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师似乎略有动容,第一次赏脸正眼看着她。倒是小皇帝拉了一下韦真的衣服,小声说:“选侍,你忘记太师打小就修习内功心法,早就练就护体罡气的事情了吗。”

……………………

她真不知道!

微微咳嗽一声,沈太师拱手为礼,韦真看见他洁白的手掌上别说烧伤了,连红都没红一下。

“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海涵。”

“怎么会呢,太师的功夫还是那么好。”

皇帝天真无邪一脸崇拜地说。韦真则是用了最大的忍耐才没有摆出一个类似“=口=”的表情来。

这是开挂了吧,这绝对是开挂了吧!沈太师其实才是穿越来的那个人对不对!又是大权臣又是大帅哥居然还是大内高手这种设定,导演,它不科学啊!

第七章

被沈太师的外挂吓到,韦真恍恍惚惚地陪着小皇帝吃完了饭,又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寝宫。直到睡上床她都一直处于一种玄幻的状态里。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吃饭时候小皇帝在自己刻意的套话下不经意泄露的事情。

“太师从小就跟着高人修习武功,十分厉害。”

“当年他勤王平乱的时候,据说十皇叔请了好多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想暗杀他,没一个得手,反而都被太师当场格杀了。”

“据说太师修习的心法叫做什么明玉决,有多厉害我是不懂,不过母后说以前有人给太师下毒,他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硬是直接把毒从指间逼出来了。选侍,这是母后逗我玩吧,哪会有这种事情呢。”

回想起小皇帝的话语,韦真想要锤床大喊不,陛下,这是真的!不过对她来说一直以为那是武侠小说里才会有的段子。这已经不是不科学的地步了,根本很魔法!苍天啊!

泪流满面地咬着被子,韦真悲愤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早知道自己的对手很神,现在一看,他已经超越了神的存在,不知道脑袋上有没有顶着一个叫做主角专用的光环——TMD究竟谁才是穿越来的,沈太师有没有带着随身空间之类的法宝啊?按照现在的尿性发展下去,哪一天他忽然大道得证踏破虚空而去韦真都不会太惊讶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抓紧时间还来得及。”

翻滚到了后半夜,韦真终于在悲愤中爆发,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握紧了拳头。这种高危险作弊一样的人物放在眼皮底下,碰巧还和自己不是一个阵营的,不管怎么想都做不到视而不见和平相处。不是韦真有被害妄想,来到这里差不多一个月,她和沈太师多多少少接触了几次,他的想法还是琢磨到一点的。沈太师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姑息养奸的念头,只要他哪天心情不好觉得她干坏事留不得了,别说是小皇帝了,恐怕太后跪下来求他都没有用。单纯只是个权势滔天的大臣都还算了,韦真可以逃啊。可现在得知对手是个高手,谁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御剑啥的千里之外取自己人头如同猪头?

韦真不想某天不明不白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咔嚓了。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权——从古至今的成功者都这么说。

看着周围华丽的陈设,韦真却冷汗淋漓,皇宫对她来说和一个关押死囚的牢笼也没多大差别。因为对手太逆天,韦真也有想过干脆要不要逃走算了。可是她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皇宫里连跑一个宫女都要追查到底,堂堂一个贵妃不见了,真以为是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了就能糊弄过去的吗。而且,怎么逃,往哪儿逃,逃出去后如何生活?好吧,退一万步说,她真的逃走了。可韦真绝对不愿意下半辈子都在惊心胆颤的逃亡里渡过。

一夜无眠,韦真看着天慢慢亮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决心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皇宫里处处是耳目,每一句话都不是秘密。她要学习太后,成功做一个面瘫,绝对不让人通过表情眼神窥探出自己的想法。如果说以前她还心存侥幸想着反正眼下还不危险,慢慢来,现在她却那么迫切地感到随时都会有屠刀架在脖子上,冷得她直哆嗦。

规规矩矩去给太后请了安,平时韦真都能躲就躲,但现在她不想留下任何一个把柄。不过为了预防太后过度泛滥的“慈爱”,她特地带了一大堆宫女太监,而且选在太后刚起床没多久的时间。她已经搞清楚了太后的活动规律,知道她很信佛,早上一定会去后殿佛堂念经祷告。那个时间里她不会太有和自己歪腻的心思。

