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裴羽看着自己越来越好的气色特别开心,后来发现脸颊圆润了一点儿,一整日气鼓鼓,晚饭时里都不理萧错。她长胖的话,最先显形的是脸颊,而一旦意识到自己长胖了,她便觉得周身都在发胀,难受得紧。

晚间歇下之后,萧错总算问清楚了原因,失笑不已,“只知道吃,不知道活动筋骨,这怪谁?”

“你总有的说。”裴羽瞪了他一眼,“再胖下去,我那些小袄、棉裙就白做了。”

“来,我给你量量。”他一双手扣住她的腰肢,语气笃定,“这儿没事。”继而咬了咬她的唇,“别处要我帮你量么?”语毕,视线顺着她修长的颈子往下落。

“你又没正形!”发胖是让她很烦躁的事情,他却是心情大好,太混账了。她翻了个身,拥紧被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你说,我可是真生气了。”

反倒惹得萧错大笑。

他将她重新揽到怀里,“气什么呢?以前是太瘦了,脸再圆润一些才好看。”

“少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萧错抚着她的脸颊,“现在比以前好看得多。”

裴羽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眼神柔和,并无戏谑之意,心里勉强好过了一点儿,“那也一样,往后用饭时不准再管我。”

“不可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语气柔柔的,“不管你,我管谁?”

裴羽心湖立时起了涟漪,竟是无法再坚持本意。

这件事之后,她是看出来了,自己跟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拿他没辙,只好另想法子,每日午间不再午睡,抽空在府里走动一阵子。便这样逐日形成习惯,总算是没继续长胖。

她是十月初六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

再有两日,就是她及笄的日子。

萧错记得她的生辰么?

应该是不大可能。

甘蓝与益明熟稔,遇见了便会说说话,听说什么便会告诉裴羽。

裴羽由此得知,萧错这两日正在着手把楚王打发出京城。

皇帝早就与他、韩越霖定下了章程,只是之前时机未到,君臣三个一直在慢慢地铺垫。

他们要把楚王打发到漠北喝冷风去,名义上是要楚王微服去漠北体察民情,实则是把人流放千里,狠狠吃点儿苦头再回来。

等到人回来的时候,起码是明年这个季节,人一走茶就凉,楚王回京的时候,就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一个。

说起来,皇帝有时候处理事情让人云里雾里的,例如眼前的闵侍郎、闵夫人夫妻两个:事态闹到一定地步之后,他也不曾询问或申斥闵侍郎一句,后来是闵侍郎主动写了请罪折子,他才下旨将人关进大牢。

这是不是打定主意钝刀子磨人?

庙堂上的纷扰,横竖都不关自己的事;生辰本来就不能庆祝,萧错记得与否并不重要。

裴羽很快放下这些心绪,专心给萧错做冬日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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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裴大奶奶来了。她比裴羽大五岁,姑嫂两个的感情一直很好,因着当家主持中馈,上有公婆下有孩子的缘故,平时很少有出门的空闲。

裴羽笑着迎出门去,“大嫂。”亲昵地携了裴大奶奶的手,将人迎到内室说体己话。

裴大奶奶眼神关切地细细打量着裴羽,随后舒心地笑了,抬手揉了揉小姑子的面颊,“气色很好,真怕过来之后看到个小病秧子。”

“我已经好了。”裴羽笑道,“顾大夫医术高明,几日前就不再服药了。”

“这就好,我们总算能放心了。”

裴羽问道:“爹爹、娘亲和诚哥儿近来好不好?”诚哥儿是她三岁的小侄子。

“都很好,只管放心。娘说前不久才来看过你,这次就不亲自过来了。”裴大奶奶说起正事,“过两日就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及笄的大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啊。”裴羽道,“在孝期,不宜操办、饮宴。更何况,”她神色一黯,“祖父对我那么好…他走之前,特地赏了我一枚宝石簪子,说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说到这儿,她哽了哽,“他走了还不到一年,不管什么日子,在我这儿又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难过,不难过。”裴大奶奶将裴羽揽到怀里,手势温柔地拍着她的肩。

老太爷是那种典型的隔辈亲情形,对长房的两子一女、二房的三个儿子都特别疼爱。裴羽是家中唯一的女娃娃,最得老太爷欢欣,她自幼启蒙、读书、棋艺、书法,都是老太爷亲力亲为。

裴羽深深呼吸,牵唇微笑,“没事。只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吃上娘亲做的长寿面,有点儿失落。何时得空了,我回娘家蹭饭去。”

“爹也是这个意思。”裴大奶奶顺势说出裴大老爷的意思,“眼下外面是非不断,楚王、闵侍郎这一类事情,说起来萧府都曾或多或少的介入,我们更要低调行事,一言一行都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

