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笙与洛临终于“谈话”完毕,心满意足地替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洛临打了个响指,白虎从雾气中款款走来。

“白虎!”她欣喜地叫道。白虎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洛临把她扶上虎背,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二人一虎走了不远,就见到一座新起的坟墓,墓前,守着几名狐泽族人,浣娘和雪颜也在其中。抬头看到瓶笙,眼泪顿时滚落下来。瓶笙立刻明白,这是泽获的墓。滑下虎背,站在墓前,心中百般滋味,只化作悲恸堵在心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浣娘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问道:“瓶笙姑娘,你既然来了,就了了泽获族长生前最放不下的心事吧。”

“什么心事?”

“我问你:你还恨泽获族长吗?”

她闭了一下眼,泪水顺滑而下,在颊上划出湿湿的痕。用力摇摇头:“不恨。不恨了。我不恨你了,泽获。过往种种,全部勾销。”

血债偿清,烟消云散。

浣娘转向坟墓:“族长,你听到了吗?她不恨你了,你安心睡吧……”捂着脸,失声痛哭。

洛临面朝坟墓,低声说:“我欠的血债,也会用余生偿还。我会尽全力护佑你的族人,护佑狐泽。”

前尘后事,一并涌上心头,瓶笙再也站立不住,洛临将她拦腰抱起,缓步离开。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却因为对狐泽已经十分了解,居然走得十分顺畅,甚至胜过了明眼人。因为浓雾会对他人造成障碍,对于他却完全没有作用。

他原本打算把她送回狐不药那里让她休养,没走多远,就听到浓雾中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是“有敌来袭”的警报。有妖兵来疾奔而来,报告道:“族长,洛隐发现了咱们的营地,带人攻过来了,来势凶猛,情势紧急。”

洛临的眉压了一下,神色肃然,却不慌乱,说:“瓶笙,让他们先送你回狐不药那里。”

“不!”她死死揽住了他的脖子,做出一副“休想把我抖下去”的姿式,“我跟你一起。”她刚刚找回他,才不会跟他再分开呢。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定一回头,又把他弄丢了。

他思虑一下,说:“也好。这个时候,谁守着你我也不放心。”干脆就抱了她骑到虎背上,让她横坐在身前,紧紧揽住他的腰身。“抱紧了。”白虎腾空而起,四蹄挥舞,贴着地面疾速滑行,片刻间已来到阵前。

雾气中,黑压压一片翼兵立在雾中,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兵力。阵前,一身霜色战袍的洛隐,长剑倚身,面笼冰霜。

与其对峙的红发妖兵阵营缓缓分开,让出一条道来,白虎缓缓走来。

洛隐盯着白虎背上的两人,咬着牙,狠狠吐出一句:“洛临。瓶笙。你们两个,都活着。很好。”森冷的语气里,却无半分欣喜的意味。

“洛隐,”洛临说,“你开棺的那一刻,是希望看到我和瓶笙的尸身,还是更希望看到空棺?”

洛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冷笑一下:“洛临,你不称我为王了。”

“我已经是狐泽族的族长。神妖两族,本非一路。”

“你自甘堕落。”

“我并不觉得妖族比薄情薄义的神族低等。”洛临的眉一扬,眼睫虽阖着,仍掩不了满脸的傲气。

洛隐:“不必说那些废话。你堕落成妖,私藏妖骨,没什么好说了,今天必得灭你。”

洛临冷笑:“那你也得灭得了。”

洛隐的眸色阴寒,积满戾气:“你不要逼我……再杀你一次。”

“你太自信了,哥。”

“整支东翼军都调来了,已经把你这军营围得铁桶一般,而你只有这么几只可怜的妖兵,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就凭……这么轻易就让你发现的营地,说不定是个圈套。”洛临的嘴角浮起森然微笑。

那一直绵延到浓雾深处的翼兵军团间,突然传来数声惨叫声。地下仿佛出现了无数空洞,转眼之间,已不知有多少翼兵被空洞中探出的怪手扯进了地下。没被抓到的翼兵慌忙展翅飞起,因为雾气过重,可视度极差,兵丁密集,飞得又混乱,一时间无数翅翼相撞,又有一部分翼兵跌到了地上,被怪手揪进土中不见。

饶是这样,毕竟训练有素,还是有一半的翼兵飞在半空,迅速组成队形,与四面八方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各种妖兵缠斗。妖兵们数量虽少,神出鬼没,借着雾气的掩护偷袭,倒跟翼兵们斗了个不相上下。

洛隐见陷入圈套,怒急攻心,“蓬”地一声,透明光圈罩住全身,四周突起狂风。光罩中提起剑来,直冲洛临袭来。洛临毫不慌张,将瓶笙的脑袋往怀中压了一压,让她藏好,袖中突现那把青锋圆月弯刀,霎时死神归位,煞气袭人,催动白虎迎上前去。

“铮”地一声大响,已是过了一招,只是青锋相交,齐齐后退开。两人间杀气愈盛,各自撑起架式,就要继续招呼。

战势愈演愈烈时,忽听一个轻佻的高门大嗓不和谐地响起:“哎哟喂,翼王,您这是抢亲来了吗?”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由地停顿了一下身势,想要接着打,又均是觉得有这人怪腔怪调的搅局,这架打不下去。

洛隐举着剑,忍无可忍看向乱嚷嚷的人,怒道:“狐不药,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来剿灭叛徒,夺回妖骨。”

“哎哟,谁是叛徒?”

