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桐等人满脸担忧之色,又不敢说什么,萧淑妃是如今后宫第一人,连皇后她都不放在眼里,得罪了她,以后她来找麻烦的日子就多了。看看玉回睡得不甚安稳,心里都担心得不得了。

到了第二日,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萧淑妃因为得罪咸池夫人被罚跪,没过几天,咸池夫人的声名便在朝臣中秘密地传开了,都摸不透皇帝的心思,既然安置在后宫,却又只给诰命的封号,既然只是诰命,得罪她的萧淑妃却被重重责罚。于是其中又有了种种龌龊说法。雾桐等人心里也不明白,却不敢和玉回说。不过自从萧淑妃事件之后,咸池殿倒是安静了,除了本殿的人,几乎就没了人影。玉回也更懒怠出去了,每日在宫中闷坐。咸池殿以外的事情全然不关心。

快近年关,宫里都忙了起来,李治也忙得好几天才过来一会,玉回几次想提出回翠微宫,可见李治心情好,想了想便决定过了年再提。

除夕快到了,各种赏赐源源不绝地送到咸池殿,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珍禽异兽无所不有,还送了婴孩好些寓意吉祥的东西,雾桐等人每日便愁着收拾东西,玉回在旁逗弄儿子,看也不看那些赏赐。

到了除夕,宫里一派喜庆,晚上,宫城的上空便被各色各样的烟花映得灿烂无比,玉回也披了斗篷站在廊下仰头看烟火。眼前便出现了阿史那社尔的影子,上次看烟火仿佛都是梦中的事了,烟火虽美但是短暂,就如同她的过往里,那些值得记住得不过都如烟火而已。武德殿的歌舞笙乐隐隐地传来。

“皇上在武德殿大宴群臣呢,夫人。”雾桐说道。

“暮景斜芳殿,年华绮丽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阶馥舒霉素,盆花映烛红。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玉回轻吟道。

“夫人,您念的是……?”雾桐歪着头问道。

“先皇御制的《守岁》诗。”玉回轻声说道,然后仍旧看那烟火。大宴群臣,阿史那也在其中吧?他可曾记得那年的烟火?今时他在同谁一起喝酒看烟火……

正看着烟火,一个小太监来了,请了安说道:“皇上请咸池夫人去武德殿看烟火。皇上说了,请夫人勉力前往。”看来是不能拒绝的意思了。玉回想了想,命雾桐拿了面纱来,她不能抗旨,可是她可以带上面纱。

乘着肩舆到了武德殿,小太监却引着她到了高处,武德殿就在前面,这个高处一个人都没有,玉回虽然心中讶异,但也只是静静地等着看烟火。就见李治带着群臣出现在武德殿廊下,小太监们也已各站好了位置就等一声令下。玉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阿史那身上,即使在一群权贵中他也是突出的。忽然眼前便是五颜六色的了,烟火开始了,玉回感觉到李治特意看过来的目光,便对他轻轻颔了颔首。目光却仍旧看着阿史那。

阿史那社尔看着眼前的烟火,玉回淡淡的脸便浮现出来,她是不爱烟火的,嫌它美得不长久,不知道她现在是在屋子里闷坐还是也在看烟火?叹了口气,便随了众人看烟火,蓦然却发现对面大红灯笼下那抹熟悉的身影,虽然覆着面纱,但是阿史那知道那是他的玉儿……

玉回看到阿史那定定地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隐于黑暗之中,想了想便转身走了。说过不再有瓜葛就断得干净了吧!玉回觉得眼睛忽然就热热的……

阿史那看着她离去,直想追过去,可是他不能,这是在皇宫之中,没有圣旨任何人的随意走动都可能会被视为图谋不轨。阿史那看着玉回离去的方向,直到最后一点烟火化为灰烬……

雁字回时 重回翠微

上元节之后,玉回终于提出重回翠微宫的请求,李治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才笑着说道:“好,玉儿喜欢翠微宫便去住吧。”玉回谢了恩,命雾桐等人收拾了东西,第二日一早便出了宫城向翠微宫去了。仍旧住怀成殿。

