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健摸着自己的眉毛出神片刻,笑了一下,搂着胡春岩摸了摸背上的软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祖父身体不好,家里头就有人等不及了。”

左家世居蜀地,虽然比不得龙虎山的张家和终南山的钟家,也算得上家大业大。这家业大了,子弟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

天师世家,与一般家族不同,必有一位家主统领全局。如今的家主自然是年纪辈份最长的左老爷子,但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身体比不得年轻人,精神头渐渐短了,加上今年过年的时候着了风寒病了一场,大不如前,这个家主的位置就有些坐不住,打算着换一位家主了。

“那就换呗。”胡春岩打了个呵欠,摇头晃脑,“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老爷子年纪大了,再换一位家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嘛。”

左健哭笑不得地听着他拽文,随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废话!换家主岂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如今他的叔叔辈里,并没一个特别能服众的。

说起来,家主之位一般都由长房长子承担,但左健的父亲天赋尽有,却不走正道,年纪轻轻的染上了毒瘾,三十几岁就死了。也就是因为他,左健才放弃了天师一道,立志要做缉毒警。

剩下的几位叔叔里头,要数三叔天分最高,可是他为人轻浮,脑子简单又爱冲动,左老爷子实在不能放心把左家交到他手里。但二叔呢,又老实过头,于天师一道又没什么天分,倘若让他做家主,三叔就不服气。至于底下的几位小叔叔,或者是旁枝的伯父叔父们,那就更不成了。

“那最后谁做了家主?”胡春岩晃着尾巴听了半天,觉得不得要领。

左健一摊手:“没决定。”开了好几天的会,最后也没定下来。

“切!”胡春岩表示不屑,“还说我回一趟青丘什么事都没干,你这不也是白忙一顿吗?”

左健一噎,发现无法反驳,只得把胡春岩的脑袋胡乱揉了一把:“睡觉!”

胡春岩却还不想睡,抱着自己的尾巴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又爬到左健身上:“既然你叔叔们没有出色的,为什么不让你当家主呢?”

“我?”左健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我怎么能做家主。”

“你为什么不能?”胡春岩怎么说也是名门狐,在人间多年,天师也很见过几个的。左健虽然主业是缉毒警,但在天师这个行当上也要算颇有天分的,不说别的,就是他这条皮绳,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何况,若真是毫无天分,又怎么能做妖监会的二级理事?

左健苦笑:“妖监会那个理事,其实也不是我想做的。”是妖监会的副会监硬给他安上的。

胡春岩嗤笑:“你要没点本事,副会监为什么看上你?就算给你发个证件,难道那些妖怪就会乖乖听话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精怪们都是自兽类修来,天性之中就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不说那些有心伤人害命的,就说遵守着人世规则,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那些精怪们,在骨子里也是不愿意让人管束的。

妖监会这个组织,听名字就知道,是监督管束妖怪们的,这可不是天然就会被精怪们反感么?别看他们都想拿到妖监会下发的安全证,可是看见妖监会的天师们,照样心里不忿,没点本事的,别说给他们核发安全证了,自己安不安全还两说着呢。

左健沉吟着摸胡春岩后背的软毛:“我怕是不行…这些年我专心缉毒,道术上修炼得少…而且做家主,不仅仅是道术上服人,还要八面玲珑,能主事,有眼光…”

胡春岩被他摸得很舒服,懒洋洋地道:“我看你就挺八面玲珑的。”要不然,能做到大队长吗?还会不动声色地阴人哩!那李少不就是被他阴得不轻吗?