裴府虽然因孝期置身于朝堂之外,甚至于不曾来人询问过什么,可父亲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父亲如此,心里向着楚王、闵侍郎的人又如何看不出端倪?裴羽正色点头,“我晓得,你们只管放心。”

“嗯,真是长大了。”裴大奶奶又揉了揉裴羽的面颊,继而唤来随行的丫鬟,“去把那些礼物拿进来。”

“是专程来给我送礼的啊。”裴羽笑着依偎着裴大奶奶,面颊蹭了蹭她的肩头。

裴大奶奶给她报账:“我和娘、二婶给你的是头面簪钗,爹给你的是文房四宝,你大哥、二哥给你的是金玉摆件儿,你三哥、四哥、五哥给你的是古画、玉石棋盘棋子。我们家诚哥儿给了你两个金锞子。”

听到末一句,裴羽既感动又惊讶,“诚哥儿那么小,怎么好让他送我东西呢?”

“听我和娘说起你生辰的事儿,他就记住了,缠着你大哥讨金锞子,说让姑姑买好吃的。”裴大奶奶啼笑皆非的,“你大哥一听他这心意,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另外又赏了几个银锞子——放心,我们诚哥儿可是赚到了。”

裴羽听着有趣,笑出声来。

说话间,二夫人过来了,裴羽连忙为二人引荐。

二夫人与裴大奶奶因着裴羽的关系,待彼此的态度都很诚挚、柔和,说的又是家长里短,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裴大奶奶没有多做逗留,道辞时笑道:“改日得空再来。”

二夫人有些不安,“我没打扰你们说体己话吧?”

“怎么会。”

姑嫂两个异口同声,随后裴大奶奶又道:“实在是被孩子闹得不得闲,若非如此,真想与你多说会儿话呢。”

裴羽笑道,“自从有了诚哥儿,大嫂走到何处都坐不住,这是赶着回家哄孩子呢。”

二夫人这才释然一笑,陪着裴羽将裴大奶奶送到垂花门外。

裴大奶奶上了马车之后,唇畔绽出舒心的笑容。原本是想问问裴羽过得可有不如意之处,可是后来见她与二夫人相处融洽,室内又是依照她的喜好布置,正在做的针线活是男子的外袍,再加上那气色特别好的面容——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夫人随着裴羽回到正房,从绿梅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描金匣子,神色有点儿窘,“家母晓得你是十月生辰,这是她给你的及笄礼。”

裴羽很意外,“令堂真是心细,改日我要当面道谢才是。”又不解地看着二夫人,忍不住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夫人无奈地指了指首饰匣子,“她送的是绿松石十八子手串,用来辟邪消灾的…”

裴羽轻笑出声,当即打开小匣子,由衷地道:“多好看啊。我很喜欢。”

十八颗代表十八罗汉的绿松石,红宝石坠子,大红的络子,末端是用绿松石、紫宝石做成的两个小铃铛式样。

“真的么?”什么事跟母亲搭上边儿,二夫人就会莫名地心虚没底气。

裴羽笑道:“骗你做什么,我要好生收起来,以后配着颜色相宜的衣物佩戴。”就算是矛盾再深,母女情分也是不可割舍的,作为外人,还是在母女之间和稀泥说好话为妙。况且,这首饰实在是精巧,站在成国公夫人的位置,也是真的花了心思。

二夫人因此放松下来,“我是真怕你看不上这物件儿。”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的。”

二夫人又道,“我也备了礼物,等到正日子再送你。”

裴羽心里暖暖的,“这么有心,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二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啊。”又说了一阵子话,方道辞回了清风阁。

晚间,益明来传话:萧错还在宫里,要晚一些回来。

不跟他一起用饭也好。她可以由着喜好吃鱼吃虾,禁止什么百花鸭舌、八宝肉、陈皮兔肉之类的菜肴上桌。

这样腹诽着,裴羽独自用饭的时候,心情也很不错。吃完之后意识到,自己以前只吃小半碗米饭,这一段却是习惯了吃一小碗。要是改回到以前,他不肯成全不说,她少不得要好长一段时间饿肚子。

算了。跟自己又没仇,并且现在这情形刚刚好,日后维持现状就行。

饭后,裴羽把今日收到的礼物一样一样摆在炕桌上,反复赏看,手里一直把玩着诚哥儿送的两个金锞子。

有小半年没见到诚哥儿了。先前病恹恹的,体力不支,不便出门,娘家也是三令五申地让她好生将养。倒是没想到,诚哥儿还这般记挂着她。

萧错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裴羽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两个金锞子,笑容有些恍惚,辨不清悲喜。

“又偷着乐什么呢?”他故意逗她,“真捡到金子了?”

裴羽见他回来,笑容转为愉悦,“比捡到的还叫人高兴,诚哥儿送我的礼物。”

“不是才三岁么?”萧错坐到大炕上,视线略过炕桌上的物件儿,“居然记得你的生辰?”

