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走吧小楚。”
“……”
楚向彬垂眸莞尔,领着栾巧倾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了。
另一边。
公司派来接秦楼的专车内。
秦楼今晚闷不做声地就着醋海翻波给自己灌酒,确实灌得有点多了。
前面跟着宋书钻进车内完全是依靠本能宋书用的沐浴露和身体乳,味道是他最熟悉的淡淡的睡莲混着檀木清香,洗发水则是紫罗兰的香气。
所以一嗅到这味道,他凭本能觉着自己守了好几年的网子终于把蚌壳给逮到了,循着气息关了“网笼”进来。
然后人被宋书往车里牵进来,倚在她肩窝蹭了蹭就又睡过去了。
宋书没怎么见秦楼喝醉过,第一次见就是刚回国到Vio办入职那天,在23层摸着黑担着惊受着怕,她也根本顾不得注意那人醉酒后是个什么模样。
此时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两个,左右无事,宋书便转过头去,安静地看着倚在自己肩上睡着的男人的眉眼。
抛开秦楼那疯子脾性不谈,这人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宋书没见过他亲生父母的照片,但料想这种顶级基因汇聚一身的情况下,也一定都是翩翩公子和窈窕美人的结合体。
睡着时他眼帘安静阖着,于是最出彩的就成了那笔直修挺的鼻梁,加上肤色冷白,更像是用最矜贵的羊脂玉一点点雕琢出来的。
疯子安静下来,其实更像个睡美人啊……
宋书心里想着,无意识地抬起手指,顺着视线,隔着一两公分的空气,慢慢滑下那人的鼻梁曲线。
只是滑到一半宋书蓦地醒神,眼神重归清明后,她看着自己还抬在半空的手,有点哭笑不得:一定是最近和巧巧待在一起时间太久了,她那点花痴都快传染给自己了。
宋书这样想着,就准备收回停住的手只是不等她真移开几分,她眼前影儿一闪,然后她的手腕就被紧紧地钳制住了。
宋书怔了怔,随即抬眼,正撞进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
眼睛的主人还靠在她的肩上,见宋书没有挣扎的意思,秦楼嘴角一勾,慢慢支起身。
他薄唇微动,声音是被酒精浸染过的沙哑,还带一点个人气质十足很是疯劲儿的笑意。
“小蚌壳,你刚刚是不是想趁我睡着,对我做点什么?”
宋书被拿捏着手腕也没什么情绪变化,只安安静静地垂眸看着他。盯了大约五秒钟,她神情间终于有了点变动。
宋书微微挑眉,“你之前在装醉?”
“没有。”秦楼否认。
“那现在怎么已经清醒了?”
“抱着你就醒酒了。”秦楼说得面不改色,“而且准确来说,我现在还不够清醒。”
“?”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做什么,但是它们不太听大脑摆布。”秦楼停顿了下,“也可能是大脑现在有点兴奋过度。”
宋书轻狭起眼角,不知道是不是判断秦楼这番话的可信度。
秦楼也不抗拒,索性侧着身倚到真皮座椅的靠背里,任宋书目光打量着自己。
过了片刻,宋书垂眼,点点头,“好吧。那现在你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
“……”
顺着宋书目光的示意,秦楼的视线也落到被他握着的宋书的手腕上。
秦楼看了两秒,抬眸,无辜地眨眨眼:“我说了,它们现在不听我的大脑摆布。”
宋书:“。”
宋书一直知道,秦楼若是玩起无赖来,那她也是没办法和他计较的。抓抓手腕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宋书索性随他去了。
今天下午到晚上陪着楚向彬小组的职员折腾了两摊,宋书也有点乏。秦楼安静地在旁边盯着她,宋书习以为常,只放松身体倚到自己的座椅靠背上。
“我们这是去哪里?”车里安静半晌,秦楼突然问道。
宋书看了看窗外。
而驾驶座一直装木头人的司机终于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秦总,我来送两位回公司。”
秦楼默然两秒,才慢慢皱了皱眉,“回公司?”
“是。”“不回公司。”秦楼侧过脸,这话压得低而余音缱.绻,显然是对身旁人说的了。
宋书回眸看他,“那去哪里?”
秦楼眼睛亮了起来,“你不是要去余家拜访伯父?”
