歇会,奴婢替您浇水。”玉回拿过喷壶:“我都说了不假别人之手,要是失信了,恐怕这牡丹就不开了,还是诚心点吧。”然后拿着壶又绕进花架了。

雾桐看着花架中时隐时现的身影,莞尔一笑,这位玉回小姐自从四年前年夏天进了洛阳行宫,就一直昏迷不醒,还好长孙大人请来了据说是最好的太医,整整治了三个月才慢慢好转,到了十一月份她才完全醒过来。对于她的身份长孙大人没有提及,宫中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该知道的就不能知道,否则就有性命之危。但是宫里人对于清暑院的这位小姐还是很好奇的,首先因为她是昏迷着进宫的,其次她一进宫就独占清暑院,长孙大人说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她,第三就是她没有任何封号。对于这样的人宫里的人必然是好奇的,于是慢慢地宫里就私下里有了些说法,有的说她是皇上看上的暂时留在行宫,有的说是皇上遗落民间的私生女,有的说是罪臣之后暂时软禁在这里,还有的说是长孙大人金屋藏娇,想到这里雾桐不由轻笑了下,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如果说是皇上看上的,如何四年来不闻不问?如果是私生女,为何迟迟不给封号?如果说是罪臣之后又如何如此优待?长孙大人金屋藏娇就更可笑了,长孙大人四年中曾来过三次,对玉回小姐的态度也恭敬有加,哪里有人对金屋藏娇的如此恭敬?可是排除了这些可能,还有什么呢?这位玉回小姐住在这里四年,但是还是像一团谜一样,关键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她很安静,似乎对自己为何在这里并不关心,前几年她除了看书就是发呆,从去年开始她忽然对花卉产生了兴趣,在清暑院建了个大花房,打了好多的花架,搬了各式不同的牡丹品种进来,只是这些牡丹今年才有要开的迹象。玉回小姐的脸上才出现了更多的笑意,以前她真是太安静了,有时候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玉回浇完了水,抬头看见雾桐站在那发呆,她摇了摇了头,走到雾桐眼前,晃了晃手中的喷壶,“雾桐?回魂了。”雾桐回过神来,咂咂舌:“小姐您浇完水了?这么快?”玉回看了她一眼:“不是我快,是你发呆的时间长。”雾桐吐了吐舌头,“走吧,告诉小显子把房里的火撤一点吧,天暖和些了,别把花热坏了。”雾桐马上答应了“是”,然后躬身打开门,侧身等玉回出去了,马上又关了花房的门跟着玉回。

两个人绕过夹道,回到正房,雾桐看玉回有些倦意,马上整理了床榻,服侍着玉回坐下,又小声吩咐道:“雪槿,雨樱你们去倒些茶来。”两个人去了。玉回坐在那,“我睡一会,中午不想吃了。不用叫我,你们留一个在院子里看着就行。”雾桐皱了皱眉:“小姐,又不吃吗?您是不是觉得身子不舒服?我马上请太医去。”玉回靠在靠枕上:“不要小题大做,雾桐,我没事,就是没什么胃口。”雾桐站在榻边,看着玉回:“可是小姐,不用膳您的身子怎么办?如果您的身子不好奴婢们要怎么像长孙大人交代?”玉回闭着眼睛:“罗索的丫头,我吃就是了,中午叫醒我吧。”雾桐悄悄做了个鬼脸,就知道这一招有用,玉回小姐从来不难为下人。

到了午时,玉回还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雾桐叹了口气,四年了,小姐似乎还总是不容易从梦中醒过来,就好像那场昏迷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好一样。端着食盒的宫女已经在厅上站定,却寂然无声,雪槿悄悄推开门探进头去,雾桐看到她,想了想,俯下身,轻轻拍着玉回:“小姐,该用午膳了。”好半天,玉回微微睁开了眼睛,嘴里说着:“不睡……不睡。”又努力睁开眼睛见是雾桐,眼睛里立刻出现了迷茫,瞪着雾桐好一会才说了句:“是你啊。”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失望。雾桐笑了笑:“小姐,该用午膳了。”玉回坐了起来,趿上绣鞋,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喜欢这样,雾桐她们也都习惯了。雨樱端了水进来,“小姐,洗个脸舒服一点。”玉回“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脸盆边,看着盆中的倒影,她有片刻的失神。洗了脸,雾桐又重新给她梳了头发,玉回淡淡的,心不在焉。

雪槿见玉回梳洗完了,立马吩咐端着食盒的宫女们进菜,玉回看着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没什么胃口,眉毛挑了挑看雾桐正沉着脸看她,她不情愿地拿起镶玉银箸,看了看说道:“我喜欢乌木筷子。”雾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用丝帛包着的乌木筷子递到她跟前,“有了合心的筷子,小姐您该有心情用膳了吧?”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她,玉回无精打采地拿起筷子,雾桐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想什么办法她都有办法让她吃饭。玉回只动了动眼前的两个菜,然后宣布自己吃饱了。看到雾桐黑着脸,玉回也笑了笑:“我说吃了,可是没说吃多少。这么多菜扔了很可惜,再说那些我也没动过,拿下去给外面人吃去吧。”雾桐沉声答应到:“是。”然后雪槿唤小宫女们进来撤走了食物。

吃完了饭,玉回信步走到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才在大秋千上坐了下来,本来清暑院是没有秋千的,是她命人造的,闲了她就坐在这里看书,所以她其实一天的小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秋千上度过的。虽然清暑院外面有湖有水有船,有奇花异草,有华丽的亭台楼阁,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兴趣,她喜欢坐在秋千上,努力地想自己的记忆,虽然每每想到脑袋疼。可是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近半年经常做的那个梦了,想到那个梦,玉回轻轻叹了口气。

梦里面总有个人叫她不要睡,语气中带着祈求和命令,那个人总是将她拥在怀里,所以她一直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她好像很听他的话,每当梦中听见他嘱咐“不要睡”的时候,她总是附和说“不睡”,然后就会醒过来。这个梦扰得她近半年来常常失眠。梦中的那个男人真的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吗?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印象?每想到这里她总是不自觉地叹气,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对那个男子这样感兴趣,也许她是唯一出现在她四年以前记忆中的人了,她只是想通过他来想起自己完整的记忆。可是半年了她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秋千上慢慢荡着,望着光秃秃的院子,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跳下秋千,她往花房走去,她现在可是很期待那些牡丹快些盛开呢?刚进了花房,雪槿就笑着跟进来了,“小姐,结绮院的孙才人来了。”玉回不甚热心地“哦”了一声,“回去吧。”

