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对这些无所谓,“你自己拿主意就行,怎么高兴怎么来。”他是早就看明白了,她只跟他犯迷糊,为人处世很清醒。既是如此,人际来往这些事,随她心意就好。

“那就行。”裴羽打个呵欠,“如意回来了?睡了?”

“嗯。”这是她每日都要问的,萧错笑着蒙住她的眼睛,“睡吧。”

“好。”她笑着闭上眼睛。

翌日上午,张二小姐、阮大小姐又派来随身服侍的大丫鬟送帖子。

裴羽照旧和颜悦色地对那两名大丫鬟道:“我身子不舒坦,不宜见客,过了病气给你们家小姐又是何苦来。”随后打赏、端茶送客。

张二小姐是文安县主的胞妹,是裴羽无法揣测的人——从张夫人那边来讲,她担心又是一个小疯子,从张放那边来讲,她又觉得是品行端方的将门之女。正是因着无法揣测,她才不愿意接触。她懒。

阮大小姐据说是八面玲珑的人,裴羽自认人缘儿也不错,这样一来,反倒让她觉得没必要走动——都有交心的挚友和泛泛之交,不同处是一个待字闺中一个嫁为人妇,并无来往的必要——能不能有共同的话题都是个问题。她仍是犯懒,有那个应承人的工夫,不如用来做双鞋袜、逛逛后园。

**

十月初六。

萧错如常早起去上大早朝。

裴羽醒来之后,看看身边空落落的位置,不由蹙眉。他不是说了,并不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等皇上清闲一些就好,可皇上这都忙了多久了?怎么还是每日上朝?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不得闲,别人就更不得闲了。

她拥被坐起来,看看天色,又懒懒地躺回去。

片刻后,小金铃的声响让她精神一振,立刻扬声唤道:“如意?进来。”继而挪到床外侧,望着门口。

小金铃的声音趋近,神清气爽的如意出现在门口,随后颠儿颠儿地跑到床榻板上。随着它进到室内的,还有周妈妈。周妈妈见裴羽并无即刻起身的意思,便忙着收拾炕桌、镜台上散放着的物件儿。

随后,还有惊喜——

吉祥也喜滋滋地跟着跑了进来。

“吉祥?”裴羽满脸是笑,“这一大早你就来了?”

吉祥跑到床前,立起身形之际,将一双脏兮兮的前爪搭在床沿儿。

裴羽知道,这是它一大早从宫里跑到萧府途中弄脏的,笑着伸手去摸它的头。

这时候,如意立起身形,把一只前爪伸向裴羽。

裴羽笑逐颜开,忙伸手握住。

吉祥不高兴了,爪子直接按到了如意头上。

如意歪了歪头,不理它。

裴羽大乐,凑到两个小家伙近前,左手握着如意的前爪,右手摸着吉祥的下巴。

要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右手多了样东西——戒指。

定是萧错在她神游梦境的时候给她戴上的。

裴羽神色一滞,继而收回右手,端详着那枚戒指。

是和田羊脂白玉戒指,套在手指上刚刚好。

他是早就量好了尺寸命人去打造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

吉祥这时候却不高兴了,一爪子上去,把如意那只被裴羽握着的前爪推到一边。

如意气哼哼的,身形扑向吉祥,因为动作太快,吉祥被它撞得身形一歪,肥肥的身躯落在榻板上。之后吉祥自是不依,跟如意没完没了的找补,两个小家伙嬉闹起来,没多会儿,便一先一后地跑出寝室,去外面较量了。

裴羽察觉到了,但就是没法子收回心神,只一味看着戒指发呆、微笑。

她用了好些时间,才能让自己神色如常,起身穿戴。

小厨房里的人有陪嫁过来的,告诉别人之后,小厨房便张罗着给裴羽做了一碗长寿面、几色精致的小菜。

裴羽高高新兴地享用。随后周妈妈进门来,喜笑颜开地道:“益明回来了一趟,打赏正房的下人,奴婢和四个大丫鬟每人十两银子,二等丫鬟每人五两银子,其余人也都有赏钱拿,说是我们这一段当差得力,侯爷发话赏的。”

