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必须得承认,她质疑自己的记性是对的,沉默片刻才问,“如愿之后呢?”

“也没怎么样。”她那时候只是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后来再见你,便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心里就想,怎么会有这种人,以前好看得不成样子,好几年过去,居然越来越好看。明明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闲人,偏生立下了战功——在我,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儿。”

初见,只是惊艳于他的俊美,倒是并没怎么在意。她也是细细梳理与他的渊源,才记起了那件小事。

再相见,便对他有了诸多好奇——女孩子对一个男子生出好奇心,想要将他看明白的时候,便是福或祸的开端。

萧错揉着她的脸,“你总这么夸我可不行,我听着心虚。”是真的,多年来都是与同伴、手下、将士相处,男人夸人样貌出色也没好话,或是说长得比女子还标致,或是说这么细皮嫩肉的也能当差、作战?——横竖是让他一听就别扭甚至膈应的话。至于女子的夸赞,他没听到过,或者听过但是已经忘记。小妻子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是真心虚。

裴羽轻轻地笑出声来。

萧错调整姿势,侧身拥着她。

裴羽连忙整理衣服。

他却不允许,“就这么睡。”说着,就不安分起来。

“你…”裴羽挣扎不过,索性也不老实起来。

他便又反过头来去捉她的手,语带笑意,“小东西,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你今晚是真不打算好好儿地过了,是不是?”

“嗯。”他不否认,“我得试试,看看这样引火烧身,会不会出人命。”

一句话惹得裴羽笑出声来,这一笑,便更加的难耐,一味地想逃,他又怎么肯放走她。两个人又嬉闹起来。

**

第二日,裴羽是由周妈妈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应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差一刻钟辰时。”周妈妈笑应着,把衣物送到床头。

裴羽立时急起来,“怎么不早些唤醒我呢?”

周妈妈也是无奈,“好几个人唤过您好几次了。”

裴羽汗颜,“去传膳,再知会管事们一声,今日晚一刻钟到正厅回事。”

“是。”周妈妈快步出门。

裴羽动作麻利地起身去了净房,更衣的时候不由埋怨萧错。都怪他,一时嬉闹一时说话的到了后半夜。她从没这种先例,这一早可不就赖床不起了?

低头瞥见深深浅浅地吻痕,自己先心虚起来,慌慌张张地换上绫衣再穿上小袄,末了又快步到了镜子前,细细打量一番。

还好,颈部现在外面的地方并无不妥。

不然,她今日就不用见人了。

用饭的时候,她问周妈妈:“侯爷呢?”

周妈妈回道:“天没亮就出门了,家常穿戴,应该是有别的要事去办。”

裴羽嗯了一声,打心底服气了。哪里来的那样旺盛的精力?细算起来,三两日只睡几个时辰而已,也不见他显得疲惫。这要是换了她,早散架了。

新帝登基,总需要几年的光景,局面才能真正安稳下来。但愿他们这些杀伐果决的人行事进度更快一些,不然的话,真是从上到下都要累出病来。

去往正厅的时候,嗖嗖的小风刮来,让人周身都觉得寒冷。

裴羽裹紧了斗篷,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日光依然和煦,却已不能温暖这尘世。

冬日真的来了,带着无从缓和的寒意。

二夫人今日留在家中,闷在房里做针线。她是看着裴羽得空就做衣服、绣活,想着自己并没给萧锐做过几件衣服,便起了这心思。

她也清楚,裴羽并不是一心要做出分外勤勉贤良的样子,眼下只是碍于在孝期,做什么都不合时宜,恰好在闺中擅长女红,便以此消磨时间。她既然搬来了侯府,总要顾及着裴羽,不能依然如故地吃喝玩乐,好歹要等裴羽孝期过了之后再说。

正笨手笨脚裁衣的时候,萧铮来了。

二夫人连忙到厅堂见他。

落座之后,萧铮开门见山:“吴氏的事情,大哥可命人知会你了?”