左健哧地一声笑了:“那是做卧底,跟做家主不一样。算了,我也没想过要做家主,老爷子说自己身体不好,其实我看头脑还挺清楚的,再做几年家主也没问题,不过是底下的琐事多交出去一点,不要费那么多心就是了。”

左老爷子善于养生,虽然八十岁了还算得上耳聪目明,只是精神比不得年轻人,容易疲劳。倘若把家族中的日常琐事都放出去由下头人管,老爷子本人只到有大事的时候再出面,也还是能再挺几年的。这主意不是太好,但对目前的左家来说,却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胡春岩翻个身,让他给揉一揉有点发胀的肚子,不屑地说:“你们左家也真丢人,连个家主都找不出来,还说是五大世家——嗷!”左健在他肚子上用力按了一把,险些把他按吐。

“再诋毁左家,小心我揍你!”左健轻轻威胁了一句,却叹了口气。其实胡春岩说得也没错,左家是一年不如一年。本来家传的道术就没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年来又没有创新,以至于族中子弟停滞不前,现在要挑个家主,居然找不出几个道术上特别出色的来。就是在五大天师世家之中,现在也地位不保,仅仅勉强还排在费家之前,已经被东方家超越了。

胡春岩不服气地拿后腿蹬他:“你自己都知道左家没出息,还不准我说!”

“睡觉!”左健无可反驳,恨恨把狐狸塞进毛巾被里裹起来,“再闹就揍你!”

胡春岩蹬了一会儿腿,发现反抗无效,慢慢也就睡着了。不过第二天早晨左健就后悔了,因为胡春岩尿了床。他在疲劳之后喝啤酒就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肚子胀,又睡得沉,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自己在找厕所,最后裹在毛巾被里举起一条后腿——嘘嘘了…

第14章 阴影里的男人

因为尿了床,第二天胡春岩计划中的逛锦里呀吃小吃呀之类的美好计划全被他一泡尿泡了汤。左健出去访友,他则只能呆在家里洗毛巾被和床单。

左健这处小公寓是跟朋友借来暂住的,并没有洗衣机这么美好的东西,胡春岩就只能吭吭吃吃用手搓毛巾被和床单。到了这时候,他就开始深深后悔——为什么不好好修行呢?若是修行到了,一个祛尘咒,什么都干净了,还用怕尿渍吗?

只可惜祛尘咒什么的都太遥远,胡春岩还是只能拿两只爪子去搓被单。好容易洗干净晾到阳台上,简直是腰酸背痛手抽筋。虽说从前在妖怪公寓里,郎一鸣除了做饭万事不管,什么洗衣服刷碗扫地都是他在忙,但那时候各样设施齐全,他不过把衣服往洗衣机里一丢,最后拿出来晾上罢了,哪像今天这么辛苦——都怪左健!

正在心里抱怨呢,胡春岩就听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莫非是左健忘记拿钥匙了?胡春岩假装听不见,只管在阳台上伸懒腰——今天早晨发现他尿床,左健狠狠给他屁股上来了两巴掌,现在还疼呢,谁要给他开门!

门上锲而不舍地敲了三五遍,声音还越来越大。胡春岩歪头听了个痛快,才从阳台上出来——算了,万一左健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呢?看在美食的份上,还是开门吧。

刚走到门口,便听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不在。”

精怪们都是耳聪目明的,更何况狐狸本来耳朵就尖,虽然隔着门,胡春岩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并不是左健的。他从门上猫眼里看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男人。

其中一个年纪长些的有四十岁左右,眉眼间跟左健略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左健的稳重。不知怎么的,胡春岩一看见就认定了,这个一定就是左健说过的三叔。

旁边那个男人站在墙角的阴影里,胡春岩眯着眼睛看过去,一时之间居然看不清他的眉目,顿时心下生疑。

这是正午时分,楼道里纵然有些阴影,又会暗到哪里去?胡春岩的眼睛向来好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看不清一个人的模样,这要是正常才见了鬼呢!

