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燕突然就看明白了,她还真是在哪里都是个祸害,会连累身边的人。坑投找划。

“将军回来了。”宝扇站在门口,一看见宇文长清的影子,连忙就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沈归燕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宇文长清进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了?”

宇文长清别开眼,没看她,只是道:“娘娘请换上宫女的衣裳,带着宝扇跟臣来。”

宫女的衣裳已经递了过来,沈归燕咬牙,跟宝扇去内室一起换了,而后出来,又是当初在北宫当宫女时候的模样。

“走吧。”宇文长清一句话也没多说,拿了两件黑色斗篷给她们,便带着她们出门上车。

去的方向,也不是皇宫的方向。

心里的不安在看见前头的送葬队伍时,终于得到了验证。

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头有黄色的迎风帐。漫天飞舞的纸钱跟下雪一样洒了一路,队伍的最前头,有高头大马,载着的是当今帝王。

“庄妃娘娘已经薨逝,文太后下令,以贵妃之仪下葬。皇上不该来的,但是他还是不顾劝阻,说要送庄妃一程。”宇文长清看着沈归燕,轻声道:“等会娘娘以宫女的身份,随皇上回去就好。”

“怎么没了的?”沈归燕呆呆地回头看着宇文长清:“我出来的时候,她说,她会武的。”

宇文长清抿唇,闭眼道:“宫里那么多的人,会武也只是挣扎得更惨烈。文太后想要她死,她怎么也活不过来。”

“那我呢?”沈归燕伸手指了指自己:“太后娘娘应该也想让我死的。”

宇文长清沉默。

是庄妃拿命救了她,不然她也是活不下来的。

顾朝北看着这群人啰啰嗦嗦念悼文,伸手上去推了那太监一把,沉声道:“生前就不爱这些东西的人,死了你们就别膈应她了,让开。”

棺木下葬,被推开的太监怒而不敢言,只想着回去太后宫里,定然要说上两句。

碑还没来得及刻,下葬也不该这么快。但是皇帝要求,哪怕先立白碑,也要让人入土为安。

贵妃的仪仗,谁又稀罕。死了就死了,百年之后都是白骨一具,黄土一捧。而活着的人,就该为死了的人讨个公道。

坟盖好,棺入土,帝王开口道:“都回去,一个也别留下。”

宫里出来的太监宫女,包括念悼文那位,都原路返回。皇山龙脉之地,只剩下一边站着的追云,和宇文长清的马车。

沈归燕下车,看了一眼顾朝北,他半跪在庄妃的坟前,手扶着那空白的墓碑,一动不动。

“皇上。”

顾朝北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回头,只笑着开口:“燕儿,你瞧,朕害死人了。”

要不是他那一句话,庄妃有可能不会死。

沈归燕跟着跪下来,闭眼道:“嫔妾身上也背负着人命,总不能让他们都白死了,错过一回,下回就再也别犯同样的错,不就好了吗?”

顾朝北轻笑了一声,眼睛却红了:“我们以后不再错,那没了的人还能再回来吗?”

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背上,沈归燕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顾朝北。

他竟然流泪了。

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顾朝北的计划她看了大半,自己也能全部猜出来。她觉得他是个深谋远虑的男人,所以信赖他,等着他。

但是他这一落泪,她心里突然觉得被揪着一样的难受。她在他身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知道而已。白狐肯为了他死,花嫔和袭贵人肯为了他入那黑不见底的后宫。那她呢?

她又做了什么?

将手收了回来,沈归燕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笑道:“皇上不是还打算去见年太后吗?在这里跪太久,生病了可怎么好?”

顾朝北盯着那墓碑,呆呆地点头:“也是,朕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庄妃没了,他更该快些动作。

“宇文将军。”

宇文长清在后面站了许久了,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安静地站着。直到帝王唤这一声,他才道:“臣已经准备妥当。”

离番邦来朝的日子也不久了,必须在那之前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掉。否则让人趁虚而入,可就不是他们想看见的事情了。

顾朝北站了起来,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方才落泪的痕迹:“明日不早朝,太后给朕的这个教训,朕不还给她,她怕是还要以为这是文家的天下。”

宇文长清拱手沉默。

“燕儿随朕回宫吧,这几日就在朕的身边,当一个小宫女就好。”顾朝北转过头来,笑着朝她伸出手:“朕带你去看看,这天下朕是如何拿到的。”

沈归燕抿唇,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跟着他站起来。

“燕儿不提醒,朕差点忘记了。”顾朝北往自己的马的方向走:“回去见年太后。”

年太后,年氏婵娟。

文秀丽在东宫里笑得应该很猖狂吧,他今日屈服了,说明日不上早朝。那他就等着看看,明日的早朝,文太后要怎么阻拦他新政的下达。

年太后在北宫里,看着坐立不安的端文,轻笑道:“你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

端文皱眉:“文太后都血洗秀庄宫了,母后您如何还能坐得住的?万一伤着了您那未出世的孙子怎么办?”

