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门口吹进来,差点吹灭案上的香烛。沈归燕回神,起身想去关门。

结果一转身就撞上了正想偷偷摸摸转移到她身后来偷看的顾朝北。

啊!

这一声不是沈归燕叫的,是顾朝北叫的。他不仅叫了,还十分害怕地退后三步对着门外吼:抓贼啊!

沈归燕有些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也是太过悲伤,对什么都没什么反应。要是寻常时候她背后突然多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沈归燕一定叫得比顾朝北还响亮。

叫完之后顾朝北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丞相府,是人家沈府。他作为一个贼,好像喊错了。

傻笑两声,顾朝北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喝多了,于是朝着沈归燕行了一礼:在下只是路过,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说完抬头,却愣在了原地。

那边院子闹贼了?外头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家奴的声音,而且明显是往这边来了。顾朝北应该跑的,但是他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莫名地就移不开眼。

作为京城风流四少之一,顾朝北闻香识女人,曾经蒙着眼睛将京城醉花阴所有女人的名字念了一个遍,没一个念错的。他见过的女人,少说也得排一条街长,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让他惊艳的。

好让人觉得舒服的一张脸,粉唇柳叶眉,杏眼绯红腮,眼神难得清澈如溪水,可惜了有些呆滞,眉间有一道浅色红痕,显得妖艳了几分,不过大体看起来还是很端庄的。

再一看,也没啥太亮眼的,就是比普通的女人好看了一点点,刚刚为啥有道亮光闪了他一下?顾朝北揉揉眼睛,是喝了酒的幻觉?

家丁已经站在门口了,沈归燕看着眼前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对身后的家丁道:将他捆住交给管家处理吧。

肩膀被人按住了,顾朝北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你把我当小毛贼?

还交给管家处理?

沈归燕上下看了看他,重新转身去跪在蒲团上:就算是江洋大盗,也请莫要扰了家母安宁。

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啊,他这么俊朗的公子站在她面前,她竟然都没反应的,肯定是悲伤过度了。

顾朝北十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甩开身后的家丁,呯地一声就跪在了沈归燕的旁边。

伯母是吧?在下顾朝北,想娶沈家三小姐为妻,还请您跟着看看。顾朝北半睁着眼,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朝着上头秦姨娘的灵位一点没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归燕僵硬了身子,身后的家丁也有些傻了。

顾朝北?那不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顾四少爷么?

宝扇和奉孝听得动静急急地赶回来,就看见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影已经拉着沈归燕在往外走了。

四少爷?奉孝看见那人的模样,脸色一变,手都紧了些:您怎么会在这里?

几个家丁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拉人,听着奉孝的喊声,更是没人敢轻举妄动了。顾朝北跌跌撞撞地走着没理人,沈归燕就被他拉着,一路往主院而去。

还下着雨,身上没一会儿就湿了,沈归燕皱眉看着这人道:你喝醉了?

没醉!顾朝北嘻嘻哈哈地道:要不要看我给你走直道儿?

沈归燕:

大半夜的,累了一天的沈家人都休息了,却因着这个祖宗的到来全部被吵醒,沈老爷披着衣裳就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我要娶你家三小姐。顾朝北站在主院里,拉着沈归燕的手朝沈老爷道:把你三女儿嫁我!

沈老爷白了脸,谁不知道这顾四公子嫁不得,后院里妾室甚多就算了,功名上还没个什么建树,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嫁了燕儿给他,还能有好日子过?

沈夫人却是当看笑话的,秦氏已死,归雅也嫁出去了,她心事都已经了了,要是沈归燕嫁个纨绔,倒也能让她乐呵乐呵。

顾公子,这沈老爷不知道怎么说,连忙看向沈归燕。

沈归燕一直在挣扎,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话?然而这人的手滚烫又有力道,根本挣脱不开。

我不嫁。她道:生母刚亡,理应守孝。

顾朝北笑得好不要脸,痞劲儿十足地道:给生母守孝能守多久?我等着你便是。反正我是看上你了,你想嫁就开心地嫁,不想嫁就不开心地嫁,反正都要嫁。

沈归燕狠狠瞪他一眼,忍不住就往他脚背上使劲儿跺了一脚。这满腔的委屈正没处发,凭什么随意来个人都能欺负她?

