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此时也很想哭,偏生眼泪不肯光顾,又不能晾着哭泣的母亲不管,只得婉言宽慰、解释。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娘,她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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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鼓鼓的裴羽回到正房,蔷薇、泽兰齐齐迎上来行礼,她不由展颜笑开来,“总算是回来了。”

蔷薇面带愧色,“房里出了这么多事,奴婢没能服侍在夫人左右,实在是该罚。”

“是啊。”泽兰附和道,“奴婢本该昨日就赶回来,偏生贪图家里的热闹,回来迟了…”

“好了。”裴羽笑着摆一摆手,“回来了就好,赶紧回房歇息一会儿,下午起好好儿当差,也让周妈妈、半夏、木香喘口气。”

“是!”蔷薇、泽兰异口同声。

进到正屋,裴羽得知萧错带着如意去了前院,便开始静下心来思忖昨晚到今日的事情。

到末了耿耿于怀的,是巧兰吓人一事。

她命人将清风与护卫搜到的物证拿到面前。

一件男子的长袍,垫肩出奇的高,两个袖管里面有铁丝做支撑。

裴羽拿着这件长袍,不难想象出巧兰如何装神弄鬼。但是,清风他们只搜到了这一件长袍,再无其他。

这就不对了。

白梅不是说,听到了很奇怪的走路的声音么?那总不是巧兰可以办到的,总需要借助什么东西吧?但是她并没看到这方面的证物。

是白梅撒谎,还是巧兰把余下的证物藏到了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

思来想去也无结论,裴羽索性命人把巧兰带到面前,如实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能不能给我解惑?”

巧兰颤颤巍巍地道,“那是因为在鞋子外面加了一双鞋,鞋底用厚实的软木做成,钉着几块铁皮。那双鞋子,奴婢昨日藏到了白梅房里放衣物的柜子里。”

裴羽又问起一个细节:“你是如何唤醒白梅的?”

“小厨房里要用冰镇着一些食材,奴婢昨晚私自取了两块冰…”

这样便与白梅的话完全对上了。裴羽对水香道:“跟白梅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让她安心将养,不要乱说话。”

“奴婢明白。”

闵府一位管事妈妈来了,见面行礼之后,呈上一个大红洒金帖子,“我家夫人、二小姐想来萧府拜望,只是不知夫人何时得闲。”

“明日我在家中恭候。”裴羽笑着赏了那位管事妈妈两个八分的银锞子,让周妈妈把人送出去。

午间,萧错带着如意出去了,裴羽独自在正房用饭,二夫人则留了成国公夫人在听风阁用饭。

整个下午,裴羽耗在理事的正厅,听各个管事回禀诸事,斟酌或商议之后,逐一示下。期间听说成国公夫人要回府,她没动。

忙完手边的事,裴羽回到正屋,刚拿起针线,二夫人来了,她将人迎到西次间说话。

二夫人落座之后,特别难为情地道:“家母上午来找大嫂,让你生气了吧?”

裴羽不想睁着眼睛说违心的话,委婉地道:“令堂也是关心则乱。”

“我娘就是那样的…”二夫人低下头道,“不识得几个字,不晓得官场上到底谁的分量更重,打心底总是轻视以战功得到荣华的人…我说过多少遍了,她就是不当回事,总觉得秦家承袭国公爵有百十来年了,根基深厚。她平时倒是也出不了大错,根本没能力掺和官场上的事,忙忙碌碌的不过是平日这些琐事…她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急脾气,生气了就哭一场,过两日便忘了,我也经常挨数落…”

话到末尾,二夫人的脸已涨得通红,语气有点儿哽咽。

子不言父过。她若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也不会与妯娌说母亲的不是。可她不需想也知道,日后这种情形大抵还会出现,她总不能每次都是不咸不淡地赔礼道歉了事。

就算是裴羽脾气好,萧锐呢?他怕侯爷是一回事,处处维护着兄嫂的颜面是另一回事。裴羽被横加指责的次数多了,不等她解释,他就先一步与岳母翻脸、跟嫂嫂解释了。

夹在母亲与夫家中间,二夫人成亲之后的日子怕是特别不好过。裴羽意识到了这一点,立时心软了,“也不算什么事,不用放在心里。我们得空好好儿想想,怎样能哄得令堂高兴些,与我相熟之后,她大抵就不会偏听偏信了。”