阴影里那个男人抬头看了看门。不知怎么的,虽然他面目模糊,但一双眼睛却像阴影里的两点亮斑似的,这么一抬头,胡春岩就觉得仿佛跟他在猫眼里对了一眼似的,本能地往后一缩,然后就听那男人沉沉地说了一句:“我瞧瞧。”

这一刻胡春岩福至心灵,迅速往下一蹲,扑地变回了原形,蹲在衣服裤子堆上扮起博美犬来。

也真是他这灵机一动实在及时,刚变回了原形,就有一道细细如线的黑气从门缝里头探了进来,像条小蛇似的,溜进门缝一回头,先就看见了胡春岩。

胡春岩心头砰砰乱跳。这道黑气来得太快,倘若他刚才没有当机立断变回原形,这会儿非被探出来不可!这黑气细细的聚而不散,胡春岩并不敢冒然去接近,可也从这道黑气上嗅出一点说不出的腐臭,像是死尸的味道。

想归想,胡春岩不愧是做过多少年小模特儿和影视剧龙套的,只当没看见这道黑气,旁若无人地低头咬起地上的衬衫来,心里却在哀嚎——咬脏了,肯定还要他自己来洗的!

黑气在房间里游走了一遍。这么小的公寓,简直一目了然,不用半分钟就查遍了。黑气慢慢缩回来,前端像蛇头一样抬起,靠近了胡春岩。

这已经逼到眼前了,胡春岩咬着衬衫想了想,若是全无反应,也实在不像只狗了。

猫狗之类,出于兽类天生的敏锐直觉,对阴秽之物比人类更为敏感。黑气这般探进来,若是普通人大约全无所知,但家里养的猫狗却多少会有些知觉的。既然要演就要演得像,胡春岩放开衬衫,冲着黑气呜呜叫了两声,完全像只小狗一般,还伸起爪子试探着要去扑打。其实这个时候,惊恐地汪汪叫才最合适,但胡春岩觉得汪汪叫实在太丢脸了,士可杀不可辱,纵然是面对尸气,狐狸也要有狐狸的气节——嗯,至于他已经在装博美犬的事儿,那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么。

黑气稍稍退了一下,随即又靠近了一点儿,似乎在打量胡春岩脖子上挂的皮绳和吊坠,并不怕胡春岩来扑打。这么一来胡春岩倒有些心虚了,并不敢真的拿爪子去碰那黑气。灵机一动,他一转身拿屁股对着黑气,两条后腿一刨,将衬衫刨起来,向着黑气盖了下去。

浅蓝色衬衫盖住黑气,却像是什么都没碰到似的,悄没声儿地落到了地上。黑气又打量了胡春岩几秒钟,像是终于判定他确实是条普通的博美犬似的,又从门缝里缩了回去。胡春岩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外头说:“屋里没人,只有条狗。”

左家三叔颇有些疑惑:“狗?没听说他养狗啊。”

“一条博美。”阴影里的男人说话淡淡的,“不过脖子上拴的脖套倒有点意思。你这个侄子,看来天资不差。”

左家三叔有几分悻悻:“再是不差,这些年他都没修习过,只顾着东跑西颠缉毒去了,家里头的事根本不过心,哪有资格做家主!”

阴影里的男人淡淡一笑:“有道理。”

他说得很有几分敷衍,左家三叔却没听出来,嘟嘟哝哝地抱怨着左老爷子偏心,两人一起走下楼去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胡春岩才又化成人形,小心翼翼从猫眼里看出去。外头果然是空荡荡的人走了,就连楼道里似乎也明亮了些。胡春岩对着方才那个男人站的阴影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方才并不是眼睛突然发花或神智不清。那一小片阴影很淡,一个人站在那里,就算是背光而立,也不可能面目模糊到看都不看清。如此说来,那个男人如果不是本身便是鬼物阴气,便是用了什么法术,刻意模糊了自己的面目。

虽然刚才探进来的那道黑气里带着尸体的腐臭,但胡春岩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那男人并不是个鬼。光天化日之下,正是一日之内阳气最充沛的正午,再是厉鬼也不敢就这么大模大样跑出来逛的。但如果他不是鬼,为什么又会有尸气呢?

站在那儿琢磨了半晌,胡春岩又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伸头一瞧,果然是左健,手里还拎了一包什么东西。

天啊,终于回来了!胡春岩一高兴就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拉开门就想往外扑:“左健!”