怀成殿还是老样子,只是玉回的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平静了。她现在也喜欢去清风亭,站在那里远眺长安,此时才明白了当年李世民、徐充容的心情,原来在这里看到的都是遥不可及的,李世民怀念先皇后却伴侣已逝,徐充容想走进皇帝的心里,可惜皇帝的心早已满满地装了别人。而她李玉回所求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真心对待的人罢了,可是——好遥远。

已二月天了,外面还是冷得很,山上的雪还没有化,仍旧是雪白的一片,搭配那粗黑的树干和偶尔露出的石头,从这清风亭看去完全就是水墨山水。迎面吹来的风是冷硬的,玉回迎风站着,想着昨晚的梦,雁儿,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梦中出现的娘亲叫她雁儿,在李家,李三少夫人也知道雁儿,不过那不是她大嫂吗?想起李家人诸多的奇怪之处,玉回忽然很想查个究竟,这个雁回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

“玉儿?”一声急切的喊声,玉回转过头,原来是李治,他身边还有一个月白袍的男子,细细一看,原来是洛阳见过一面的邹凤炽,看来他的生意做得还真大,连皇帝都见得到。玉回走下亭来,给李治施了一礼。李治拧着眉毛说道:“玉儿,御医说你不能受凉,怎么不听话?” 玉回低头说道:“殿里有些闷。皇上今天怎么来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吧?

“因为今天有人要向朕买这终南山的树。”李治笑着说道。“玉儿说这树朕是卖还是不卖?”

玉回抬头看了看邹凤炽,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玉回淡淡说道:“树多了卖些也好,给小树腾出些空间。只不过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出得起价钱。”

“玉儿,这位邹老板说,若一树一绢,则山树虽尽,其绢未竭。”笑着往前走,玉回等人马上跟上。

“是吗?”玉回只说了两个字,便不言语了,李治要怎么样谁拦得住。

“不过,朕不准备答应。”李治说道,然后看了看邹凤炽说道:“若树都被你砍了去,咸池夫人就没有风景可看了。”邹凤炽脸上表情未变,看了看李治身边的玉回,心中暗暗纳罕:原来这位竟是如今朝野最惹人争议的咸池夫人,她身边的男子他已派人查了,是当今的右卫大将军,原本以为这女子是将军的一位夫人,如今看来却是大大地错了。不过听说这位咸池夫人是携子入宫的,那孩子又是何人的?又为何如此被皇帝看重的人竟徙居离宫?

“皇上,您……”玉回停住脚步看李治,李治便也停下来看着她说道:“朕说了玉儿不爱听的话了,翠微宫就在这山上,朕如何能卖这树?玉儿不要生气。” 玉回微微摇了摇头。一行人便继续向前走。一个宫女来到面前,给李治请了安,便向玉回说道:“夫人,小公子醒了。没见着您有些哭闹。”雪槿说道。玉回眉毛微蹙,向李治福了福身道:“皇上,玉回先告退了。”李治点点头,玉回便急匆匆走了。

“凤炽,别问朕她是谁?朕不会告诉你的。”李治笑了笑,说道:“这翠微宫你是第一次来,可惜有些不是时候,到了四月份来看山上的桃花很美。”

“那不知道草民还有没有荣幸来看桃花?”邹凤炽笑着说道。

“你呀,当朕不知道?你那些人面桃花不比这翠微宫的美?”李治调侃他。

“草民的桃花再美怎么比得上皇上翠微宫的这一株淡菊?”邹凤炽看着李治说道。李治挑了挑眉毛,又笑了,说道:“这淡菊还是要长在终南山中才更美。若入尘世会浊了她的灵秀。”两人便都笑了。