第122章 宫装

年太后嗑着瓜子道:“是个人都会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皇帝不傻,晓得护着燕嫔的。就算护不住,燕嫔自己也该知道小心。要是这两人加起来还让哀家的孙儿伤着了…那是他们没本事,哀家用不着心疼。”

端文哭笑不得,过去依偎在年太后身边,小声道:“母后也太看得开了。”

连父皇驾崩,年太后都没有伤心多久,顶多是在屋子里摆了一块空白的木头,设了香鼎,一直供奉。平常连伤心的神色都不曾从她脸上看见过,更别说在意什么事情了。

有时候端文觉得,母后活得也太没心没肺了一些。

年太后半阖着眼,听着端文的话,许久才轻轻哼了一声。

“看不开,不就是跟自己为难么?”

与其天天念着那些个烦心事,还不如就没心没肺地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还能自在些。尤其在这后宫里,谁把事儿往心里去,谁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端文好像明白了些,转了会儿眼珠子,坐在一边没吭声了。

顾朝北带着沈归燕来北宫的时候,没有像往常那样诸多无聊礼节,而是径直进去,规规矩矩地跪下,喊了一声:“母后。”

沈归燕跟着跪下,总觉得今日这一声母后,喊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是因为顾朝北太正经了?

年太后怔了怔,低头就看见顾朝北一双眼,那里头的神色,像极了先皇。

“真是的,平日里总没个正形,今日突然这样,哀家不太习惯。”别开微红的眼,年太后皱眉道:“怎么了?”

顾朝北微微一笑,道:“儿臣听闻,后宫里曾有一段时间,流行过齐胸襦裙的宫装款式,是母后兴起的。”

齐胸襦裙,不束腰,下摆宽大舒适,因当年年贵妃喜爱而流行于后宫,当时先帝也十分欣赏,故而许多妃嫔都爱穿。

年太后听着,微微一愣,看着顾朝北道:“好端端的,怎么提这个事情了。”

顾朝北抿唇,深深地看着年太后,不语。

从他的表情,年太后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孩子,大概是按捺不住,去查了自己的身世吧?

微微叹了口气,年太后从旁边的盒子里摸了一支木头簪子出来捏着,看着皇帝笑道:“都起来吧,后头燕丫头的肚子里不是还有孩子么?人都晓得护着自己的孩子,那是天生的本能,也没什么好感动的。”

沈归燕听得有些迷茫,跟着站起来,端文就下来拉了她道:“母后与皇兄有话要说,那端文就同燕嫔娘娘在门口聊聊。”

顾朝北侧头看过来,颔首道:“别离开北宫的范围。”

“不会,皇兄放心。”

她们在这里,顾朝北和年太后反而不好说话。沈归燕一肚子的问题,也正好可以问端文。

上次问了一半,端文说她不用知道那么多。现在想要知道的话,应该就可以说了吧?

总觉得方才皇帝与年太后那一眼对视,许多秘密就已经解冰了。

“你知道皇兄提那宫装是什么样子的吗?”端文笑眯眯地看着沈归燕问。

沈归燕摇头,她又没怎么进过宫,自然不知道了。

“走,我带你去看,母后这宫里还留着一件,在后院的箱子里。”端文拉着她就走,边走还边道:“本来还一直担心你会不会也遭了毒手,没想到你倒是机灵,平安无事,那本宫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小皇侄了。”

捂了捂肚子,沈归燕抿唇,她这孩子也挺坚挺的,上回痛过一次,太医说胎像不稳,休息了几日,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稳稳当当的。

端文拉着她到了北宫的后院,进去一间库房一样的房间里捣鼓半天,拖了一件宫装出来给她看。

“就是这样的。”

沈归燕心里一跳,那宫装在胸下有个结,再往下的地方宽大无比。她突然觉得,要是穿这样的宫装,就是怀胎十月恐怕都没人看得出来。

“这样的宫装据说只在宫里流行了七个月,七个月后,年太后一场大病,再也没穿这宫装,宫里渐渐的也就没了这种款式了。”端文看着沈归燕:“你懂了刚才皇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么?”