“自然是洛临。他叛离翼族,堕落成妖,不是叛徒是什么?”

“哈哈哈!”狐不药笑得好大声,“那我想问了,他为什么叛离翼族?”

洛隐憋了一下,居然没有回答。

狐不药忽地一下,居然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纸糊的扩音大喇叭,大声质问:“被翼王您谋杀的亲兄弟,好不容易复活过来,难道还会愿意继续为您效命吗?”

狐不药的嗓门大得离谱,战斗中的翼兵们均是听到了这质问。洛临自愿换魂还洛隐光明,洛隐却趁换魂之际杀死兄弟、夺回妖骨的事情,素日里已在翼族军民间流传,私下里不齿唾骂者大有人在,这时此事被阵前揭穿,大大动摇了军心。

洛隐急忙争辩:“洛临私藏妖骨,居心叵测,我杀他,是为了翼族大局!”

“妖骨?你是指瓶笙吗?啊切,你明明是垂涎瓶笙的美貌,喜欢上我家徒儿了,想要杀了洛临,强抢我徒儿做你的女人,这件事是三界之中的头条绯闻,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我告诉你啊,我是瓶笙的师父,她的法定监护人,你要娶她,有没有问过我答不答应啊,啊?啊?!”

这话半真半假,就如一桶水当头泼了过去,泼得洛隐急火攻心,想要分辩又不知从哪里说起,竟然气结,说不出话来。

妖兵翼兵们兴趣已经不在战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推搡着,支着耳朵努力听诽闻。

洛隐终于怒吼一声:“妖骨邪气仍在,流落在外必成大患!”

狐不药笑道:“谁说邪气仍在?不是跟您说过吗,用那个服用仙符的法子,可以永久镇住妖骨。”

“可是你明明没让她全部服下,她明明已经苏醒了。”洛隐深深盯了窝在洛临胸前的女人。那家伙正一脸崇拜地仰望着洛临的脸,注意力丝毫没有分给他一点儿。心口深深地酸痛了。

狐不药说:“我是她师父,我疼她,当然不能像你那么狠毒,把药下绝,让她变成活死人。她虽然苏醒,但食入的部分仙符灰已经起了作用,目前不能完全压住妖骨的邪气,只要接下来进一步巩固,假以时日,就可以把邪气压个踏实,永不为患了。”

这话一说出来,洛临追问道:“用什么办法巩固?”

狐不药笑眯眯环视了一下已经停止战斗的两军,卖足了关子,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修仙。”

“哎?”花痴中的瓶笙终于被这两个字惊醒了。

……

翼兵退去的狐泽,浓雾渐渐散去,明亮的阳光普照。湿地中的灌木久不见阳光,叶子发黄,此时沐浴阳光,迅速复苏,各种走兽和鸟类也开始出没。

生机勃勃。

湿地中央的绿地上,巨木筑就的狐泽族王宫前,来了一位访客,拉了满满一车的礼物来。

洛临迎了出来,阳光落在他低垂的浅色睫上,如星光跃动,微笑时,四周的景物似乎都被耀得暗淡了。“炎珀,你来了。”他说。

炎珀笑道:“我又送来一些修仙的书给瓶笙。她呢?”

洛临忍不住笑:“听说你又送来了书,她哭着找地方藏起来了。”

炎珀握拳掩了一下嘴:“你有没有告诉她,这只是初级教程?”

洛临:“没敢说。她会吓死的。”

有妖兵过来把书搬去瓶笙的书房。洛临和炎珀并肩走向殿内。

洛临问:“洛隐他,信任你吗?”

炎珀说:“他是个明君。虽然记恨我,却是分得清公私利弊的。”

“……你替我好好辅佐他。”

“是。”

巨大、广大、宽大、宏大无比的书房里,瓶笙蹲在书架的角落里,看着妖兵们把一摞摞厚得可怕的修仙教材摆到格子里,真真正正地泪流满面。

“呜呜,我不要修仙了。让我死吧,让我回到棺材里去吧。”

狐不药蹲在一边安抚地摸着她的头顶:“乖啦,为师可舍不得你死,你一定要刻苦读书,早日修成正果。明天是神族的阶段小考,祝你及格哦。”

“呜呜,师父,你要替我打小抄啊。”

“修仙考试作弊是要受火鞭刑的,万万不可冒险啊徒儿。”

“呜呜,怎么办,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念完这些书?一百年能吗?”

“能,一定能。”……狐不药心中默默补充:以你的智商,我看悬。

“我要参加补习班,早学完早托生,呜呜。”

“徒儿这么刻苦,为师很欣慰。”

狐不药拍拍她的脑袋,替她抹去满脸泪痕,站起身来,转过脸去,暗暗一声叹息,悲情远目。

徒儿,这只是书面知识的初级教程。还有中级教程,高级教程。然后才是实践课程的初级教程,中级教程,高……

修仙之路漫漫,何其修远兮。努力吧,瓶笙。

作者有话要说: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