“好事啊。”裴羽心想,那个人,好听的话不愿意说,却特别擅长做一些给人脸上增光的事情。

去正厅理事之前,白梅来了,见到裴羽之后,恭恭敬敬行礼。她那次被吓着之后,在正房将养得痊愈之后才回了二房,那期间细细一品,发现正房的下人俱是精明伶俐的,侯爷待夫人也委实不错。她是要在府里长期当差的,对正房夫妻二人自然是打心底地更添三分恭敬。

行礼之后,她奉上二夫人、萧锐送的生辰礼。

二夫人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其中的砚台是古砚,萧锐送的是一册孤本的古籍。

裴羽心里暖暖的,赏了白梅两个八分的银锞子,“等我见到二夫人、二爷,向他们当面道谢。”

白梅笑着行礼回了听风阁。

裴羽命半夏把收到的礼物小心存放起来,转去正厅。

今日如意、吉祥似是感觉到了她满心的喜悦,竟尾随着她去了正厅。

如意总是乖巧的那一个,吉祥总是淘气的那一个——裴羽勉强维持着惯有的神色落座之后,如意便乖乖地坐在她座椅一侧,吉祥则二话不说跳上了座椅,还用庞大的身形把裴羽往一旁挤。

等着回话的管事妈妈们,或是害怕,或是看着喜滋滋的吉祥失笑,怎么都忍不住。

裴羽暗自叹一口气,心说这下好了,本来她在一些管事眼里就是没脾气的主母,今日根本成了形象全无。

可是,管它呢。谁这一辈子还没个喜好?

裴羽起身转到东侧屏风后的宴息室,让管事妈妈一个一个进去回话。

吉祥、如意自是颠儿颠儿地跟了进去。当着外人,吉祥并不起腻,只是在裴羽身侧乖乖地坐着,如意亦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跟吉祥争什么,一直乖顺地坐在裴羽跟前。

那些管事妈妈回过神来之后,对裴羽的态度反倒更加恭敬了。

要知道,这两条大黄狗,一个是侯爷的爱犬,一个是皇后娘娘的爱犬,眼下都跟夫人这般亲昵,反应出的是夫人与侯爷近来相处分外融洽。狗可是最通人性的,侯爷若是对夫人有所疏忽冷落,如意跟夫人可亲近不起来,连带的,吉祥也不会是今日这情形。

裴羽没想那么多,一一示下之后,引着如意、吉祥回了正屋。

东次间的炕桌上,又多了不少礼物,是在闺中的小姐妹们送来的。周妈妈道:“来送东西的人,奴婢都让她们在后罩房喝茶。”

裴羽便让周妈妈一个一个带到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话,打赏,端茶。

这些都是以往积攒下的交情,裴羽已经习以为常。叫她意外的,张二小姐、阮大小姐竟也知晓今日是她的生辰,特地吩咐人送来了贺礼。

两人送的礼物都是首饰,质地算得中上,这倒让裴羽无法回绝,只得收下。亦是因此,前来代替自己小姐送礼的人再次提出登门小坐或是探病的时候,裴羽只得点头,请张二小姐初八前来。

至于阮大小姐,不论是帖子里面,还是前来送礼的丫鬟,都说她随时得空,若是能今日来到佩服,再好不过。

人家是打定主意要见到她这个人,还能躲一辈子不成?裴羽笑着点头应下,允诺未时之后会在府中恭候。

**

宫中今日有宴席。

再有两日便立冬了,秋日的香花已然凋零,宫里专人培育的诸多菊花倒是开得正盛。皇后想与人分享最后一抹秋色,便有了这场宴会。

来的人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是以,到场的贵妇并不多。

江夫人是吏部尚书江式庾的继室、皇后的伯母,赏花转去春禧殿之后,两个人一直坐得很近,言笑晏晏。

兴国公夫人左看看、又看看,道:“怎么不见济宁侯夫人?她身子还不舒坦么?这都病多久了?”

