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当时一听就心慌起来,想要连夜来问问夫人。可是儿子儿媳把我拦下了,说那不关我们的事,如常度日就好。管家何时同意我回来请安,我何时再将此事禀明就是。后来我再想想,也觉出了不对——举足轻重的事情,您怎么会派那种人四处打听呢?况且,就算是暗中打听,也不能漏口风给我们啊。”

裴羽听完,敛目沉思,很快就抿唇笑起来。

这件事,应该是崔夫人的主意,想要利用她或她的陪嫁,把蓝氏、崔振的事情捅出去。

唉,这又是何苦呢?

崔夫人在自己儿子手里吃的亏还少么?怎么就没够呢?

崔振也是狡猾到了一定的地步,知道萧府的人最不可能利用蓝氏对他做文章,他便将蓝氏安置到了萧府庄子附近。而要是换了别家,怕是少不得传出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有意夸大其词地话,说他与蓝氏私会也不是不行的。

凭什么认定萧府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崔夫人端庄优雅的面皮揭下,现出的本色,比她两个女儿真没好到哪儿去。

之后,裴羽正色对周妈妈道:“这件事,你们只当做不知道。这是侯爷的意思。”

“是!”

吩咐之后,裴羽夸奖道:“这件事你和儿子儿媳办得不错,往后遇到事情,就要像这次一样,一家人商量着来。”

周妈妈笑逐颜开,“奴婢记下了。”

裴羽取出个荷包打赏,又赏了周妈妈一桌席面,让她用饭之后才返回庄子上。

崔夫人的打算,在萧府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裴羽闲时少不得会想,这之于崔振,是件多无奈的事儿——仇家这边等同于是在帮他和蓝氏,自己的母亲却是没完没了地要毁掉他的姻缘。

又过了两日,崔夫人派人来萧府下帖子。

裴羽干脆地回一句“不见”,甚而不曾见传话的人,更是不曾打赏分文。

她对崔夫人表明立场划清界限的时候,萧错与崔振在官场正你来我往地较量着——

兵科给事中上折子弹劾京卫指挥同知、京卫指挥佥事玩忽职守、结党营私。

皇帝留中不发。

兵科给事中继续上奏弹劾,言辞越来越犀利,证据一点一点增多。

皇帝仍是留中不发。他沉得住气,被弹劾的京卫指挥佥事林珝却坐不住了,自己上了一道请罪的折子,说他的确是有错,但这是上峰一直默许的。

一句话就把萧错扯了进去。

皇帝指派专人料理这笔烂账。

萧错不为所动,好像出事的人并不是他的下属。

那笔账正在梳理的时候,现任南疆总督连琛的奏折一道一道送至京城,放到了皇帝的龙书案上。

连琛缉拿了南疆境内六名武官,俱已审讯拿到了证供,皆是杀头的大罪,请皇帝定夺。

崔振倒是还好,崔耀祖却被气得险些吐血——连琛缉拿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留在南疆的心腹。连琛刚到南疆,椅子都还没坐稳,怎么可能有凭有据的发落下属?

最了解南疆情形的人,不是皇帝,甚至不是他,是萧错。

萧错简直就是崔家的克星。

前几日,他还在为京卫指挥使司卷入是非人心惶惶而开怀大笑,才几日而已,自己就是非缠身——他的部将该杀头,他如何能不被牵连?

怎么办?

崔振能把他择出来么?

83|1004@081@

083

崔振能把崔耀祖择出来么?这也是皇后很有兴趣观望的一件事。

皇帝已经下旨,照章程将七名罪臣押解进京。也就是说,崔振有足够的时间斟酌对策。

而萧错那边的事情,也有延缓事态的一段时日。五月,官员有半个月的田假。

前两日,皇帝告知满朝文武:自本月起,遵从先帝在位初期、中期的官员休沐假期制度。每个月初十、二十和最后一天为休沐日,此外春节期间、端午、清明、中元、中秋等节日均有假期,若朝堂上有大事或官员公务吃紧,酌情减免。

帝王或官员都一样,劳逸结合最好,若是每日都把自己或别人当成昼夜不停拉磨的驴,并无益处。一个个一天天的都累得晕头转向且没盼头,哪还能时时集中精力打理手边事宜。

精力旺盛的人是不少,可身子骨单薄的官员比比皆是,单只内阁来说,熬上他们一个昼夜就有头晕眼花撑不住的,若是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晕厥吐血的都有——累他们几天,他们就要请起码一两个月的假养病。

何苦来。

今日是四月最后一日,也就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皇帝自然也清闲不少,一早想起长平郡主几次求见,都因他不得空而未能如愿,便命内侍去传旨,唤堂妹巳时左右到御书房说话。

而长平郡主辰正就到了宫里,先去给太后请安,随后来了皇后这儿。

红蓠通禀的时候,皇后正在陪太子投壶,吉祥跑来跑去地跟着凑趣,引得母子二人笑声不断。

听得红蓠的话,皇后笑着颔首,“正好,云斐该去找祖母了。”她闲来给云斐画了花草与各类小动物的画册,太后这两日逐个教云斐辨认,只当个小游戏,云斐何时累了,还有九连环之类的玩具消磨时间。

云斐一听要去皇祖母哪里,高兴得笑了,道:“明日再投壶。”

“一竿子就把我支到明日了?”皇后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儿,“又打算在皇祖母宫里玩儿一整天?”