二夫人点头称是,“昨日护卫及时告知了我。”

萧铮颔首,又问:“吴氏怎么个打算?”

二夫人如实相告:“她一时还拿不准主意。”又说了自己的心思,“我也不好干涉太多,到底是外人。再说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我们也不晓得。”

萧铮就苦笑,“我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只是当时看她险些被登徒子欺负,这才伸出了援手。”

“你在当时就知会了侯爷么?”二夫人看似疑问,实则是肯定的语气。她觉得如果萧错不是事先知情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安排下去——若是这样的话,她心里也踏实一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总担心引起萧错的反感,总希望在萧错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只跟二哥提了提。”

“…”二夫人讶然,“你可真是的…跟二爷说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做什么。”

“有大哥呢,我们能做什么?”此刻,萧铮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的喜悦,“没事给他找点儿事情做,不也挺好的?”

“好什么啊?你们这是只管找事不管善后啊。”二夫人扶额,“哪有你们这样办事的。要是换了我…”少不得把兄弟两个挨个儿训斥一通。

“让大哥发火可没那么容易。”萧铮笑笑的,“你也太小看他了。”

二夫人撇了撇嘴,“我小看了你才是真的。”看起来一直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动辄给兄长找事情添麻烦的人。

萧铮没接话。

二夫人便又问他:“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从文从武都可以吧?”萧铮四处游历的日子可不短了,也该正经谋个差事了。

“还没想过,过几年再说。”萧铮有自己的考虑,“大哥身在要职,二哥在锦衣卫,我再当差的话,太扎眼。况且当差有什么好,远不如过一过清闲日子。”

“说的也是。”二夫人道,“那你就留在家里,帮侯爷打理庶务吧?平日迎来送往的虽然琐碎,但能接触到很多官场上的人,算是事先打好根基。往后二爷要是干不出什么名堂来,估摸着自己就撂挑子不干留在家中了。而且最要紧的是,你们兄弟三个哪有个过日子的样子?什么事都让侯爷担着,他是欠了你们多少?”对萧错,她怕归怕,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仔细想的话,总觉得萧锐、萧铮太有福,偶尔也是太没个样子——哪能什么事都扔给大哥去打理的兄弟?

“…”

“这些话由我说,自然是我僭越了。可是除了我,谁还会跟你说这些?”二夫人耐心地道,“大嫂不方便说,侯爷、二哥根本不会说这些,只好由我来做这个多嘴多舌、不知轻重的人了。”

“…”萧铮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想吧。”二夫人考量的,他心里何尝不平白,也觉得凡事都由大哥处理,是他和二哥办事不地道。以前年纪小,有借口,现在可不一样了。

二夫人不由喜上眉梢。

随后,萧铮就头疼起来,“我看到账册、算盘就头疼,怎么能打理庶务?估摸着不出三天就把大哥气得跳脚了。”

二夫人轻笑出声,“那就学啊,又不是多难的事情。你以前只是不肯罢了,只要用心,凭你的头脑,不出十天就会了。”

萧铮撇撇嘴,又笑,“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之后起身道辞。

二夫人笑盈盈地转到里间,继续鼓捣衣服。

李妈妈走进门来帮忙,说了一阵子闲话,道:“您方才只说三爷,那您自己呢?作何打算?”

“我?”二夫人不解,“我有什么好打算的?”

“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吧?”李妈妈笑道,“夫人不是早就劝着您在外面开个赚银钱的铺子么?您总说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太费心力,也罢了。可您得明白,就算是在家里坐着,也能有进项。”

二夫人不由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怎么说?”