沈归燕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说什么顾朝北是年太后身边宫女的儿子,说什么年太后与顾丞相不和,怕统统都是假的吧?倒吸一口凉气,沈归燕总算是明白,年太后为什么一直隐居后宫不作为,顾朝北又是哪里来的自信,敢与文太后正面冲突了。

细数一番,年太后是顾朝北的生母,顾丞相是顾朝北的养父,户部尚书、南营兵马从事、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黑衣人,都是顾朝北的势力的话…

沈归燕抿唇,明日早朝,那就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在文太后的眼里,她有兵权,更有太皇太后撑腰。宇文长清与傅学士是她的左膀右臂,宫中御林军副统领等人也都是听从她的调遣,所以她可以掌握半个江山。

那么万一,宇文长清也倒戈相向呢?

从顾朝北登基那一刻起,文太后好像就是处于被动了,只是她自己一直未曾察觉。甚至要是不知道内幕的话,沈归燕也觉得顾朝北要与文太后斗,简直是不自量力。

可是听了端文的话,又知道宇文长清的立场,沈归燕明了了。顾朝北这一盘棋,怕是从他知道真相开始,就一步步地慢慢布好,只等某一日收网,将先皇都未能除掉的屏风,从朝堂之上彻底除开去。

只是,有一点。今日惹恼太后,太后尚且能血洗秀庄宫。若是他日太后知道皇上乃是年太后亲生,更是杀害六皇子之人,该如何?

沈归燕拧眉,心里有了想法。

皇帝黄昏的时候才从年太后宫里出来,牵着沈归燕的手离开。

好像是把该说的都说了,顾朝北看起来轻松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有一丝余愁,像是在担心明日是否顺利。

“皇上。”有穿着妃位宫装的女子站在前方的宫道上,朝着这边笑着挥手。

沈归燕和顾朝北抬眸,眼前都是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庄妃。但是定睛一看,那人是沈妃。

沈寒露被文太后从冷宫里放出来了,大概受的罪不少,整个人都变得内敛。挥手之后过来行礼,十分乖巧:“臣妾给皇上请安。”

沈归燕抿唇,跟着向她行礼:“沈妃娘娘。”

“妹妹不用多礼,当心着身子就是。”声音都温和了不少,要不是这张脸没变,沈归燕还会觉得这不是她。

顾朝北看了她一眼,道:“没事的话,朕就先回去了。”

“皇上慢走。”沈寒露竟然没有阻拦,恭恭敬敬地行礼不说,抬头还朝沈归燕友好地笑了笑。

吃错药了?沈归燕抿唇回她一礼,跟着顾朝北继续往前走。坑投介血。

“旁人你不用理会,燕儿,这几日你就穿着宫女的衣裳跟在朕身边就好。除了朕的话,你谁的话都不用听。”顾朝北转头看着她,顺手将自己腰间的金牌给解了下来:“朕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视线,不过为防万一,你还是带着吧。”

已经失去了庄妃,有了教训,顾朝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归燕再伤着了。沈归燕接过令牌系在自己腰间,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嫔妾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肚子。皇上放心。”

她身上有庄妃的血债,也有四喜一家的血债,命太值钱了,哪里能轻易就给人拿去。

东宫里,文太后正是难眠,半夜也将傅学士和宇文长清宣进了宫来。

“朝里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文太后看着傅学士问。

傅学士拱手道:“太后,老臣也正想禀告最近朝中之事。顾丞相似乎有意结党营私,拉拢了不少的人,要推行新政。今日早朝皇上一允,下午的时候政令就已经制定出来了,还在刑部和户部试行,完全不顾太后阻拦之意,其心可诛。”

文太后沉了脸,冷哼一声:“哀家早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有猫腻。好一个顾丞相,替先皇照顾皇子的时候,怕是早就有野心了。如今看着时机成熟,便想教唆皇上与哀家作对。哼。”

“宇文,你为何一直不说话?”文太后想了一会儿,转头看了过来。

宇文长清摸着下巴道:“军营这边没有什么事情要担心的,微臣手里还有驻京的十万大军,随时可以从邻近兵镇调兵过来。”

文太后沉吟了一会儿,道:“文国舅手里还有零散的兵权,再有就是哀家的父亲,再过两年也该告老还乡了,手里还有二十万兵权。哀家是最信任你的,宇文将军,你觉得谁还可以提拔一下,做元帅之用?”

