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都说了,沈归燕也没推辞,她饿了,想吃饭。

“多谢夫君体谅。”行了礼,沈归燕便在桌边坐下。白狐已经将用过的饭菜收走了,她便拿了自己的菜出来摆好,安静地进食。

哪怕旁边两双眼睛盯着,沈归燕也是动作优雅不慌不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得白狐微微点头。

果然是大家闺秀。

顾朝北扫了一眼菜色,果然是他写的那些,做出来色泽鲜亮,他分明刚吃了饭,却又有些馋了。

不行,要坚持自己的立场,怎么能被两个菜色就打动了?

扫着沈归燕平静的脸色,顾朝北伸手便将白狐给揽了过来:“你这狡诈的东西,怪不得是狐呢,看见我夫人来了就不敢说不敢动了?先前是怎么媚人的?”

白狐吓了一跳,身子虽然顺着软在顾朝北的怀里,眼睛却还是看着沈归燕的。这可是人家正室,她不过是青楼舞姬,惹不起的。

但是沈归燕没反应,依旧低头在无声无息地用膳。

“爷。”白狐小声唤道。

顾朝北抱着美人儿,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这头呢,见沈归燕没个表情,心里更恼,拉着白狐道:“爷在呢。”

白狐咬咬唇,看着他的眼睛道:“爷方才是没吃饱吗?夫人端来的饭菜够多,爷还可以再用些的。”

顾朝北轻哼一声,扭过头来道:“爷已经吃饱了,吃了你那么精巧的手艺,一般的手艺哪里还入得来眼。”

白狐笑了,轻轻抓着顾朝北的衣襟,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校场的休息房间里搂搂抱抱。

不过不会有人来说他们的,顾朝北这人不守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是有官衔的还是没官衔的,看见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顾朝北也就更加放肆大胆。

沈归燕觉得自己吃饱了,收拾了碗筷便道:“妾身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顾朝北挑眉。

“相公有佳人在怀,自然不用妾身在这里碍眼。”沈归燕回头,微微一笑:“晚上早些回来。”

“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顾朝北差点懊恼地咬着自己舌头,连忙板着脸道:“今晚不回去,你不用等。”

微微愣了愣,沈归燕垂眸道:“好。”

还是没个声响,他这一连多少拳都打在了棉花上,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郁闷。见人已经走出去了,顾朝北松开白狐,无比泄气地道:“你瞧瞧,任凭我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的,还像夫人吗?”

白狐站到了一边,会心一笑:“爷对夫人也是用情至深,什么时候也这样幼稚起来,抓耳挠腮地想看她个不同的表情?”

顾朝北哼了一声:“谁用情了,我就是看着好玩儿。”

话越说到后头越没底气,哼哼唧唧两声,也就老实了。白狐轻轻笑了两声,站在顾朝北旁边,守着自己的本分,没有再多说。

宝扇看着自家小姐从校场出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少爷有没有说很好吃?今日的菜色奴婢看着都心动呢。”

沈归燕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淡淡地“嗯”了一声,将食盒塞进宝扇的手里便上了马车。

食盒还是一样沉啊,里头东西没动过不成?宝扇奇怪地打开看了看,动是动过了,可是用得极少。

“少爷胃口不好?”

沈归燕摇头:“他很好,用不着咱们操心。只是不知什么筋搭错了要与我过不去,不用去理。”

筋搭错了?宝扇错愕,拿着食盒上了马车,正不明所以呢,沈归燕便道:“先不用回丞相府,出去散散心吧。”

听这语气,好像心情不太好。

车夫恭敬地问:“少夫人要去哪里?”

“去城郊那一带看看就好。”

深吸了一口气,沈归燕靠在车壁上揉了揉额角。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善变?先前顾朝北不是都还好好的,现在却非拉着女人到她面前来给她添堵。本以为他会一直对人吊儿郎当,但是对她会认真些。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是一辈子不变的。

抿抿唇,沈归燕深吸一口气。以前和顾朝东来往的时候,心里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闷闷的,带着些酸疼,酸得一不小心眼泪都会下来。和顾朝东在一起是守礼的,但是没有什么束缚,也不用担心什么。

但是和顾朝北在一起,他分明是要自己不用守规矩的,却好像让她担心得更多,难过的时间也更长。

早知道是不是不动心就好了。她可也真傻,怎么就喜欢这么个风流人。

一路胡思乱想,外头也不知道到哪里了,宝扇突然尖叫了一声:“小姐!”