顾朝北被踩得脸都青了,咬牙看着她道:踩断了我的脚,你相公就是个瘸子了!

第9章 半夜而来不是贼就是采花贼

顾朝东是温文尔雅的,没想到他弟弟竟然这般无礼,张口说话能把人给堵死。沈归燕气得脸蛋都红了,顾朝北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痞子样。

沈老爷有些无奈,换做别人他早让人打出去了,可偏偏是丞相府上的四公子。

顾四公子为何这么执着要娶三姑娘?旁边的丁姨娘小声问了一句:以前也并未有什么缘分吧?

顾朝北挑眉:我一见她便喜欢,不可以吗?

沈归燕侧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冷笑。她才不相信一眼能定下姻缘,这顾四公子心里怕是另有盘算,却装成一副无赖像要强娶了她。

嫁过去,她岂不是成了顾朝东的弟媳?开什么玩笑。

此事,还是等顾公子酒醒了,与丞相一起来商量吧。沈夫人微笑道:公子一人说话,也不能算数。

顾朝北挑眉,看了沈归燕一眼,倒也没过多纠缠,反而是松了她的手,笑眯眯地道:好啊,明日我就让父亲来求亲。

丞相来求的话,沈家再不愿意,那也是要嫁的。

奉孝站在外头听着,脸色变了几变,连忙拉着宝扇的衣袖道:宝扇好姐姐,你可千万劝住了三小姐,我马上回去禀告大少爷,万不能让这事成了!

宝扇瞪他一眼道:大少爷不是已经要了五小姐了,还惦记着我家小姐做什么?

好姐姐,算我求你了!奉孝擦擦头上的汗水,看着里头的顾朝北要离开了,连忙赶在他之前要走:姐姐帮着劝住,下次来必有厚礼!

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出去,上马回丞相府。

顾朝北转身想走,却是摇摇晃晃的,显然醉得不轻,最后没走两步,就要往地上倒了。沈老爷见状,无奈地道:来人,将顾公子先扶去客房休息,明日再送回府上去。

是。家奴应了,上前就将顾朝北给架了出去。沈归燕站到一边去,眉头还没松开,就听见旁边的丁姨娘笑道:三姑娘也是好福气啊,嫁不成哥哥,却被弟弟看上了。左右也是丞相府,富贵是跑不掉的。

沈归燕垂眸:丁姨娘多虑了。

也不是什么坏事。沈夫人轻笑道:万一真要嫁过去,那便是与雅儿成了妯娌,更是好相互扶持。

相互扶持?沈归燕微微一笑,抢了她的婚事的人,还要她去扶持?她现在不过是生母刚丧,许多事情来不及细想,等今晚这场大雨过去,她们以为她还是那么好搓圆搓扁的?

以前是因着秦姨娘,她才忍才让。现在人都没了,她还忍让做什么?

不过她没说话,这样的场合,开了口也讨不着好去。

见她沉默,沈老爷叹息一声道:罢了,都先回去休息,等着明日再说。

是。几房的人都各自散去,沈归燕也踏出正厅,宝扇撑了伞来,扶着她往回走。

小姐,顾公子那边宝扇虽然也恼沈归雅,但是顾大少爷尚算无辜,与小姐这么多年感情了,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沈归燕垂了眸子道:你且让我休息片刻,不要问其他的。

上吊都得喘口气呢,人家先被人抢了嫁衣,又丧了母,接着又被个痞子抢着要娶,是个人都受不住。

宝扇住了嘴,扶她回去洗漱更衣,见自家小姐这愁眉不展的,也实在不好打扰,便阖了门下去了。

秦姨娘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沈归燕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没有人会傻到吃下大量砒霜而不自知,贴身伺候的丫鬟秀鹃却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清晨秦氏去夫人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吃过早点,到她闺房来送嫁就成这样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一点证据都没有,谁敢去指认这当家的主母?她在这沈府一天,就受沈夫人控制一天,吃喝用度,婚嫁人家,什么都被她掌握着。

