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成为我们的力量,好吗?

我愿意和我的父母还有许许多多不一定都叫得出名字的兄弟姐妹一样,为这个国家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尽管我很渺,但我守住的,是我们师自古以来的一腔热血。

我性格散漫,迟到早退,总是胡作非为,也经常做些擦边的事情,还违反过纪律,但领导总是最大限度地容忍我,就如同一个憨厚的父亲宠溺调皮的女儿一样。

符部长也骂过我,我胆儿也太肥了,但那是因为我偷上战场。

他他很怕我出事。

他还,如果他有女儿,应该也和我一般大。

他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落寞,他摸了摸我的头,,娃儿,你受苦了,是不是特别想爸妈?

我的鼻子忽然就像海绵一样,急速酸胀起来。

我真的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我舍弃不了国仇家恨,也硬不下心肠对付妖怪,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像我一样两头摇摆,但我一直在试图找到自己人性的平衡点。

我只求问心无愧。

之前做的这两个关于往事的梦,是托梦,而托梦是白婷婷独一无二的“妖怪异禀”。

这么多年了,她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一直提醒着我自己曾经如何残忍地伤害过一个妖怪。我不敢去打听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因为每次想到都会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我一直隐隐觉得她一定会来复仇,而今,她终于来了。

从机场出来之后,我才拆了张处长给我的加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叠起来的a4纸,上面印刷了一个地址,我撕开这张纸,纸的侧面粘着另外一个工资条大的纸,这上面的才是真正的地址。

我是不太明白上头为什么老爱玩这套谍战一样的把戏,除了让我们手下的人有吐槽的谈资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用处。因为打印这个地址的张处长他是个电脑白,他的电脑可能是保存相当完整的木马病毒资源库,如果别人真的有心要窃取机密,那么张处长每一次打下的文件都像是在全世界巡回演出一样。

我把地址报给了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出人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个豪宅。

之前张处长跟我了情况,这次出差,主要是因为这个妖怪架子大得很,非常愿意领妖怪证,但必须要有鉴定师亲自上门,不满意还要投诉。

我当场摔桌:“那是不是还要跟这货‘满意不满意啊亲’啊!”

张处长对我微笑道:“壹同志啊,便民服务一直都是这几年我们在深入探索的事情,领导也高度重视这个项目,我觉得上门服务也是一种突破……而且我们这个月绩效工资也还没结算嘛你对不对?”

姜还是老的辣,恩威并施,满口官话,我抿着嘴点头:“领导您得太好了,我要抄在笔记上好好领会。”

我还没有敲门,门已经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戴眼镜、一身黑衣的斯文男人,长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我没戴眼镜,可以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妖怪本体。

竟然是扶桑树。《山海经》中记述为“多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椹,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我很少看见树形的妖怪,但这株扶桑树身上竟开满五色花朵,一时令我有些错愕。

他自下往上打量我,唇形几乎不动:“你就是壹七七?”

“对。”我出示了证件,“我是来上门鉴定的。”

“进来吧。”扶桑妖给我让了一个位子。

我喝了一口扶桑泡的茶,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他是不是拿自己的叶子在泡茶,那茶的味道十分诡异,让我联想到时候妈妈没有过水就直接煮的还带着血沫的猪脚汤。

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这妖怪有些眼熟,但这几年我见过的妖怪近千,实在有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就是那个瞬间,我突然听到了声音,然后抬头,视线对上的,是忽然站在房间里的白婷婷。

她似乎又变回记忆中的那个白婷婷,依然是双马尾,长到脚踝的地方,面容姣好,美艳不可方物。本体也容光焕发,骄傲地昂着头。她就站在阳光下,穿着简单素色的连衣裙,却把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比了下去,在那里兀自发亮。

看到她这样好,我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壹七七,终于找到你了。”她朝我走过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学里那个懦弱的自己,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在心底滋生,我很没骨气地哭了,我:“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对不起。”

听了这话的白婷婷却莞尔一笑:“你是在求饶吗?”

“是赎罪。”我站起来,跑到厨房,没有理会那扶桑妖,找到了架子上的菜刀,横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无论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有怨言,这是我欠你的。”

白婷婷逆光,身上像是镀了一圈光边,她问我:“这样就能赎罪吗?”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我看着她,“这样吧,你让我把这次的活儿了结了,虽然不知道你和这扶桑妖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肯定不会鉴定他的,然后我想逛一圈西安,我打没有来过西安,想看看这座古都。等全部结束了,我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我是真的,虽然有人保护我,但我有办法引开他们。”

白婷婷笑着:“我带你逛一逛吧。”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记得她的妖力一直在三级甲等以上,要杀我应该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即使有人在保护我,应该也敌不过妖怪的重击。当然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我,爆头?分尸?还是慢慢折磨?