果然,太后才梳洗完毕,早饭都没吃,见她来了有点惊讶。简单的说了一会儿话后,韦真借口说不打扰太后礼佛该告退了,太后还诧异的直念叨:“怪了,今早上看上去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然说不上多么的雍容大气,却也是有模有样,嗯,有点贵妃的气势了。”

韦真赔笑:“妾也知道自己出身寒微,自己丢脸便罢了,怎能失了皇家颜面,叫太后和皇上蒙羞。”

太后满意地点头,看她的目光里满是和蔼,还轻轻地拍了拍韦真的手:“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再贴心不过的好孩子。皇上交给你,我放心。”

见太后心情不错,韦真急忙顺杆爬上:“有一事太后别怪妾身多嘴,妾以前是个宫女,在宫里无人不知。虽说以前和太后朝夕相对,耳濡目染,说话行事上是不差的。不过既然做了妃子,这礼节上面……”

这么一说,太后的神情便凝重起来,点了点头:“嗯,这倒是哀家疏忽了。唉,你也知道,皇上登基才半年,年号都没来得及定。前朝的事情又乱成一团,委屈你了。”

“哪里就谈得上委屈呢,妾不过这么一说而已,太后多虑了。”

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指派可靠教习女官来指导自己礼仪,韦真算是松了口气。她清楚自己虽然靠着随机应变蒙混过去暂时没被发现异样,可长久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而且没被拆穿把戏其中一大半原因是她深居简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说话。如今她打定主意要和沈太师打擂台,一味的装傻充愣显然是行不通的。

辞别了太后,韦真回自己宫里清点宫中的太监宫人。汪公公已经把她重新选来的几个小宫女太监送来。张贵妃以前的两个大宫女她不敢用,借机都一起赐下赏赐银子打发出宫。重华宫里的一等大宫女有三个,以前张贵妃都宠信她们两个,菱花反倒是被冷落不受重用的一个。两个宫女跪在她面前哭得眼泪汪汪的,心中纳闷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这位贵妃。殊不知韦真就是因为她们和张贵妃太熟了才不敢接手,宁可重新找人,哪怕里面会混进什么眼线也只能暂时忍了。

太监方面也换了几个,张齐泰是宫中的管事大太监,太后亲赐的,韦真不敢动他。而且这家伙嘴巴甜办事又能干,目前好像也没看出她哪里不对,韦真就决定暂时先留着不动。但她还是又任命了一个新的管事太监,叫做周昌顺。看张齐泰脸上表情一点没变,但眼中的懊恼却是怎么样也装不了的,韦真心里就直乐。她就是要这样,手下人太团结练成一气反倒是坏事。她要这些人相互监视斗上一番,斗着斗着问题就出来了。告黑状打小报告,这样的事情打工的肯定都很讨厌,不过领导却总是很欢迎的。

正在那里清理人选呢,外面有太监禀报太后派来的教习女官到了,韦真不敢怠慢,亲自去迎接,吓得那个女官急忙连称不敢。

“不知姑姑尊姓大名,哪里人士啊。”

韦真和颜悦色地问。

那个女官看上去三十多岁,长得倒是挺漂亮的,闻言低眉顺眼地回答:“奴婢姓容,乃是宫正司司正,山西人士。”

韦真大概知道这皇宫里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专门的六局一司,什么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至于这宫正司,便是专门主管戒令责罚的。司正算是宫正司里的二把手了。太后专门给自己派了这么一个人来,用心稍微一想,大概就能明白。

“原来是容姑姑。”

知道她姓容后韦真对她更加和蔼了——君不见每一个皇后身边都必定会有一个容嬷嬷吗。

“不敢,不敢,怎敢担得起娘娘一声姑姑,折杀奴婢了。”

宫里的宫女们对这些女史尚宫都尊称一声姑姑,有些有头有脸的女史甚至连皇帝都要叫姑姑。但是容司正显然是一个很低调的人,韦真态度越好,她就越显得惶恐。

“担得起,担得起。”