除非她嫁出去。

可是顾朝东已经娶了沈归雅,她要嫁给谁?嫁过去给他做妾?那岂不是又要活在沈归雅的掌控之下了。

抓紧了床单,沈归燕睁眼喘了两口气。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会拒绝我。

屋子中间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归燕吓了一跳,几乎要尖叫出声,抱紧了被子坐起来看向床帐外头。

桌上点着灯,桌边坐了一个锦带玉冠的男子,正对着桌上的镜子喃喃自语:我以为是你眼光太独特,结果回去照了镜子才发现是在下自己的问题。

那人侧过头来,眉眼如画,沈归燕微微一怔,瞬间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一卷古书上写的: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生得极好的男子,脸上却带着不太正经的笑意,望着她道:一身雨水污了我颜色,倒是叫小姐惊慌了。现在看看,是不是觉得嫁给我也不是那么困难?

沈归燕回过神来,这才恍然大悟:顾家四公子?

在下顾朝北。他道:小姐记好了才是。

沈归燕手已经摸到了枕头边常年放着的匕首上,微笑着看着这人道:顾公子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其实不用多问啊,大半夜跑女子的闺房里,除了贼就只能是采花贼。

顾朝北站起来走到床边,摸着下巴道:回去照了镜子觉得不甘心,所以洗漱一番又来找你了。沈三小姐,我比我大哥,差很远吗?

沈归燕很想点头,但是这个时候明显不能激怒对方,于是笑道:顾四公子风流满京城,听闻端文公主也对公子甚有好感,公子怎么会与顾大公子差很多。

这样啊,那你拒绝我做什么?顾朝北皮笑肉不笑。

沈归燕往后退了退:小女心属顾大公子,一时难以改变,故而自然会拒绝公子。

心属大哥?顾朝北挑眉,随即嗤笑一声: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听人说好话,只会看男人的表象。他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当面对你亲热疼宠,背后指不定如何与其他女人恩爱,还总是装得深情款款。

沈归燕呵呵地应和着点头,心想,你不也是吗?

我不一样。顾朝北认真地道:我风流但是不藏着掖着啊,也从来没骗过谁,说我在外头有十几个相好,那就绝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要无耻,也是光明正大的。

沈归燕嘴角抽了抽,无耻得光明正大很骄傲?

公子似乎不该半夜过来。她道:这不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情。

哦?顾朝北挑眉,有意无意地回头望了窗户那头一眼:你确定?

我确定。沈归燕捏紧了匕首,见着他越过了床沿,勉强笑着提醒他一句:再往前,公子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就她?这些个闺房小姐怕是连血都没见过吧?顾朝北嗤笑一声,不怕死地当真又往前了。

结果就见沈归燕飞快地抽出匕首,往他肩上狠狠插了进去。

闺阁女子,没干过这种事,自然是不知道分寸。沈归燕是只想着要保全自己名节的,所以下手也重了些,肩膀处捅一刀反正也不致命。

顾朝北是没想到她来真的啊,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肩上已经是一阵剧痛,伴着鲜血直流。

竟然当真下得去手!

沈归燕抽回匕首抱回被子,满脸严肃地看着他道:请公子快些离开,否则叫了人来,对你对我都不好。

顾朝北捂着肩膀吸了两口凉气,万分无奈地笑道:你觉得,半夜而来的就一定是坏人?

不然呢?沈归燕瞪他。

顾朝北摆摆手,笑着指了指她的窗户那边,沈归燕茫然,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窗户竟然被人敲响了。

第10章 君若未变我不变

沈归燕心里一跳,下意识地看着顾朝北。顾朝北已经龇牙咧嘴地靠在床边,脱衣裳准备查看伤口了。

你做什么?沈归燕压低着声音,急急按着他的手。

顾朝北嘴唇都白了,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红色已经渗透出来,打湿了一片上好的雪锦,他解开衣裳看看伤口都不行么!

沈归燕摇头,三更半夜的在她房里多了个男人就算了,要是还衣衫不整,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窗户又被敲了一下。沈归燕连忙起身披上披风,过去轻声问:谁?

不用问也知道,上次顾朝东也是这样来的。只是今晚怎么都是他的新婚之夜,他竟然来这里了?