雁字回时 长安

转过夹道,发现孙才人坐在秋千上,见玉回回来马上冲着她甜甜一笑:“玉姐姐。玉姐姐又去花房了?”玉回点点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孙才人拉着玉回的手向屋里走,“怕姐姐寂寞呀。呵呵。”玉回捏捏她的鼻子:“还没有蜜蜂,你吃的是旧年的蜂蜜?嘴巴还这么甜。是不是修媛娘娘今天心情好放你出来的?”孙才人点点头,然后低声说道:“其实修媛娘娘很可怜,当年无意中开罪了韦贵妃就被留在这里,都好多年没见过皇上了。”玉回拉着她坐下,看着她说到:“这宫中有几个不可怜的?都等着皇上,又有几个能让皇上留心的。白白耗费了豆蔻年华,何必?”孙才人的神情一顿,雾桐在旁看着,马上过来笑着说到:“才人好几天没来,我们小姐的牡丹花又长大了些,您要不要去看看?”两人知道雾桐这是故意给她们岔开话题,因此会心一笑,孙才人的脸上也露出喜色,“好啊,我也很期待姐姐的牡丹快点开,到时候可要来摘花戴呢。”玉回点了点头。两个人刚起身,听见院门口进来脚步声,似乎人还不少,雾桐赶紧开门去看,只见一个表情冷硬的侍卫带着一群太监和宫女进来了,进了院门,太监和宫女们垂首站定,没有一丝声响,而那个侍卫则直接走到门口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朗声说到“李玉回接旨。”

玉回看了看孙才人,又看了看雾桐,看到雾桐正在向她点头示意她跪接圣旨,她盈盈跪倒在地。那侍卫见她跪下才说道:“圣上口谕:着李玉回即日进京见驾。钦此。”李玉回说着:“李玉回接旨。”孙才人扶她起来,眼中是羡慕与嫉妒。雾桐也高兴地看着她,玉回的表情则满是疑惑。

那侍卫接着说到:“皇上希望玉回小姐早日见驾,所以可能明日就要动身,请玉回小姐谅解。今日天色不早请玉回小姐早些歇息,还请各位姐姐们收拾些玉回小姐随身对象,其余的宫中已经准备好了,不必费心。”雾桐点点头。玉回看着那侍卫,喃喃说到:“可是我的花还没有开。”那侍卫显然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反映,只是接着说到:“陈亦这就不打扰玉回小姐休息了,明日一早陈亦来接小姐。”然后转身推出,一群宫女太监也默默地低头跟着出去了。

孙才人看着玉回,说到:“姐姐好福气,皇上终究还是想起姐姐来了。”神情中有着落寞,玉回却没听见,她正一心惦记着自己的花,“语谣,我走了你帮我照看一下花好吗?等我回来就会看到它们开花了。”孙语谣点点头,然后说到:“姐姐怎么讲这样的话?恐怕姐姐此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些花妹妹会替你照看好的,放心吧。”玉回点点头。“既然姐姐明日就要动身,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妹妹先回去了。”孙语谣站起身说到,玉回也没有很挽留她。

孙才人走了,雾桐、雪槿、雨樱一齐跪在玉回面前:“恭喜小姐。”玉回手托着腮:“有什么恭喜的,我又不想去。”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答言。玉回坐在那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身朝花房走去,雾桐赶紧跟了上去。留下雪槿和雨樱面面相觑,良久,雨樱说到:“小姐怎么会不想见皇上呢?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雪槿歪了歪脑袋,说到:“我倒是觉得小姐说得是真话,咱们服侍了小姐四年多,什么时候见她有那样的念头?也许小姐真想一辈子待在这呢?”

玉回在花房里待了一个下午,直到掌灯十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回到房里用完晚膳,她坐在桌边看着雾桐几个人忙忙碌碌收拾东西,那东西已经收拾了三个包袱,几个人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忘记了,玉回淡淡地说了句:“不用带那么些,过些日子我们就回来了,来回搬多麻烦。”几个人看了她一眼,雾桐说到:“小姐,我们带的这些都是您平时用的,怕到了长安您用不惯那里的。”玉回挑了挑灯花,说到:“用一阵子就会习惯吧。”坐了一会看着几个人还在忙里忙外,玉回觉得有些闷,她站起身往门外走,雪槿跑过来:“小姐,天冷,您还是别出去了吧?”玉回没理会,雪槿只好拿了斗篷跟了出去,玉回走到秋千那坐下,低头不语。直到快二更了,才在雪槿再三的劝说下进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五更刚过,雾桐几个人就起来梳洗,玉回一夜没睡,听到动静也坐起来,任由几个人给她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就有小宫女进来说王修媛来给玉回送行,玉回忙走到门口亲自迎了王修媛和才人孙语谣进来,雾桐忙捧了茶来。王修媛看着屋里几个包袱,对着玉回笑了笑,说到:“妹妹今日赴京,姐姐来送送你。恐怕以后我们姐妹没有见面的时候了,妹妹保重。”声音里带着苦涩,玉回忙道:“修媛娘娘也请保重。”孙语谣在一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玉回,也不言语。坐了一会,陈亦带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来了,四个太监抬了一顶软轿。王修媛忙站起身拉着玉回的手:“妹妹,时辰到了,该启程了,妹妹一路顺风。”孙语谣跟在王修媛身边,两手绞着手帕,低垂着头。玉回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说到:“语谣,别难过了,我很快会回来的,还要你帮我照顾我的花呢!”语谣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说到:“可是姐姐,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了,你一定不要回来了。花我会好好照顾的,你放心吧。”玉回低头不语。

陈亦上前恭敬地说到:“玉回小姐,时候不早该起程了,请玉回小姐上轿。”雾桐和雨樱扶着玉回,早有太监打着轿帘,玉回慢慢坐进软轿,眼睛仍看着忍着眼泪的孙语谣。太监放下轿帘,陈亦马上吩咐出发,立时只听到脚步声和衣裙摩擦的声音。玉回没有再看,因为她觉得王修媛和语谣的目光让她心痛,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就这样带着失望与希冀每天过着这样的不见天日的生活,她害怕有一天也会过这样的日子,她不怕寂寞,却怕失望与希冀并存的挣扎。可是此行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已经没有了记忆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推算未来。玉回心中充满了忐忑……

出了禁苑,软轿被放了下来,雾桐扶了玉回下轿,陈亦忙趋步过来:“玉回小姐,因为赶路所以要换乘马车,路上会很颠簸,还望玉回小姐体谅。”玉回看着马车,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安排妥当,马车驶出行宫。

马车上布置的很舒服,坐着卧着都很舒服,还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挂着紫色的帘子。坐在马车上,玉回心里充满了好奇,四年来她第一次踏出宫门,对外面的世界她很好奇,于是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外面林立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竟然恍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想不起来,她很懊恼,因此更加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希望某一个景物能让她想起以前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对自己以前的生活充满了兴趣。正看着耍杂技的出神,马车猛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马上向前看去,却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她放下帘子,唤雾桐来问清楚,雾桐告诉她是因为有人忽然横冲出来,马有些受惊,还好陈亦已经安抚了马儿,马上可以赶路了。果然,周围的人很快散去了,马车也继续前行,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女子喜悦与诧异的表情。

雁字回时 翠微惊变(1)

李府

一个年轻女子走进门口,门口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垂手说到:“三少奶奶。”年轻女子并未理会,直接往里走去。回到房间她仍旧紧皱着眉头,连丫鬟捧来的茶水也没动。到了晚饭时分,一个穿着红裙的丫鬟进来,轻声说到:“少奶奶,传晚饭了。”年轻女子点了点头,随那红裙丫鬟去了。

进了饭厅发现只差自己一个,马上福了福身,说到:“让爷爷奶奶和爹娘久等。”李老太爷说到:“坐下吧。”年轻女子又福了福身才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旁边的李淳飞悄悄问到:“你怎么晚了?刚刚从店里回来?”年轻女子摇摇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慢慢吃着碗里的米饭,也不说话。