玉回回到怀成殿,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儿,小婴孩才不闹了。玉回看着怀里的儿子,他的轮廓越来越像阿史那了,李治早晚会知道的吧?到时候又该如何?轻轻吻了吻儿子的脸颊,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儿子受到一点伤害的。

“夫人,刚才与皇上同来的是哪位大人啊?”雪槿端了热茶给玉回问道。

“怎么问起他?”玉回喝了口茶问道。

“因为他刚才一直盯着夫人您看。”雪槿说道。

“别胡说。他是谁都与咱们无关。”玉回放下茶,“把我那个紫檀木的算盘找出来。”雪槿答应了去找东西了。

拿着算盘,玉回不停地拨弄那珠子,想藉此回忆起些什么,可是除了算盘声她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玉回便放下算盘,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不舒服。那些记忆似乎就在这石板下压着,可是这石板要怎么挪开?

“雾桐,当年我刚到行宫的时候就是你们伺候的吗?”玉回问正在旁边给婴孩缝衣服的雾桐。

“是啊,夫人。当年我们本来不是在清暑院当差,忽然有一天太监副总管亲自挑了我们几个到清暑院当差。过了一旬左右,夫人就被送来清暑院了。”雾桐回答道。

“当年送我去的是长孙大人?”玉回看到雾桐点头便接着问:“那当年我的情形如何?诊治御医又是谁?”

“夫人当年入宫的时候是昏迷着的,似乎是病得极严重,诊治的人,并不是御医,是长孙大人带来的一位大夫。不过,奇怪的是,后来夫人的病逐渐有了起色,那大夫便不来了,改由孙御医接手。”雾桐说完,看了看玉回:“夫人,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雾桐,我入宫之初就是这个名字吗?”玉回问道。

雾桐摇了摇头,玉回的心便一紧,却听到雾桐说道:“夫人,您病着的时候长孙大人并没有告知我们夫人的名字,后来夫人逐渐好些,认得人了,长孙大人才吩咐我们以后称呼您为玉回小姐。”

玉回点了点头,“送咱们来长安的陈亦是在皇上面前当差吗?”

雾桐仍旧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跟夫人一样从前也没有见过他。”雾桐答着,心内奇怪,夫人好端端地问这些旧事做什么?

“对了,雾桐,你帮我留意着,过些日子会有个叫武媚的来翠微宫,她来了你便带她来见我。”玉回嘱咐道。也许武媚知道这一切也不一定,她是先皇身边伺候的才人,知道的事恐怕不少吧。

“是,夫人。”雾桐心内更疑,却不敢问。

玉回也不作声,脑中把各色人都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雁字回时 告别(1)

又过了十几天,玉回用过晚膳正翻书,雾桐进来回话说武媚今日进宫了。玉回忙放下书,道:“请她进来。”雾桐出去了,不一会带了个同样穿着宫女衣服的女子进来了,头上包着纱巾,低着头站在玉回面前行了礼说道:“武媚见过夫人。”玉回点点头,对雾桐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小公子也该睡了。”等雾桐等人下去了,玉回才说道:“才人请坐吧。”武媚谢了便坐了。

“武媚不知要如何报答夫人的恩德。”武媚低眉说道。

“客气了,若不是为了今日重返宫廷,你当时也不会替我筹谋吧?”玉回亲自起身倒了茶放到武媚面前,“虽然你替我筹谋的出路并不是我喜欢的,但却是最直接、最安全的。”

“夫人既明白,武媚也不必多说。不过武媚他日一定会报答夫人的。”武媚抬头看玉回,那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报答?你要如何报答?先皇的妃嫔你能做些什么?”玉回看着她问道。

“所以,武媚还需要夫人的一臂之力。”武媚看着玉回,眼里写着志在必得。

“何必呢,在我看来,感业寺的日子才最轻松也最舒心。”玉回淡淡笑了,想起了语瑶。

“人各有志,夫人。夫人做得到不慕富贵,可是武媚做不到。”武媚喝了口茶说道。

“也对。人跟人怎么会一样。”玉回仍旧是淡淡地笑着说道。

“夫人如此着急命武媚来见,又遣退下人,是有要紧的事要和武媚讲吧?”武媚问道。玉回点了点头。

“对我是要紧,对你,未必。”玉回看了眼武媚才接着说道:“关于我,你知道什么?”