语声有些高,皇后也听到了。

皇后凝了说话的人一眼,“本宫曾病过几年之久。”

兴国公夫人慌忙上前行礼,“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济宁侯成亲已经很久了,发妻裴氏一直病恹恹的…”

“碍着你了?”皇后语气淡漠。

“不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兴国公夫人连忙辩解,“只是想问问有谁知道萧夫人的近况。”

“你倒是有闲情。”

兴国公夫人笑着行礼回话:“皇上文治武功,眼下一派盛世景象,臣妾与诸位命妇过得太舒心,平日里胡乱操心的事情便也多…”

皇后扬了扬眉,“盛世?眼下是盛世?”

兴国公夫人见皇后这话锋不对,一脸期期艾艾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皇后的话又是不能不回的,一时间急得她险些冒汗。幸好,皇后没闲心理会她,转头唤“红蓠”到跟前,问道:

“说起萧夫人,今日是不是她生辰?”

红蓠称是。

皇后微微颔首:“赏玉如意、碧玉簪。”随后对陪坐在一旁的江夫人、晋王妃一笑,“我们吉祥时不时就要去萧府,它又是出了名的淘气,少不得萧夫人照看,身子骨本就不好,还要为这等琐事费心费力,当赏吧?”

江夫人与晋王妃自然是异口同声:“当赏,当赏。”之后,晋王妃更是道,“臣妾先前是真不知情,回府之后,便去给萧夫人送上贺礼。”

“嗯,你有心了。”皇后微微一笑。

不少命妇立刻出声附和晋王妃,想送礼到萧府,皇后却道:

“萧夫人还在孝期。”

“…”众人立时不敢再说什么。

皇后到这会儿,才又想起提及裴羽的人,极美的眼睛眯了眯,“兴国公夫人,你累了,回府歇息。”

兴国公夫人一时间面如土色。

**

午后,宫里的人到了萧府宣旨、赐赏,裴羽面上落落大方地接旨,心里则是一头雾水:皇后那么忙,怎么会记得她的生辰?转念一想,会过意来:夫妻同心,皇后所作的任何事,都与皇帝心思一致,这是有意给她体面——为着萧错。

嫁给他,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一早就明白,只是如今这情形,终究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似乎是与皇室越来越近的样子,在他是习以为常,在她,却是从不曾想到的。

可不论怎样,都要随着他走下去。

未正,阮大小姐来了。

裴羽在暖阁落座,命半夏将阮大小姐请进来。

阮大小姐款步进门来,见礼之后,仪态万方地落座。

裴羽吩咐丫鬟上茶,细细打量了阮大小姐两眼。是容颜明艳的女孩,身形曼妙,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

思忖片刻,裴羽慢言慢语地问道:“阮小姐屡次命人递帖子到萧府,不知是为何故?你我并不相熟,甚而从未相见。”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执意相见,总该有些原因的。

阮大小姐笑道:“自从一件事之后,我其实一直都想亲眼看看济宁侯夫人,是怎样的样貌,又是怎样的做派。”

“哪件事呢?”裴羽问道。

阮大小姐道:“文安县主的事。”

裴羽不由微微挑眉。这人是来跟她为文安县主喊冤的,还是为文安县主一事幸灾乐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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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再想,裴羽就觉得阮大小姐话里有话,并没追问什么,而是岔开话题:“先前我一直病怏怏的,真是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来客。这一段才算见好了,先前可不是有意避着你。”

阮大小姐目光微闪,顺着这话题说下去:“我也是听得夫人一直不舒坦,恰好识得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想着夫人若总是不见好,看看能不能把那位大夫推荐过来。”说到这儿,细细打量着裴羽,“看夫人气色很好,便知已经见好,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夫人还是要仔细将养一段时日,眼下这节气,一日冷一日暖的。”

裴羽笑道:“阮大小姐说的是,多谢了。”

阮大小姐道:“夫人这样就见外了,我名字素娥。”

裴羽只是道:“好别致的名字。”心里却在想,不过初见,不见外才是怪事,练就自来熟本事的人可不多。

阮素娥又说起二夫人:“先前我堂姐与府上二夫人也算得熟稔,后来我堂姐远嫁,山高水远的,想来只能通过书信来往。”