左健拎着一盒子羊杂汤刚走上楼梯,就觉得楼道里有点异样的味道,不过他鼻子比不得胡春岩好用,一时还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味儿,就听见胡春岩的声音,这一抬头,脸顿时黑了:“干什么!回去!”

这小混蛋在家里干什么,怎么光溜溜的连条内裤都不穿就敢开门,而且看那样子似乎还有冲出门来的意思!

左健迅速低头,只觉得自己肯定是要长针眼了,而且是两只眼睛都要长!要知道,就是这会儿,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胡春岩,还在他的视网膜上停留着呢。

要说胡春岩的长相算不上顶漂亮的,但他的身材实在没得挑。四肢修长又不瘦弱,腰紧臀翘,皮肤白里透红,就连腿间那个小东西,也——打住!左健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回味那小混蛋的身体,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这这,这是只公狐狸啊公狐狸,就算是狐狸精,那也是公狐狸精,他想什么呢!

胡春岩的确是没发现自己光着呢。他恢复人形之后急着扒到猫眼上去看情况,后来又沉思去了,就忘记穿上衣服。这会被左健这么一喝,赶紧缩了回去,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件衣服嘛。再说刚才那么一开门,他就闻到一股喷香的羊肉味啦,肯定是左健拎回了好吃的!所以他满心高兴地先穿上内裤,然后低头去捡衬衫…

“这是干什么!”左健在外头镇定了一下心情,才进门就发现混蛋狐狸竟然还没穿好衣服,只穿了一条小内裤,就这么保持着屁股冲外的姿势弯腰在那里,这个,这是任君采菊花的意思么?

胡春岩慢慢直起腰,把一件衬衫举到左健眼前。这件浅蓝色的真丝衬衫是左健最贵的一件衣服,但是现在,后背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几乎把整件衬衫分为两半。破洞的边缘是黑色的,而且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些黑色像有生命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衬衫剩余的部分,大约再有一个小时左右,这件真丝衬衫就会人间蒸发,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半小时之后,胡春岩光着膀子坐在桌子前面,聚精会神地从汤里捞出羊杂来吃。而左健刚刚用十二张符纸包裹住了破衬衫,忙活出一头的汗。

“这人是我三叔带来——你给我留点!”桌子上一小锅的羊杂汤,大概只剩下汤了。

胡春岩一脸无辜地指着锅:“还有很多啊。”的确,锅里还有大半锅汤哩,只是汤里头可能捞不出什么来了。

“…饭桶!”左健酝酿了半天,终于只能狠狠喷出两个字。

胡春岩摸摸已经明显凸起来的胃部,祭出杀手锏:“你欠我一百顿饭。”

“现在只剩九十八顿了!”左健简直要出离愤怒,这小子,真以为追债的是大爷吗?不知道这年头欠债的才是大爷吗!

胡春岩发觉左健有点暴走的趋势。他跟脾气暴躁的郎一鸣同住了这么多年,在察颜观色上极有心得,一见左健要跳,立刻软了下来,陪着笑脸替他盛了一碗汤:“喝汤,喝汤。”随即就开始抱怨,“我今天被吓坏了啊——要不是我聪明变得快,被发现屋里有人,说不定那家伙会干什么呢。本来我想去碰碰那黑气,也给你留点东西当线索的——幸好没碰啊,不然等你回来,我说不定都已经跟那件破衬衫一样,只剩下一半了。”

左健一肚子的气,被他说了这么几句就有些泄了。想想那破了一个大洞的衬衫,他也觉得有几分后怕。如果胡春岩当时真的碰了那黑气,等他回来一开门,就只能看见剩了半截的死狐狸了吧?