韦真乐呵呵地扶起她,指着台阶下站着的几排宫人太监说:“这重华宫里的事情,以后就请姑姑多多留心。不光是本宫的礼仪言行要劳烦姑姑,这些人若有什么不好了,姑姑只管按照宫规处置。”

容司正又连称惶恐,韦真才不管,只是微笑,太后派来的人,又是宫里混了那么多年了,真不懂的话可以直接砍号重练了。她先把水给搅浑了,那些隐藏在水里的大鱼小鱼才会憋不住气冒上来嘛。

乱七八糟的搞了半天,韦真睡了午觉起来,看着天色也差不多,皇帝应该从书房出来了,急忙收拾了一下,带着一些他喜欢的食物零嘴去慰问。眼下她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好感度是绝对不可以放弃,一定要天天刷,时时刷才好。

到了皇帝的寝宫,今天沈太师却不在,据说有什么急事提前走了。皇帝就像是解开了枷锁的小马,兴高采烈的和几个小太监趴在地上玩起了斗蛐蛐,让韦真看得一阵无语。

“咳咳。”

毕竟是皇帝,她只是咳嗽了两声,提醒皇帝自己的存在。皇帝知道是她,头也不抬,聚精会神地盯着罐子里的两只蛐蛐,大呼小叫:“选侍,你快来看,朕的虎头大将军多威风!”

“那是那是,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养的蛐蛐自然也是……那个不凡了。”

几个小太监急忙凑趣。不过由于本朝开国皇帝立下的宫规,太监都是不准读书的,所以他们也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马屁,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可是小皇帝显然不在意,听得眉花眼笑。看得韦真额角一阵抽搐。

这熊孩子……

如果是一般九岁的孩子,干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理解,也许韦真还会摸着他的脑袋称赞一声玩得乖,玩得好,玩得有创意。可问题在于你是皇帝啊!要是传出去被其他人知道了,绝对是玩物丧志,妥妥的庸君。韦真对明朝历史不熟,但还是记得好像有个皇帝特别喜欢做木工,还有个皇帝喜欢玩斗鸡,都被大臣们骂到臭头。如今已经不是朱家天下,而是沈家天下,身为点点家王霸男的后代,怎么可以干这种庸君的勾当呢。

韦真觉得开始头痛了。

“皇上,皇上,玩得差不多就收了吧,叫太师看见就不好了。”

韦真尽量温柔地说,可是皇帝不买账,不耐烦地回答:“太师才不会管呢,好像是有什么地方闹大水了,他要赶着去商量怎么救灾安置百姓,我可以趁机玩几天啦。”

韦真唇角抽搐——发大水了丫好歹也装出心怀子民情系天下的嘴脸烦恼一下啊!那边在抢险救灾,这边玩得不亦乐乎,皇帝陛下,你这也未免太没职业操守了。

见韦真没说话,皇帝终于舍得抬头了,见她一脸不赞同,浑然不当一回事:“选侍,别担心了,凡事有太师在,不必朕操心,他自然会办得妥妥当当,咱们就高枕无忧吧。”

“……”

无语问苍天,韦真好想抱头痛哭,皇帝说的是真心话,她看得出来,他是真觉得凡事交给太师就好。如果韦真是太师一个阵营的肯定会觉得很欣慰,认为皇帝信任大臣,宅心仁厚。可如今站在皇帝阵营,这么天真无邪没心没肺,以后被太师买了都还傻傻数钱呢!不求和小说一样是个从小心思深沉演技一流的腹黑帝王攻吧,这么小白,打算走小白皇帝受的路线吗?可太师显然是个鬼畜冰山渣攻的类型呀。

韦真完全不想做一个炮灰的反派女配角。头痛地揉揉眉心,摊上这么一个熊孩子,难道她还要在斗太师的伟大目标中加上一个帝王养成?她懂个什么帝王学呀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由于作者并非研究历史的专业人士,本文也绝对不是基于历史写的小说,出现什么考据上的BUG,还请大家多多指点包涵。