武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夫人是想问这个。恐怕现在不只夫人,很多人都想多知道夫人一些呢!”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武媚,你想办法托人送我回来不会就是想让我终老翠微宫吧?”玉回脸上表情不变。

“其实,关于夫人,武媚知道的不多,在夫人来翠微宫之前,武媚从来不知道有夫人的存在。不过,在知道了夫人的名讳之后,武媚知道了一点。”武媚顿了顿。

“一点?是什么?”玉回有些心急。

“夫人的名讳是先皇御赐的。当年我还是当值宫女,那一天轮到我和其它九个人值夜,长孙大人很晚求见皇上,很小声的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便御笔写了几个字命我拿去给长孙大人,我偷偷看了一眼,是‘李玉回’三字。当时不以为意,可是等夫人翠微宫伴驾之后我便知道当初皇上为何御笔亲题了。”武媚一口气说完。玉回皱着眉毛,长孙大人,长孙大人还真是无所不在啊?

“护卫陈亦是什么人?”玉回问道,她知道武媚一定听得懂。

“他?是先皇的御前护卫,不过先皇经常命他做些不方便官府调查的事。”武媚说道。玉回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挪开自己心上这块大石的人是他。

“谢谢你如实相告。”玉回说道,“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要想清楚,皇上后宫那个战场你是否真得要去。”

“谢谢夫人关心,不过武媚不能与夫人相比,从今日起武媚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除非~~~~”顿了顿她低声说道:“除非武媚情愿做白头宫女。”

玉回看着武媚刚刚长了寸许长的头发,轻轻摇了摇头,“既然你决定了,我便帮你。算是报答你的筹谋之恩。”

“武媚可以帮助夫人更高一步。”武媚笑着说道,果然是妩媚。

“不必了。”玉回直接回绝,她是皇上的堂妹,皇帝的做法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不受后宫的骚扰。不过连武媚都如此想,皇帝的做法看来确实有些不妥。“以后你便在我身边委屈些日子吧,这也是你见到皇上的最快的方法。”

“谢夫人。”武媚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吧,我让雾桐带你去安顿。”玉回叫了雾桐带她出去了。

待她下去了,玉回便看着茶杯出神,连武媚知道的都如此之少,看来她这个叔叔对她的“保护”还真是密不透风啊?当年入宫之时自己极重的病症又是怎么回事?在那之前自己又是以何种身份存于世间的呢?长孙大人知道,可是他一定不会告诉她的,看来只有问陈亦了……

武媚来到之后不到十天,听说玉回身体有些不舒服,李治又来到了翠微宫。玉回得到消息,便急忙让武媚装扮了在身边照顾。李治细细地问了她的病,玉回本来也没什么大碍,便说了不妨事。中途,玉回借照看儿子的借口出了含风殿,果然见陈亦在外面持刀挺立,仍旧是一身黑衣。玉回便走到他面前。

“陈护卫!”陈亦忙答道,“是,夫人。”

“陈护卫洛阳相助之恩,不知如何报答。”玉回笑着说道。

“夫人言重了,保护夫人本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护从不周还望夫人恕罪。”陈亦抱拳低头说道。

“陈护卫,我有些事情不明白,还望陈护卫如实相告。”玉回平静地说道。

“属下恐怕不能……”陈亦有些为难地说道。

“不能?”玉回直视陈亦,“陈护卫既然不能说,我便亲自问皇上去,你看如何?”