想想雪白的小狐狸可能被黑气吞得只剩下半截尸体,左健自己都想打冷战,嘴上虽然狠狠地说了一句“算你还没那么不长脑子”,手上却已经把汤接过来,喝了一口。算了,不就是一锅羊杂汤吗,熟羊杂比不上活狐狸啊,吃了就吃了吧。

“那个——究竟会是什么东西?”胡春岩吃饱了,就知道后怕了,“那黑气应该是尸气吧,可我瞧着他也不像鬼或者僵尸啊。”舌头灵活着呢。

左健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虽然出身天师世家,但他多年不在这上头用心,现在问他哪里是种植罂粟的好地方,他能对答如流,但问起这些什么妖鬼僵尸来,他就少点见识了:“明天我拿着那东西去查查。”这样厉害的尸气,应该能用的也没几个。

当然,还要告诉一下左老爷子。三叔这个人,眼大心空,耳朵根子又软,别再被不怀好意的人挑拨利用了才好。

胡春岩没有得到答案,不怎么满意地噘了噘嘴,坐在一边看左健喝汤。

左健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半片羊杂都没捞到,不禁瞪了胡春岩一眼。这一眼过去,他又忍不住要咆哮:“怎么还光着!”

“穿裤子了啊——”胡春岩不解地低头扯了扯裤子。衬衫被黑气侵蚀,裤子可没事,他刚才就穿好了才来吃饭的啊。

左健觉得自从认识了胡春岩,他得少活十年:“上衣,上衣!衣橱里不还有衬衣T恤吗?不会去拿一件出来穿上!”

“穿就穿呗,凶什么…”胡春岩嘀咕着,跑去小得可怜的衣橱里翻了翻,不满地又嘀咕了一句,“都是地摊货…”只有一件不错的,但现在已经被符纸包起来了。

“不然我去找个麻袋给你套上?”左健狠狠瞪着他,眼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胡春岩是穿上裤子了,可是却露着窄窄的腰,更不用说上半身还有两点呢。也是他生得白净,那颜色是微暗的粉色,圆圆的很是俏皮,跟锁骨中间的红宝石小狐狸相映成——快打住!眼睛又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去啦!

胡春岩丝毫不知道左健的内心斗争,勉强挑了一件T恤套在身上,回来抱怨:“根本不合身!”

那怎么可能合身呢?左健比他高出将近一头,衣服当然也要大上一号,一件T恤穿在他身上确实跟麻袋似的,直晃荡。左健看了看,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不大像个样儿:“下午去买一件吧。”

“我没带钱…”胡春岩笑嘻嘻地凑过来。左健简直能确定,倘若他现在是原形,肯定有条尾巴在背后摇啊摇。

“好吧,我出钱,不过,抵一顿饭。”

胡春岩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也行,反正还有九十七顿呢。”

第15章 欺负兔子最有趣

左健查了四天,并没有查到左家三叔带来的那个男人的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过这样一来,越发让左健心生警惕,回头就向左老爷子递了个话,把那件被尸气侵蚀的衬衫也送了过去——不是他不想接着查,实在是他请的假满了,必须得回滨海市了。

回到滨海市,胡春岩倒是很开心。在成都这几天,他逛了锦里逛琴台路,吃了无数的小吃,自觉体重都增加了几斤,只是那些小吃统统都是辣的,虽然吃得过瘾,可他的舌头也有点儿受不了,也想回滨海吃点不辣的海鲜了。

一回到滨海市,左健就直奔局里,胡春岩独自提着个小箱子回了妖怪公寓。虽然是夏天的正午时分,可妖怪公寓的院子里仍旧有些凉凉的、暗暗的。不过胡春岩对此早就习惯了,哼着小曲溜溜达达上了楼,才走到二楼,就闻见一股奶油的甜香味儿,居然是从白萝卜的屋里传出来的。

哟,什么好东西?胡春岩的肚子顿时叽里咕噜地叫起来,他连想都没想,就过去在白萝卜的屋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兔子兔子快开门!”

“谁,谁呀?”几秒钟之后,屋子里传出白萝卜战战兢兢的声音。

哟嗬!