“嗯。”云斐点头,“省得娘亲累。”

“好啊,那就去吧。”儿子又长了一岁,平日愈发言简意赅,真就像是多说一个字都会吃亏一样。幸好性情活泼调皮,不吝啬笑容,皇后也就随他去。

云斐由奶娘抱着,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去了慈宁宫。

皇后转到正殿落座。

长平郡主款步而入。是身形娇小容颜娇俏的女子,杏眼桃腮,肤如凝脂。她端端正正行礼,“给皇嫂请安。”闲来姑嫂两个时不时一起陪着太后说话,她对皇帝、皇后的称谓便慢慢变得很亲昵,而不是只有君臣之别。

皇后抬手示意她平身,命宫女赐座,“是有话跟我说吧?”

长平郡主道:“正是。”她虽然与皇后接触的日子尚短,关乎对方做派、性情的传闻却没少听说,知道凡事还是直来直去说清楚的好,“不瞒皇嫂,我这两日求见皇兄,是为着家父那道请安折子上提及的赐婚一事。”

皇后问道:“那又为何先一步见我呢?”

“是有一桩事要禀明皇嫂。”长平郡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面上却尽量显得神色如常,“江夏王府…选定了两个人选,让我想法子求得皇兄皇嫂赐婚。”

皇后失笑,反问:“你的意思呢?”把问题轻描淡写地扔回给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也是个妙人,道:“在江夏王府,我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在京城,我听从皇兄皇嫂吩咐。”

皇后笑意更浓,“这样说来,我让你嫁谁,你就嫁谁?”

长平郡主站起身来,愈发局促不安,“皇嫂若是下懿旨赐婚,自是不敢抗命。之所以禀明此事,是觉着江夏王府的打算不妥,便先来禀明皇嫂,稍后再禀明皇兄。”

“这些事禀明皇上即可。”皇后语气愈发温和,“我性子孤僻,为人姻缘牵线的事情,做不来。”

长平郡主恭声称是,继而告退。

皇后笑道:“御书房里这儿不近,就不留你了。”

等人走后,红蓠因着好奇,不免小声嘀咕:“江夏王想把长女许配给谁呢?”

“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听过就忘掉。”皇后起身转向书房。

红蓠惊讶,“我还以为,您与她相处得很好呢。”

皇后就笑,“不知根底的人的家眷,不需远,不需近。”不需相信,亦不需费神去怀疑。

也是,江夏王这一辈子就忙活着收揽女子到身边这一桩事了,实在上不得台面,江夏王世子大事上明智,小事上别想指望。这样一来,之于皇后而言,出自江夏王府的女子,不过陌生人。只是,因着江夏王世子与崔振的事情还没过多久,皇帝皇后都要继续给江夏王府的人几分体面罢了。

皇后看红蓠一眼,“明白了?”

“明白了。”

这边二人说着话,长平郡主去了御书房,在门外等了一阵子,崔鑫出门来,笑呵呵地道:“郡主快请。”

长平郡主回以温和的一笑,步入御书房,行礼问安。

皇帝闲闲坐在椅子上,手边一杯热茶,神色温和,“屡次三番要见我,何故?”

“回皇兄的话,屡次求见,是为着赐婚之事。”长平郡主把刚才与皇后说过的事情复述一遍,只是愈发言简意赅。

皇帝玩味地笑,“选好了人,哪两个?”

长平郡主垂头看着脚尖,“一个是崔家四公子,另一个是萧家三公子。”

皇帝一笑置之,“崔家、萧家,女子想嫁入那样的门第,并非易事。”

长平郡主咬住了唇。

“我已知晓,慢慢来。”

长平郡主有些惊讶,真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种有意成全的话。

“我还有事,得空再与你们兄妹二人说话。”

长平郡主称是告退。

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盏茶,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奉召而来。他问:“要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夏泊涛苦笑着摇头,“回皇上,还无结果。”

“为何?”

“因为暗卫的缘故,锦衣卫行事诸多不便,况且简统领那个人…只要他在办差,就恨不得方圆千里都不准有别的衙门的人在,微臣…”

皇帝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跋扈,他能扰得你办不成事,那你呢?你是泥做的不成?”

夏泊涛没吱声,心里说那不都是你把简让惯成了那个德行么?可又怎么敢说出口,说了之后,皇帝一定会继续问他: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愿意惯着你?

说来说去,是他能力不如人,天生不是果决彪悍到简让那地步的性子。

皇帝又问:“韩越霖不在的锦衣卫,便只剩了个空壳子么?”