“夫人请不要难为属下。”陈亦又抱拳。

“我并不想难为你,只是想知道一些事关我以前的事,这个不算过分吧?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查出来。只是不想费这个力气。”玉回说道。

“夫人请问,若不能相告之事,属下……”陈亦犹豫着。

“好!我绝不逼你。请你告诉我,我与洛阳李家有什么关系?”玉回问道。

“夫人,这个……属下只能告诉您,您曾与李家有关系,但是自从入宫之后便没有瓜葛了。”陈亦说道。

“还有,当年我病得极重,陈护卫可知道是什么病?”玉回接着问道。

“属下不能说,请夫人原谅。”陈亦答道。玉回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问道:“那么,当年为我诊治的大夫陈护卫可知道是谁?”

“属下不知道。”陈亦干脆说道。

“不知道?”玉回笑了,“陈护卫,我只见过你两面,两次都在洛阳,不过这两次足以让我知道陈护卫的职责了。若陈护卫都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问谁了。”玉回说道,看到陈亦不自在的脸色,玉回接着说道:“长孙大人派人为我诊治的大夫究竟是谁?”

“请夫人别再问了,先皇的旨意,任何人不能再提及此事。”陈亦说道。

“好,我知道了,谢谢陈护卫。”玉回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站住,没有回头问道:“洛阳的事皇上都知道了吧?”

“是,向皇上禀报是属下的职责所在。”陈亦说道。

“我知道了。”玉回慢慢地往含风殿走,李治全部都知道,那他会不会惩处阿史那?玉回担心地想到。回了含风殿,李治正在看那案上的牡丹,武媚在不远的地方垂头侍立。见她进来,李治便又笑着与她说话。玉回淡淡地应付了。李治过了午时便回宫了。

雁字回时 告别(2)

玉回看看武媚的神情,心下了然,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回怀成殿休息了。洛阳李家?入宫之后再无瓜葛是什么意思?玉回想不通,只想亲去洛阳查个明白。第二日便修书一封命人送进宫,既然李治全部都知道,那么就直说好了。

过了两日,才有顺义亲自带了李治准她去洛阳的口谕,不过李治要她以咸池夫人的身份由宫中护卫护送方可。

稍稍准备了一下,玉回带了雾桐、雪槿同行,雨樱和武媚留下料理怀成殿的大小事务。护卫是由宫里拨来的,护卫统领是陈亦。玉回见了,便明白了李治的意思。保护是其一,怕是她若处理不好,陈亦便会亲自动手替她处理了吧?

队伍行了两日方到洛阳,玉回仍住清暑院,清暑院这两年已萧条了许多,玉回命人大概收拾了一下便住下来了。如何去查,玉回心里已明白,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登门,然后做个了断。这应该也是李治的意思。否则就不会派陈亦来了。打定主意,玉回便选了日子去李府登门拜访。

李府门前

李府从上到下的主子们都在门口等待,不时有小厮来回跑着观看情形,终于有个小厮跑回来回话:“老祖宗,咸池夫人已快到了。”

不一会,一辆华丽的马车向李府门口驶过来,马车周围是二十名骑马的劲装护卫,各个表情肃穆。车停稳,护卫们动作划一地跳下马,车后的两个人到车后抬了充当下马石的长凳放在车一侧,然后便退到原来的位置了,一个干练的女子掀开帘子先下了车,四处环顾一下,才又掀开帘子道:“夫人,到了,请下车。”车中先伸了一只手出来,外面那女子忙伸手扶了,里面的人才弯了腰出来,慢慢地走下车,来到正低着头的李老太爷面前,施了一礼道:“咸池今日打扰,老太爷亲自出迎,咸池实在担当不起。”不止李老太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女子:她挽着高髻,头顶是一朵白色的牡丹,头发两侧都是钗、钿之类,耳朵上垂着凤衔珠的精致耳环,身上穿着淡青色窄袖上襦,肩搭白色披帛,下着描有金花的红裙,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红色绚履。不是李玉回是谁?