“烟儿,你不舒服吗?”开口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年轻女子摇摇头,李老太爷也说到:“是啊,寒烟丫头是不是有心事啊?每天唧唧喳喳,今天怎么忽然安静了?”一桌子的人马上都看向她,她想了想犹豫着说到:“爷爷,寒烟今天遇见了一个人。”一句话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起来了,李老夫人笑着说到:“遇见个什么人哪?连饭都不好好吃了。”寒烟扫视了一圈,看到每个人脸上期待的表情,她小声说到:“是小姐。”果不其然,所有人脸上都一暗,李淳己忽然问道:“她还好吗?”寒烟看看李淳己,仍旧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好,小姐脸上冷冷的,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李淳己听了低头沉思不语。李老太爷轻咳了一声,说到:“吃饭吧。”

吃过饭,大家在客厅里坐了一会散了,李淳己留了下来,李老太爷遣退下人,只剩祖孙俩。李淳己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到:“她活着。”李老太爷点点头,“看来雁儿留在洛阳行宫,但长孙无忌对外却制造假相,难怪慕容家也查不到雁儿的下落。不过总算他没有食言,救了雁儿一命。”

“照现在的情况来推算,必定是皇上下旨将雁回送往长安。雁回已经醒了,皇上为什么不下旨让她回来呢?为什么将她留在行宫四年之久?”李淳己问道。

李老太爷沉声说到:“恐怕皇上不会把雁儿还给李家了,当年长孙无忌虽然说皇上会给雁儿公主的身份,可是皇上却拖了四年之久才下旨,这其中固然有众多朝臣的反对,但是雁儿李家媳妇的身份恐怕也在皇上考虑的范围之内。雁儿一朝封为公主,就不是我们商贾之家所能匹配的了,皇上既然要给先太子的遗孤身份自然有补偿的心态,按常理来讲,皇上既然要恢复雁儿高贵的身份,自然接下来就会考虑给她配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李家不在考虑之列。只是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对待李家。”

李淳己说到:“雁回不会稀罕那些荣华富贵。”

李老太爷点点头,但是他接着说到:“雁儿清醒时自然不会,可是,如果雁儿不是以前的雁儿那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

李淳己眉毛一皱:“爷爷的意思是?”

“雁儿可能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蚀魂’奇毒无比,雁儿离府时已经中毒很深了,即使醒了恐怕也……再者,皇上为绝后患,未必不会命人动手脚。”李老太爷说到。

李淳己拳头紧握得关节都有些发白,狠狠地说到:“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对雁儿来说也许未必是坏事。忘了那些不高兴的日子也好。就算她回来了,孟淮,你又能怎样对她?如果她哪天想起以前的事你又要她如何对你?爷爷虽然老了,但是也看得出来你对雁儿的用心,可是你的妾室和孩子永远都在你跟雁儿之间,有她们在,雁儿一定会远离你。我看等雁儿出嫁之后你也将妾室扶正了吧。”李老太爷缓缓说到。

李淳己摇摇头:“孙儿已经知道错了,就算雁回不回来、不要我,正室之位也永远是她的,其它人没有这个资格。”

李老太爷看着李淳己半天才说到:“两个都是傻孩子。下去吧,我要歇歇了。”看着李淳己的背影,李老太爷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安翠微宫含风殿

中午时分,殿里面静悄悄的,龙榻上睡着一个男人,他两鬓斑白,即使是睡着表情也不轻松,眉心拧着疙瘩。宫女太监们虽然也昏昏欲睡却是绝对不敢的。龙榻旁边一个妩媚的宫妆女子也正垂首侍立。看到皇上有要醒来的迹象,她更是丝毫也不敢疏忽,忙忍住了哈欠。

龙榻上的人醒了,宫妆女子忙扶他起来,软语说到“皇上怎么不多睡会?”李世民没看她,说到:“朕哪里睡得着?太子有没有来?”宫妆女子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来递给李世民,“来了好一会了,见皇上睡着未敢擅入,此刻正在殿外等候。”李世民喝了口茶,仍旧把茶杯递给宫妆女子,然后说到:“让他进来吧。”宫妆女子福了福身:“是。”倒退着出去了。来到殿外,她对着一边一个湖蓝袍的儒雅年轻人行了礼,说到:“太子殿下,皇上有请。”眼睛偷偷地看着太子,脸也不自觉地红了,神情更加妩媚,太子忙还了礼,“有劳武才人。”望着前面带路的粉蓝背影有片刻的失神。

进了殿,太子跪在榻前:“儿臣给父皇请安。”李世民伸手扶了他起来,又吩咐太监抬了椅子过来给太子坐。武媚亲自端了茶给太子,太子端着茶杯却并不喝茶,看着李世民关切地问到:“父皇今日觉得如何?”李世民靠在榻上,缓缓说道:“朕这个年纪,能觉得如何?混日子罢了。你也不必日日来请安,替朕监好国,好好学习治国之道才最重要。”太子忙起身道:“儿臣谨记。只盼父皇龙体早日康复,儿臣还要继续跟父皇学习治国之道呢。”李世民欣慰地笑了笑,说到:“治国唯重一个‘民’字,以民为重民才心向我大唐。治儿你本性仁厚,父皇不忧心你不重民,只是,治儿,治国不能过于仁厚,有些时候也要强硬才是,当机立断,当断则断,不可存妇人之仁。”李治又道:“儿臣谨记。”李世民忽然想起什么问到:“偏殿可曾打扫出来了?”李治回答道:“禀父皇,偏殿已经收拾完毕,一些经年不用的物什撤换了一些,幔帐、椅搭、帘子、窗纱已经都重新换过。”李世民连连点头,“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朕看会奏章。”李治忙站了起来,躬身说到:“如此儿臣先行告退,父皇也不要过于劳累,保重龙体才是天下万民之福。”然后躬身退出,武媚的眼神也悄悄地跟了出去,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李世民看着太子的身影,一抹忧虑出现在眼底,这个过于仁厚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武媚扶着李世民到书案前坐下,然后退后侍立。李世民的随侍太监顺义将朱笔放好,然后站在案边躬身侍立,大殿内立时鸦雀无声,只有李世民翻阅奏折的声音。批了半个时辰,门口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护卫陈亦求见。”李世民忙放下手中的朱笔,大声说到:“宣。”然后说到:“都下去吧。”一群宫女太监都躬身退出。片刻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走至书案前单膝跪地,沉声说到:“启禀皇上,人已带动,此刻刚进宫门,臣请旨。”李世民扶著书案站了起来,“来了……好,带到殿外。你先下去吧。”陈亦依旧沉声说到:“是。”站起身退出去了。李世民叫到:“顺义。”顺义立刻躬身趋步到书案前,尖着嗓子说到:“皇上有何吩咐。”“殿外的女子带到偏殿安顿,好生伺候,不得有半点疏忽。去吧!”顺义依旧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到:“是。”顺义退出去,李世民望着门口颓然地坐了下来,她终于来了,可是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竟然有些胆怯,他肯定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只好安慰自己是因为她旅途劳顿,所以暂时安排她好好歇一歇。