第八章

自从穿越以来,韦真体验得最多的情绪就是郁闷。特别是发现现年九岁的皇帝陛下既无王霸之气也没有主角光环,除了老老实实上学规规矩矩读书,最大的爱好就是趁着太师不在抓紧时间玩之后,郁闷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这种剧情发展不对啊,一般情况下皇帝不都是天生一肚子心眼充满猜忌哪怕是个婴儿那也是充满算计狡诈的牛逼婴儿吗。眼下这么不关心权力斗争不搞派系拉拢人心把所有事情都放心交给大权臣,他不担心,韦真却担心得睡不着。

虽说韦真接受了二十多年平等自由的思想,迫于环境不得不对皇帝和太后做出恭敬的样子,其实她并没有抱着一般古代人民那种“真龙”思想——不就是一个小胖孩和一个中年百合爱好者吗。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她不可能急吼吼的上去揪着耳朵说陛下你可给我省点心吧。皇帝在她面前不摆架子显得很亲和,她不能把自己当盘菜了不是。

于是,对于皇帝陛下无视灾情玩得很嗨皮的行为,韦真只能干瞪眼了。

她想过找太后商量一下皇帝教育问题,忧心忡忡地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心想作为一个被打进冷宫饱受辛酸的不受宠前妃子,她应该懂得牢牢将权力抓在手里的重要性。结果太后根本就不在意,打着哈欠很没兴趣的说:“太师是喜欢操心了一点,皇上嘛,确实也顽皮了一点。不过太师为人我很清楚,他对我大明向来忠心,不会做出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情,你多心了。”

韦真不肯死心,冒着被怀疑告密的危险含蓄地说:“太师是很忠心,可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人总是会变的。”

太后笑了:“桂花,你呀,就是老喜欢瞎想。太师要是想对我们孤儿寡母不利,早就已经下手了。当日诸王叛乱,太师领兵进城,并不是只有陛下一个人选,他就是看中了陛下心地善良,不顾其他大臣反对,拥护陛下为帝。就冲这个,哀家也不会怀疑他啊。”

韦真干着急却不敢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借着拥立年幼皇帝把持朝政,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架空皇权自己做无冕之王?就算是现在他还正直好了,权力让人堕落这句话不是假的。有朝一日皇帝长大了,他舍得把手里的大权交出来?

“太后——”

“行了行了,这样的话,以后别让哀家听见第二次。如今天下初定,哀家实在是不想再生事端。而且朝里的大臣们个个狡猾似鬼,哪一个是好相处的。没有太师压制着他们,哼,你看他们不将我母子一口吞掉才怪。”

太后有些疲惫地挥手示意她退下,见她脸色不佳,低声道:“桂花,太师不待见你,不要管他就是了。除了嘴上说几句,他还能将你怎么样。总之,只要哀叫还在,陛下还在,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贵妃吧。”

“是,妾多嘴倒让太后见笑了。”

心里狂叫万一你们不在了怎么办,韦真僵硬地笑了笑,东拉西扯陪太后聊了会儿,见她像是倦了,便寻了个借口退下。

唉唉唉,皇帝是个熊孩子,太后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韦真充分体会到了想要打怪队友全纷纷划水的悲愤感。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汪公公像是及时雨一般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地求见,说了几句套话开场白后便喝退身边众人,笑眯眯地问:“据说娘娘最近精神不振,似是有心事。”

韦真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公公明知故问。”

她就不信皇宫里发生的事情眼前这个公公会有不知道的。

汪公公笑了,慢条斯理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抿了抿唇角,这种应该很娘很人妖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无比自然,充满了一种优雅的动作。韦真郁闷地看着,觉得这人比自己更有所谓的高贵范儿。装逼这种事情她的功力实在是太浅了呀。

“皇上年纪尚幼,不懂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太后素来又是个懒散的性子,以前心有顾虑不得不争,不得不斗,眼下大局已定后宫再无敌手,她老人家想要享享清福,没什么可奇怪的。”

见他说得这么直白,韦真就懒得再绕圈子,反正张贵妃就是个藏不住话的暴躁性子:“公公说得倒轻巧,难道要本宫眼睁睁看着那沈唯坐大不成?他才做多久的太师呢,就压得本宫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一句。日子长久了,这宫里还有本宫活下去的份儿吗。”