李妈妈低声道:“大夫人是个待人宽和的,您不妨安插一两个人到厨房,光采买这一样,就有不少油水可捞,再就是针线房,也是一个道理。”

二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挪到炕桌前喝了口茶,语气很是柔和,似在打趣:“你这两日与周妈妈得空就坐在一起说话,我只当你是长见识去了,却没想到,你是帮我找财路去了。”

李妈妈殷勤地笑道:“奴婢这不是想着,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么?万一往后…成国公府给您的陪嫁又没多少真金白银,手面小了,难免被人轻看。您与大夫人又是不同,她可是有那么多长辈、兄长捧在手心里,不在外面开铺子,一来是在孝期,二来应该是侯爷不准她染指这些。但您不一样啊,只要您跟二爷、大夫人说一声,在外院、内院都能安排些人手,赚点儿银子。话说回来,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儿,银钱与其给管事赚,倒不如给您,做个顺水人情…”

二夫人就笑了笑,道:“白梅几个可曾与你说过这些?”

“她们自然没有。”李妈妈笑道,“这一段当差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院子里再出什么事。”

“好了,我知道了。”二夫人道,“我想吃点儿糕点,你去给我做几样来。”

李妈妈以为这是赞同她的建议,喜盈盈地去了小厨房。

二夫人则转头将白梅唤到跟前,吩咐道:“替我回趟娘家,知会管家,找个由头,把李妈妈唤回去。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让李妈妈提前容养,不必再回来了。”

白梅虽然满心惊愕,面上却是不敢流露,称是而去。

二夫人又连喝了几口茶,心绪总算平静了一些。

让她开铺子,安插人到内院捞油水…李妈妈哪儿是为她考虑,分明是觉着跟她过的是穷日子,觉着熬不住了,要让她给她个捞银子的财路。

想得美。

先前院子里一再出事,责任最大的就是李妈妈,那人可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

不为这个缘故,白梅几个那一阵能那么懒散懈怠?她又如何至于状况百出?

一直压着火气没申斥过李妈妈,不过是看在主仆多年的情分,又是娘家指派给她的陪嫁的人。

日子刚消停一些,不知道思过,反倒打起了这种主意。

也好,那就来个痛快的。

二夫人好不容易才消化掉满腹的火气,继而就想到了周妈妈。

这事情左思右想,周妈妈应该都没在李妈妈面前说过明白事理的话。

那个人可是大嫂房里的管事妈妈。

也不知道,大嫂知不知道身边的下人行事不妥当。

她是该委婉地提醒一句,还是观望一段日子再说呢?

成国公府的管家办事麻利,下午就派了一名小厮过来,说府里有点儿要紧的事情,需得李妈妈帮衬着处理。

李妈妈不明就里,并且是一头雾水,转头禀明二夫人。

二夫人当即笑道:“你去吧。”又取出一个封的严严实实地荷包,“先拿着,过两日再打开瞧瞧。”里面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李妈妈云里雾里地回了成国公府。

二夫人继续为着周妈妈其人犯嘀咕。

用晚膳之前,萧锐回来了。

二夫人连忙放下手边的针线,下地去帮他更衣,问道:“不是说这几日有不少事情么?你怎么还动不动就回家来?”

“事情再多,又不是指望着我一个。我做好分内事就行。”萧锐解释着,“现在不似以前,离宫里更近,骑马不过一会儿的脚程,当然能每日回来陪着你。”

在什刹海住着的时候,他是真不能每日回来,常常需要在宫里的班房留宿。

“不耽误正事我就放心了。”二夫人帮他换了家常穿戴,又亲自去给他沏了一盏热茶,“大嫂给我的上好龙井,你尝尝。”

“好啊。”她们妯娌和睦,于萧锐是最舒心的一件事情。

二夫人在大炕另一侧落座,思忖片刻,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丫鬟,跟他说体己话,把白日里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锐漫不经心地接话,“把人打发掉就行了。我平日里看着,有她没她一个样。”

“李妈妈那边我不需挂心,容养也不是坏事,又给了她点儿银钱,算是对得起她。”二夫人道,“我这一整天都在想周妈妈,李妈妈糊涂,她怎么也不呵斥几句呢?是有意看我和大嫂起争端闹笑话,还是也是个糊涂的?不管是哪样,这人都不牢靠吧?我要不要提醒几句?”