顺义边走边纳闷,对这个即将入住含风殿偏殿的女子倍感好奇,含风殿偏殿是皇上平时休息的地方,怎么如今竟安排一名他都不知道的女子入住。出了殿门,他安排站在殿外的太监宫女们进内伺候,留了几个得力的在旁。过了半个时辰,只见陈亦带着二十名宫女太监进来了,中间是一顶绯呢软轿。顺义忙迎上前去,笑着说到:“陈大人,皇上命杂家在此等候,这位就由杂家安排了。有劳陈大人。”陈亦忙说“不敢”,软轿被放下来,顺义点了点头,他身边的几个太监马上过去在软轿旁站定,代替了原来的太监。顺义又转头对陈亦说到:“如此,陈大人忙着,杂家这就安排这位去了。”挥了挥手,四个太监抬了软轿走了。后面跟了三个宫女一个太监,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陈亦看着软轿,又看了看含风殿若有所思。

雁字回时 翠微惊变(2)

坐在轿内的玉回虽然很想掀开轿帘看看翠微宫,但是理智告诉她,这回真的是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了,不比洛阳行宫,因此她忍了忍没有掀开轿帘。她只知道轿子被放下又被抬起,至于要去哪里,她也完全不知道。等到软轿再被放下,玉回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到:“请姑娘下轿。”不是小显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老成。她坐着不动,等到轿帘被掀起,看到雾桐伸过来的手她才将手搭在雾桐的手上,慢慢站起来,弯身出了软轿。眼睛一扫,雾桐、雪槿、雨樱、小显子都在,她看了看眼前的太监,他的眼睛深不可测,面无表情,对她也有探寻的意味。她颔了颔首,并不做声。那太监接着说到:“杂家奉皇上旨意安排姑娘住在偏殿,请姑娘入内休息,等待皇上召见。”然后自己在前面带路,雾桐和雪槿扶着玉回,小显子和雨樱紧跟在后。

到了偏殿前,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面写着“怀成殿”。十几个宫女太监排列在殿门两边垂首侍立,顺义并不理会,直接走入殿中,请玉回在主位坐下,才招宫外的宫女太监进来,尖声说到:“给姑娘磕头,以后好生服侍,不得有半点差错。”看着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玉回看了看顺义,然后轻声说到:“都起来吧!”她站起身对顺义说到:“公公,我带来的四个人已经够了,这些人公公还是派往别宫吧!”顺义躬身说到:“这是皇上的意思,顺义做不了主。这宫里的每位主子都是这么多人伺候,姑娘还是接受的好。”玉回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 “如此请公公代玉回谢谢皇上。”仍旧归坐。顺义躬身说到:“杂家一定转达,让奴婢们服侍姑娘休息吧,顺义还要回去复旨。”玉回站起身:“送公公。”雾桐和小显子送了顺义到殿外。

看着站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玉回扫了一圈,个个看起来都极其伶俐,她问到:“你们都叫什么?”太监宫女们各自报了姓名,不外是什么桃红柳绿、恭喜发财之类,玉回在心里暗暗记了一遍,然后说到:“以后就有劳各位了。”众太监宫女忙行礼说到:“为主子效劳是奴才(婢)的本分。”玉回点了点头:“你们去忙吧,我累了。”两个宫女立刻转身向卧室走去,两个太监向外走去,不一会各自回来回话:“主子,请先沐浴。”“主子,一会可以就寝了。”然后垂首侍立在旁,雾桐马上说道:“谢谢各位。”然后扶了玉回进内换衣服,随着两个宫女去沐浴。沐浴完毕,宫女立刻拿来了新的衣服,说是皇上赏赐的,玉回听到如此说心里马上忐忑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吉是凶。穿好这件紫罗兰色的百褶裙,宫女又给她穿上了月白的襦衫。然后扶着她回了卧室,幔帐和被褥明显都是新的,整个卧室雅致而不失富贵,比清暑院的更为讲究。玉回实在累得很,脑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等到雾桐叫醒她,日头已经偏西了,屋里有些暗。雾桐轻声说到“小姐,快传晚膳了。”玉回还没有完全清醒,只闭着眼含糊说到:“我不想吃。”翻个身还想继续睡,雾桐接着说到“刚才我打听了一下,皇上就住在含风殿正殿,所以小姐还是准备一下以备万一皇上传膳。”玉回听到“皇上”两个字立刻坐了起来,这里不比洛阳,皇上在这呢,凡事还是小心的好,因此虽然是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坐起来任宫女摆布。坐等到掌灯时分,宫女们陆续端着食盒进来,安安静静地摆好筵席,然后鱼贯退出,两个宫女走过来,“主子,请用晚膳。”玉回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果然,皇上在的地方吃的东西果然精细,有一些她在洛阳都没见过。宫女们拿着筷子和盘子在各个盘子里夹了些菜放到玉回面前,玉回挑了两样爽口些的吃了,宫女们立刻把这两样菜换到她面前,刚吃了两口饭,两个太监提着个红色食盒进来了,上前说到:“皇上赏赐姑娘的菜。‘咄嗟脍’‘帖乳花面英’。”两个宫女立刻上前双手接了菜,玉回也站起身说到:“谢皇上。”两个太监退了出去,玉回看着那两个连听也没听过的菜,宫女已经把这两个菜放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玉回重新拿起箱银的象牙筷子,夹了些尝尝,果然味道极好,因此比平时多吃了些。用完晚膳,宫女端了漱口的茶水,漱了口,雪槿才端了喝的茶来。玉回喝了茶仍旧觉得累,雾桐让她坐了会才准她睡。殿里立刻变得静悄悄的,宫女太监们都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

快二更的时候,顺义来了,雾桐刚要去叫醒玉回,顺义忙示意不必,他压低声音说到:“杂家奉旨来看看玉回姑娘是否还习惯,晚膳用得好不好,这些奴才伺候得可否周到。”雾桐也低声说到:“请公公回皇上的话,殿里的人侍奉的很好。小姐在这里很好,请皇上不必挂心。”顺义去了。自此每天早中晚膳后,皇上总要派人来问,却并不召见玉回。玉回等人与宫女太监们也都熟了,宫女们偶尔也带着她到处逛逛。这日正走到清风亭,清风亭是临山而建,从清风亭看去,山下的檐栊掩映,虽然此时不是碧树满山,但是极目远眺风景也极佳。在清风亭看了一会,觉得头有些晕,宫女们便带着她往回走,刚下了亭子,发现宫女们侧身立在一边,一个月白袍的年轻人正往这边走,玉回也站住脚步,看着年轻人,从宫女的态度来看,此人的地位很高,估计是皇子之一。果然,宫女们齐刷刷地行礼说到:“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李治只稍稍点了下头就快步过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直视同样穿着月白衣衫的玉回,玉回忘了行礼也定定地看着他,他回过神转身走了。宫女柳叶儿轻轻对玉回说:“太子殿下一定是探望皇上去了,太子殿下很孝顺。”玉回点了点头。一行人加快脚步回到怀成殿,正在缝香囊的雾桐一看玉回的脸色,马上上前来,嗔怪道:“吹着风了吧?”玉回“嗯”了一声然后说到:“没事,一会就好了。”雾桐扶她坐下,叫了柳叶儿过来,让她去厨房要些姜汤,柳叶儿去了。

