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和南宫子靖怎么说都算有点交情,未免太不像话了!

还以为是什么病,即使他不赶来,仍是可以拖三个月。拖得起三个月的——南宫逸讽刺的笑了笑,又何必赶来?

若不是爹三两头一催,他还不一定走这一趟。

妻子的命还在他手里,郝文斌只能再堆起笑容,“那还就劳烦世侄操心了。”

“好说。”已是懒得搭理,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早上庄里视线跟他说,莫依落——

出庄了。

想不到爹会放人,他显然还没有学乖。

客栈的楼梯已经有些陈旧,走起来咯吱咯吱响,这店里头一安静,听得分外清晰。天已全黑,小栈里四周点着了油灯,不亮,却足已将整个客栈的摆设看个清楚。

当然人也是。

她跟在柳非身后下来, 头已经有点晕了,可惜肚子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到她不想见到的物体。

那个男人。

他已换上一身白色长衫。自古英雄身边都有美人相伴,他也不例外。

四方桌面对的那女子,柳叶眉,单凤眼,樱桃唇,瓜子脸。

古典美女。可这女子柔弱中又显得一丝坚毅。倒是看不清楚,但气质如此。

至于旁边的位置上就坐着个大汉,精壮旱练,蓄了一撇胡子,四十岁上下,也是沉默不语。

那张桌子,各吃各的,倒是安静。

这嘎吱嘎吱的声响,居然没有令他们抬起头来看一眼,处惊不变。

更困了。

柳非指了指靠里边一点的一张桌子,上边已经堆了几碟小菜,乡下地方不起其他,已称得上是丰富了。

姚果儿看看男人所在的那张桌子,上面的菜也才开始动。也是,男人骑马不过也早她一点回来。

称赞自己的冷静。

姚果儿勉强撑大了眼睛,招呼也没跟柳非打一声,坐下在那男人的桌子旁。

这回,再冷静再不好热闹的人也不得不抬头看她一眼了。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她面前的那个大汉表情一凝重,迅速的抄起身旁的剑,无声无息抽出剑身,凌厉的招式直挺挺的攻向她。

这下可不是像萧爷那一招试探,实实在在,是要命的。避不了,姚果儿已迅速下了定论,屏住了呼吸,心里有了一丝紧张,脸色强装镇定。

与此同时,柳非也反应了过来,眼神一变,人已是靠近姚果儿的身边,双脚勾住她的凳脚,将她往后一带,左手同时将桌子向上一揭,挡住了那人的攻击。

剑偏离了轨道。

白衫男人见姚果儿被袭击,并没有出手阻止,仍是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想看她的反应。而今见桌子被揭,便伸手将飞起的桌子向下一压。

这一来一去之间,桌上的饭汤,竟是没有一点翻泄。

翻泄的,只是姚果儿心中的一把火。

见自己还没事,终于狠狠的呼出一口气,表面看起来虽然没事,心还是无法控制的咚咚乱跳。

撞车的时候太突然,脑子里还没有形成概念就不醒人事了,而今,眼睁睁看一把剑向自己刺来,自己又无能为力,这滋味,非常难受。

姚果儿下一刻又千娇百媚的笑开了。撩了撩散落的头发,虽衣衫朴素,在摇曳的火光中,也是美得动魄惊心。

淡淡的开口,“这位大叔——吓到依落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柳非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家小姐,既然报出了名号。他以为,小姐冰雪聪明,是不会这么莽撞的,这庄外,可比不上庄内。

可小姐总有自己的道理,只能警惕的看着对面坐着的汉子,恐防他再出手。但是,最让人不安的,却是旁边的这一白衣男子。明明这么年轻,却已有如此气魄,当下心里暗暗思索着,这江湖上,能有几人有这般能力。

听到这话,汉子和旁边的女子都脸色一变,第一时间都看向白衫男子,而女子更是眼底一黯,将情绪很好的隐藏了下来。

依落?才细细的打量起这个刚才险些丧命的女子,莫依落?!

