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嬷嬷也请移步。”顾朝北笑道:“事关皇室机密,嬷嬷在外头守着就好。”

芳华皱眉,她不放心。面前的皇帝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看起来可怕极了。

文太后冷哼一声:“芳华你出去,这两个人还动不了哀家,去外头守着吧。”

“是。”芳华这才应了,退出去关上了门。

“有什么皇家机密?”文太后撩着眼皮看着顾朝北:“你只能算半个皇家人,还能比哀家知道得多?”

“自然。”顾朝北微微一笑:“母后不知道当年六皇子死于何人之手,朕知道。”

文太后一顿,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皇帝。

沈归燕抱了两块灵位出来,站在文太后的床边,笑得十分温和:“太后识字吗?”

文太后大怒:“哀家出身,会不识字?你简直大胆!”

沈归燕没被她吓着,只恭敬地将手里的两块灵位,朝着文太后的方向转过去。

那两块灵位,一块上头是“庄妃白氏”,一块上头是“四喜阖家”。

文太后倒吸一口凉气,挥手就想把灵位扫走:“什么脏东西你都敢拿来哀家面前?沈归燕,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眼疾手快地将两个灵位护在怀里,沈归燕微微一笑:“嫔妾的胆子一点也不大,相反,嫔妾胆子小,知道天道有轮回,自己做了什么恶事,一定都会有报应,所以嫔妾什么都不敢做。”

“太后娘娘,您胆子大不大?”

文太后往床里头挪了挪,别开眼道:“你这个疯子,根本不配侍候皇帝。哀家要下旨,贬你去冷宫!”

“要是太后想清楚儿臣的话,还能下旨的话,儿臣就不拦着了。”顾朝北接过话来,笑着道“母后曾经不是说过,您不喜欢的东西,轻轻一抹,就没了吗?”

文太后惊恐地看着他。

“当朕还只是臣子的时候,朕也十分不喜欢六皇子,昏庸无能,只会听从自己母后的话,那样的人还想继承大统。”

“于是朕想了个法子,让他没命继承大统。就算太子没了,也轮不到他。”

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有她的皇儿满身鲜血的,有六皇子奄奄一息再被谋害,最终命丧黄泉的。

天知道六皇子死的时候,她哭得有多惨。抛开利益不说,那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太后做梦都梦见自己手刃凶手。坑讽鸟亡。

她的皇儿死得太冤枉了!

现在顾朝北说,他知道皇儿是被谁害死的,还说,他不喜欢她的皇儿。

脑海里一片空白,文太后无法将这些话串联起来想,手却已经先于意识,掐上了顾朝北的脖子。

“你…你…”

“母后,是我啊。”顾朝北一点也没慌,伸手扒拉开文太后的手,轻声道:“杀了六皇子,是当时太子的主意,而执行命令,安排人手的,恰好就是儿臣罢了。母后节哀顺变,不必始终念着六皇子,您看啊,儿臣被您亲手扶上皇位,不也是您的皇儿吗?”

朝堂上往人家心窝子里扎刀还不算,这会儿还来一个神补刀。

您最恨的凶手,最想手刃的仇敌,被您亲手扶上了皇位,要一生荣华富贵哦!

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没能吐出来,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突出,好像要挣脱眼眶!

第126章 中风大法好

她明白了!全部的一切都明白了!顾朝北当初救驾于太后寿宴之上,帮的是太子。他借着太子的刀,杀了六皇子,又自己动手杀了太子,使自己成为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一路装纨绔,装不懂事,将所有的闪光点都堆到了沈归燕的头上!

所有人,包括她都被骗了,觉得顾朝北好控制,他能跻身官场,凭借的都不过是沈归燕的运气和进退得宜。他本身只是个扶不上墙的烂人。

当年太后揭穿他皇子的身份,又说是宫女的儿子,使她完全没了防备之心,故而理所应当地将皇位给了这狼子野心之人,还一心以为让他做皇帝,可以控制这江山。

运筹帷幄了半辈子,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耍的团团转!她最恨最恼的人,被她放过了不说,还亲手送她皇帝的龙冠!

气吐不出来,转头趴着床边一呕,竟然吐了血。文太后满眼鲜红,抬头看着顾朝北:“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顾朝北面带微笑,低头看着她道:“母后您知道吗?朕看见庄妃的尸体的时候,也有想杀了您的念头。”

文太后一愣。

“那么鲜活的女子,你怎么舍得让人将她活生生吊死在房梁上?午夜梦回,您没有见过庄妃的影子吗?”