“放肆。”雾桐娇斥道。

“雾桐,不得无礼。”玉回轻斥雾桐,她今日特意妆扮成这个样子。“希望老太爷见谅。”

“姑娘说得对,老朽一家却是冒犯夫人了。夫人不要怪罪才好,夫人,里面请。”李老太爷说道,李家人都侧身让出路等着玉回通过。

“老太爷、老夫人请。”玉回扶了雾桐的手要往里走。陈亦正指挥人进院护卫。玉回见状,忙道:“不必,你们在府外等候。”

李老太爷让了玉回到大厅,让她上座,玉回推辞了,既然她与李家曾有关系,那么这个上座她还是不要坐的好。让了两回,玉回只在右手边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了,李老太爷坐了左边第一把椅子,接下来是李老爷、李老太爷、李夫人,其余人在一排椅子后面站着。

丫环们奉了茶上来。玉回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看屋里的人,都是见过的,李家三位少爷、三位少夫人。下人们都在门外侍立。一一看过去,只觉得他们都面有戚色,三少夫人却是稍有喜色。

“不知夫人今日驾临……”李老太爷起身恭敬地问道。自从前两日行宫来人通知说长安咸池夫人今日来访,李家上上下下便都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咸池夫人是何等人物,来李家又意欲何为。可是,如今,看看对面尊贵异常的玉回,李老太爷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她已是咸池夫人了。

“老太爷不必紧张,本夫人来不过是有些事要当面问清楚、讲清楚。”玉回笑着说道,然后转头看雾桐:“你先下去,在门外等着,不准任何人进来。”雾桐点头去了。顺手将门一扇一扇关了。

“几年前,我得了重病入宫,病好后失去了记忆。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所以便对以前的事很好奇,多方打探,有人告诉我,洛阳李家也许可以找到答案,我今日来,就是希望各位如实相告。”玉回淡淡地说道。李老妇人和李夫人为何那么悲戚地看着她?为何二少夫人也是一脸忧戚?为何李淳己敢这样直视她,玉回避开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太沉重了,看了心里便觉得沉沉的。

“夫人如今身高位重,已没有必要知道这些过往了。”李老太爷看着玉回说道。

“身高位重?”玉回的目光暗了暗,身高位重?“即使如此,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总觉得少了些东西。还请老太爷相告。”

“老朽若告知夫人真相,夫人可否放过李家?”李老太爷忽然站起躬身说道,玉回下意识地过去扶住他:“我只想知道真相。”扶了李老太爷落座,玉回也归了座接着说道:“看来,这个真相很危险。不过,老太爷放心,我不会难为李家。”

“既然如此,老朽便告诉夫人。”李老太爷口气沉重,“夫人酷似老朽的孙媳。”玉回的眼光便在三兄弟身上扫了一遍,落在李淳己身上,是他?听到李老太爷接着说道:“老朽的孙媳雁回十五岁过门,二十岁时中毒生命垂危,后来长孙大人接了雁回离府,自此再不知下落。”李老太爷简略说道。

玉回半天没有言语,然后抬头看了看玉凝翠,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这位夫人是雁回,原来你不是。”玉凝翠马上回答道:“民妇玉凝翠。” 玉回点了点头。

“老太爷,当年雁回身中何毒?”玉回又看向李老太爷。

“蚀魂。”李老太爷说道。玉回愣了一下说道:“听名字就是剧毒无比,怪不得……”

玉回低了头盘算,如此歹毒的毒看来是要致她于死地,可是为什么先皇就那么及时地找到她了呢?不仅救了她的命还将她滞留宫中。下毒的人是谁?是先皇?可是又是他救了她。忽然便想到一个人:长孙大人。当年为她医治的是长孙大人带来的人,病情缓和之后才由御医接手。之后又是长孙大人替她求了名字,长孙大人似乎出现的次数太多了……

“谢谢老太爷如实相告。如果让老太爷难过,咸池实在对不住。”玉回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请老太爷答应。”