这会儿她再想想成国公夫人的性情,固然有固执偏激的时候,但应该也有耿直和善的一面,不然的话,难相与的名声早已传出去,母亲不会这么久都不曾提醒过她。

二夫人闻言先是一喜,随即颓然,“我都不知道如何哄得她高兴,除非陪着她烧香拜佛。”

“怎么会。”裴羽笑起来,亲自给二夫人换了杯热茶,“我们慢慢来。你放心,这些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的。”不传闲话是每个女子该守的妇德,但她还是觉得当面承诺一下更好,二夫人会更心安些。

二夫人感激地一笑,由衷地道:“遇到大嫂这样的当家主母,真是我的福气。”要是换个得理不饶人的,她不出今日就会在府里颜面扫地。

裴羽忙笑道:“那也是你真心待我的缘故。”这是心里话。二夫人无疑与她一样,看重并信赖自己的夫君,为着他们也为着自己,希望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不然不能相互给予信任和体谅。

二夫人心绪缓和下来,说起自己房里的事情:“我想明日便将房里的人都安置到陪嫁的庄子、宅子,只留下白梅、红梅、绿梅三个大丫鬟和刘妈妈。她们要是再出岔子,我也认命了。到底是服侍我的年月已久,全都撵出去的话,未免让她们寒心。只是这样一来,听风阁的人手便不足,要请大嫂费心。再有,我娘也说了铃兰的事,那般怂恿她找茬生事的下人,留不得,可她一向信佛,便只是打发出府。”

铃兰的事,裴羽并不关情,只思忖二房下人的事,道:“我记下了,等会儿就吩咐下去,明日你亲自挑选一些人。”

“好,麻烦大嫂了。”

裴羽又将巧兰吓人的那些手段告知二夫人,“你说的那种奇怪的走路声音,怕也是因为那种鞋子的缘故。白梅房里的那双鞋子已经找到,你可以看一看。”若是声音相同的话,二夫人应该可以尽快释怀。

二夫人颔首应下,又说了一阵子话,起身道辞。

裴羽亲自送她出门,到了廊间,恰逢萧错和如意回来,两女子屈膝行礼。裴羽留意到,二夫人一下子显得特别紧张,不由暗自失笑。一个一个都是这样畏惧萧错,她最初也是这样的。

萧错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刚要举步回房,身边的如意却忽然反身跑出庭院。

他和两女子都有点儿意外,转头望向月洞门。

片刻后,如意和另一条大黄狗嬉闹着跑回来,后面跟着满脸笑意的清风。

裴羽凝眸望去,见另一条大黄狗与如意身形相仿、长相相仿,这应该就是帝后的爱犬吉祥吧?念头闪过,已听到萧错温和的语声:

“败家,过来。”

裴羽不由讶然——那个是败家?是如意另一个伙伴么?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败家闻声颠儿颠儿地跑到萧错身侧,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他的肩头。

“淘气。”萧错没辙地笑着,拍拍它的头,“坐着。”

败家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坐在地上。萧错衣服上已经留下它两只前爪的土印子——如意平日都没这待遇,因为他不耐烦总换衣服。

如意跑到败家跟前,围着它转了两圈,抬起前爪推了推对方肥肥的身形。

败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

裴羽这才发现,败家颈部挂着个大大的荷包,萧错把荷包解下来,从里面抽出几章叠的四四方方的画纸。

裴羽的注意力还在败家身上,看到它颈部还挂着一个金叶子形状的吊坠,好像是刻着两个字。是什么字?她按捺不住好奇,眯了眸子,走上前去看。

败家留意到她走近,立刻躲到了萧错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竟是这样淘气,却又是这般讨喜。裴羽不由笑起来。

萧错将一张画纸递给她,“正好,你跟二弟妹看看,画中人是不是闵采薇。”

“哦。”裴羽强压下对败家的好奇,接过画纸,走到二夫人身侧,展开来一同细看。

画纸上是一名少女的全身像,穿着青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瓜子脸,丹凤眼,右唇角上方一颗小小的红痣,意态透着些许高傲,眉眼间隐有些许凌厉。

“是她…就是她。”二夫人喃喃地道。

裴羽不由心头一喜,有了闵采薇的画像,寻找与她样貌酷似的人便容易许多。几日以来,这是最喜人的进展。随后,她瞥一眼歪着头看着她们的败家,心里仍是不解: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爱犬?