车猛地停了下来,沈归燕没坐稳,往前一扑,险些摔出去。

“怎么了?”捞开车帘,沈归燕看向外头。

前头是四喜的村子,然而今日有些奇怪,村头漫天飞的竟然都是纸钱。

第83章 都是因为她

“可怜的。个策次屋皮”有大婶叹息着,拆了纸钱往火里扔。

下了马车,沈归燕往四处看了一眼,蹲在那大婶身边问:“请问,是谁家的丧事?”

大婶回头一看她这装束,脸色一变,吓得立马丢了纸钱就跑。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瞧着她这一身罗绮,就跟见了鬼一样,一边后退一边还有人议论。

“就是她吧?她昨天也在的。”

“可不是么?四喜丫头不常说她是好人么?”

“好心办坏事喽…”

沈归燕听得茫然,上前刚想去问,那些人就跟退潮的海水一般溜得飞快。

不得已,沈归燕只得带着宝扇去找四喜家。

越走纸钱越多,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走到四喜家门口的时候,预感就成了现实。

屋子门口摆着三具尸体,拿白布盖上了,两具大人的,一具小孩的。

沈归燕猛地睁大了眼睛。

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去将那最短的白布给揭开。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角流着血,脸上全是伤痕,已经冰冷了。曾经粉嫩嫩的脸蛋儿如今已经是青色,清澈的眼睛也已经合上了。

再掀开一点,她小小的身上全是伤,衣裳都被什么东西划破,血肉模糊。

连吸气都做不到,沈归燕愣愣地看着四喜的尸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宝扇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

这村里的人都和谐,全是一处的难民来避难的。这一处一家三口全死了,村长便亲自在旁边料理后事。从这主仆两人进来他就看着,等沈归燕看完了四喜的尸体,他才走过来道:

“顾四少夫人。”

沈归燕盯着四喜,仍旧没能回过神。

村长叹息道:“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当初没有您布粥,我们这半个村子的人都活不下来,我替大伙儿谢谢夫人。”

说着,就给沈归燕跪下了。

眸子动了动,沈归燕呆呆地转头看着她。

“但是恕我直言。”村长跪在地上道:“夫人经常来我们这种地方,对我们是没有好处的,哪怕您是为着我们好。您也看见了,四喜一家三口,一个也没剩下。”

“…为什么?”过了许久,沈归燕才开口问:“他们怎么死的?”

村长闭了闭眼:“早上来了几个官爷,拿着大刀,进屋就是一通乱砍,四喜爹想护着娘俩,第一个就被砍死了,四喜娘也被一刀断喉。可怜四喜丫头,平日里那般机灵可爱,被官爷大刀砍了二十多下,我们这些人看着,没一个能进去救的。”

眼前好像有鲜血溅出来,沈归燕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宝扇在后头也红了眼睛,学堂里就数四喜最是活泼可爱,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为何会死得这样惨?

“官服是什么颜色的?”

村长被旁边的人扶了起来,想了想道:“蓝色的边儿,黛色的底儿,官帽子中间有铁圆圈。”

“我知道了。”沈归燕低头看着四喜,眼里温热的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小脸上。

俯身,伸手,沈归燕直接将四喜的尸体给抱了起来。

“夫人!”村长吓了一跳:“您这是做什么?赶快放下来,四喜丫头已经…”

“若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死。”沈归燕低声道:“我要替她讨回公道。”

“讨回来有什么用?人死了就死了。”村长叹息道:“您再折腾,只会让他们死了都不得安宁。”

“不。”沈归燕摇头,吃力地抱着四喜往外走:“若是不讨公道,他们才去得不安生!”

而她,这一辈子也别想安心了。

蓝边黛色底的官服,帽子中间有铁圆圈,那是宇文府上有的。她怎么这样蠢,当真以为皇后就这么算了,不会报复?

