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桐在旁边陪着,雪槿带了婴孩去睡了。结果玉回整晚未睡,第二天看憔悴了许多。玉回任由雾桐给她梳洗打扮了。

看着铜镜中的脸,苍白的可怕,玉回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雾桐,传令下去,明天一早起程回京。”

“可是夫人,您的身子受得了吗?还是再过几日,您身子好些再说吧。”雾桐一脸担忧地说道。

“不,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了。明天一早起程。”玉回坚持。雾桐不敢再劝,只好下去传令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许多人家还没开门,一队人马悄悄离开了洛阳,直奔长安去了。

回到翠微宫已是第二日上灯时分,玉回一句话未讲便歇下了,雨樱担心拉了雾桐雪槿去问。武媚沉思了片刻便下去帮着收拾东西了。

“夫人去洛阳,想必是知道了一些不想知道的事。”某天,武媚见她身边没人便在旁说道。玉回没有抬头,说道:“你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武媚愣了一下说道:“夫人以为武媚天生就是这样吗?夫人在宫里的时间不长、先皇和皇上又对夫人疼宠有加,所以夫人您不必看谁的脸色,不必揣摩谁的心思,可是武媚不一样,武媚在宫中待了十年,经历过太多夫人想都没想过的事,不得已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只是,一旦变成这个样子便再也变不回去了。” 玉回听到她最后一句身子震了震,原来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变过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说得没错,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玉回淡淡地说道。

“夫人不必如此伤心,夫人难道不曾听闻‘事在人为’吗?”武媚说道。

玉回抬头看她,“人为?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与天争,我早已输了。”

“夫人……”武媚还想说什么,玉回打断了她:“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下去吧。”

斜卧在榻上,玉回摆弄着面前的算盘,洛阳的一幕一幕不受控制地浮出脑海。连李治进来都没察觉。

“玉儿路上劳累,怎么憔悴了这么多?”李治看着玉回缥缈的眼神很是心疼。

玉回抬眼看他,立刻坐了起来准备起身行礼,李治忙说道:“玉儿不要起来了,朕自己随意就是了。” 自己在榻对面坐下来。

“洛阳的事情都解决了?”李治问道。玉回点了点头,有陈亦在,他想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

“不高兴,玉儿?”李治看着她。玉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遗憾。”

“哦?说给朕听听可好?”李治若有所思地问道。

“皇上还要我讲吗?皇上应该都已知道了吧?”玉回淡淡地问道。知道了还看着她像傻瓜一样去洛阳。

“玉儿在生朕的气。”李治肯定地说道。

“皇上不会难为李家吧?”玉回没有回答,反而问李治,她需要他的保证。

“李家?先皇都没将他们怎么样,朕怎么会逆了父皇的旨意。”李治说道,玉回听了心安了不少,“玉回替他们谢谢皇上。”

“玉儿不要也和朕生分了。”李治苦笑着说道。

“皇上不高兴?”玉回试探地问道,李治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是啊,朕不高兴。玉儿,朕知道不能成为父皇那样的帝王,可是朕也在尽力,为什么他们还反对朕呢?”李治说道,声音痛苦。

“皇上?”玉回心里一惊,刚刚登基几年就有人造反了吗?“他们……是谁?”

“是谁?朕的好手足,真是好手足……”李治怒极反笑。

“皇上,也许是有人陷害。”玉回犹豫了一下说道,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是被陷害以谋反的罪名而死的。

“陷害?玉儿,你太单纯了。这皇位谁都想要,不过~~”李治顿了顿接着说道:“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拿去。”表情也变得阴郁。

“皇上已有对策了吗?”玉回有些担心,李治性子一向温厚。

“玉儿放心。”李治笑了,然后犹豫着说道:“玉儿,你说若将军反了会如何?”玉回的手轻轻一颤,李治在暗示什么吗?

“将军手握兵权,若是反,恐怕皇上要多加小心了。”玉回小心地说道。阿史那,有他吗?