“夫人请讲。”李老太爷说道。

“改日,咸池想去雁回坟前拜祭不知是否可以?”玉回问道。卢以霖的故人原来竟真得是她,他说故人已逝,那么应该有坟墓吧?去拜祭,去跟自己告别。

“夫人?”不止李老太爷,其余人听她如此讲也都讶异,那坟不过是空坟,是当年长孙大人安排的。

“请老太爷成全。”玉回恳切地说道。

“如夫人所愿。”李老太爷眼中有泪花闪烁。雁儿当真不是以前的雁儿了,她已不想再与李家有任何瓜葛了。

“谢老太爷。既如此,咸池便先行告辞。”玉回起身。李老太爷等忙站起相送。

上了马车,玉回便命雾桐放下帘子,不再往外看一眼。她怕看了会难过,虽然仍想不起来,但是李家人眼中的忧戚不是假的,看来以前在李家,雁回还是十分得众人喜爱的。可惜这一切以后都没有可能了,即使李家愿意重新接纳她,她知道自己也不会回来了,她有了阿史那的孩子,也把心丢了……

回到行宫,玉回抱起儿子,小家伙胖了很多,现在已会到处爬了,他又十分活泼好动,所以常常把玉回累出一身汗。一看到儿子,玉回便觉得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雾桐,你去准备些祭品,我要去拜祭一位故人。”玉回抱着儿子,对雾桐说道。

“是,夫人。”雾桐答应着。

玉回抱了儿子坐下,陷入了回忆。

雁字回时 告别(3)

隔了一天,玉回随了李家人来到了坟前,坟在山腰,周围是参天的大树,不过坟墓周围却满是花草,看得出来平日有人打理。墓碑上写着:爱妻李门寒氏雁回之墓。似乎蕴含着无限深情。雾桐摆好祭品,便扶了玉回到墓前,玉回弯腰,手指划过每一个字,然后她在墓前站定,看着墓碑低声说道:“雁回,对不起,今日才来看你,是我忘记了,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过,既然你已安眠于此,我也放心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来拜祭你,不过,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来拜祭你,如果,曾经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故事的话,也都让它们随你去吧,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你惦念的人和惦念你的人都还是忘了的好,就当你在尘世做了一场梦,也给别人带来了一场梦。”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听到身后传来的啜泣之声,玉回红了眼睛,唤了声雾桐,雾桐忙过来扶了她。

走到李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玉回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太爷、老夫人。从此以后请珍重,我并不能代雁回尽孝。”然后看向李淳己:“玉夫人既已育有两子,便扶了正吧。” 向各人看了看,忍住眼泪,扶着雾桐往山下走。陈亦等人马上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

看着远去的瘦弱背影,李家的女人们终于相扶着哭了起来。李淳己只看着那墓碑一动不动。是他错才有今日,若当年他不离家雁回也许就不会出事,也许现在他们已儿女绕膝,也许现在他们正准备赏花去,也许……所有的也许都没有可能了,雁回已死了,今日重生的是大唐的咸池夫人。

“孟淮?”李老爷欲叫李淳己,被李老太爷拦住了,他既伤心便让他伤心吧,自此以后就要全抛开了,没有一点希望了。一家人相扶着下山回府了。只留李淳己一人在山上待了很久……

烟霞院

寒烟看着女儿向她挥动着小手,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了,雁儿,你可知道娘今日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吗?

李淳飞一进门便见寒烟落泪,轻轻拍了拍寒烟的肩膀:“也好,这样也好。”寒烟擦了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行宫 清暑院

玉回抱着双膝靠着床栏杆,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原来和自己告别也是这么伤心难过。早知道如此她何必来追寻这个真相,就算一辈子懵懵懂懂永远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可是,她来了,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一切可能的状况,事实证明她高估自己了,在墓前,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自己还是寒雁回而不是李玉回。但是回不去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改变了,她注定是李玉回,一个莫名奇妙的咸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