“微臣有罪。”

“日后是不是不论何事,朕都要找暗卫?暗卫是不是天生三头六臂,能一再代替你们办差?”皇帝已经冷了脸。夏泊涛是江式庾的女婿,他的连襟,不为这个,他也不需要说这么多,直接换个人便是了。

夏泊涛额头已经冒汗,跪倒在地,再度告罪。

“十天。”皇帝给出期限,“办不成的话直说,朕另请高明。”

夏泊涛领旨告退。

一直站在一旁聆听的崔鑫,却是到此刻都不知皇帝到底交代了夏泊涛什么差事。可是,不知道岂非更好。

夏泊涛步出御书房之后,急匆匆离开皇宫,转去韩国公府取经。

**

甘蓝、水香这两个丫头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一心一意服侍着裴羽,再不理会旁的事。

这是人心换人心的事儿,钱财不能让人全然忠诚,而平日里点点滴滴的善意、体贴却可以。

不可避免的,京卫指挥使司与南疆的事情,裴羽也已听到风声。

意料之中的事,听了并不心惊亦或紧张。

她只是对当初举荐崔振的两个人比较感兴趣:“吏部文选司、兵部武选司的两位郎中,分别是什么来历?”

水香先一步考虑到夫人会问,是以,早已下过工夫,被问起的时候,即刻答道:“吏部文选司郎中并无可疑之处,是出了名的性子耿直,与萧府、崔府并无瓜葛。兵部武选司里那位举荐崔四公子的郎中杨冽,则是杨家旁支。”

杨家旁支,与崔振的五弟妹同宗,若是想当然一些,不免认为这是崔、杨两家结亲的益处。可裴羽已经因为想当然看错过事态,自是不能如以前那般权衡事态。

一来是她受萧错影响,晓得崔振根本不屑于利用女子得到益处;二来是亲人、族人不睦甚至反目的事情已经听过看过太多——只崔家就能让人细品很久,有些事便不能过于在意人的出身。

那样的肥差,若是拿不出像样的理由,也不敢向皇帝举荐。

兴许是其间另有隐情,兴许是杨冽也如吏部郎中一般耿直,只看才干,不管其他。

思忖间,木香进门来禀:“夫人,医婆、产婆都找好了,一位姓许,一位姓祁,前者是皇后娘娘赏的,后者则是咱们府里选出来的。管事妈妈说,日后许、祁两位就在正房当差。”

居然还能有选好的一日——最初,裴羽只有这个想法。

是前两日的事情了,皇后命人送来了两个人,眼下看来,萧府只留下了一个。

“把两位妈妈请进来。”她和声吩咐。

许妈妈和祁妈妈相形入门来,恭敬行礼。都是看起来精明而不失稳重的人。

裴羽含笑询问她们几句,打了赏,唤木香带二人去住处,先歇息一半日。

这件事了了,等到月份差不多了,就又要找奶娘,到时内宅的管事又要头疼一阵子。幸好萧错赏罚分明,对结果满意一定有赏,不然哪…要是换了她,几个月就撂挑子不伺候了。

心里念着他,便想去看看他。

他用过早膳之后,便去了后园。裴羽借着散步、赏花的由头,去后园寻他。

萧错身在芙蓉榭。

芙蓉榭四面环水,南北两面俱是落地的门窗。在这般的时节,身在其中至为舒爽。

裴羽吩咐随行的丫鬟等在水边,独自步上架于水面上的木桥,远远便望见了水榭中的他。身着道袍,盘膝坐于矮几之后,低眉敛目,手里执一枚棋子,凝神于眼前棋局。

此刻看去,他只是个容颜俊美的贵公子,在自己的家中,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

听闻她的脚步声,萧错展目望去,眉宇间便多了笑意。

她穿着粉色上衫,白色裙子。上衫略略收腰,喇叭袖,白色滚边;白裙是很轻柔的面料,层层叠叠,裙摆在暖风中辗转轻舞。

娇柔之至的穿戴,将她的微微显怀掩饰起来。

而那如花的容颜,美得不似真人,叫他有片刻恍惚。

裴羽走到他近前,刚要落座,他已摆手阻止,“湿气重。”继而起身转到她身侧,指一指北面临窗的长椅,拥着她走过去。

裴羽则寻举目四顾,“如意呢?”

萧错答道:“在鱼塘浅水处的水里抓鱼。”

“啊?”裴羽睁大眼睛,“今日的鱼儿可遭殃了。”便是鱼儿在深水处,胆子再大,也架不住如意这样的庞然大物一直在外围折腾,

萧错笑了笑,“嗯,天气暖和的时候,它淘气得厉害。”

裴羽转到长椅前,见全不似寻常用来安坐的椅子,很是宽大,端坐是不能够的,是让人半卧的样式——更像是将两张躺椅合并为一,又铺着柔软的坐垫,椅搭亦是相同,一角有一张薄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