白衫男子眼睛一眯,终于冷静的开口,“姑娘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姚果儿挑眉,巧笑嫣然,“哦?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

11.北堂景昊

瞧瞧刚才那两人的表情,说不认识莫依落,绝无可能。

也不待众人再开口,反客为主的抽了一双筷子,夹起碗里的菜来。“继续吃,不够的,我那边还有。”然后回头招呼柳非,“你也坐下。”

柳非并没有动,这样的气氛他根本坐不下去,况且也没有位置。那三人都面带古怪,打量着小姐,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怪不得他们,连自己也摸不透小姐的举止,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古典美女也是一身素白,眉间透露着一点冷然,再近看一点,更多的透露着一股傲气,属于姚果儿欣赏的类型。可这种傲气,相较于那男子,又是相差甚远,不能相提并论。

此时她脸色也回复正常,冷静地看向姚果儿,双眸间尽是猜测与怀疑,但嘴里仍是叫了一声——“莫姑娘,”

又小心的探测着一旁男子的表情,见后者并无出声,才道,“这里没人欢迎你。”

这会说不认识都没人信了,她说自己叫依落,没说是不是王依落,李依落,谁说她姓莫?

“柳非,菜都凉了,坐下。”

说明了欣赏,肯定要在心情愉悦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将女子的话,自动忽略。

柳非听得出小姐语气中的命令,可一桌四边,已是坐满了人。只得一肚子疑问,仍是动弹不得。

下一刻,姚果儿浅笑看向白衫男子,“公子——”

话到此即止,聪明人之间无须多言。

称谓也从侠士换成了公子。

男子眯眼,居然退让了一步。看向旁边的大汉,开口,“郑予。”

郑予受令,倒也沉静,对主子的话也是毫不质疑,连一丝不满也没有,只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果然,又让她料对了,这大汉看起来虽然不简单,身份还是低了这男子一截。

女子脸色倏然一变,不解的看向男子,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公子真是教导有方。”姚果儿挑起眉,“没点本事还真近不了你身。”再次轻轻地动了动脖子,示意柳非。

柳非又迟疑了片刻,这才绕过去坐下,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待他坐下,姚果儿笑着开口,“柳非,多向着郑予大叔学习学习,改明儿也配把剑在身边,一剑刺了个美女相陪。”

话是说出口了,讽刺的意味就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得出来了。

“为什么隐瞒?”过了一会,男子也不理会郑予被讽刺,才又开口。

夹了一口菜,可惜了啊,每道小菜都是地地道道的乡村风味,如今却是没人品尝动筷子。果然饿了什么都好吃,之前还被吓了一吓,现在肚子没叫出声来,已是给足她面子了。

“那么你呢?为何不揭穿?”

这些问题问得一点建设性都没有。他会没想过?还不是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之类的,况且莫依落声名狼藉得很。

又品了一口茶,“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听此一问,尽管藏得很好,但太多的疑惑还是从眼底泄露了出来。又是漫长的沉默。

客栈的各路人马谁都不敢出声,刚才都动了刀子,吓了一跳,还没回神。

姚果儿无所谓的耸耸肩,耐性这东西,她想要即有。这会悠闲自得的品尝着桌子上的菜,完全看不出来是从死亡边沿走出来的。

男子磁性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静,一字一字,慢慢道出,“北堂——景昊。”

姚果儿突然被送进口中的青菜中过多的纤维素卡住了咽喉,咳了两下,忙大喝了一口茶,顺便也全数吞下一肚子震惊。

眼珠子慢悠悠的转悠了一圈,打算整理清楚目前的局势。

那女子也终是忍耐不住,瞪圆了美眸,唤了一句,“昊大哥?!”

无人理会。

柳非自是吃了一惊,北堂景昊——他早该想到,位于南边的子翔山庄和位于东南边的落英山庄,要去三庄聚首之地鸾凤山,这小镇可是必经之地。

而眼前之人,气势不凡,举止不凡,模样不凡,连刚才那一招也看得出他身手不凡,有这般能力的,江湖上能有几个?

他早该料到才对。

这么一来,身后之人大概就是落英山庄快剑郑予,难怪听着耳熟,一时半会的,倒是没想到。偷偷的捏了一把冷汗,郑予只怕是有所保留,否则这会见到的,只恐怕是小姐是尸首。

北堂公子不出手,无论他初衷为何,应该是看透了这一点。要不然就是对自己的身手极有把握。

放在桌子下的手,竟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觉得后怕。

更让柳非觉得诡异的是这张桌子上的气氛。

若小姐真的失忆,恐怕除了小姐本身,全天下人都知道——

小姐誓嫁北堂景昊。

莫依落,誓嫁北堂景昊。

十五岁及笄,小姐待嫁芳龄。

十六岁那年,不知为何,小姐上了落英山庄挑衅,弄得人仰马翻。兴许是小姐的运气,当时山庄里叫得上名号的都不在庄内,但只一个北堂景昊仍是能轻易制住武功高强的莫家小姐。

小姐当下立下豪言,她要嫁给北堂公子。

天下人都在笑。

笑小姐白日做梦,笑小姐不知羞耻,笑小姐不自量力,笑小姐异想天开。

听说,妖女莫依落,每两个月为一期都有办法见上北堂公子一面,每次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我要嫁给你。”