“所以,朕要笼络他们的心,将郡主、县主赐婚给他们。”李治看着玉回说道,“不过,今日又一个人却绝拒了朕的好意,说他心有所属。玉儿替朕想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玉回抬头直视李治,“玉回不敢。”看来真的是阿史那,他的心里有宁儿。只是没想到他爱宁儿到这种地步,玉回觉得心有些疼。

“他是真的心有所属还是心存反意?”李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若皇上说的是阿史那将军,那么玉回告诉皇上,他是心有所属。”既然李治什么都知道,玉回也不绕圈子。李治抬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玉回一会,玉儿终究还是在乎阿史那社尔的。

“既然玉儿如此肯定,朕便安心了。”李治又笑了。又坐了一会,李治说饿了,玉回命武媚传命下去准备膳,用膳时又命武媚在旁服侍,李治只是笑,偶尔和她说几句话,对武媚却仿佛视而不见。

用过膳,李治去了含风殿,当晚便留在翠微宫。此后几天李治一直都在翠微宫,除了在含风殿处理奏章,便是和玉回说话,或者两人去园子里看花。直到第八天,李治一早便起驾回宫了,当时玉回还没起。武媚过来服侍的时候说皇上已回宫了,玉回的心便跳了一下,李治要动手了吗?

果然,当晚武媚过来便悄悄对她说:“荆王、吴王、高阳公主谋反,今已伏法。” 玉回立时感到浑身冰冷,那是李治的命令吗?他下令杀了手足?

“还有别人吗?”玉回屏着气问道。

“没有了,夫人,您这是~~~”武媚便定定地看着她。

“没什么。”玉回松了口气,然后幽幽地问道:“这样的地方你还是想去吗?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谢夫人担心,可是武媚这一生只剩这一条路了。”武媚说道,“夫人,天晚了,您该歇了。” 玉回点点头。

雁字回时 危机

日子又安安静静地过了一些日子。忽然有一天,顺义带了许多人来翠微宫,抬进来一个红色的箱子,说是李治的旨意,请她万寿节时为皇帝祝寿,礼服在箱子里。然后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玉回看了看那箱子,命雾桐等人将礼服拿了出来,几人都一脸雀跃。武媚面无喜色,玉回以为她是着急李治现在还没有想起她来。玉回过去看看那礼服,没什么,只不过华丽了些。

万寿节一早。玉回便被雾桐叫醒,几个人欢天喜地给她妆扮,只有武媚在旁若有所思。收拾完毕,早有宫中的车驾在外等候。

进了宫,早有太监恭恭敬敬地等在宫门口,一顶软轿停放在那。玉回换了软轿,却不知要被抬到哪里。忽然耳边传来的丝竹之声,又走一会,软轿落地,玉回拿了面纱覆在脸上,才走出轿中,眼前是不认识的宫女,恭恭敬敬地扶了她往前走,原来还是武德殿。

到了殿门口,小太监进去通报了,片刻便听到小太监悠长的声音喊道:“宣咸池夫人进殿。”玉回定了定心神,心里暗暗希望阿史那已不在京城了。

进了殿,玉回便听到一阵抽气声。抬头望去,李治在正中坐着,右手边坐着一个女子,左边却是空着。再往前走近了些,玉回便跪地说道:“咸池奉命见驾,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便听到李治宏亮的声音说道:“夫人请起。”

然后又有宫女扶了她走上丹墀,玉回站住,看了看李治,李治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坐到朕身边来。” 玉回屈膝答道:“咸池不敢谮越。” 有资格坐在他身边的只有皇后和后妃,她怎么可以?一时便僵住了,李治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亲自拉了她的手到那左手边坐下,然后说道:“这是特意为夫人留的位子。夫人不要拂了朕意。”玉回坐下,向殿中扫视,却见各位大臣都是如石雕一样了,只有一个人正冷眼盯着她,玉回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原来,李治是这样的心思,难怪雾桐等人看到礼服是那样雀跃。

玉回咬着嘴唇,李治是她的堂兄,怎么可以~~~~侧头向下首的萧淑妃望去,她们穿着同样的礼服。此刻她正狠狠地看着自己。

殿中的歌舞已开始了,玉回无心观看,先是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但是那道炽热的目光却不肯放过她,玉回便抬了头,看阿史那。他似乎憔悴了许多,难道上次的谋反事件也牵扯到他了吗?他被李治降职了吗?