燕儿。外头的声音还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一路赶来没歇气的。沈归燕听着他的声音就有些鼻子发酸,回头看了一眼顾朝北,那人已经识趣地躲得不见了。

伸手将窗户打开,顾朝东的声影就出现在了外头,踩着一楼的遮雨檐,满头是汗地看着她道:燕儿,我不知道今天娶的竟然是

沈归雅被发现了是吧?沈归燕低笑一声,看着他道:你们洞房过了?

顾朝东喉咙一紧,眼里满是深情地看着她道:燕儿,我是逼不得己,那种情况,总不能让两家都下不来台,只能娶了雅儿

我是问,你们已经洞房了?沈归燕退后一步看了看房间里的沙漏,正是三更好时候,应该是已经完事了吧?

顾朝东犹豫了一瞬间,垂眸道:没有,听闻四弟来你这里闹腾,我便赶过来了。

沈归燕轻轻松了口气,道:既然没有洞房,那便不算成了亲。你若是当真心里还有我,便去与父亲说清楚,将雅儿送回来,带我回去便是。

这顾朝东有些慌乱,看着一向温柔懂事的沈归燕,抿唇道:婚事都已经成了,再将雅儿送回来,她怎么做人?况且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娶沈归雅做正室,那孩子就是嫡出,比顾朝南那房的自然更为尊贵。

沈归燕微微睁大了眼,有些震惊地重新打量了一遍顾朝东:既然已经想好要留下五妹妹,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妄想齐人之福?

顾朝东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沈归燕会这样说,还以为她刚遭受一系列变故,遇见他会很想依赖,然后就哄一哄就会答应他委屈一下,反正他最爱的是她啊。

女人不都是该这样好哄么?为什么燕儿变得这样难缠?

燕儿,你我相识多年,难不成因为这一场误会,你便不想与我白头了?顾朝东深吸了口气,有些痛苦地道:诗笺上是谁写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

沈归燕摇头:君若未变我不变,君心已改,又何来要妾心依旧?

顾朝东一震,还想再说,沈归燕已经将窗户关上了:顾公子还是回去吧,再迟天就该亮了,会赶不上第一杯孝敬茶。

燕儿!顾朝东声音微微大了些,沈归燕却直接将窗子给栓上了。回到床上,一双眼睛却已经红了。

她一直在想,顾朝东会不会来,来告诉她这场婚事是不作数的,他想娶的只有她。然后他也许会帮着她查清秦姨娘死的真相,带她离开这沈府。

结果他来了,却是已经与沈归雅成亲之后。

沈归燕又不是傻子,什么心里有她,当真有的话,还会不顾她的感受娶了沈归雅?

负气地往床上一倒,却听得一声闷哼,她好像压着了人。

顾朝北掀开被子,脸上还带着些古怪的神色,捂着肩膀看着她。

他的眼眸深得很,不知是谁说过,心怀万物者,眼含乾坤。沈归燕看得呆了呆,随即回过神来,起身让开。

肩头的伤没得包扎,血越流越多,染得她床上都是。沈归燕也无心与他多说,只压低声音道:等他走了,你也走吧。

顾朝北轻轻哼了一声,翘起脚来道:热闹还没看够呢,方才是谁说半夜来的都是坏人的?你怎么没捅他一刀?

沈归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与你,能一样么?

顾朝东与她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而顾朝北今天还算是头一回看见。

垂眸想了想,顾朝北点头:是不太一样,他比我禽兽多了。

瞪他一眼,沈归燕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被子扯出来:你下来。

顾朝北闷哼一声,捂着肩膀慢悠悠地坐起来:你好歹伤了我,就不能温柔些?

是你冒犯在先。沈归燕看他的肩头一眼,终究是没忍心,转身去给他拿了金创药。

燕儿,你与谁在说话?窗外的顾朝东听着些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声。

竟然还没走?顾朝北挑眉,挂在外头好歹是二楼上,也不容易啊。

沈归燕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哪知床上这人竟然一个打挺下了床,直直地朝窗户那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沈归燕连忙拦住他。

顾朝北啧了一声拉过她的手来,将窗户去打开,正面对上自家大哥那张脸。朝他微微一笑,顾朝北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窗户外头大喊:

抓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