玉回拿起香囊看了看,赞到:“雾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个香囊是给我的吗?”雾桐拿过香囊,接着缝到:“是啊,小姐不是一直想要个梅花的吗?我特意找了这个梅粉色的绸子,雪槿绣了枝白梅,您看合心不?”玉回笑瞇瞇地看着雾桐:“合心的不得了,等我学会了也给你们缝。就怕你们相不中。”雾桐笑了:“如果是您亲手做的,我们当然相得中,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有这个福分呢。”玉回微微笑了笑,然后就静静地看雾桐缝香囊。

第六日早上,刚用过早膳,顺义来了,行过礼之后他说到:“皇上有旨,李玉回晚膳见驾。”玉回跪领了圣旨,顺义叫了雾桐吩咐道:“替玉回姑娘沐浴更衣,同皇上共进晚膳可是天大的荣幸。”雾桐连连答应。顺义这才告退出去了。然后整个怀成殿的人都忙碌起来,梳头的太监得喜给她梳了个望仙髻,头顶右侧插了一枝白色的宫纱牡丹。两侧插了蝴蝶形状的金步摇。雾桐和雪槿、雨樱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搬了出来,一件件地在她身前比试,忙了一个下午还是玉回自己挑了那件月白的长裙和紫罗兰色的襦衫。坐在镜子前玉回看到盛装的自己简直有些不敢认,但是头饰太多让她觉得脖子有些酸疼。雾桐她们正站在后面冲她笑。玉回不自然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到了晚膳前,含风殿过来了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进门行过礼之后一个太监说到:“请玉回姑娘含风殿见驾。”玉回回了礼,趁着雾桐不注意她偷偷拔下了蝴蝶步摇,放在桌子上。出了门雾桐才发现,她无奈地看着玉回。宫中的人见驾无不是盛装,如今玉回小姐这样真是不多见。

雁字回时 翠微惊变(3)

到了含风殿门口,一个太监早进内通报去了,不一会他躬身出来昂着头喊道:“宣李玉回进见。”雾桐扶着玉回跟着小太监迈步进了去。虽是第一次见驾,但是雾桐以前告诉过她,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不可随意抬头窥视圣颜,所以进了殿玉回一直低着头任雾桐扶着走。不过眼睛向两侧瞥去,知道这殿里的人真是多的可以。又过了一道门坎,雾桐停了下来,玉回听到那太监躬身说到:“启禀皇上,李玉回奉旨见驾。”不见回话,片刻,一个太监走了出来,宣到:“李玉回进内见驾。”雾桐才又扶着她继续向前走,跨过门坎,雾桐站住,玉回知道该行礼了,于是她双膝跪地,口中说到:“李玉回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有什么封号,所以她不知道说草民还是什么封号,略略一想,直接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玉回低头跪着,听到前方一个苍老但是威严的声音说到:“平身吧。”玉回忙又叩头道:“谢皇上。”一个宫妆女子过来扶她起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玉回发现她很美貌,也淡淡地回了她一笑。那女子扶着她走到桌边一个位置坐下。玉回依旧微微低垂着头,但是她仍能感觉到探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她极不自在,已经忘了害怕,只是不明白这样的氛围怎么能吃得下饭,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以为这是天大的荣幸?正想着,宫妆女子已经开始布菜了,玉回看了看放在面前的菜都是这些日子她稍微多吃了几口的,原来皇帝也很细心嘛!玉回低头吃着饭,偶尔夹两口菜,不出一点声音,那宫妆女子也很体贴地给她夹些菜,只不过她更多的心思是用在正位的皇帝和玉回对面的人身上,玉回因为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只知道那是一个男子。一顿饭吃得默默无声,但是玉回已经习惯了,在洛阳四年她已经知道怎么在皇宫里吃饭了。

好不容易用完了晚膳,玉回感觉到面前坐北的男人站了起来,她也忙站了起来,慌忙中腿碰到了椅子上,疼得她一咧嘴,雾桐早已过来扶着她,随着前面明黄的身影走到外间。正没有主意,李世民说到:“你们俩都坐吧。”玉回福了福身:“谢皇上赐坐。”一个宫女过来扶着玉回到榻上坐下,一个明黄身影在她上手坐下,他的声音很温和地说着:“谢父皇。”玉回心思一转,这位一定是太子了。这是李世民又说话了:“不必拘谨。”玉回轻声回答:“是。”李世民的目光投射过来 ,“玉回,你抬起头。”玉回的脖子已经垂得极不舒服了,听到皇上这样说如同特赦,马上抬起头看向李世民。皇上的气色不是很好,但是这样的病容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威严,这就是大唐帝国传奇的皇帝。玉回心中充满了敬仰,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样盯着皇帝看是冒犯。李世民似乎也不介意她的冒犯,他看着她,眼睛里有玉回看不懂的情绪,似乎他正陷入回忆,玉回意识到于是目光转向了别处。良久,李世民叹了口气,说到:“果然很像。”他挥了挥手,武媚等人都退去了,李世民喝了口茶,问道:“宫里的生活还习惯吗?”玉回站起身,说到:“是,还习惯。玉回谢皇上厚爱。”李世民示意她坐下,说到:“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坐着说话吧。”玉回忙道:“是。”缓缓坐了下去。李世民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又嘱咐了太子一些话,然后他歪在龙榻上,说到:“朕有些累了,你们回去吧。”两人一起站起来,躬身说到:“请皇上(父皇)保重龙体。”李世民挥了挥手,不再说话,玉回仍旧又低了头,跟在太子身后,慢慢躬身后退,刚碰到门坎,听到李世民说到:“玉儿明天开始多来陪陪朕,跟朕说说话。”玉回一惊,差点绊到门坎,还好李治及时扶了她一下,她慌忙跪下说到:“玉回不懂规矩,怕冲撞了皇上。”李世民笑了笑,很慈爱的笑,说到:“朕恕你无罪,去吧,明天再来。”玉回只得回答“遵旨”两字。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她偷偷瞄了李世民一眼,觉得他的神态很疲惫,也显得很苍老,最重要的是,她觉得他很孤独。

出了含风殿,早已等在殿外的雾桐忙迎了上来,看玉回苦了脸,她睁大了眼睛,用眼神询问,玉回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慢慢往前走。刚走了几步,雾桐轻轻拉她的袖子,边福身行礼到:“拜见太子殿下。”玉回忙也福了福身,她听到李治温文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到:“免礼吧。”玉回没有抬头,想了想,她说到:“刚才,谢谢殿下。”李治有些顽皮地笑了,“没什么,举手之劳,只是,你经常这样磕来碰去的吗?”玉回心中明白,他一定是也看到她碰椅子上了。但是李治的口气加上明天要开始的伴驾生活令她心中极度不爽,因此冲口说到:“是,玉回一向鲁笨,让殿下见笑了。”李治收了笑意,摇摇头,“以后小心些的好。毕竟明天开始要陪伴父皇了,鲁莽可不是好事。”然后转身走了。玉回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原来他是好意,看来下次还要跟他道谢了。刚要迈步,转头看雾桐正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副吃惊的表情。玉回也摇摇头,独自向前走,雾桐马上跟了上来。