萧错已举步走向厅堂,如意和败家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他边走边道:“二弟妹,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二夫人忙恭声称是。

裴羽则刻意落在后面,犹豫片刻,停下脚步,招手唤清风。现在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了解败家的底细。

第024章 (含入V通知)

024

清风快步上前,行礼后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裴羽温声问道:“败家是谁的爱犬?”

清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裴羽不明所以,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败家带来了闵大小姐的画像,我瞧着画的惟妙惟肖的,定是它的主人画的吧?”她更好奇的是谁有着那样好的工笔画功底。

清风已回过神来,难以按捺蔓延到眼角眉梢的笑意,道:“败家是吉祥的绰号,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爱犬。”又细细解释,“吉祥太淘气了,早先侯爷在什刹海居住的日子里,吉祥隔三差五就去找如意玩儿,常住上一半日,和如意嬉闹的时候,毁了侯爷房里不少物件儿。侯爷说真没见过这么能败家的,便给它起了这个绰号,一直这样唤着,后来才知道,宣国公提起吉祥的时候,也是唤它败家。久而久之,大抵吉祥也听惯了,侯爷一叫就应——它跟侯爷特别亲。”

裴羽听了心中大乐,随即颔首,“明白了。”

萧错说过吉祥淘气,只是她从未见过;皇后的工笔画最是出色,只是她以往无缘得见——今日两者同时到了眼前,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裴羽暗笑着自己脑筋又锈住了,转身回往厅堂。

二夫人走出门来,神色放松了不少,对裴羽语气轻快地道:“大嫂,我回房了。”

裴羽不需想也知道,萧错一定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几个问题,随后便将二夫人打发了,“我送送二弟妹。”

“不用。”二夫人笑着阻拦,“大嫂这样客气,反倒见外了。”

裴羽便没坚持,唤蔷薇送二夫人出门,自己进到厅堂。

萧错坐在三围罗汉床主座,吉祥和如意则跳到了客座上,你挤我我挤你,弄得中间的黑漆小几都随之动来动去。

裴羽笑盈盈地到了吉祥、如意跟前,先凝眸细看吉祥颈部挂着的金叶子,看清楚了上面刻着的正是“吉祥”二字。

“你就是吉祥啊。”她弯腰看着吉祥,笑得微眯了大眼睛,“总算是见到你了。”

吉祥闻声也不跟如意争地盘了,立刻躲到如意身后,探头探脑地看她。

裴羽笑意更浓,“瞧你这个别扭的样子。”

萧错和声道:“它打小就认生,得空哄它一半日就行。”

“是这样啊。”裴羽自知不能急于求成,转过身形,在他近前的太师椅上落座,啼笑皆非地问道,“你怎么给人家取败家这样的绰号呢?”

“本就是个最会败家的。”

裴羽又问道:“这样说来,闵大小姐的画像是出自皇后之手了?”

“嗯。”萧错颔首,“皇后过目不忘,见过的人,只要她有印象,便能画出来。”

“天…”裴羽叹息,“以前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人们是夸大其词,竟是真的。”

萧错微笑,说起眼前的事,“这次也是赶巧了。这两日皇上来过一趟,问了问府里的事,应该是回去后跟皇后提了提。”吉祥带来闵采薇的画像,于他也是意外。

裴羽记得他曾在外院逗留终日有客至的事,不由庆幸,“如此便能事半功倍,不然的话,还要耗费不少时日。”惟妙惟肖地画出一个已经不在世的人的样貌,实在是难事,没有皇后那样绝佳的记忆和画艺,只能另辟蹊径。

“的确。只要人在京城,迟早会找到。”

“要不要唤清风进来?”裴羽见他颔首,转头示意服侍在一旁的小丫鬟,自己则转去寝室,给他取出等会儿要换的衣物,随后整理藤萝里的针线。

听说皇后如今除了悉心照顾皇子,闲来只做些木工或手艺活儿打发时间,大到皇子的摇篮、吉祥的小房子,小到精致的玩具、玉石配饰。

皇后与萧错年纪相仿,在他们锋芒最盛的时候,她只是养在深闺懵懂无知的小孩子。

皇后是大周公认的第一美人,她亦不能免俗,想亲眼看看那绝美的姿容,偏生总是阴差阳错。

她与萧错成婚当日,皇帝、皇后都有赏赐。翌日早间,她与萧错前去进宫谢恩,恰逢皇后不舒坦——没完没了地打喷嚏,实在不宜见人。她不需想也知道,这症状着实让人狼狈,在彼时,只是暗自遗憾一番。