她高看了文秀丽。

浑身渐渐发抖,耳边也一阵鸣响什么都听不见,沈归燕将四喜的尸体抱上马车,吓了车夫一跳:“少夫人,这…”

“去宇文将军府上。”

车夫一愣,看了看沈归燕的脸色,点了点头。

怀里的孩子沉重而冰冷,沈归燕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眼泪不停地往下砸。

“聪明是好事,太过外露则会危险。你明白吗?”

“本宫今日,只不过是想教你该怎么守本分,也不做其他的。”

是她害了四喜,她不该让四喜去上达天听,不该教她歌谣,更不该忘记保护她们。一家三口的命都因着她没了,四喜还说,想和学堂里的孩子们继续玩老鹰抓小鸡的…

都是她害的。

双目通红,沈归燕死死抱着四喜的尸体,一到宇文府,她便冲下来往里头闯。

“夫人有何贵干?”门房上来拦人,沈归燕深吸一口气道:“顾家四少夫人,求见宇文将军。”

宇文长清差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听着家丁的禀告,又问了一遍:“顾四少夫人?”

“正是。”家丁道:“只是她…”

还只是个什么?宇文长清飞快地就往门口跑,快跑到的时候停下来,理了理衣裳,慢慢地走出去。

“顾四少夫…”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迎面就对上一双通红的眼。

宇文长清吓了一跳,随即就看见她怀里的东西。

竟然是尸体。

这是做什么?宇文长清皱眉,收敛了神色上前看着沈归燕怀里的尸体:“少夫人为何带着这个来我府上?”

沈归燕直直地看着他,不知是等得久了还是尸体太重,她浑身都已经僵硬,声音也有些沙哑:“杀人偿命!”

宇文长清不明所以:“此女娃是谁人所杀?”

“四喜一家三口,今日上午,被贵府侍卫所杀。”沈归燕轻笑:“宇文将军敢做,为什么不敢认?”

宇文长清很是茫然,看着沈归燕这浑身发抖的模样,想来她也是气疯了,连忙解释道:“在下今日还未曾出府,想必其中有些误会。少夫人不如先进来,将死者放下再说,如何?”

宝扇上前来,帮着沈归燕将四喜抱进去,她呆呆地跟在后头,穿过宇文府华丽的前庭,进了正厅。僵硬的身子被人按在椅子里,手里也捧上了一杯热茶。

第85章 人行有异,必有缘由

四喜被平放在了正厅中间的地上,宇文长清挥退了下人,只留沈归燕主仆二人。个策次屋皮

热茶入手,好一会儿才有了知觉,她的神智也才慢慢回来。沈归燕抬眼的时候,就看见宇文长清正捞着袍子半跪在地上,皱着眉头一点点查看四喜身上的伤痕。

那些伤实在是叫人看着都发指,看一次就让她眼红一次。

“的确是长刀所伤,等我问清下头,若是当真有人去伤了人,定然也是要给死者一个交代的。”半晌之后,宇文长清轻声开口,抬头看着沈归燕道:“只是少夫人今日难得鲁莽,竟抱着尸体闯了宇文府,倒是让旁人惊愕。”

身子微微发抖,沈归燕看着地上的尸体,麻木地抬了抬唇角:“若是不这样,将军哪会当真抓出府里的凶手?本就是草根百姓命,若是归燕还无声无息,岂不是要让这桩命案沉了下去?”

官官相护,今日也是有她来替四喜一家要公道。换了其他家被侍卫打死的,怕是要告状也没处去说。

宇文长清挑眉,带着些笑意看着她道:“这本也不是少夫人该管的事情,少夫人就不怕本将军一怒之下,不卖你顾府的颜面吗?”