回到怀成殿,玉回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拿起糕点就着茶水猛吞,早已在门口等候的雪槿等人见她如此,都静静地跟进来,拿眼神询问雾桐。雾桐正咧着嘴笑。雨樱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姐,御膳您没吃饱吗?”玉回又大大地喝了口茶:“那么人盯着,不习惯。”雾桐笑出声:“恐怕小姐从明天开始都要吃不饱了,所以咱们屋里可要多备些糕点。”玉回狠狠地看了雾桐一眼,然后无精打采地拿着茶杯把玩,有一下没一下地叹气。柳叶儿等人都是久侍宫中的,听得雾桐如此说立刻明白过来,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跪下来说到:“恭喜小姐。”玉回看也没看,吩咐到:“我累了,要睡了,铺床吧!”柳叶儿和一个宫女忙去了,雪槿和雨樱并两个小太监抬水。雾桐走到玉回身边,说道:“奴婢知道小姐并不希望这样,可是小姐,奴婢以前跟您说过,在皇宫之中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抓紧皇上啊。”玉回没有言语。任雾桐给她拿去头饰,脱去外衣。

整个晚上,玉回都闷闷不乐的,躺在丝绒的被子里,她辗转反侧,对于明天以后的生活她完全没有一丝的把握,脑海里又浮现出李世民的神态,皇帝也会有那样的疲倦吗?为什么他说“果然很像”呢?自己像谁呢?自己又是谁呢?她知道皇帝一定知道,但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想着这些问题,玉回到了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雁字回时 翠微惊变(4)

第二天早上,刚用过早膳,顺义就面带喜色地来了,“玉回小姐,皇上请您移步清风亭。”玉回连回礼都免了,淡淡地说到:“是。”跟在顺义后面,无心看路旁的风景,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风景可以看。只是不知道这样大早上的,皇上身体又不好何必跑到清风亭吹风去?带着疑问,玉回随顺义到了清风亭。李世民挺拔的身姿此刻正立于亭中,宫女太监们在亭外侍立。玉回进了亭子,屈身下去,口中说到:“李玉回给皇上请安。”李世民背着手没有回头,他说到:“到朕身边来。”玉回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李世民左下方站定,李世民也没有介意,只是指着远处的长安城说到:“从这里可以看到长安,朕不知道还能不能回长安。”玉回忙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上在的地方都可以是长安啊。”李世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你很会说话。女孩子这样聪明不好。”玉回忙屈身道:“玉回生来驽钝,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而已。若皇上觉得不对,请治玉回的罪。”李世民摇摇头:“朕没说你错,不要总是诚惶诚恐,朕这么多年看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表情。”语气中带着落寞,叹了口气,他接着说到:“当年朕与皇后曾在这里眺望长安,皇后说,朕是皇帝不应久居行宫。只有她不怕朕。可惜今天再也没有梓童了。”玉回没有接话,静静地听李世民回忆与皇后的点点滴滴:一起在梓云阁前种桃花,一起泛舟,一起逗弄晋阳小公主。关于皇后,玉回在洛阳行宫的时候听了很多,在她心中,皇后是完美的女人,如今听到李世民口中的皇后却又觉得那样亲近。

李世民的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玉回却觉得此时的皇帝远不可及,但是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顺义躬身进到亭中,轻声说到:“皇上,充容娘娘来了。”李世民转过身,“让她进来吧。”顺义躬身退出。玉回也转过身,看着正袅袅迈上台阶的女人,听说她是最近几年最受宠爱的妃子。本以为皇帝的宠妃都艳丽无比,但是这位充容娘娘却穿着湖蓝的束胸长裙,披着同样颜色的襦衫,头上只有两只白玉簪子,脸上是淡淡的笑容。说实话,她并不是特别美,起码没有武媚美貌。她走进亭中对玉回略略点点了头,俯身向李世民拜去:“臣妾参见皇上。”李世民亲自扶了她起来,她对李世民笑了笑才说到:“臣妾刚才去含风殿请安,下人们说皇上到这来了,臣妾想天气还不暖和,来给皇上送件衣服。”转身从宫女手里拿了鹅黄的披风细致地给李世民披上。玉回俯身给徐充容行了礼,李世民说到:“玉儿,你先回去,晚上陪朕用膳。”玉回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因此马上又俯身说到:“是,玉回遵旨。”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徐充容若有所思。

玉回急匆匆地低头往回走,冻了一会儿现在觉得鼻子痒痒的。离含风殿还有一段距离,玉回碰到了太子李治,事实上玉回没有看到他,是他叫住玉回的,“玉回小姐这么早出来当心着凉了。”玉回缩缩肩膀,“谢殿下关心。还有,昨天谢谢殿下的提醒,也请殿下原谅玉回的冒犯。”李治笑了:“玉回小姐不用客气。”说完刚要走,玉回小声说到:“殿下,充容娘娘在陪着皇上。”然后冲他笑了笑,“玉回告退。”刚要走,李治叫住她:“如此,我跟玉回小姐一起回含风殿吧。正好顺路。”玉回点了点头。一路上玉回默不作声,李治也不多话。就像柳叶儿告诉她的,太子的话不多。快到含风殿,玉回止住脚步,说到:“殿下,玉回要去偏殿,所以就此别过,恭送殿下。”李治点点头,信步向含风殿走去。

虽然早上喝了姜汤,但是玉回还是染了风寒。晚膳时候,李世民听到她的声音,关切地看了看她,问到:“让太医来看过没有?”玉回忙站起来,“皇上,玉回只是略感风寒,没什么大碍。玉回不想麻烦太医。”李世民无奈地摇了摇头,“朕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太拘禁,朕准你以后坐着回话。站了坐,坐了站,你想让朕头晕?”玉回张了张嘴,半晌小声说到:“可是她们说坐着对皇上说话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一副委屈的表情。李世民轻声笑了,李治也笑了,李世民说到:“都是这些奴才。以后别信她们的话,朕准你的事谁也不敢说什么。”玉回睁大了眼睛看看李治,他正冲着她微微点头,因此她答道:“玉回谢谢皇上恩典。”又吃了几口,玉回放下筷子,李世民马上问到:“吃这么少?不合口味?”玉回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小声说到:“不是不合口味,是玉回已经吃了很多糕点了。”李世民纳闷地看着她:“糕点有饭菜好吃?”玉回的头垂得更低,“不是,是玉回怕吃不饱。”片刻,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李治也忍俊不禁,只不过他笑得比较含蓄。直到晚膳后李世民的脸上还持续着笑意。玉回暗怪自己不应该一时没想清楚就答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到了三月份,天气暖和了许多,李世民的气色好像也好了许多。但是陪伴在他身边的玉回知道,这恐怕就是回光返照了。李世民带着她走遍了翠微宫,到了每一处宫殿,每一处亭台,李世民都有记忆,和不同的妃子。但是最多的是关于长孙皇后的,甚至她笑的样子,嗔怒的样子,慈爱的样子,温婉的样子玉回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来了,只后悔她无缘与皇后相见一面。每每看着李世民说起皇后的样子,她总是觉得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思念亡妻的普通男子,所以她越来越感觉到他心里的落寞。徐充容依旧时常陪伴在皇帝身侧,但是李世民不再让玉回离开。玉回也就安静地在一旁。