浑身微微发抖,太后嘴边的血迹还没干,惊恐地睁大眼睛,大喊一声:“芳华!”

外头的芳华嬷嬷连忙进来,看见太后这模样,大惊,上前去挡在皇帝面前:“你们对太后做了什么?”

沈归燕微微一笑,伸手将芳华嬷嬷拉过来:“嬷嬷何必紧张,皇上在给太后娘娘说旧事,太后娘娘听得畅快,将心口淤血吐出来了而已,是好事。”

芳华嬷嬷皱眉看着她。

“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太后想尖叫,然而,顾朝北伸手,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太后的鬓发,太后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母后总是这样激动,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是静下来听儿臣说吧。”顾朝北笑了笑,转头看着想上前来的芳华嬷嬷:“嬷嬷别动,母后冷静下来了,您出去等着就好。”

芳华嬷嬷心里不安,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自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真的是冷静了下来,没有说话,只靠在软枕上扶着额。

能动,也不是被打晕了,芳华嬷嬷就放心了,转身出去:“太后有事再叫奴婢就好。”

太后没留她,不是不想留,而是顾朝北不知往她额角上抹了什么东西,她张嘴说不出话,身子想动都困难,只能伸手去摸额角。

冰冰凉凉的。

文太后突然有些害怕,要是顾朝北现在下毒毒死她,那该怎么办?

“母后不用害怕,这只不过是膏状体的麻沸散而已,您的舌头只是麻了,脑子也不太清醒。不是毒药。”顾朝北好心地解释道:“儿臣怎么会舍得直接毒死您呢?您要是死了,文家人还不找朕算账吗?文国丈重兵在外,朕还是有些顾忌的。”

文秀丽气得不轻,身体软绵绵的,头也开始昏沉,只能拿眼睛怒瞪他。

“儿臣话还没说完,叫旁人听去了不太好,这是皇家机密。”顾朝北看着她道:“六皇子是被人一剑穿腹的吧,那把剑叫刺青,是把很锋利的宝剑。刺杀了六皇子,那剑就被大内收缴了,儿臣最近才找出来,想着要不然送给母后当个纪念吧。”

沈归燕忍不住转开头,这画面她实在都不忍心看了。顾朝北简直是专门挑着太后的痛脚踩,看太后那气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的模样,沈归燕觉得真是…

真是太好了。

赶紧端了个凳子来,选了个最能看见太后表情的角度,沈归燕一脸严肃地将庄妃和四喜一家的灵位给摆在了上头,再恭敬地拜了拜。

在天有灵,也该看着舒坦舒坦了。

顾朝北十分详细地将如何计划谋杀太子的过程给文太后叙述了一遍,再谢谢了文太后一路以来对自己的扶持。

听到最后,文太后总算是昏迷过去,不省人事。顾朝北还伸手掐着她人中,将太后叫醒之后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

文太后终于中风了,在顾朝北声情并茂的描述之下,突然昏厥,口角歪斜,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顾朝北平静地看着她抽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沈归燕旁边,朝凳子上的灵位微微颔首:“可以了。”

沈归燕刚开始听顾朝北说,他有法子让文太后自然生病,再也不能言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怀疑的。以为他要用什么古怪的毒药。

没想到是活生生把太后给气中风的。

这倒行了,太后说要贬她去冷宫的旨意,也再也下不成了。

所以说人啊,太小肚鸡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气死了自己,高兴了别人。

顾朝北拉着沈归燕的手,轻柔地道:“把耳朵捂起来。”

沈归燕疑惑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是听话照做,伸手将耳朵捂住。

顾朝北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母后——”

捂着耳朵都被他吓了一跳,床上不省人事的文太后好像都抖了抖。顾朝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床边,嚎啕大哭。

门被推开,芳华嬷嬷带着侍卫冲进来,紧张地看着太后床上:“怎么了?”坑讽厅弟。

顾朝北哭得十分动情:“儿臣不过是说愿意让母后重掌朝政,母后太过欢喜,竟然就直接晕过去了。快!快请太医啊!”