正想着,忽听李治说道:“夫人没见过右大将军吧?他可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 玉回淡淡地说道:“久闻大名。”

“大将军不止卓有武功,更是情深意重。上次朕与夫人提及拒绝朕赐婚的便是右大将军。”李治笑着说道。玉回没有说话,他心中有宁儿,拒绝皇帝的求婚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朕以为,衡阳长公主既已仙逝,大将军再迎娶名门闺秀亦无可非,夫人以为如何?”李治笑着看玉回。玉回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攥着,她知道衡阳长公主,那是李治的姑姑,也是她的姑姑。原来竟是阿史那的夫人。

“娶与不娶不过是将军的家事。”玉回冷冷地回答道。原来如此,李治是要让她和阿史那都死心,逼阿史那另娶,逼她留在宫中。

“夫人言之有理,看来朕是多操心了。不过此次平反,大将军功勋卓著,夫人认为该如何封赏?”李治仍旧是笑着问。

“女子不得干政,皇上,咸池不敢违背祖制。”玉回仍旧是冷冷的。

“哈哈哈,夫人说得好,夫人如此识礼,实据后妃之德。”李治大声笑了说道。

玉回冷冷地站起身,“咸池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不等李治回答,自己离座下了丹墀昂着头稳稳地向外走去。

“顺义,送夫人回淑景殿休息。”李治命令顺义。然后满意地看众位大臣吃惊的表情。

顺义追上玉回,跪下说道:“皇上有旨,请夫人淑景殿休息。”他看得清楚,这位不久之后将是宫中贵人了。

“皇上是要囚禁我吗?”玉回冷冷地问道。

“夫人多心了,皇上是担心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车马颠簸。”顺义马上回答道。

玉回冷笑了一声,然后对顺义说道:“带路吧!”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马上随了同去淑景殿。

到了淑景殿,玉回叫住顺义,“公公,你给我送的这套礼服是该谁穿的?”

“回夫人,老奴只是奉命送褕翟之衣给夫人。”顺义躬身答道。

“褕翟之衣是四妃之服?”玉回拿下面纱问道。顺义马上答道:“是,夫人。”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玉回浑身无力地在榻上坐下。眼泪慢慢地溢出眼角,自己不过是求个平安的残生上天也不让她如愿吗?好累,若不是世间还有儿子牵挂,舍去这肉身才能解脱吧?玉回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宫女、太监在外面也不敢进殿。快到三更时分,殿外传来“叩见皇上”的声音,玉回才回过神。该来的还是要面对。

李治进了殿见玉回坐在榻上泥塑一般,忙上前问道:“玉儿觉得好些吗?”

“谢皇兄关心。”玉回定定地看着李治说道。

“玉儿,你怪朕。”李治弯腰与她对视,“可是,玉儿知道朕心里有多苦吗?朕从来都没希望过成为你的兄长。”

“可是,皇兄,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玉回冷冷地看着李治。这双眼睛里已看不到温厚和仁慈了。

“朕是皇帝,没什么改变不了的。”李治挑了挑嘴角笑了:“只要玉儿愿意,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玉回笑了,笑得冷也笑得绝望,她看着李治,一字一字地说道:“皇上执意相逼,玉回唯有一死。”

李治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玉儿舍得孩儿吗?朕已给他取好了名字,明日便正式下旨,玉儿你看可好?”