裴羽听出话音儿,惊喜不已,“这样说来,你记得我的生辰啊?”

“不是初六么?怎么今日就送来了?”萧错先纠结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抬起手,食指、中指钳住她的鼻梁,“你是不是把我当健忘的傻子了?”他只要开始留意、在意一个人,那个人的大事小情都会放在心里,绝不会出错。可她这是什么反应?

“我是没想到,”裴羽理亏地笑着,推开他的手,“你平日那么多事。”

“你想不到的多着呢。”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那些东西,“怎么回事?”

裴羽就把裴大奶奶过来的事情跟他说了。

及笄礼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人生当中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她不能领略个中感受。萧错不免生出几分疼惜,把她抱到怀里,安置在膝上,“我们家这笨兔子,要受委屈了。”

“什么笨兔子。”裴羽不满地捏了捏他的下颚。

“那是什么?小可怜儿?”萧错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白嫩嫩的面颊。

裴羽不理他。

“岳父说的是实情,只能日后弥补你。”萧错柔声问她,“当天想怎么过?跟我说说。”

“跟平日一样过就好。”裴羽笑道,“或者,一整日就鼓捣收到的这些礼物。”

“他们送了一堆,我到时候送什么才好?”萧错本来就对女孩子的喜好一头雾水,桌子上的东西又是各不相同,这不是难为他么?总不能每次送她东西都心里没底吧?

“你能记得这个日子,我就很高兴了。”这句是真心话。虽然他不记得于她是情理之中,可到底会有点儿失落。

萧错把玩着她的小手,“还是我自己看着办吧,准备的什么,就送你什么。”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

“嗯。”

他的唇滑到她耳际,轻声道:“我,你要不要?”

“…”裴羽呼吸一颤,转头躲避。

“嗯?”他趁势捕获她的唇,予以短促而灼热的一吻。

裴羽连心肝儿都颤了颤。

他语带笑意,语声有点儿低哑,“要不要?”

裴羽眨了眨眼睛,把脸埋在他肩头,竭力转动脑筋,跟他打岔:“怎么样的盒子,能盛得下你这样一份大礼?”

萧错低低地笑起来,继而抱着她下地,“带你去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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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来不及出声,他已抱她走出西次间,跨进厅堂。

两个人晚间都没有叫下人杵在室内等候吩咐的习惯。若非如此,她早就急了。

萧错抱着她走进寝室,将她安置在千工床上。

裴羽抬眼看着床帐内的空间,不知作何反应。

萧错俯身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看如何?”

“这…”她能说什么?

“我能想到的,只有床、浴桶、棺材。”他笑着038啄了啄她的唇。

“胡说什么?”裴羽对他说出的最后一样又气又笑,“百无禁忌也不是你这个法子。”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

裴羽展臂环住他的颈部,思忖片刻,索性按捺下不自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要。又不是要不起。”随即对上他视线,眼神是面对着他时极少见的慧黠。

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笑笑的看着他,仿佛在说:我要的起,可你能怎样呢?

萧错失笑,一下一下轻咬着她的唇,“过两日就是长大了。”他的手没入湖色衣衫,寸寸上移,手势风情无着,“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裴羽打定主意装糊涂,偏生脸颊开始跟她唱反调,有点儿发烧,他某日的言语回响在心头:

“像桃子。”

“…让我尝一尝。”

她抓紧了领口。

“我这儿可不卖后悔药。”萧错笑着低下头去,吻住她嫣红的唇。

这种时候,他已习惯了克制,闹归闹,掌握着分寸,不会引火烧身。裴羽却是哪一次都会方寸大乱,嬉闹一阵子,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小脸儿亦飞起了霞色。

几时能把这种帐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沐浴歇下之前,她不甘地腹诽着。

萧错熄了羊角宫灯,在黑暗中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将自己的枕头被子拉过来,紧挨着她躺下。

经过这些日子,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情形。

千工床似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外侧是他,里侧是什锦架,供她折腾的地方委实有限。

他入睡后亦十分警觉,她一动来动去的,他便伸出手臂轻拍安抚;她踢或掀被子,他就及时给她盖上;她折腾得厉害,他就索性把她连同被子搂住,她有一会儿动弹不得,也就消停下来。

睡前,裴羽已习惯和他闲聊几句:“这一段日子,我收到不少帖子,你知道吧?”

“不知道。”

“嗯?”

萧错温声解释道:“你的分内事,外院不需再留意。以往是我和管家不放心。”

这算是对她主持中馈的能力的肯定。裴羽心里很高兴,嘴里则继续之前的话题:“张府二小姐、兵部阮侍郎长女的帖子送得比较勤,我都称不舒坦,没应过她们。要是她们日后还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