三月初一,皇后免了命妇们的进宫请安,原因不详。

之后,祖父病重、病故,她病倒。

皇后为着萧错是皇帝倚重之人,连带的对她分外宽和。听说她的情形之后,赏赐了诸多名贵的药材,叫她安心将养,孝期过后再进宫请安。

便如此,她始终未有机会亲眼得见皇后。

以前吉祥也没少来萧府串门,只是那时如意的窝在外院,两个小家伙自然也只在外院团聚。

往后就好了,会与吉祥熟稔起来,迟早能在进宫请安时见到皇后。

吉祥那个小家伙,调皮的小人儿似的,和如意一样,叫人一看就喜欢,也难怪皇后那般娇惯。

这样想着,她不由抿唇笑起来。

“偷着乐什么呢?”萧错走进来,手掌抚过她的颈部。

“嗳,吓我一跳。”裴羽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心口,把衣物拿给他,“快去更衣,等会儿就该用饭了。”

“嗯。”他转去更衣洗漱。

裴羽去了厅堂,没见到吉祥、如意,继而到了门外,见到两个小家伙正在院子里撒着欢儿的嬉闹。

夕阳、霞光给它们周身镀上一道金色的光晕,它们又是那般活泼,憨态可掬,不要说裴羽,便是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是满脸笑意。

当晚,吉祥、如意吃饱喝足之后打起了瞌睡,相形进了如意的小房子。如意自己睡的话,地方十分宽裕,加上一个吉祥,便显得狭窄。它们的爱好之一似乎就是争地盘,在里面哼哼唧唧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裴羽这一整日都不得闲,饭后服了汤药,有些乏了,强打着精神与萧错说起巧兰的事,“要怎样处置她呢?”

“把人交给管家就行。”萧错不希望她亲自经手这种事,又见她神色倦怠,声音愈发温和,“快去歇下。”

“嗯。”裴羽转去洗漱更衣,歇下之后,觉得有些冷。

天气越来越凉,晚间该备下汤婆子或是手炉暖被子。今日就算了,乏得厉害,懒得唤人吩咐,再说等萧错歇下之后就暖和了。她翻身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得知萧错已经去了外院,吉祥、如意跟着他走了。就不能把吉祥、如意留在正房么?她腹诽着。

用过早膳,裴羽找来一名管事妈妈,问了问闵府的情形,得知闵二小姐是嫡出,今年十四岁,今年闵夫人都在忙着女儿的亲事,至今无结果。

安排二房下人的事的时候,二夫人也跟裴羽提了提所知的关于闵家的事:“闵夫人和闵二小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闵三小姐是庶出,跟那位姨娘生得相似,都与闵采薇样貌完全不同。”

亦是因此,二夫人之前笃定不是闵府里的人冒充闵采薇,才被大大的惊吓了一番。裴羽会意,继而笑道:“等她们过来的时候,兴许会去看望你,到时你帮我应承一下。”

二夫人欣然点头,“这是自然。”顿了顿,又道,“昨日我与二爷说话的时候,他吩咐我不要把查证的进展透露给外人。若是见到闵家人,我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装糊涂最妥当。”

将近巳时,闵夫人与闵二小姐如约而至,带她们过来的闵侍郎在外院书房与萧错、萧锐叙谈。今日并非休沐的日子,闵侍郎是特地为此事请了一日的假。

裴羽听得丫鬟通禀之后,到了正房院门外相迎。

闵夫人与闵二小姐真如二夫人所说的那样,样貌酷似:瘦高的身形,容长脸,肤色称不上白皙,长眉入鬓,眼睛显得特别大,薄薄的嘴唇。母女两个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很是端肃,让裴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幸好见礼时两个人都是笑吟吟的,裴羽这才放松下来,将她们引入花厅落座。她是打心底不敢小觑闵夫人——闵侍郎一度在外不断地拈花惹草,却无一个女子得到名份上的认可,到最终只落得个流落在外的下场,个中原因,闵侍郎值得诟病的地方固然很多,但闵夫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寒暄之后,闵夫人对裴羽道:“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青莲去看看二夫人?她们大抵是被同一个人惊吓过,在一起说说话,兴许能够释怀,我也有些话要与夫人细说。”

裴羽颔首应下,吩咐周妈妈送闵青莲去听风阁。

闵夫人喝了口茶,看了看服侍在一旁的丫鬟,含笑不语。

裴羽看出对方的意思,便只留了半夏在身边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