“皇上不必拿孩子要挟我,玉回若执意去死,这世间便没什么能牵绊住我,至于我的孩子,他会原谅我的。”玉回仍旧冷冷地笑。

“那再加上一个阿史那如何?”李治还是笑。玉回转过头,不看李治,“你是皇帝,杀伐决断是你的特权。” 李治收了笑,扳过玉回的脸说道:“玉儿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朕等着玉儿的决定。”然后满面怒色地走了。一干宫女太监这才敢进来服侍。

玉回将头饰、首饰、衣服都扔在地上,换上普通常服,一夜未合眼。若自己死了,阿史那和儿子都活不成了,也许还有将军府上上下下百余口,可若要她这样苟活,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第二日开始,淑景殿周围开始戒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李治却不再露面。玉回明白自己被李治彻底地圈禁了,恐怕以后除了死再也出不去这宫门了。心里存了绝望,玉回反倒看开了,心也平静了,每日念念佛经,晒晒太阳,去湖边看看秋水、落叶……

雁字回时 遇刺

这天,玉回正在湖边坐着,一个圆脸的宫女急忙地来寻她了,说是有圣旨。玉回仍旧看着湖面,轻声说道:“把圣旨拿来我看。” 那宫女忙说道:“是口谕。”玉回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便让传旨的人到我面前来传。”那宫女愣了一下便跑着去了。不一会儿,顺义表情严肃地来了,玉回并不看他,只是问道:“皇上要放我了吗?” 顺义躬了身说道:“皇上口谕,还请夫人跪接。” 玉回淡淡地说道:“不说你就回去吧,让皇上亲自来与我讲。” 顺义想了想才说道:“皇上说,后日皇后去寺中上香,请夫人同去。”

“还有谁去?”玉回问道。

“淑妃娘娘、修容娘娘、婕妤娘娘。”顺义说道。

“你去回皇上,我不去。”玉回淡淡地说道,“这里挺好,外面人多。”

“夫人,皇上说夫人久在宫中,怕夫人心情烦闷,所以特请夫人出去散心。”顺义说道。这位贵人至今未册封,不过恐怕会位列四妃之首,居于淑妃之上。

“散心?”玉回想了想,便道:“好,我去。”

顺义这才放心地离去了。玉回仍旧看着湖水发呆,进香?她当年就是借着进香之机离开阿史那的,可是今时恐怕不好用了,即使真得可以逃离她会走吗?不会,她有太多的牵绊。

过了一天,玉回被早早吵醒,宫女们捧着礼服在殿内站了一排,玉回让宫女给她梳了最简单的发髻,不插戴任何头饰。玉回也没有穿那礼服,只是随便找了件常服穿了,然后随着宫女向外走。先乘软轿,到了两仪门换乘马车,然后出虚化门、长乐门,从延喜门出了宫城。

到了慈恩寺,发现早已护卫重重了,住持带一班和尚已在寺门口等候。王皇后居先,萧淑妃自动地走在了王皇后之后,其余的两位修容和婕妤倒是跟在了玉回的后面,寺内极安静,雄伟的大雁塔静静地矗立着,寺殿香火缭绕,庭院中还开着各式的菊花。

进完了香,皇后特意走到玉回身边说道:“夫人是第一次来慈恩寺吧,不妨各处看看。” 玉回答应了便离开一群妃嫔往后园去了,几个宫女欲跟随,被玉回止住了。

到了后园,一个人影也没有,可是玉回知道,外面必已围得滴水不漏了。走得累了,玉回便找了一处石桌坐下。刚坐下就感觉脖子上一凉,侧目一看,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玉回并不觉得害怕,淡淡地说道:“你是来杀我的?为何还不动手?”杀了她就帮了她的忙,就可以保住阿史那和儿子的命了。那人却不动手。 “你不敢杀人?还是不忍心杀人?”玉回淡淡地问道,是谁派来的人要杀她? 玉回心一横,既然他不动手便让她来帮他吧,手抓了剑刚一用力手便感觉胳膊一麻垂了下来,玉回回头,原来他不是不敢杀人,是根本没机会杀人。陈亦站在那人身后,手中拿着那沾了她的血的剑。