宋书一默,“今天不适合去,而且,余叔也不会想见到你。”
“我还不想见到他们家的人呢。”秦楼轻嗤了声,然后贴上来,“小蚌壳,我陪你回家吧。”
“……?”宋书一怔。
秦楼朝她眨了眨眼。
车停到车位里,看着不远处的连栋别墅前在夜色里亮起的那盏小灯,宋书深深地叹了声气。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陪秦楼一起回来。
临下车,宋书认真提醒:“你想今天来的心意我能明白,不过如果你真想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的话,那记得把你的酒劲收住了。不然弄巧成拙,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
秦楼耷拉下眼皮,一副受气委屈的情绪,“我有那么让你不放心吗?”
宋书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两秒,最后还是诚实戳破:“你自己回忆一下。在和长辈相处这件事上,你什么时候有过一次能让人放心的言行举止了?”
秦楼:“……”
秦楼一秒收走了自己之前的委屈情绪,转向司机,“你在车里等吧,有事会叫你。”
司机不知道这话题怎么突然就飞到自己身上,茫然地点点头后,就看着他们老板若无其事地牵着小助理下车去了。
这一趟回家临时起意,从停车区走向联排别墅的砾石小路上,宋书一直思索着该如何表达,才能待会儿在秦家父母开门时,不让这个“惊喜”变成惊吓。
她正想着,发觉身旁的脚步声似乎慢了下来。
宋书停住身,回眸,“……怎么了?”
秦楼望着和秦情家的小别墅联排的那一家的院子里,微微皱眉,“上次我来的时候,不记得这院子里栽了这么多金桂银桂?”
宋书顺着秦楼的目光看过去。
隔壁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矗立起一片小的温室花房,看起来保温效果做得很好,亮着的温室小灯下,那几棵树上,还真见得到星星点点的淡金黄色的和白色的小花儿缀在绿叶间。
宋书看得意外,“是有点奇怪,张爷爷喜欢花草,但是孙奶奶不太喜欢,这种大株的木科植物还是第一次见他们种呢。”
秦楼轻眯起眼,“应该是特意从外地移植过来的,而且经过专业培育不然这个季节,即便是在花房里也不可能开得这么馥郁。”
宋书:“你好像对它们很熟悉?”
秦楼回眸深看了宋书一眼,“秦梁喜欢。”
宋书愣了下。
这一瞬间,在两人的对视里,不约而同的某种情绪或者说预感拂了过去。
这一角小路安静几秒。
辽阔的夜色外,那些跨年将近的音乐声和人潮声从很远的地方被吹来。
宋书将耳边垂下的碎发拢到耳后,她伸手勾住了秦楼的手,“兴许只是你想多了。”
秦楼沉默两秒,笑意微冷,“最好是。”
“我去敲门?”
“……”秦楼想起此行重点,他轻吸了口气,慢慢调整好情绪,“好。”
宋书按下庭院外的门铃。
没一会儿,门铃旁边的小扩音器发出接通的声音,里面传出梅静涵算得上温和的声音:“你好?”
“妈,”宋书开口,“我回来了。”
“囡囡?”梅静涵惊讶又欣喜地出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都不跟妈妈说一声?你等一下啊,妈妈出去给你开门。”
“……”
几乎是门铃这边刚挂断,别墅正门就被打开了,梅静涵走下台阶,顺着院子里的小路快步走到院门外。
她还未开口,就先见到了宋书身旁的秦楼。
“伯母好。”秦楼此时表现绝对称得上温良恭驯,提着来之前路上备好的礼盒,半低着头。连头发丝都透着“乖巧”。
梅静涵回过神,有些嗔责又无奈地瞥了宋书一眼,然后才拉开门,“秦楼也来了?你们一起过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我们已经在公司聚餐里吃过了,之前通话不是跟您说了吗?”宋书挽上梅静涵的手,眉眼微弯。
梅静涵说:“那电话挂得匆忙,也不跟我说要来啊?”
“临时起意,没想到会结束那么早。”宋书笑着解释。
梅静涵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眼安分地跟在两人身后的秦楼,“秦楼穿得这么单薄,赶紧进家里吧。”
“谢谢伯母,我没事。”
三人前后寒暄着上了台阶,从别墅正门进到玄关,秦楼和宋书换着鞋的时候,往里走的梅静涵突然想起什么,“哦对,家里来客人了,比我们年纪还得长一辈呢,刚好你们过来问个好。”
宋书身影一顿,“什么客人?”