东宫里一片哭声,郭院正亲自来看,说了是中风之症之后,芳华嬷嬷抬眼就看向了帝王。

顾朝北十分遗憾地叹息道:“朕也不愿看见母后变成了这样,但是没办法,母后一倒下,那后宫就只能交由年太后掌管了。前朝之事,朕会处理好的。”

分明是他将太后气得中风的!芳华嬷嬷很想站出来说话,但是想想太后没办法开口,自己又只是个宫女,说了也没用,还给了皇帝借口处罚她。

于是芳华沉默了。

顾朝北扫了芳华一眼,吩咐太医好生照顾太后,便带着沈归燕离开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去,帝王一点也没心虚,中风这种事情,谁也控制不了的对不对?也没人能算到他头上,比下毒靠谱多了。

沈归燕抱着灵位离开,腰被顾朝北揽着,一离开东宫的范围,到了无人的宫道。身边这人转身便死死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全喷在她耳边。

“燕儿,朕成功了。”

沈归燕一愣,双手拿着灵位不方便,这人却死活抱着不肯松手。

“父皇那老家伙等这一天应该很久了,朕也是。明日开始,朕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宠自己想宠的人了。”

听着都让人觉得高兴,沈归燕笑着让他抱,心里也是暖暖的。等了这么久,也算没白等,他没叫她失望。

顾朝北抬头,眼眸含星地看着她,正打算低头吻一吻她的嘴唇,那边却听得一声:

“皇上。”

两人侧头,却是花嫔急急而来,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这样子,低头道:“嫔妾方才在东宫外头站了一会儿,看着芳华嬷嬷出去了,拿着东宫的牌子,径直往出宫的方向去的。”

沈归燕心里一跳,顾朝北抿唇道:“朕知道了,等会傅学士和宇文将军必然会入宫,朕有准备。”

太后中风,朝里定然又是一阵轩然大波,傅学士是一定会来看的。

番邦来朝在即,要是传出他毒害太后的名声,那可不好,索性就打开东宫的门,随意谁去拜访。

“燕儿,你先去北宫吧。”顾朝北转头看着沈归燕:“朕跟花嫔去御书房等着。”

“好。”沈归燕点头,朝皇帝行了礼,抱着灵位就继续往前走。

错失了一个温柔的吻,有些可惜。不过文太后倒下了,以后的机会就多得多。

宝扇在前头等着,接过灵位去安置了,然后扶着她兴高采烈地往年太后宫里走。

“秀庄宫里那么多的冤魂,今日也算是出了口气。主子也再不用担心有人拦着皇上,不让皇上宠您了。”

沈归燕看她一眼,摇头道:“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没了文太后,不是一切都简单了吗?”宝扇皱眉:“还有什么幺蛾子不成?”

沈归燕摇头,笑道:“皇帝那个位置坐上去,本身就有许多幺蛾子。就算没了文太后,皇帝也不会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在。他有他的打算。”

宝扇垮了脸,揉着丝绦道:“还以为主子能一步登天了呢。”

“步子跨太大,走不稳。”沈归燕看着前头的北宫:“慢慢来吧。”

只要顾朝北心里有她,最看重她,那她就有无限的未来。

年太后宫殿的门是紧闭的,端文站在外头,愁眉苦脸。沈归燕一过去,端文公主就扑了上来:“归燕,快来看看母后,母后从朝堂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宫殿里,我说什么她都不开门。”

沈归燕一愣,今日年太后坐实了太后的称号,该高兴才对啊。

第127章 哪来的自由 为旭日东升马车加更

贴上殿门去看了看,里头一片安静,透过雕花的门栏,可以看见太后跪在香案的地上,发髻已拆,穿着素衣。

那香案上,沈归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摆的是一块空白的木牌,大概是供奉先帝,但因着规矩,不能私设灵位,所以上头什么也没敢刻。

沈归燕一直觉得,年太后应该是不会怎么悲伤的,哪怕先帝薨逝,朝政变幻。她那时候在北宫伺候,都没见年太后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所以她以为,年太后对先帝,也没有多浓厚的感情。宫廷之中,红粉厮杀之下,帝王知己三千,又哪来的一心一意?

然而现在,年太后跪在那香案前,一身繁华褪尽,看起来不像是雍容华贵的太后,而像是十七八岁初入宫的少女,单薄而无助。

她说:“你这个自私的人。”

话是对着那木牌说的,也没有称呼,旁边的端文公主却突然红了眼眶。

“死者何惧,痛苦的往往都是活下来的人。你爱了我一辈子,我也爱了你一辈子。到最后,你却不肯让我同你一起走。”

年太后声音沙哑,轻声呢喃,好像是当初风华正茂的时候,她笑依在他怀里,就着耳朵低语。

“你怎知我要的是荣华富贵,不是你?”