说到这里,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才压低声音:“也就是皇上现在年幼不碍事,有朝一日皇上大了,懂事了,想要做真正的天下之主万人之君,沈唯舍得把嘴里的肉吐出来,乖乖听话吗。这前朝大臣废皇帝的事情——”

“娘娘,慎言,慎言呐。”

汪公公表情不变,温文尔雅地摇了摇头,韦真这才住口,做出一副懊恼失言的样子,绞着手里的帕子悻悻地说:“总之,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他那么跋扈下去。汪公公,朝廷里的事情,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可是皇上和太后既然都不想过问,说不得,只能我多留点神了。”

汪公公修长乌黑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有点惊讶:“哦,听娘娘的意思,似乎想要趟那滩混水?恕我多嘴,这滩混水,可不好踩进来啊。而且,娘娘素来不是最讨厌这些的吗,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安安心心做个贵妃不是更好。还是说,娘娘信不过我和左大人——”

心中咯噔一下,韦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吞了一口口水,强打精神,故作烦躁地回答:“公公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与公公是什么样的交情,岂有不信的道理。只是见那沈唯实在可恶,偏偏又气焰滔天嚣张无比。公公虽说掌管着锦衣卫,只有一个左大人,要和他斗还是太艰难了些。有本宫在,好歹也能有点助力。”

“是吗。”

汪公公微笑,端起一边的茶杯开始喝茶。韦真看着他那姣好的五官跟云雾罩山一般看不穿的笑脸,背上冷汗都下来了。想起以前汪公公的话,张贵妃和他似乎进宫就认识了,鬼才知道他们两个有怎样的过去。不过他肯定十分了解真正的张贵妃,莫非被他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深呼吸一口气,韦真决心冒险一试。

微微皱起眉头,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用惆怅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修文。”

打听皇帝和太后的名讳不方便暂时也没那个必要,反正皇宫里叫他们俩名字的机会基本等于零。但是想打听一下汪公公的名字还是很容易的。张齐泰和周德昌争宠争得厉害,稍微开个头他们俩就像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韦真从他们那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汪公公叫做汪修文这件事。

汪公公似乎神情稍微变了一下,还是没说话。韦真摸了摸衣袖里藏着的某个东西,暗暗咬牙,她豁出去了。

“或者,我该叫你子均?”

听到这个名字,汪公公像是戴了个面具一样的笑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一种像是怀念的神情涌上他的眼角眉梢,不过很快就变成了一种类似怨恨的表情。

“娘娘何必叫这个名字,汪子均早就已经死了。”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说。

“可是在我心里,总是记得的。”

韦真露出了一个惆怅中带着酸楚的笑容,眼中转动着泪花。汪公公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软化,最后变成了愧疚。

“……娘娘。”

“别叫我娘娘,在你面前我永远都只是张桂花。”

用手帕擦着眼角,韦真开始哽咽。

“当初咱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可那时候咱们心里有盼头啊。如今荣华富贵一步登天了,为什么却反而显得生分了呢。若是连子均你都不信我了,我这个贵妃做着也没意思。”

汪公公犹豫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帕子,为她擦着眼睛。

“……总是我对不住你,当初把你送进凝露殿,虽说最后是苦尽甘来,但你也受尽了折磨,甚至还留下了病根。旁人都只看见咱们今日的风光,背后的血泪,谁又知道呢。唉,整日勾心斗角谁都不敢相信,实在也累得很”

他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化为一声叹息。

“不过刚才劝你的话却有七分是真的,沈唯把持朝政架空了皇上对你狂妄无礼,这个仇我自然是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叫他十倍奉还。但是你想要参与朝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大臣们不会轻易松口。”

他沉吟了一阵,最后整理衣服站起身,刚才短暂的失态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摸不清看不透的锦衣卫指挥使、司礼监掌印公公。

“不过娘娘挂念着这些,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明天我给娘娘送些东西来,娘娘先看着,好歹也弄清楚朝廷那些事儿,再做打算。”

“有劳了。”

韦真也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汪公公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最后叹息着离开了。他前脚刚走,韦真后脚就一屁股坐下,摸着狂跳不已的心,觉得刚才像是死了一回。