“就是隔壁你喊孙奶奶和张爷爷的那老两口,今年冬天就搬去跟儿子儿媳住一个城市了这房子已经转手卖掉了,新搬来一位老爷子,人挺和乐,就是独居好像也没个伴儿。过年嘛,人多热闹,今晚我和你爸就特意请他过来一道吃顿晚饭。”
“……”
新来的独居老爷子,这个时机,再加上那品种和培育看起来都很昂贵的金桂银桂树……
宋书和秦楼对视了眼。
不等他们问什么,客厅通往隔壁茶室的走廊里,传来秦屿峥和人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我家囡囡回来了……”
伴着话声,秦梁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第 76 章
第76章
经过了在院外看到的金桂银桂和梅静涵对新搬来的“邻居”的描述后, 宋书对于此刻看见秦老爷子从自家茶室里走出来的场面,已经没有太多的惊讶了。
只是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看清楚秦梁出现的那一秒, 站在她身旁的秦楼身影立刻做出绷紧的近似攻击性的反应。
宋书眼神微晃了下。
她上前一步挡住了秦楼看向秦梁的视线,同时手背在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秦楼的手腕。
梅静涵和秦屿峥到底对秦楼并不熟悉,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神色间的变化。
秦屿峥只是在看见秦楼时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转向身旁的秦老爷子,朝宋书示意。
“囡囡,这是隔壁新搬来的秦老先生,恰巧和我们同姓。你今天回来也凑巧, 过来跟老先生问个好吧。”
“……”宋书的目光和秦梁对视几秒, 达成某种默契后, 她微垂眼, 拉着秦楼走过去。
“秦爷爷, 您好, 我是秦情。”
秦梁显然也没有料到会这么早就暴露了自己搬来这边的事情, 从意外中回过神,他镇静下来, 转头朝秦屿峥点了点头:“是个很好的孩子。”
秦屿峥笑了起来,他余光很快扫到被宋书挡了一半身影的秦楼身上。秦屿峥脸上闪过一点尴尬的情绪, 犹豫两秒, 他还是介绍道:“这位是秦情公司里的老板, 嗯, 两人关系不错……说起来, 应该跟您孙子差不多的年纪。”
“!”
这话一出,客厅里除了秦屿峥和梅静涵夫妻外的三个人同时顿了下。
宋书回过神, 想说什么补救一下,却已经来不及了。她身后的秦楼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同时低低地冷笑了声。然后秦楼慢慢抬起视线。
“怎么,秦老先生只说自己有个孙子,却不肯说你们的祖孙关系早就该断了吗?”
这话一出,秦屿峥和梅静涵都愣住了。
夫妻两都不是笨人,他们思绪稍转,只通过宋书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和秦楼毫不掩饰的敌意,也隐隐察觉到事实的真相。
秦屿峥笑意微顿,他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秦梁,“老先生,您和秦楼是……?”
秦梁目光幽幽地望了秦楼两秒,然后他轻叹了声,“抱歉,隐瞒了你们。秦楼就是我提过的我的独孙。”
“……”
尽管夫妻俩早有意料,但真听到以后,他们还是意外而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客厅里的空气僵滞几秒,梅静涵打破尴尬的安静,“既然是一家人,那也别站着了,我们还是去茶室,去茶室。”
秦梁随秦屿峥转身往茶室回。
身后梅静涵朝宋书使了个眼色,自己也快步跟上去了。
宋书沉默数秒,转眸看向秦楼。
“你要走吗?”
“……”空气安静片刻,秦楼似乎才慢慢从那种情绪的压抑里脱身出来,他微抬起头,“伯父伯母要我们进茶室。”
“那你也可以走,这没什么。”宋书说,“我之后再单独给他们解释就好了,他们能理解的。”
“可是那样对你不好。就像刚刚你为了我考虑,愿意装作不认识他、还要尊敬地称呼他一样,我也可以为了你忍受一些事情。”
宋书默然。
秦楼握着宋书手腕的手慢慢滑下去,他勾住她的指尖,然后一点点扣紧。
“和我一起进去吧。”
“但你不想看见他。”
“我更不想你因为我有任何难做,尤其是对他们我知道你把他们真心地当做父母,你爱的人我也会学着珍视,”秦楼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然后他微皱起眉,“栾巧倾除外,我的智商不允许我珍视她。”
“”
宋书之前还在为秦楼的话感动着,下一秒就哭笑不得。
她微微摇头,无奈道:“你这话让巧巧听见,她大概又要闹腾好几天了。”
“反正闹腾的不是我,大概率是楚向彬。”
“……”宋书无法反驳,“真要进去?”