年太后抬头,眼泪刷刷落下,面容悲怆,望着那空空的木牌,似怨又似痛。

他去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不是她不想去,而是他不让她去。

现在皇儿运筹帷幄,远在他之上,并且如此快地就从文太后手里夺了权,他在天上看着,也该是开心的。可是她呢?她不开心,爱的人不在了,留她一人孤老宫中,午夜梦回全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叫人怎么安生?

呜咽之音透过门窗,传出来些许。

沈归燕一愣,退开了几步,端文咬牙捏着沈归燕的手,转身就将她往花园拖。

是她不懂事,母后正难过呢,她怎么能去打扰。

端文小时候是见过不少先帝与年太后恩爱模样的,想起自己都难免有些难过,拉着沈归燕出来,站在花园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大喜的日子啊,后宫却一片阴沉。”端文扁嘴道:“不是都该替皇兄高兴吗?正式亲政,从此以后,天下就没有人敢小瞧他了。”

沈归燕点头:“是该替皇上高兴,只是文太后中风,年太后又这般难过,故而大家都兴致不高罢了。等番邦进贡,定然能有一场有趣的宴会来冲冲喜气。”

端文的重点不在番邦宴会上,倒是睁大了眼睛道:“文母后中风了?”

“嗯。”沈归燕点头:“口不能言,瘫痪在床。”

报应啊!端文心里就只有这三个字。

失了前朝之权,又中风。先不说中风能不能好,就算是等她好了,以皇兄的能力,整个天下怕是都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了。

端文轻轻拍了拍手,甚至觉得当初自己的眼光还真是没错,千挑万选的,竟然就选中了顾朝北。

虽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文母后成这样了,那本宫的婚事定然也没人逼迫了。”端文公主笑了笑:“本来番邦进贡,文母后是有意替本宫寻驸马的。”

沈归燕挑眉:“番邦离京城千里,如今国力雄厚,没必要联姻吧?”

“是没必要。”端文轻轻哼了一声:“但是远嫁番邦,本宫手里的兵权就必须还给淮南王了,那皇兄的助力,不就少了?”

那就是文太后最开始的计划,但是皇兄果决,擒贼先擒王,直接将文太后处置了,那一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沈归燕微微一笑,自家夫君这样聪明,她都忍不住觉得骄傲。坑岁广巴。

“对了。既然文母后瘫痪不能言,那皇兄也该封你为后了吧?”端文笑眯眯地道:“到时候封后大典,本宫定当亲自护送。”

“还早。”沈归燕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文太后倒下,其残余势力还没安抚好,再加上要迎接番邦,就算顾朝北有那个心思,也该等到年中去了。

“看你这眼神,定然是想到皇兄了。”端文调皮地挤挤眼:“本宫就不耽误你啦,回去陪皇兄吧,母后那里就交给我了。今晚才算是你与皇兄的大喜日子呢。”

脸上一红,沈归燕嗔怒地看她一眼。端文那丫头,跑得飞快。

今晚么?算来其实也是,怀孕之后,太医说前三个月不宜房事,顾朝北又一直忙着谋划,两人已经好久没亲近过了。

转身往秀庄宫走,沈归燕嘴角带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好生准备准备。

顾朝北站在东宫里,旁边跟着的是花嫔。傅学士与宇文长清已经来看过了,两人都是沉默。

“朕会好生侍奉母后。”顾朝北一脸正经地道:“二位爱卿放心吧。”

傅学士心知肚明这是皇帝的手脚,奈何太医查不出任何不对之处,他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臣会与文国舅商议侍奉太后之事,明日再向陛下禀告。”傅学士行礼,转身看了宇文长清一眼:“宇文将军可要与老夫一同出宫?”

“自然是要的。”宇文长清垂着眼眸道:“皇上,臣告退。”

“臣告退。”傅学士跟着宇文长清行礼。

顾朝北颔首,看着这两人出去,才带着花嫔回去御书房。

“太后一中风,吾等该如何?”傅学士脸上愁云密布:“文国丈远在千里之外,国舅又是个不能顶事的。宇文将军,您有什么看法?”

宇文长清正色道:“在太后康复之前,你我二人只能好生操持,别无他法。在下会将上次与太后说过的人选尽快举荐给国丈,等人都提拔上来,太后康复,朝廷要恢复以前的样子,也不是难事。”

傅学士捻了捻胡子,皱眉道:“老夫当初替太后去顾府看那沈氏的时候,就觉得此女与众不同,也许当真是有旺夫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