听说,北堂公子每次都辱了莫家妖女,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不会娶你。”

这仅仅是听说,事情的真相,无人知晓。

这么就已两年,小姐未嫁,北堂景昊竟也未娶。

全天下都不明白北堂公子为何不娶,每年上落英山庄说亲的媒婆们——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江湖侠女,排起队来估计能排到北边的流云山庄去。这里头随便挑挑可都是大美人儿。

北堂景昊,在这种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思前想后,还是愣了一愣。

——“对了,北堂景昊就要成亲了,你不打算恭喜他?”

——“你的仇人。你说过——你要杀了他。”

思考了半天,还是想不通透南宫逸那番话的用意。

然而姚果儿也没料到,好儿说了千句万句,却独独没告知她莫依落与北堂景昊的牵扯。

今日下午这男子将“姚莫”二字倒念,明显是明了她的身份,若是有牵连,那时便不会策马离开。

但若是无牵连,南宫逸便不会拿这名字来刺激她。

他下午为何突然策马离开?

他刚才为何坐视不理?

这北堂景昊四个字又蕴涵着什么意思?

他和莫依落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

这当中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姚果儿是彻底被弄糊涂了,岂一个烦字了得?

虽说在庄里已道出“自己”失忆,但在纠缠了这么久之后,再说失忆就是无知了。这个男人肯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由着他自己琢磨好了。

皱了皱眉,不喜欢打没准备的战,也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滋味。她不是万能,北堂景昊这个名字的出现让她退缩了那又怎样?刚才是她一时莽撞冲动了。

“哦。”算是应了他的答话。

然后笔直的站了起来,瞧向柳非,“柳非,扰了人家北堂公子的雅兴,确是不该,我们走了。”

“姑娘似乎还有话没交代清楚。”北堂景昊显然是经过一番思考才道出姓名,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她走?

譬如,为何现身此地,又故作不识。

“北堂公子,有些话讲清楚了——”还是没有吝啬一个笑容,“就不好玩了。”站起来才发现,这郑予的剑也不知何时收了起来。

切,武功高了不起。

听了这话,北堂景昊又是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烛光摇曳。唉这本是多么诗情画意的境界?不过看样子他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这男人真的很沉稳,也很能忍。就这点而言,姚果儿还是给了他高度的评价,真的不简单。

“那么北堂公子就请自便了,勿挂。”

跨离了桌子一步,状是不经心的问,“柳非,什么情况下你会拔剑?”

知道小姐又有话说,还是承下话端,“危险的时候。”

一边走过去,一边又开口,“也就是说,某人觉得我危险,才会拔剑?”

“”感觉自己无话可说,“小姐——”

“也就是说,畏我三分咯。”瞧向郑予的目光飘忽不定,定了一定,像是思考过后,笑,“这种感觉不错。”

“”

临走时柳非看了一眼桌面,全身无力,席间几次沉默,小姐都未曾停过筷子。这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扫荡得差不多了。

小姐真的是害怕吗?

“昊大哥?”女子一待姚果儿走远,才强装镇定的开口。

而此时,北堂景昊不语一直目送着姚果儿上楼,听到呼唤,才缓缓的收回视线,瞟向桌面的眼睛里,竟有了一丝浅得看不见的笑意。

才看向她,淡淡的开口,“子嫣,再用点膳,就歇息去吧。”

“昊大哥,莫依落她是否又来相缠?”仍不肯放弃,不明白心里源源不绝的不安来自何处。现在也只有他的话语能安慰她。

“郑予。”

“是。”大汉领会其意,尾随其后。

“昊大哥!”咬了咬下唇,昏暗的烛光中,脸色竟显得一丝苍白。

“她危险吗?”直待到了上房的门口,北堂景昊才开口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