胡春岩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一头撞在门板上。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难道天上下红雨了吗?难道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为什么没有听见那句一百年不变的“我有安全证”?

“你是白萝卜?”胡春岩不得不怀疑地问了一句。

“是,是我。”白萝卜的声音听起来很近,似乎是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是,是狐狸啊。你,你有什么事?”

胡春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是那胆小的兔子吗?认出来自己是狐狸,居然还敢问有什么事?狐狸找兔子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吃了你!

“你,你不能吃我…”白萝卜听见胡春岩这句话,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胡春岩几乎都能想像得出这兔子嗖一下离开门口蹿进屋子里找地方躲藏的模样,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几秒钟后,居然又听见了白萝卜的反驳,“这是违,违反《安全法》的。”

啥?这傻兔子居然还敢反驳?他居然还敢回到门边上来,居然还能想到《安全法》?

“我是青丘籍贯,拿的是一级安全证。”胡春岩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白萝卜——不,他本来只是想知道白萝卜在屋里做什么好吃的——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只想从气势上再度压倒这只傻兔子,“就算我把你吃了,顶多也只是安全证降一两级!”

白萝卜明显地噎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但,但你进,进不来!”

我了个去!胡春岩险些蹦起来。这个混蛋兔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的,妖怪公寓的房间当然不像普通公寓那样,一把万能钥匙就能打开,小偷溜门撬锁十分方便。妖怪公寓的房间,每一间都有特殊阵法保护,只有入住的住户用自己的安全证验证之后才能进出自如。

譬如说白萝卜这间房间,他变成兔子可以随便穿越门板,而胡春岩纵然法力比他高上许多,也不能自己打开这扇门,更别提穿进去了。若不是这样,妖怪公寓哪还有安全性可言呢?

至于保护法阵,另一头还连接着本地最近的妖监会分部,如果有人强力攻击这个法阵,妖监会立刻就会知道,并且迅速指派天师前来查看情况,甚至会直接指派同在妖怪公寓内居住的别的精怪。所以,白萝卜说胡春岩进不来,还真不是夸下海口。

瞪着门板,胡春岩真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但最终他也只是狠狠踹了一脚,这样的无法术暴力攻击是不会引起法阵反应的,当然,也别想踹垮门板。

“干什么呢?”背后传来左健莫名其妙的声音,“踹别人家门做什么,不嫌脚疼?”

胡春岩一回身,就看见他拎着个塑料袋站在楼道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在欺负小白了?”

“谁欺负他了!”胡春岩气鼓鼓地回答,“不过是问问他在家里干什么罢了。你拿着什么?”

“排骨米饭。”左健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你最爱吃的万和春排骨米饭,还有一个海鲜砂锅。唔——小白到底在家做什么,好像是糕点的味儿吧?”

“兔子兔子,左队来了,快开门!”胡春岩眼珠子一转,又上去踹了一脚门板。

“哎,你——”左健对他狐假虎威的行为十分无语,难道连排骨米饭也不能叫这狐狸安静一会儿么?

这次,门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白萝卜先是打开门上的小窗看了看,确定外头站着的是左健,这才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顿时一股甜香味儿扑鼻而来,胡春岩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然后一马当先地冲进了人家屋里:“你闷在屋里做什么好吃的了?”

白萝卜被他这种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惊着了,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立刻也飞奔回来:“你不许动!那是给方院长做的!”

胡春岩已经看见了,厨房里摆着一盒小甜饼,只有十二个。在门外的时候只闻到奶油的甜香,现在离得近了才能闻到里头还有别的东西——有酒的气味,有蜂蜜的甜味,还有淡淡的清苦味儿,像是青草或药材的气息,只是非常难以分辨,如果不是犬科精怪,大概还闻不出来。

“这个是野蜂蜜?”胡春岩已经发现这盒小甜饼的奇异之处,当然不会随便去动。他虽然并不觉得吃别人一点拿别人一点有啥了不起,但那只限于普通的东西,而白萝卜的这盒小甜饼,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可恐怕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类糕点师能做得出来。

“这里头用的是猴儿酒吧!”胡春岩抽抽鼻子,有些震惊,“你打哪儿弄来的?”