一日午膳过后,李世民躺在龙榻上休息,命徐充容和玉回回去歇息。两人告退出来,玉回发现徐充容脸上温婉的微笑不见了,只有很浓重的悲伤。玉回不敢问什么,只好安静地跟着她。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清风亭,徐充容坐在石桌边,示意玉回也坐下。玉回点了点头落了座。徐充容的眼神飘向了远处,那里应该是长安,徐充容似是喃喃自语地说到:“皇上喜欢这里,可是我在这里只能看到长安。”她这样说话玉回听不懂,因此也不答话。徐充容继续说到:“皇上想看的不是长安,而是更远,我怎么努力也到不了。我不想离开皇上,可是我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呢?”话语中的悲伤更加浓重,她整个人都被忧伤包围着。坐了许久,徐充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她看看玉回,歉然地笑了,“你没有什么想问的?”玉回摇摇头,“娘娘虽尊贵,也是凡人,凡人总有烦恼。”徐充容点了点头:“难怪皇上喜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听者。”玉回扯扯嘴角笑了,“娘娘要不要到怀成殿休息一会,要是皇上醒了看到娘娘伤心一定不会高兴的。”徐充容站了起来:“谢谢你,玉回。”两人又走回怀成殿,宫女们端了水来,玉回吩咐所有的宫女出去,然后亲自请徐充容洗了脸,又重新替她上了妆,理了云鬓。然后才重新开门命雾桐奉茶。两人喝了会茶,徐充容的贴身宫女进来禀报说“皇上醒了。”两人匆忙站起身向含风殿走去。

到了四月初,李世民的病情加重,整个翠微宫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太子、嫔妃、大臣们都整日不离翠微宫。李世民更有意无意地留玉回在身边侍奉。玉回常常几日衣不解带。初十那天,趁李世民睡着,玉回打算回去换件衣服,刚出了殿门,发现李治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玉回行了礼,说到:“皇上刚刚睡下了。”李治点点头,表情很茫然。这些日子以来李治恪尽孝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文弱的身姿如今越发瘦削了。玉回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这些天来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不得不在皇帝面前强颜欢笑。想了想玉回说到:“殿下,您回太子殿歇息一会吧,皇上一时半会醒不了。”李治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玉回也不好离开。过了一会,李治似乎平静了许多,他看看玉回:“玉回,你陪我坐一会儿好吗?”玉回把更衣的话压了下去,点点头。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清风亭。玉回心里想到:好像皇上一家都特别偏爱清风亭。这里除了风景好一点,实在没什么特别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吸引人。

李治坐在石桌边,像是突然放松了,他也看着长安的方向,说到:“父皇和舅舅都曾在这里告诉我,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玉回说到:“是啊,太子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人,那里当然是属于殿下的。”李治摇摇头:“如果那里没有父皇,我怎么会喜欢那里?”玉回便不言语了,李治又说到:“小时候,那里除了父皇还有母后、哥哥、妹妹,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所以慢慢地,我不喜欢那里。可是父皇说那是我们的家,他让我替他继续守护那个谁都没剩下的家。”玉回忽然觉得他很可怜,确实,那里曾经有他的母后,他的哥哥和姐姐妹妹,他是受着天下最完美的宠爱长大的,可是转眼间,一切都将没有了。他最后的依靠和欢乐也马上要失去了。他只是个温厚善良的孩子,面对即将到来的状况不知所措。玉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到:“殿下,皇上将这个家交给殿下那是因为皇上觉得您有能力让这个家重新充满欢乐,而且能让这个家的欢乐永远维持下去。殿下应该充满了希望才对呀!”李治依旧看着远方:“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很害怕。”玉回提高了些声音:“殿下,皇上不会让您一个人面对的。他是那么疼爱您,怎么会忍心呢?有许多人一起守在您的身边还有什么好怕呢?”李治回过头,看了看玉回:“你也会守着我吗?”玉回低下头,不置可否。她马上站起身:“皇上应该快醒了。殿下不是要给皇上请安吗?”李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大踏步向亭外走去。

雁字回时 翠微惊变(5)

从那天之后,连续四天,李世民没有召玉回侍奉左右,玉回每日待在怀成殿中,心却记挂着含风殿。

十五一早,顺义表情严肃地进了怀成殿,公式化的声音说到:“皇上宣李玉回含风殿见驾。”玉回跪地领旨谢了恩,未及多想就匆匆跟着顺义去了含风殿,剩下一班宫女忐忑不安。

进了含风殿,殿内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平时常常关闭的西侧四间此刻正开着一扇门,顺义走到门口侧身停住,说到:“玉回小姐请里面见驾。”玉回定了定心神,迈进了门坎,顺义在她身后关上了门。玉回跪倒在地,说到:“玉回叩见皇上。”然后她听到空中传来李世民的声音:“进来吧,一直往里走。”玉回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空旷得很,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要锁着。第二间放着几案,铺着厚厚的白色地毯,旁边的花架上放着空花瓶。进入第三间,第三间由一个精制的屏风遮着,什么也看不见。玉回稍怀忐忑地迈进第四间,李世民正面朝北站着,玉回忙低了头,俯身说到:“玉回叩见皇上。”李世民转过身,声音低沉地说到:“玉儿,你过来。”玉回慢慢移步到李世民身后,地上放着一个蒲团,李世民又说到:“你跪下。”玉回虽不解其意,仍是顺从地跪在了蒲团上。“给你爹和娘磕头!”玉回下意识地抬起头向香案望去,香案上供着时鲜的瓜果和宫纱花束,此时香炉里正燃着香,透过缭绕的香雾,玉回看到墙上挂着的画像,画像上隐约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身穿着明黄的袍子,腰上系着白玉腰带。至于他的长相以及神态却无法看清。在这幅画像的旁边是一幅稍小的美人图,似乎穿着皇后朝服。玉回收回视线,缓缓叩了三个头。李世民并不让她起身,接着说到:“你可知道画上的是什么人?”玉回忍住眼泪,回答到:“皇上说是玉回的父母。”李世民点点头:“对,他们是你的父母,也是朕的皇兄和皇嫂。”玉回的心猛地揪住了,她无法置信地看着李世民,“皇上的意思是?”李世民声音里充满了悲哀,他缓缓说到:“就是你猜的意思,你的父亲是隐太子,是朕亲自射杀了他。而你的母亲,虽然朕没有想要她死,她却因为你父亲的死而吞金。”玉回瘫坐在蒲团上,头猛烈地摇着,嘴里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李世民看着她,从香案上拿起一把匕首递给她:“这么多年了,朕没有几天过的安稳,朕知道他们恨朕,你是他们的女儿,如今朕让你决定朕的生死。”玉回把刀扔在地上,她呆呆地看着李世民,喃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地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李世民的眼中有着泪花:“因为朕不想欺骗你。”玉回冷冷地笑了,“你是不想欺骗我还是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出去。这是我父母的灵堂,你不要玷污了这个地方。”李世民身形猛地抖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苍老和软弱:“如果你想明白了,朕接受你的决定。”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玉回坐在地上只是不停地流泪,屋子里越来越暗,直到完全陷入黑暗,玉回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她感觉不到心在绞痛,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黑暗。第二天早上,玉回挣扎着爬起来,跪行到香案前,磕了头点了香。然后她扶着香案站起身,仔细端详画中的人,画中的父亲英姿飒爽,英气勃勃,只不过眉宇间有着很浓重的忧伤。画中的母亲立于桃花树下,她和玉回很像,只不过她的眉宇紧锁,脸上有淡淡的泪痕。玉回绕过香案,走到画前,怯怯地伸出手触摸画像,画像没有一点温度,冰冷坚硬。玉回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良久,她离开香案,走到第三间,绕过屏风,她的心一紧,那梳妆台边正坐着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满脸笑意地立于母亲身后,温柔地看着铜镜中的母亲。玉回不敢挪步,虽然她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她还是怕惊动了他们的甜蜜。站了好一会,她慢慢走向梳妆台,轻轻地触碰他们的双手,站在他们面前,玉回觉得他们在冲着她微笑。这是两尊逼真的雕像,逼真到乍一看以为是真人。玉回碰了碰母亲的头发,她正举着手要往头上插簪子,那手就停在半空中。玉回的嘴角露出笑意,她取过簪子轻轻地替母亲插好,然后她看了看镜中,说到:“娘,这样好看吗?”她又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支九凤攒珠冠轻轻地给母亲戴好,看了看,又把簪子拿下来,自言自语到:“这样更好看,娘,您说呢?”她的眼泪滴在了雕像的脸上,马上顺着脸流了下去。玉回转身擦了擦眼泪。然后她在床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两尊石像,她的心中充满了团圆的喜悦。直到夜深,玉回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含风殿东间,李世民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李治日夜不敢稍离。李世民清醒的时候总是坚持到正殿去,而且总是直直地看着那扇未锁的门。