她颤抖着掏出袖子里藏着的那个小小香囊,这是她无意中在张贵妃一个藏得很隐秘的盒子里找到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香囊,用料和绣工都很一般,不少地方都磨得褪色了,应该年头很久远。本来韦真是不会把这个东西放在心上的,可是她在里面找出了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上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子均。最开始韦真迷惑了很久,不知道这个叫子均的人是谁,还猜测着莫非是桂花入宫前的老相好?可是某次她看见汪公公佩戴的香囊和这个是同一款式,每次遇见他,虽然衣着不同,香囊颜色式样也有差异,大致却都是脱不了这个样子。她就开始怀疑了。

鼓起勇气赌了一把,竟然让她给蒙对了,庆幸之余又觉得一阵阵后怕,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总算是危险过关。”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韦真瘫软地躺在床上,机械地摸着那个香囊,思维不受控制,发散的想到了汪公公和张贵妃以前是什么关系上。说起来汪公公的一生那也是传奇的一生,足以作为任何一个有志成为太监青年的模范。进宫时不过只是个小小没品级的太监,区区七年,竟然就已经爬到了太监的巅峰,成了司礼监掌印。更别说他还破天荒地兼任了锦衣卫指挥使。当然,里面肯定有太后的意思,可沈太师竟然对此没有反对,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和当年还是宫女的张桂花究竟有什么过往,韦真只能从他刚才的异样中胡乱揣测——总不会是爱情吧!张贵妃今年才二十一岁,进宫比汪公公还早两年,两个人遇到的时候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太监,有个见鬼的爱情,以为是TVB拍的电视剧吗。

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结合一下自己看过的各种电视小说,再想想汪公公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以及他在自己面前的言行,韦真脑补出了一个悲惨励志然而又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的故事。

“都是些可怜人啊。”

她小声地对自己说。

第九章

汪公公说话算话,第二天就亲自送来了一个小箱子,告诫韦真一定要收好,不能被其他人得去。韦真自然是满口答应,小心翼翼地把这箱子收到了自己的卧室。她早就告诫过身边的所有人,没有她的允许,不准随便进卧室。想要收拾打扫必须是她在的时候。当然了,韦真相信这些看起来都很老实的宫女太监并非个个真的老实,但重华宫里人那么多,她又暗地里借着张齐泰和周昌顺争宠斗法鼓动下面的人告密互相监视,所以大致算放心。

之后的几天,太师外出不在京城,小皇帝乐得清闲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又在几个别有用心小太监的教唆下有点胡作非为的意思。韦真看在眼里却只故作不知。并不是不担心小皇帝年纪小小就被教坏,她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平时总是盯着皇帝啰嗦个没完的大臣们都在忙着洪灾的事情,暂时小皇帝的形象问题不用操心。

于是在和汪公公商量了一番,达成共识后,韦真除了每天早上和晚上去看望皇帝,陪他说话聊天,嘘寒问暖,隔三差五的问候太后。其余的时间韦真都呆在自己宫里认真研究汪公公给的情报资料,心中对这和原来历史早就差了八竿子远的大明朝有了一个比较系统清晰的认识。

历史上明朝的行政体系和官制是怎样,韦真一知半解。她对明朝的了解仅限于大学时代无聊翻了几页的各种小说野史,最多记得明朝采取了内阁制度。前期仅仅是个类似秘书处的部门,后期却急速发展壮大,甚至压倒了皇权,成为文官对抗皇权的一个代表。明朝没有丞相,内阁首辅基本上就等同于丞相。韦真就记得明朝好几个皇帝和内阁掐得死去活来,比如嘉靖皇帝,比如正德皇帝。说到那些牛逼哄哄气得皇帝半死的首辅们,韦真这种历史盲就知道张居正。好像还有一个牛人敢对着皇帝叫板说陛下您还是老老实实回宫生几个孩子,别管朝政上的事情了。只是这位逆天仁兄姓甚名谁,韦真忘了。