沈归燕抿唇:“归燕不是要管,而是要告。将军并非麻木残暴之人,就算不卖顾府的颜面,得知宇文府与命案牵连,也定然会给个说法,比去衙门有用得多。”

其实说到底,她是知道宇文长清与顾朝北背后是交好的,才敢这样大胆。就笃定了这人不会告了她去,只会帮忙兜着。而她要的,不过是让他交出凶手,杀人偿命。

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就有些诧异,好奇他为何会半夜出现在沈府。后头见他与顾朝北走得那样近,与他是一样的放荡不羁,沈归燕下意识地就觉得宇文长清也该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少夫人心地仁厚,今日闯府一事我也不会与你计较。就等查清真相吧。”宇文长清站起来,吩咐人去通知衙门仵作,又让人去细问府里侍卫调度。

看他没打算逃脱罪责,沈归燕身子放松不少,靠在椅子里,眼前竟然有些发黑。

她情绪很少大动,今日的确是失了常态。现在仔细想来,带着四喜的尸体闯宇文府,虽说能给他们讨个公道,但是自己大概又会落了皇后的恨。

堂堂一国之母,与小民过不去,更是为了给她个教训,肆意杀害百姓。这样的人,真能长久坐稳那凤位?

沈归燕不信。

宝扇站在沈归燕旁边,看着那宇文将军出去了又进来,扫了自家小姐好几眼,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为什么不坐主位?宝扇有些好奇地打量他。

世人都道这宇文将军长鸾凤之威,不忠于帝,肆意妄为。她怎么瞧着这人却是温和有礼,连小姐今日如此大胆的行为都容下了。

并且,明明是被扣上了“凶手”的帽子,这人竟然还能笑眯眯的,心态真好。

宝扇不懂的是,人行有异,必有缘由。宇文长清是谁啊,出了名的脾气古怪,高兴时候一杯茶都能赏下人一座宅子,生气起来满桌珍馐也掀了个底儿朝天。从来不曾看人脸色,哪怕皇后对他,也是礼让三分,厚遇有加。

为什么对沈归燕态度这样好?那是因为他对她一直很好奇,逮着这么个缘由能有些交集,宇文大将军自然是十分乐意。

坐着没一会儿,就有近侍进来在宇文长清耳边嘀咕了两句。他点头,看着沈归燕道:“查到了。”

沈归燕坐直了身子。

“今日早上,厚德曾经带人出过府。”宇文长清起身道:“他现在去了校场,少夫人要随在下一同前去吗?”

校场?沈归燕微微一愣,垂了眸子道:“好。”

“正好顾提辖也在校场,少夫人今日伤心过度,等会还是同顾提辖一同回府为好。”宇文长清看着她道:“至于死者的尸首,在下会下令停放在衙门验尸之处。”

他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沈归燕也就没有再多说,跟着出门上马车。

“小姐,您觉不觉得宇文将军怪怪的?”宝扇坐在马车上,轻声嘀咕:“那宇文厚德不是他的亲戚么?他都面不改色的。若凶手当真是他,他难不成还亲手送自己亲戚上刑场?”

沈归燕低笑一声:“你想多了,只要动手的不是宇文厚德,他就不会有事。我要找来给四喜一家赔命的,只是动手那几个畜生。剩下牵扯着的人,位高权重,关系复杂,一时半会处理不了。”

“奴婢明白了。”宝扇恍然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可是那也不对啊,堂堂大将军,怎么这样好说话的,奴婢总觉得他看您的目光里头有什么东西闪亮亮的,说不上是什么…”

“管那些做什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沈归燕道:“只愿此事快些了结,我也实在是累了…”

心头背着的包袱放不下,一步步走着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宝扇叹了口气,体贴地帮她揉着额角。

宇文长清在马车前头骑马,身边的侍从罗卫看了一眼后头,轻声道:“属下已经将人都拦下来了,宫里那位也不会知道今日顾四少夫人之事。只是将军,厚德大人那边…”

“查出来是他,那就是他。”宇文长清道:“此事若不是归燕来说,连我都是不知道的。他都能越过我拿消息了,也是好本事。该长长记性了。”

罗卫点头,看了看自家将军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将军,后头马车里的是顾四少夫人。”

“嗯,怎么?”宇文长清勾着唇角看他一眼。

“没什么。”罗卫摇头,将军知道就好了,他只是看将军今日心情格外地好,所以隐隐有些猜测,想来也是不必要的。

校场上正在练兵,新上任的顾提辖正坐在棚子下头,翘着二郎腿看着新兵射箭。

“卯足了劲儿往靶子上射。”他漫不经心地道:“别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