裴羽应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二夫人比她大三两岁,人际圈子自是不同。至于她与阮素娥这种年纪相仿的,则是因着门第划分出了界线,不要说她们这些同辈的,便是长辈之间,都是少有来往。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阮素娥才将话题又拉回到文安县主头上,“听说文安县主出家的地方寺规森严,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是么?”裴羽漫应着,啜了口茶。

“这事情也真是出得奇怪。”阮素娥笑盈盈地道,“我听说她出家前一日,来过萧府?”

“有么?”裴羽还是散漫的态度,“或许是吧,我记性不大好,记不清楚了。”

阮素娥理解地一笑,“转过天来,她与楚王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险些惊掉了下巴,委实想不通,她一直中意的明明是…有不少人都知道的,哪里可能与楚王不清不楚,这一次的确是楚王妃冤枉了她。至于她出家斩断尘缘,就更是叫人瞠目结舌,这么久都放不下一段情缘,怎的突然间就能够放下了?”

“是啊,”裴羽笑笑地打太极,“这是怎么回事呢?”心里却清楚,文安县主因何有疯子一般的行径,阮素娥应该知道一些内情。但这些是她不能询问的,也是阮素娥不能在初次见面时就能告知的。亦是因此,裴羽反倒拿不准阮素娥到底是为何故要与自己来往。

阮素娥点到为止,只是笑了笑,把话题扯开去。又闲谈一阵子后,起身道辞,“改日再来叨扰夫人。”

“好啊。”裴羽爽快应下。

送走阮素娥,裴羽去了后花园,是秉承着白日里走动一阵子活动筋骨的习惯,亦是要看看在后园玩耍的如意、吉祥。

它们很喜欢在后园玩儿的原因,是可以追猫、抓小鸟。因为打小被娇养着,爱好只是出于觉得好玩儿,并不会真的伤害猫儿、小鸟,只享受过程中的乐趣。

漫步好半晌,裴羽也没见到如意和吉祥,倒是往回走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它们的叫声。

回到正房,用过午膳便出门去的二夫人回来了,过来与裴羽说话,有点儿赧然地道:“我是去了顾大夫的药铺,让她给我把把脉,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

“怎么还亲自去了?”裴羽忙道,“府里与顾大夫算得相熟,有事情直接派人去接她过来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二夫人道,“只是要调理调理身体。”

裴羽思忖片刻,明白过来,笑了笑。二夫人与萧锐成婚的时日已久,到现在还没添个孩子,去找顾大夫,大抵是为这件事。

二夫人见裴羽笑容中有了然,面上有点儿窘。成婚这么久,她一直不曾有喜,虽然萧锐不在意,说晚几年添双儿女就好,可她却不能总不当回事。这是婆婆已不在世,不然的话,怕是早就帮着她寻医问药了。

今日去找顾大夫把了把脉,确定身体没有不妥之处,只是缘分未到,她总算放下心来,还是讨了个方子,想快些生儿育女。

裴羽见二夫人有些不自在,自己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忙岔开话题,先是为着二夫人的礼物道谢,随后说起阮素娥过来做客的事情。

“阮大小姐啊…”二夫人思忖片刻,“我听我二妹说起过,阮大小姐与文安县主一度走动得很频繁,但看起来又不是交好的情形——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惯于揶揄挖苦对方,仿佛这才是她们交往的乐子。”

裴羽失笑,这种情形,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夫人又道:“正是因为这情形,好多人都躲着她们,好端端的,谁愿意结交一个张嘴闭嘴就挖苦人的朋友?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倒是。”裴羽颔首,“不过,今日阮大小姐说话很有分寸,态度也很温和。”

“她若是看不上文安县主,那应该有可取之处,可是,那样的做派…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动辄揭人短儿的人,不可取之处更多——那可不是坦率二字便能解释的。

裴羽笑道:“我明白,哪能见谁就真心待谁,人情来往而已,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说笑一阵子,二夫人道辞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