仔细一想,眼下的处境,沈太师未来难保就不是一个张居正啊,她和小皇帝的都危险得很。

由于这个明朝的皇帝乃是王霸穿越男,毫无疑问还是个历史背得很熟的穿越男,所以他果断立下规矩,禁止设立类似内阁的机构,也不准太监和后宫干政。也许是因为神往盛世唐朝,他没有按照韦真的印象设立本朝官制,反而启用了唐朝官制,分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种官制称谓密密麻麻,看得韦真眼花。认真研究了半天,哭笑不得地发现就是三权分立——中书主管起草诏敕、政令却无实施权力,门下监管中书制定的各项政策,而尚书自然就是具体实施的部门了。其下又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韦真也能猜出这位穿越前辈的心思,他就是害怕出现明朝中后期被内阁把持朝政的局面,才故意搞了个三省平起平坐,大家都是正一品官制。互相牵制打擂台,他这个皇帝才能稳坐钓鱼台。可问题在于时间一长,大家就选择性地把规矩给忘了。他自己有主角光环可以把大臣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抓住军权政权司法权于一身觉得很爽,可他的后代却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事情一多,皇帝也想玩啊,特别前一个皇帝也就是他的曾曾孙子特别没追求,就喜欢吃喝玩乐。于是大多数权力就慢慢下放到了中书省。毕竟中书省和皇帝见面最多,混的时间最长。

偏偏那时候做中书令的夏审言是个野心勃勃十分能干的家伙,趁机大肆结交党羽排斥异己,把皇帝高高捧起,门下省和尚书省被打压得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一个。一时间夏审言风光无限,不是丞相胜似丞相。要不是后面因为站错了队伍又卷进了七王之乱倒霉的被翼王杀了全家,天才知道现在又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七王噼里啪啦打得一团糟糕,随后被英明神武的沈太师全部扫光,杀了五个关了两个,前皇帝的儿子就死得只剩下当今皇帝一个了,虽然他头上还有两个叔叔也就是前皇帝的兄弟,但大臣们都很默契地跳过他们,听从沈太师的安排拥立年方九岁的当今皇帝登基。韦真不清楚当时具体是怎样一个情况,但就看看新皇登基后这朝廷里的面孔换了一大批,其中的猫腻……不是笨蛋都会明白个七八分。

这里就不得不特别关注一下沈太师,以前都听大家太师太师的叫,韦真没搞懂他具体是个什么官职。现在一看,好嘛,吓了一大跳。其实太师这个头衔就是个虚的,没什么实权,单纯品级高而已。可是沈太师除了太师之外,人家同时担任着中书令和翰林院大学士。基本就等同于后世的国/务/院总理兼教育部一把手了。况且后世的大学吧,念了之后出来还要自己找工作,这大明的翰林院可是要进士才能进去的,堪称官僚预备营。而且古代又流行师生关系,这么一搞,凡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官,不都成了沈太师的学生吗。

韦真愤愤不平地想,这个狡猾的家伙,亏他长得一脸正气,也搞老蒋黄埔军校那一套体系啊。

至于其他关于军制征兵州府相关,韦真草草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个大概。地方驻军想了也白想,只看这京城里的军力,羽林,龙武,神武这三支是皇帝亲军,这些人负责着皇宫还有亲王公主王府的安全,也充当仪仗队什么的。

其中羽林军成员多半都是大臣世家子弟。那些考不上科举又无法袭爵的大家子弟多半都会到羽林军里来混混,他们也是最接近皇帝的亲卫。宿卫内庭,朝会出行。这些露脸的好差事都是他们担任。自然,人数不会太多,一般保持在五千到七千人左右。

龙武和神武又各自下分为左右两军,龙武乃是骑兵为主,人数在一万五到两万之间。神武步兵为主,也有少许骑兵,人数比龙武多得多,一般保持在三万左右。两只军队轮流担任皇城地区的守卫之职。

以前三支军队并称为内府军,由御马监统辖监管。既然有内府军,自然就有外府军,负责京师以及周边州府的防卫警备,分为禁军、卫军和府军三支。加起来有大概七八万人,分别由兵部和长官大都督府统管。

“好麻烦,果然搞政治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光是记着这些官职和事务就够受了。”

看了一下午,韦真只觉得已经被各种大夫少卿大都督小都督搞得头晕眼花,疲惫地放下手中的文卷,揉着太阳穴稍做休息。她这还只是涉及皮毛,没有深入研究各地都督府和州府官职呢,更别说什么税收田地科举兵制之类的大问题。

张齐泰一直小心地在一边伺候,见她面露疲态,急忙讨好的上来给她捏肩膀,口中笑着说:“娘娘,奴婢倒觉得,一上来用不着分那么细想那么多,只需记住,哪些人是和娘娘一边的,哪些人又是和娘娘为难的。这朝中啊,大臣们派系林立,各为一体,不过粗算下来,大致分成三种。”

“哦,是哪三种?”