“夫人受惊了。”陈亦扔了剑,在那人身上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

“皇上的旨意?”玉回不顾手上滴着血只看陈亦。

“这是属下的职责。”陈亦看了看她的手,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请夫人勉强先用这包了伤口。”

“陈护卫,你的职责是什么?”玉回仍看着他,也不接那帕子,“你什么都知道,你也该知道,今日不该救我。”

“夫人……”陈亦停住了。

“我死了,便一切都结束了,也不会令皇室蒙羞。”玉回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死有多难吗?你却破坏了这样的大好机会。陈护卫,你这是愚忠。”

“夫人。”陈亦抬头看玉回,目光炯炯,“即使没有皇上的旨意,属下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看着夫人受伤。”

“哎~~算了。陈护卫,我有一事相求。”玉回问道。陈亦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下次再有人来杀我,我希望你会袖手旁观。”玉回淡淡地说道。

“夫人心里清楚,此种事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陈亦实事求是地说道。皇上一定会加派人手保护咸池夫人的。若她不是……

“如果有,请你袖手旁观。”玉回说完,接了陈亦的帕子将血迹擦掉,然后手一松,帕子便随风飞了。

“反正也洗不干净,不如丢掉。改日还陈护卫一块新的吧。”然后便走了。剩下陈亦站在那。

果然,回宫之后,玉回便感到淑景殿周围多了许多人。

太医也在殿外等候,敷了药、细细嘱咐了许多话才告退。宫女太监益加谨慎小心,那日随行去的宫女也没有再见到。

过了两日,李治终于露面了。抓过玉回的手仔细看了,然后苦笑着说道:“若陈亦没有及时施救,玉儿已自刎了吧?” 玉回抽回手:“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福气。”所以还得活着回来面对他。

“玉儿当真是宁死也不愿在朕的身边。”李治长长叹了口气,“玉儿可否记得当年清风亭朕问你的话?” 玉回不答,李治便接着说道:“朕那时候便已喜欢玉儿,朕甚至想等朕当了皇帝便封玉儿为后。可是,造化弄人,老天跟朕开了个玩笑,父皇告诉朕,玉儿是朕的堂妹。朕知道今生玉儿不会守着朕了,你离开翠微宫,朕甚至有些高兴,以为你走了,见不到了,朕便会忘了。可是玉儿,当朕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的时候,朕终于知道,朕放不下。在感业寺看到你,朕心痛极了,朕宁愿受苦的是朕啊!这些,玉儿都知道吗?” 玉回摇摇头。

“阿史那拒绝赐婚,你知道为什么?”李治问道,玉回淡淡地说道:“他心有所属。”

“没错,他心有所属,他告诉朕,他一生想娶为妻的女人叫玉回。朕当时甚至想杀了他。可是朕不能,他不止是父皇当年的忠臣,还是朕的姑父。”李治顿了顿,“朕若杀他,天下不服。”

“所以皇上故意让玉回着四妃之服去武德殿。”玉回接着说道。

“是,朕就是想让他死心。可是,朕终究还是错了,他即使死心,玉儿的心也不在朕这里。朕以为朕慢慢等着一切都有转机,可是今日……朕知道玉儿的心了,玉儿宁可死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李治看看玉回:“若不是顾念阿史那与孩儿,玉儿早已选择离朕而去了是吗?”

“就算玉回答应了留在皇上身边,百年之后,皇上与玉回如何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玉回说道。

“没错,所以朕决定放过玉儿了。”见玉回的眼睛一亮,李治接着说道:“不过,朕要看看阿史那有没有那个勇气娶朕的咸池夫人。”

雁字回时 赐婚

自那日之后,李治再未来过淑景殿。孩子也被送来了淑景殿,还有翠微宫的宫女太监都调了过来。玉回才真正安了心。可是一想到李治的话便有些提心吊胆,若阿史那不同意,她要怎么办?留在宫中吗?