宇文长清垂眸,笑道:“说起人选,微臣回京之前结识过一人,倒当真可以去帮帮文国丈的忙。”

“哦?什么人?”文太后来了兴致。

“太后应该有些熟悉。”宇文长清笑道:“他也是沈家的人,叫沈归武。”

第123章 吾皇万岁万万岁 钻石加更闪亮亮

这岂止是熟悉,简直是深仇大怨了。文太后脸色微沉,不明所以地看着宇文长清:“为什么是沈家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沈家与皇帝的关系?”

“微臣知道。”宇文长清道:“太后娘娘还没听微臣说完,这沈归武虽然是沈家的人,却从十三岁之后再也没回过沈家,听说生母已经死了,他对沈家没半点感情。要不是韩将军劝着,他直接就要换姓了。”

“这么大的怨气?”文太后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微臣举荐这个人,跟他的出身没什么关系,而是此人骁勇善战,在齐州屡立战功,而且也得了文国丈的赏识。”宇文长清道:“具体关于他家里的事情,微臣不太了解,稍后可以派人去查。”

“嗯。”文太后点头,如果是文国丈看重的人,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么说了会儿话,心里倒是踏实多了。文太后掌政,其实就是依靠傅学士和宇文长清两人。她又不能时时刻刻接见大臣,只能从这两人之处听得消息,然后动用自己的势力,影响朝廷决策。

看着宇文长清和傅学士都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太后就安心了,开口道:“明日皇帝不上朝,你们就下去准备准备,新政一事,务必要拦下来。”

“是。”宇文长清和傅学士都应了,转身离开深宫。

文太后靠在软榻上,摸着自己的护甲,想着文家的利益和皇帝的事情,灯也是点到了半夜才熄。

第二日上朝,文太后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凤袍,早早到了屏风后头。

天色刚晓,朝臣们陆陆续续赶来上朝。外头傅学士已经先站着了,拉过了户部新上任的侍郎来问:“新政的事情,如何了?”

到底是新上任的,户部这侍郎看着傅学士,哆嗦了一会儿才道:“皇上与太后的商议没给个结果,微臣还没看见新的政令。”

不是说已经开始试用了么?傅学士微微皱眉,看了远处的顾丞相一眼。

顾丞相正与几个老臣在细语,声音太小,旁人听不见。

屏风后的文太后冷哼一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龙椅,胸有成竹。

大太监宣布上朝,皇帝却没来。众人正疑惑,就听见了文太后的声音。

“皇帝昨日胡言,已经到哀家宫里悔过,今日不会来上朝,哀家便替皇上下旨,新政一事废除,敢有再提者,以谋逆罪论处。”

文太后说得十分有气势,掷地有声,响彻整个朝堂。

但是,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刚开始文太后还以为他们是被吓着了,连忙缓和了语气道:“不过皇上还是有从政之心的,不来上朝,也只是在反思己之过,众位爱卿今日也可对着龙椅,将要事上禀。”

结果外头还是没有声音。

文太后忍不住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傅学士和宇文长清都是一脸茫然,还有一些文家的大臣也左右看着没说话。

从顾丞相开始,一众老臣,包括六部所有官员,都是低头垂眼,跟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就跟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

傅学士觉得不安了,站出来挽回皇太后的面子,答了一声:“臣等遵旨。”

宇文长清也跟着站了出来。文家的人零星站出来几个,其余的人依旧是没动。有的人手里分明都拿着折子,却没上交给大太监。

“哀家声音太小了吗?”文太后又问了一遍。

朝堂上一片死寂。

这样的情况,从她开始上朝以来,就从来没有遇见过。文太后大怒,直接让人将屏风撤去,走到龙位的台阶之下,正眼看着顾丞相道:“丞相对哀家有意见?”

顾丞相没说话。

文太后又转头看向一边的廉将军:“廉将军,平日你声音不是最大么?听见哀家的话了?”

廉将军眼观鼻口观心,一言不发。

整个朝廷上的人,除了傅学士和宇文长清还有文家人,其余的,统统都跟完全没看见她一样。

文太后往前走了两步,一巴掌打上了顾丞相的脸。啪的一声脆响,把宇文长清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