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是她,大概会用尽十大酷刑。不定白婷婷也是因为杀我的方式有太多选择,每种都想试一试,又怕我死得太快,所以才会悬而不决。

我一直不敢多话,结果她就带我去看了西安的钟楼,听那是明太祖朱元璋为了镇住关中翻身的蛟龙才建的。我,应该不是蛟龙,真要是传中的蛟龙,那必是极大的地震了,当然能引起那么大动静的应该是二级以上的大妖。

白婷婷笑而不语,又带我去吃当地吃,沿着东大街一直走,我不明就里,一直被她拖曳着走,最后她居然走进了一个学校。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学校竟然没有人。再细看,这学校竟和我的学一模一样。

我忽然明白了,或许她是想在同样的场景里把我干掉,这样一想,竟觉得轻松很多,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死法,但若是死在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妖怪手里,好像也不算很差。

白婷婷拉着我去了教室,我看见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在,讲台上的绿萝,黑板上值日生的名字,还有透过窗玻璃折射进来的阳光的角度……仿佛十几年的时光根本没有离去过。

我想回头问白婷婷是怎么回事,忽然见她面容枯槁,整个人扑了过来,双手变作利爪,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我惊醒过来,才发现刚才的种种都是一个梦。我依然坐在扶桑妖的家里,手中还捧着那杯味道诡异的茶,面前只有扶桑妖,没有白婷婷。

扶桑妖冷冷地看着我:“你出了很多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我喘着气看他,终于想起来,原来他就是当年问我白婷婷下落的树形妖怪。

他忽然勾出一个冷笑:“没有谁会来找你寻仇,因为白婷婷已经死了很久了,大概也有五六年了吧。”

我呼吸一窒,手一松,杯子砸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扶桑妖给我了一段往事。

白鵺是妖界的审判使,一向被视为圣洁的象征。

圣洁是一顶相当大的帽子,因为地位尊贵,又肩负审判的使命,所有白鵺都要经历一段异常痛苦的冥想期,不能飞行、不能动弹,为的是拥有至纯至真的心灵。

白鵺族的公主自出生的那起就被锁在两界之门的上方整整百年,她俯瞰着两界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一日复一日,妖怪和人类走了又来,她却只能看着。

渐渐地,她不再看妖界,视线只落在人间。

两界之门的边上长了一棵扶桑,见她这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白鵺没想到竟会有妖怪来找自己搭话,眨巴着眼睛:“我在看人。”

“人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白鵺笑道,“人很有意思。”

人的确是很有意思的物种,他们年幼时有父母呵护,被悉心呵护长大,成人后又会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再次悉心培养后代……代代传承,生生不息,虽然只拥有过短的寿命,却不断重复着生命的传递。

白鵺看痴了:“我若是也能做一回人,多好。”

扶桑就笑:“那你去人间不就得了。”

“我下不来。”白鵺垂下脑袋,“我是要做审判使的,族长,我还要被锁在这里八十年。”

扶桑伸长了树枝,叶片抚上白鵺的翅膀:“那我做你的翅膀,我代你去看看。”

扶桑话算话,他代白鵺去了人间的许多地方,带回过沙漠的沙砾、冰山的碎片、澄净的金石和清澈的海水。

每一次,白鵺的眼中都只有更加浓烈的羡慕。

她:“真好,总有一日我也要去一回人间。”

扶桑以叶片抚她:“会有机会的。”

两人就这样,八十年一晃而过,大多数时间他们会静静地看着人间,白鵺不语,扶桑也不语。

那一日,白鵺终于被族长从门上放了下来,因为从未飞行,竟是摔倒在地上。

她不愿意跟族长回去,要和扶桑道个别。

等族长走远了,扶桑心翼翼地拂去白鵺身上的灰尘,把它捧到了自己的身上,视若珍宝般细细护着。

白鵺一直默不作声,扶桑就逗她:“真是只肥鸟。”

半没有声响,等扶桑发现的时候,白鵺已是泪流满面:“我想去人间。”

扶桑:“你已经自由了,现在就可以去。”

“可族长我明日就要上任审判使,往后再没有机会来这里了。”白鵺着,就拔了头上的一朵冠花系在扶桑身上,“你是个好人,花很衬你。”

扶桑却伸出树枝拦住她:“我们……一同去人间可好?”

白鵺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

扶桑的树枝骤然变粗,两界之门瞬间大敞,光芒万丈,扶桑带着白鵺一同消失在妖界。

审判使私逃是重罪,他们不敢停,东躲西藏,最后停留在一个大城市里,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谁都不会注意路边是不是多了一棵树。

他们每日牵着手步行在路上,看着这个城市每日的变化,日出日落,莺飞草长。

很快他们就融入了人类的社会中,白鵺总是落寞地趴在阳台上看着隔壁的孩子去上学,一直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扶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于是想尽了办法,先是伪造档案,然后做了假的身份证,费尽心思才让她得以成功进入那所学。

背起红色书包的那一刻,白鵺激动得快要哭出来:“言深,我真的可以吗?”