猴儿酒是山林中的猴妖们酿造的美酒,选取的是最优质的熟透果实,放在精选的树洞之中自然发酵,有些还会加上野蜂蜜。这里头没有任何人工催化的过程,完全是靠自然之力,所以酿造出来的酒醇厚清香,是任何酒类都无法比拟的风味。但现在山林面积缩小,猴妖们渐渐进入城市,还肯留在丛林里的已经不多,会酿酒的就更少了,白萝卜做这盒甜饼大概只会用到一小杯酒,但就这么一小杯,已经是得来不易之极了!

而且这还没完呢。胡春岩仔细又闻了闻空气里那淡淡的青草味儿,再次吓了一跳:“灵芝露!”

灵芝比起猴儿酒来当然是不怎么稀罕,尤其现在有大量的人工种植灵芝,也就比个蘑菇贵重点罢了,但胡春岩吃过的灵芝都比一般人见过的多,且至少也是生长了几十年的,跟那种三五年就收获的人工种植品种没得可比,因此这一闻就闻出来,这灵芝露味道不一般!

“嘿,这灵芝得有千年了吧?你打哪儿弄来的?”千年灵芝,连他都没吃过呢。

白萝卜看他眼冒绿光,紧张地后退了一步,但仍旧严严地挡住厨房门口:“我,我认识一株千年灵芝…”

“你紧张什么!”胡春岩觉得很没面子,“我又不抢你的。哎,刚才你说给谁做的?”

“方院长!”白萝卜听他说不抢,稍微放了点心,说话也利索了,“方院长每天工作很辛苦的,我给他做这个,吃了之后身体好。”

咦咦咦?胡春岩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白萝卜:“你对他倒挺好啊。”他想起来这个方院长是谁了,其实是方副院长,就是左健带白萝卜去找工作的那家私人医院的副院长嘛!对了,那家伙长什么模样来着,好像忘记了,只记得挺斯文的。

“唉,真是浪费!”这种千年灵芝露,精怪们自己服了,可以让修行精进的。比如白萝卜这种毫无根基,只因为喝了参精洗澡水才得化形的狗屎运精怪,这十二个小甜饼里头含的灵芝露至少能添个百年修行。可给普通人吃了,也就是个益寿延年百病全消,他们又不懂修炼,真是明珠暗投啊!

白萝卜顿时急了:“才不浪费!”他的小圆脸涨得通红,居然敢用愤慨的目光瞪着胡春岩,“方院长对我很好,帮了我许多忙的!”

这话说得简直气壮山河!知恩图报,这是普世真理,纵然是在精怪们当中,这也得算是美德。何况还有天道在上,你若受恩不还,便会被牵扯入因果纠葛之中,难以跳出五行之外,所以知恩图报,又是想要飞升的精怪们必须做的事。

这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胡春岩还真是无法反驳。但他一向欺负这只兔子欺负惯了,今天居然斗嘴斗不过,真是奇耻大辱,绝对不能甘心!眼珠子一转,他一眼看见左健在一边,顿时灵光一闪:“哎,那左健也帮过你很多啊,你拿什么报答他了没有?”

咕嘟——白萝卜被噎死了。小圆脸红得能煎熟鸡蛋,眼睛不安地瞟着左健,两只脚在地上相互踩着,站都站不稳了似的:“左队…”

左健也闻到了厨房里的小甜点味道跟一般的点心不同,但他到底比不了胡春岩:一则没有他那个狗鼻子,能一下子分辨出那么多好东西;二则他也比不了胡春岩这几百年的“老”妖怪,什么猴儿酒都能一下子闻出来——现在的年轻人,怕是连猴儿酒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呢——因此左健只是好笑地看着胡春岩欺负白萝卜,却冷不防胡春岩把他都扯了出来,不由得一愣:“怎么还说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