秦楼用行动表示
他牵着宋书的手,走向茶室。
秦楼和宋书走进茶室以后,却发现茶海旁边只坐着秦老爷子一个人。这让宋书有点意外,但很快又了然。
秦家父母显然是打算给他们一个单独的处理时间。
宋书能想到的问题,秦楼自然也能想到。他沉默几秒,便牵着宋书的手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秦楼没什么过渡和客套,直接开口:“如果我是你,那我一定没脸坐在这个房间里。”
秦梁沉默几秒,“我只是想给我们的关系做一些修复。”
“有些事情修复得了,有些事情永远不行就像这个。”
说着话,秦楼抬手,握住桌旁的一只紫砂杯,然后慢慢捏紧。
他的指腹紧压着杯壁,隐隐泛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这只杯子捏碎掉然而宋书伸手按在了秦楼的手腕上。
“他们不会希望看见你今晚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一套茶具。”
“……”秦楼的手蓦地一松。他懊恼地皱起眉,看了宋书一眼,最后还是把茶杯放下了。
秦楼转向秦梁,“如果刚刚我捏碎了这只杯子,你觉得它还能修复得了?”
秦梁皱眉。
不等他开口,宋书突然没什么征兆地接过话头,“他原本应该是想捏碎那只杯子,然后给你看他血淋淋的手,告诉你那个伤口会永远在。”
秦梁一愣,他视线里女孩儿漂亮的面孔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平静,只是带点不赞同的凉意。
那凉意不是冲着秦梁来的。
秦梁看向秦楼而秦楼显然也察觉了,他转望宋书,“我们应该同仇敌忾的。”
“不会有什么作用。你不会放弃你的敌视,秦先生也不会放弃他的坚持。说再多总会绕回原点,我不介意陪你们绕”
宋书一停,皱眉抬眼:“但是你刚刚想做的事情让我很不高兴。”
秦楼一噎。
几秒后他自觉服软,“我错了。”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宋书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她转回身,“你们继续。”
爷孙俩对视两秒,各自酝酿好的情绪和想说的话早就没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半晌,还是秦楼先开口,声音低闷,大约接近一种不满却又不舍得发作的生气:“你故意的。”
宋书已经喝完面前的新茶,放下杯子以后她平静接话:“今年的最后一晚上,我不想我爸妈听着你们的争吵度过,他们也上年纪了,应该换点更有益身心的娱乐节目。”
秦楼闷不做声。
秦梁扶着拐杖,慢慢站起身。
“旧年的最后一晚上,你们确实是该安安顺顺地过,我就不打扰了。”
老人的声音沧桑。
终究是混迹商场太久的老者,宋书分辨不出他的话里几份真情几分假意,她也一贯疏懒于去分辨。
宋书起身,“我送您。”
秦梁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没有再抬头看过他的秦楼,轻叹了声,拄着拐杖往外走。
宋书也要动身,却被秦楼拽住了衣角。
“我很快回来。”她轻声,近乎于哄。
秦楼:“你不用去送他。”
“我不这样做,我爸妈会觉得我连基本的礼仪都丢掉了。”
“……”秦楼不甘又无奈地松开了手。
宋书快步走向茶室外。
一路穿过走廊,踏出玄关,再走进别墅外的院子,一前一后的两人间都很安静。
到院门前,宋书主动上前,打开门锁。就在她侧过身准备让出过道时,她听见身后老人笑叹了声。
“其实今晚能在这儿见到你们,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了。”
宋书沉默两秒,平静开口:“我以为秦先生既然特意搬来,今晚的相遇就早在您的预料中,没什么好意外的才对。”
“不,今晚不一样。毕竟是旧岁换新年,我原本以为我是要一个人跨过去的,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和他。”
“……”
老人话里那种没有刻意渲染但到底有感而发的苍凉让宋书的话声也梗在了喉咙里。
她沉默许久,“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健康。”
秦梁似乎是愣住了。
他眼神微颤,几秒后才沙哑着嗓音开口:“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确实不会。”宋书没有犹豫地说,“我也没资格原谅您,有资格的人长眠地底,没办法告诉我她的答案。”
“那你”
“但我会给您该有的尊敬,因为您是秦楼在世的唯一的直系血亲了。就像他为了我怨恨你一样,我会为了他尊重你不管秦先生是否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就是这样的。”
宋书停了下,再次开口。
“而如果您不能理解,那我或许可以告诉秦先生,这就是从始至终,秦楼从来不可能真正没有芥蒂地成为你的孙子的原因。”
“……”
秦梁眼神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