扶桑摸着她的头:“你当然可以。”

白鵺的双眼发亮:“那你会接我放学吗?我看人类都是这样的。”

扶桑宠溺地笑了:“会来的,我还会带你去买你最喜欢的糖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白鵺每日都会向扶桑悉数报告她的校园生活,学校里教了什么,同学怎么样,她成了大队长,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一头栽进扶桑的怀抱里,摇着脑袋:“人类真是太好了!”

“你开心就好。”

但从某开始,白鵺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虑,一开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直到被扶桑逼得没辙,才道:“我们班上的转学生,可能看出我是妖怪了。”

“是师吗?会不会对付你?”毕竟人类中能够看出妖怪本体的应该只有师。

“我不知道。”白鵺担心不已,“只有去试一试她,才能知道她是不是恶人。”

白鵺是审判使,赋就是判断善恶,只需看着对方的双眼,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是否存有恶念。

第二,白鵺兴高采烈地回来,抱住扶桑:“我验过了,她是个好人,那必定不会为难我的。”

到这里,我面前的扶桑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快要溢出的恨意:“她是真的相信你是好人。”

我无言以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鞋。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日子,扶桑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一直等到半夜,都没有等到白鵺,他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因为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白鵺的妖力。

他在人间找了七日,以为白鵺被抓回了妖界,又冒着重重危险推开了两界之门。

这一次,他没有了之前的好运气,他被白鵺之族兴师问罪,逼他交出白鵺之族尊贵无比的公主。

无论他如何辩解,白鵺族都不相信他的辞,公主下落不明,族长不顾审判的结果,强行对他施以火刑。

但那一瞬间,扶桑树上的冠花忽然大放异彩,一朵一朵开遍了他的枝桠,族长哀叹了一声,放下了火把,将他关押了起来。

一晃数年,扶桑并不知道白鵺到底去了哪里,直到某一日,监狱的门打开,白鵺族的族长拖着年迈的身躯走了进来,放了一颗雪白的珠子在扶桑的手里:“这……是公主给你的托梦。”他着着,竟是老泪纵横。

扶桑急道:“她在哪里?”

“看完你就知道了。”

扶桑捏碎了那颗珠子,梦里他看到白鵺又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想抱住她,可是却什么都没抱住。

他看到白鵺是如何被研究所的人带走的,也看到了白鵺被套上了驱魔的缚妖十字链,这样她就无法使出妖力,她被锁在玻璃房间里被人日夜观察;她的羽毛、冠花和鳞片都被剥下来进行分析;最可怕的则是生化实验,她被绑在手术台上,注入各种试剂,然后被记录下身体的反应……

她很快变得形销骨立,奄奄一息。

后来,战争爆发了,白鵺和实验室里的许多妖怪都被送去鉴定。当他们知道往后的命运就是与自己的妖怪同胞战斗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凄惨的悲鸣。

仿佛都能感受到她那种濒临崩溃的心情,她终于接受了鉴定,恢复了妖力。可是白鵺与生俱来判断善恶的能力,却让她根本无法对人类下手。

她只能杀戮恶人,可是谁都不是恶人,实验室里的人,壹七七,又或者是那些军官,没有人是恶人,没有人是应该被杀的。

可是她又如何能对妖怪们下手呢?

她爱人类,即使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地,她还是爱着人类,但她也爱妖怪,生她养她的妖界才是她的故乡。

白鵺是在一个满月的夜里结束自己生命的。

她将自己的元神拧碎,然后看着窗外的月亮,伸手、再伸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以自己的异禀凝成了六个雪白的托梦,送到了窗外。

扶桑不断地捶打着地面,悲痛到无以复加。

托梦是走得极慢的,当这些托梦到达妖界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的事情了。也就是,白鵺已经死了五年,而这五年,他全然寻不到她的行踪,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人间,凄惨地死去。

白鵺族长收到了第一颗,还交代他请把剩下的全部交给扶桑。

扶桑读了一颗,而剩下的四颗,白鵺希望他可以交给一个名叫“壹七七”的人类。

“我本以为,她这是要对你复仇,可她在托梦里,再三叮嘱我不要伤害你。”扶桑妖看着我道,“我弄不懂她的心思,所以只好找你来,托梦我已经摁掉了三颗,最后一颗,你自己读吧。”

我接过那粒托梦,是一颗雪白浑圆的珠子,从上面可以反射出我已经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捏碎了它,意识一沉,面前的景物再次变换。

依然是那所学,那时候已是秋日,积雨云离地平线越来越远,空蔚蓝一片,有飞机带起的长长的云路,空气中弥漫着秋特有的那种爽快的味道,操场上有初中部的学长在踢足球,但总是踢不进球门。

我看见白婷婷从教学楼走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下,揽了揽双马尾,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她的样子和秋日一样温暖,身上的白鸟猛地振翅,双眸泛起水波一样的光泽。

我忽然明白了,我又回到了白婷婷留纸条让我去操场的那日。

阳光下,她真的好看到令人慌乱。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再退开,我双手握拳,只是看着她的本体花开烂漫、熠熠生辉。

她走到我面前:“呐,壹七七,你已经知道我是妖怪了吗?”

我怔住。

“果然,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们可以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