韦真来了兴趣,想听听这位资深太监的见解。

张齐泰掩口嘻嘻而笑,相处久了,摸清了她的脾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贵妃变得好说话了,他却不想放过这个讨好她的机会:“这第一派嘛,就是那些翰林文官,自认为读书人出身就高贵些,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以清流自居。口口声声老是抨击别人结党专权,其实最喜欢抱团的人就是他们。而第二种,则是那些当初跟随本朝太祖打江山下来的功臣豪门后人,虽说也有想走科举路子的,无奈出生在金窝银窝,袭爵的袭爵,承恩的承恩,自然用不着打破头的去争那进士之名。里面也有不少是家道中落又死撑着架子放不下脸去的,竟然是走羽林一路混个武举出身的多,清流难免就看不起唧唧歪歪,说他们是权贵小人。”

“这个倒有点意思。”

韦真听他口齿伶俐显然对朝廷上的事情门儿清,不禁坐直了身体。

“还有一派呢?”

张齐泰笑了笑,只是那表情看上去却有点自嘲:“还有一派,自然就是奴婢们了。太祖爷设了锦衣卫和东厂,不隶属任何一省,单听皇上圣谕。这日子长了,锦衣卫里大小官职多半都是宫里内监。再加上御马监监管着内府军,少不得那些位大臣骂咱们阉党权奸。”

“哈哈哈,你倒老实。”

韦真被他装出来的苦瓜脸给逗笑了。张齐泰见她乐了,心中一喜,脸上却装出更可怜的小丑样子,苦巴巴地说:“奴婢们其实那有什么心眼,只是一心忠于陛下,太后,还有娘娘罢了。眼下汪公公蒙皇上恩宠,做了司礼监掌印,又兼顾着锦衣卫,奴婢看那些老大人们的意思,像是恨不得把汪公公给生吞了呢。”

“没事儿,汪大伴精明着呢,轮不到咱们担心。”

韦真不以为意地说,不过随即想到一件事。

“刚才听你说到东厂,这东厂眼下的厂督是杜承恩吧。宫里大大小小的公公我都大致认得,竟然没有见过他。”

张齐泰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人家杜公公和奴婢们可不一样,虽说也是个没了命根子的太监,心里却总是以读书人自居呢。明知道沈太师根本看不上太监却还是恬着脸往上凑,六十多岁的人了,看那样子啊,像是恨不得给沈太师做了干儿子。”

韦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位杜长公身为太监,竟然是站在沈太师一派的。虽说原来明朝历史上一向是东厂压着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还得给东厂厂督下跪问好。不过这个明朝里锦衣卫却异常拉风牛逼,别说兵部了,连中书省都管不着,直接听令于皇帝。相当于独立的情报特务部门,不少大臣都是闻锦衣卫而色变。东厂嘛,仅仅是锦衣卫的下属分支。可是一想到竟然有不听皇帝话不服从中央搞/分/裂叛变的太监,她就觉得不爽。

她默默地琢磨着,也许自己就该从这个杜公公身上动脑筋?

正在思考邪恶的阴谋,周昌顺从外面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进来,见张齐泰正和她说笑,脸色微变,但随即上来小声在韦真耳边说了几句,韦真立刻站了起来。

“当真?”

“这个自然,奴婢怎敢坏了娘娘的大事。那小兔崽子根本不知道内/幕,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就此抱上大腿成第二个汪公公了。奴婢可是听得真真儿的,他正在皇上面前给娘娘下眼药呢。”

周昌顺恭敬地说。

“哼哼哼。”

韦真冷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