萧锐这才认真思忖片刻,继而就笑,“没事。大嫂心里有数。”

二夫人仍是不能放心,“那可不一定。”

“大嫂是看起来没心机,心里对什么事都有数。”萧锐笑道,“裴家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可不是只一味宠着她,不教她为人处世之道。”又提醒道,“你且观望一段时日,让丫鬟们留心。那个周妈妈要真是个糊涂的,再提醒大嫂一两句也不迟。”

二夫人释然,“好啊。听你的。”随后看着天色还早,便拿过针线,继续给他做衣服。

萧锐喝了半盏茶,这才留意到她在做的是男子的外袍,便坐到她身边,“给谁做的?”

“这还用问?”二夫人斜睨他一眼,“自然是给你做的。”

“这么好啊。”萧锐喜上眉梢,不由揽过妻子,低头索吻,却是片刻便放开了她,担心地道,“怎么有药味儿?哪里不舒坦?”

“不是不舒坦。”二夫人小声道,“只是调理身子,想着…想早些生下一儿半女的。找顾大夫开的方子。”

萧锐放下心来,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这样说来,是急着让我当爹了?”

二夫人失笑,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瞧你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关你什么事?是我想着早些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可不管你怎么想,这事情都得我出力吧?”萧锐把妻子揽到怀里,亲吻缠缠绵绵地落下去,又问,“服药期间,可以么?”

二夫人气息不宁地道,“不碍的。但是这会儿不行,就要用饭了。”

“我等会儿要跟三弟一起吃饭。”萧锐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寝室。

“那跟、跟这会儿有什么关系?”他忙着帮她脱,她忙着穿,双腿也挣扎着要下地,“你少跟我胡闹,早点儿去凌云阁才是。”

“你老实点儿。”萧锐不敢用力钳制住她,怕她痛,可她是用力挣扎着,两次都险些摔下地,并且,她越是挣扎,火就烧得越旺。

他没辙了,跨进寝室,索性将人抵在墙上,“闹得我火急火燎的。”语气焦灼,亲吻亦然。

二夫人有一瞬间不知该哭该笑,继而便被他的热情湮没,声音轻颤着道:“别误了去凌云阁的时辰…”

“你再三心二意的,我就不去了。”萧锐狠狠地吻着她,手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不把你办踏实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给萧错点儿甜头,泥萌就让他开船,笑哭~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别急哈~

第45章 ·042·042¥

045

入冬之后,闵侍郎夫妇的事情有了结果。

皇帝下旨,削去闵侍郎官职,闵夫人褫夺诰命,贬为庶民,流放千里,即日执行,与夫妻二人一同获罪的,还有当年助纣为虐的闵府下人。

这些事情,裴羽和二夫人并不怎么关情,一直记挂在心的反倒是古氏和乔明萱。

询问之后,得知两个人在成国公府出面辗转斡旋下,终是走出大牢,却已不知何去何从。最后,母女两个选择了出家为尼,成国公府每个月会定期送到庙里一笔香火钱。

这样的情形,在人意料之外,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终究是叫人有些唏嘘。

楚王那边,磨磨蹭蹭拖延到入冬,微服出行漠北的行程仍旧无从更改,只得垂头丧气地上了路,并且是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出行。

作为闵侍郎岳父的崔大人,就此赋闲养老,膝下长子奉圣命自南疆返往京城,来年将代替闵侍郎在兵部行走。

从闵家那边来看,是门楣没落,而崔家那边细算账的话,得失相差无几——老子辞官了,儿子却被调到兵部任职朝廷要员,且是从边疆回到了京城,在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益处更多。

随着崔家长子离京城越来越近,崔府宴请不断,哪一次都没忘记萧府的人,裴羽不便出门,那边就给二夫人下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