快要入冬了,天冷起来了,玉回便多是留在殿中陪儿子玩耍,儿子已能走路了,每天更是累人。这天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玉回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放下手,看看那伤疤已变成淡淡的粉色了,若当时没有陈亦,恐怕她与儿子早已天人永隔了。玉回俯下身,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轻轻地躺在儿子身边,将儿子抱在怀里。刚闭了眼,雾桐便进来轻声说道:“夫人,顺义公公来了。” 玉回慢慢坐起身站起,随了雾桐出来。

“公公来不知何事?”玉回淡淡地问道。

“老奴是来传旨,皇上请夫人晚上承庆殿赴宴。”顺义说道。

“是。咸池领旨。”玉回说道,然后命人送顺义出去了。

承庆殿之宴,李治又要做什么?玉回一个下午都在想,隐隐有些不安。

晚上,嘱咐了雾桐照顾好儿子,玉回一身常服乘肩舆去了承庆殿。承庆殿仍旧是歌舞燕乐,热闹得很。见玉回来了,忙高声喊道:“咸池夫人到。”玉回蹙眉,今日怎么免了通报之礼?定了定心神便迈步向殿内走去。殿内已变得安静,舞姬都退到了一旁。玉回抬头向上看,李治身穿常服坐在案边,旁边留了一个位置。

“夫人来朕的身边坐。”李治笑着叫她。玉回想了想便缓步走上丹墀在李治身边坐下了。放眼看去,一干大臣都瞪着眼睛看她,阿史那也在其中,此刻他正神情复杂地看着玉回。玉回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别处。

“夫人,朕这些日子听说了件事,与夫人有关。”李治笑着说道。

“不知是何事?”玉回问道,李治这是要做什么?

“朕当时听说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朕听说右将军府上曾出现过一名与夫人相似的女子。”李治喝了酒说道。玉回看了眼李治,这是试探吗?

“天下间相像的人很多,像也不奇怪。”玉回想了想才说道。

“夫人说得对。”李治说完便命歌舞重新开始,玉回看着眼前缭绕的人影,透过这些人影她依然能感觉到阿史那的目光。

因为她的到来,玉回明显感觉到殿中气氛的凝滞,待了一会儿便低声与李治说要先行退下,李治笑了,也低声对她说到:“玉儿不必着急,还没看完呢。夫人,与朕喝一杯如何?” 玉回便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那。

一轮歌舞完毕,李治向顺义点了点头,顺义忙出去了。不一会儿,几位白纱覆面的女子鱼贯入殿,在殿中站成一排,李治看了一眼玉回,说道:“夫人仔细看了。”然后对着那几名女子说道:“拿下面纱。”

不止朝臣,玉回也感到意外,这几位女子俱是倾城之色,李治看了看玉回,然后对阿史那说道:“右将军,你以为这些女子姿色如何?”

“沉鱼落雁。”阿史那站起身拱手答道。

“比你丢失的女子如何?”李治端着酒杯,却不喝,只是看着阿史那。

“容貌过之。”阿史那简略地答道。玉回听了低下头端了酒来喝。

“哦?既如此,朕将她们赏了将军如何?”李治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玉回。

“谢皇上恩典,但是臣……请恕臣难以从命。”阿史那答道。

“右将军,前些日子你已拒绝了朕的赐婚,今日你还要再抗一次旨吗?”李治的声音变得硬了。酒杯重重地放在案上。

“微臣不敢。”阿史那虽口说不敢,语气却丝毫不见退让。玉回端着酒杯,却不饮,偷偷看李治。

“不敢?右将军,既然你痴心那女子,朕的咸池夫人又与那女子相似,朕将夫人赐婚于你如何?”李治定定地看着阿史那。玉回惊愕地转头看李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将后宫身份暧昧的女子公然赐婚给一个将军,在外人眼中看来不啻奇耻大辱。阿史那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妥协?玉回紧紧地攥着杯子。

“臣遵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史那单膝跪地垂首答道。

殿中再一次悄无声息,玉回只觉得自己松了口气。然后就听到殿中大臣的窃窃私语,估计是嘲讽居多吧?玉回心里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