四月十九晚膳时分,门打开了,玉回纸一样单薄的身子飘了出来。她苍白的脸上却是平静,李世民从龙榻上坐起来,看着她也不言语。玉回一步步走向李世民,直到龙榻前,她双膝跪地,两手扶地,缓缓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说到:“李玉回拜别皇上,请皇上为了天下、为了万民保重龙体。”李治在侧震惊地看着玉回。玉回只是慢慢起身,静静地走出大殿,扶着柱子慢慢地走向怀成殿。李治看到李世民老泪纵横,他慌忙跪下:“父皇?”李世民示意李治扶他起来,下了龙榻,李世民指指西进的门,李治虽不明所以,还是扶着李世民打开了门,走进这个他从未得到允许进入的地方。

怀成殿

玉回的迅速消瘦令雾桐等人心疼不已,她回复到了以前的安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肯离开殿门一步,皇上也未曾再召她侍奉左右。四月二十一晚膳后,皇太子李治忽然登门,玉回未起身,也未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李治立在门口也只是默默地看着玉回。玉回苍白的脸和死水一样的眼神刺疼了他,他走到几案边坐下,轻声问道:“晚膳用了吗?”玉回点点头。然后就是沉默。良久,李治还是轻声说到:“玉儿,对不起。”玉回的眼睛动了动,仍旧没有说话。李治长长地叹了口气,“玉儿,陪我说说话好吗?”玉回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你不想说话是吗?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父皇告诉我了,对不起,玉儿,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是……可是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他有些焦急,玉回只是看着他。“玉儿,你说说话好不好?求求你。”见玉回没有反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父皇也不和我说话,你也不理我,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玉回心内一震,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波。李治默默地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走了。

玉回趴在几案上,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雾桐等人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雁字回时 离宫

第二日晚膳时分,玉回在殿内走来走去,她不知道即将做的事对不对。犹豫了好久,她还是走出了怀成殿,向含风殿走去。到了拐角处,看着含风殿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她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宫殿的影子里。终于等来了李治,他本来是要到怀成殿的。看见她站在晚风里,李治忙过来问道:“怎么站在这?晚上的风凉,偏又站在风口上,着了凉怎么办?站了多久了?”玉回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多久,我……我想见见……他。”李治身子一震,他疑惑地看着玉回:“为什么?”玉回仍旧摇头:“不过,要你帮忙。”李治的眼神黯淡下去:“父皇没有用晚膳,正睡着。”玉回轻轻地跟他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会,李治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快到三更时分,李世民睡梦中恍惚感觉有人坐在身边,心里一惊,勉强睁开眼睛,却不禁愣住,不自觉地叫道:“水沁?”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李世民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应该来,你应该恨我的,你说过即使死了也不愿见到我。”那人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道:“是啊,我该恨你的。可是恨了这么多年,我差不多已经快要忘记恨你什么了。你好起来,告诉我该恨你什么。”李世民握紧了她的手,她接着说到:“恨,很伤心,很难过。这么多年我恨着你,可是我的伤心难过并不比你少,所以我决定不恨你了。”说完冲着李世民微微一笑,“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内疚了。好吗?”李世民闭上眼睛,点点头,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流下。他握着她的手,直到又昏沉睡去。

玉回轻轻抽回手,看着李世民舒展的眉心,她竟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良久她站起身,轻轻俯身在李世民耳边说到:“我也会尽量忘记恨你。”然后默默转身朝门口走去。

李治看到她出来,只轻轻地说到:“玉儿,谢谢你。”玉回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恨他,所以只能原谅。我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宁愿我只是我而已。”然后转身离去。

二十三早上。太医发现皇帝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竟然有力气召见太子和大臣。中午也用了些午膳,大臣们莫不以为皇帝的病情好转了,嫔妃们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喜色。只有李治和徐充容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果然,李世民午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玉回坐在怀成殿内,听着外面传来的沉重的钟声,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雾桐她们拿了孝服给她换上,收拾起了屋子里色彩浓重的对象。整个翠微宫笼罩在浓重的悲伤之中。玉回在怀成殿里,并没有被要求参加任何仪式,似乎整个翠微宫的人都将她遗忘了。过了月余,翠微宫恢复了平静。李治已经回皇城登基,翠微宫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有时候静得可怕。玉回却极爱现在的宁静,她在考虑一件事,需要宁静。

坐在丁香花下,玉回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两个字“洛阳”,自从李世民薨逝后,她就不可遏制地想到洛阳,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做什么,除了行宫她无处可去,她在洛阳没有熟人,可是她还是疯狂地想着洛阳。看着巍峨的宫殿,玉回心里暗暗叹气,是该走了,一切恩怨都了断了。对于这个地方她没有任何留恋。她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思,去洛阳。去看看命运为她安排了什么。打定主意,她轻松地起身回房去了。

她费了些周折弄到了一套太监衣服,偷偷把自己的细软和首饰之类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还留心打听到了出宫的方位及理由,只待良机。而且她发现,自从李世民薨逝、李治离开之后,翠微宫的守卫非常松懈,心里不由放松了些。

站在翠微宫宫门外,一身太监服的玉回还是忍不住回过身,静静地看了一会才继续向前走。她首先买了两套男装,换下了惹眼的太监衣服。换过衣服之后的玉回宛然一个眉清目秀的江南男子。她对自己的新形象很满意。必须快点赶路,翠微宫里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希望不会给雾桐她们带来麻烦,在心里暗暗地道了歉,玉回整了整衣衫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还好,在搜查之前她已经离开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