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打芭蕉,淅淅沥沥,他做了个梦,梦里看见一片绚灿绯红的花海,佛曰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红尘中人,满嘴情情爱爱最是会编故事,说这一花一叶是一对恋人所化,因受了毒咒,故此生生相错,永世不得见。

他站在彼岸,拈花微笑,心无悲伤,道:不过是一花双魂,两个世界共行。

大道三千,三千世界者,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为同一日月所照临。一花世界看不见一叶世界,一叶世界看不见一沙世界,宇宙无穷,变化万千,一花双魂,千魂,万魂共出现于千万世界中便是千万个因果轮回。

他醒来,倏忽惆怅万千,心中了无挂碍,笑靥如青莲,有归去之念。

彼时,窗外微明,枝头破晓,夏花在蜂蝶采蜜中绚烂。

鸟鸣吱吱喳喳,虽是生机勃勃之兆,却还是吵着了熟睡的黛黛。

薄薄锦被下,他的胸膛上鼓起一个包,娇软烦烦的闷哼从中传来,他只觉胸膛一下沁凉,心中什么念头都一霎飞散,一颗头就钻了出来,薄被下滑,便忽现身无寸缕的软香温玉,她脾气不小,被鸟儿呱噪了,竟学猫儿伸出爪子挠了一下,俨然把他当成了褥子,那位置很是敏感,正是他的一颗红茱萸。

快感比风轻,眨眼而逝,可毕竟存在了,他是个凡人,曾经感受过便记住了,忘不掉。

“臭丫头。”又是裸睡。可他明明记得昨夜临睡前他是亲自给她穿上了睡裙,明明严令禁止她把他当成褥子。

奈何,一早醒来结果又是这般。

娇躯不在身侧,偏要缠在他身上。

他自忖身躯昂藏绝对不单薄,怎么?在她眼里他真的比褥子还要平坦舒适?

小畜生,看来是时候给你个教训了。

他蓦地晕红双颊,教训还未曾实施他先羞赧。

清晨,万物复苏,实在不该行那靡艳之事。

奈何这小畜生屡劝不改,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黛黛醒着必会嘲笑他,*之源已燃起熊熊烈火,何必找那么多诸般理由,自欺欺人若此,究竟是被何种三千大道洗礼的?

他侧身,黛黛便像水珠从荷叶上滚落,咕哝一声倒也乖巧的趴回了褥子,半边脸贴着滑润锦缎,小嘴微张,娇臀翘着正侧对着他。

他贴身而上,趴在黛黛耳边低笑,手指在黛黛身下摩挲玩弄,像个恶作剧的大男孩。

黛黛微微皱起黛眉,不舒服的哼哼,身子小幅度的蠕动远离。

可女娲造人时便出了错,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心管不了身。困的睁不开眼,身子却诚实的水润起来。

今日醒的早,他还有的是空闲调戏他的皇后,这是对她不听话的惩罚,夜里总爱裸睡着勾引他堕落。

“黛黛,黛黛。”他醒着,便要黛黛也醒来回应他,遂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轻柔低语,魔咒似的。

黛黛都要烦死了,闭着眼睛慢慢爬,只愿爬到天边去躲开坏人的骚扰。

花源洞开,笔直粗壮的玉人已欢呼着冲了进去。

“呜咽”一声,黛黛娇烦的挠了一把褥子,撅着臀嘤嘤假哭,咕哝着一二三四五,身子摇摇摆摆欲坠想要摆脱压的她不能睡喘不开的坏蛋!

他心情极佳,死死压着黛黛研磨,目的不为逞一时之雄风只为惩罚。

远山眉皱成翠峰,黛黛哼哼唧唧一阵所幸撅起小屁股接纳,由着坏蛋施刑,眼睛不争依旧睡自己的。

背后贴着的那人笑的欠揍,挥舞起劲瘦的腰肢为武器,把黛黛弄的东摇西晃没个安稳处。

嘤嘤的哭闹,抓挠,捶床,最后咬住手指生忍,她是个顶级的懒东西,清晨最爱睡,洪水来了也不能阻拦。

一大早的内寝殿里便传来圣上的欢笑声,睡在暖阁床边的李福全一骨碌爬了起来,猛扇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的不能再清醒,麻利的整容漱口准备服侍主子。

一阵长长的颤抖,他捏起黛黛的下巴深吻红唇,黛黛被闷的喘不过气来也不睁眼,他紧紧抱了黛黛一会儿便离去,黛黛觉得一阵的凉意,可床榻上还有他浓浓的体味,她咕哝一声便真的睡去了。

她闻得见,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在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

她开始爱上这个世界。

哪怕在花里,在叶里,甚或是一碗水里。

满足的微笑在她唇边绽放,他衣冠楚楚站在床前,轻抚她舒展的眉眼,早前顿悟的那什么狗屁的无挂碍便倏忽像笑话了。

夏日已来,燥热难耐,早朝便暂时停止了,在职的文武官员在各自的衙署署事,有问题上奏折给政事堂,实在重大的可直接来河清海晏求见圣上。

临湖而居,四方敞开窗户,不时便能闻到从荷花荡里吹来的清香。

姬烨是一个雷厉风行,运筹帷幄,有远见卓识的帝王,这不仅体现在他自执政后所颁布的政令上还体现在他个人的人格魅力上,见微知著,各地所呈的奏章便是他掌握这天下的基本载器。

他总是能从奏章中窥见一斑的,犹豫的时候很少,可对于署名兵部的这份奏章,他拿在手里已长达半柱香的功夫。

李福全揣摩圣意,深深觉得自家主子是疲累了,忙命御膳房煮了一盅参茶送来,他亲自送了上去,并小声劝慰道:“圣上,歇歇吧,保重龙体要紧。”

姬烨回过神来,放下奏章,盯着参茶又想了一会儿,遂起身踱步,片刻道:“传太傅来河清海晏。”

李福全愕然不已,愣了会儿,忙躬身去办。

太傅赵思尔是一位名士,出身破落世家,天性好学,幼便好帝王术,少年时游学天下,博学韬略,长于经世,任侠有气,擅为纵横学,后于白石村办私学,从中学成者多半数入仕为官,渐渐的名声大噪,后为先皇看重,三顾白石村请他做太子太傅,又见他胸有丘壑便想让他做有实权的大官,他却拒绝了,直言自己腹中只有书生意气,并无宰相的胸襟气度,还笑言能玩转政治的皆非人,乃神也。

此人性放浪形骸,喜四处云游,年五十都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老先生要一辈子打光棍的时候,他却娶了一位年十八的黄花大闺女,且出身不俗,样貌不俗,学识不俗,一枝梨花压海棠,老梨花老当益壮,一年后便得了一子,两年后又得一子,三年后又得一子,如此出人意表,独树一帜,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然而,自从圣上执政已渐渐疏远了他,他还以为是赵太傅终于口出狂言得罪了圣上,难道他揣摩错了吗?

赵太傅依旧圣眷深隆?

要真是这么着,李福全立马就知道自己该拿怎么个态度对待那毒嘴老家伙了。

淑妃居住的岸芷汀兰也在芙蓉池岸边,距离河清海晏稍远,但环境清幽,四周有山有林,还广植黄蕊兰花,很是馥郁芳香。

淑妃此人,天生的谨慎细心,既是圣上让她抄袭经书,所有的经书便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所写,越是在细节上她越是不肯让人逮住把柄的。

黄蕊兰花生长于深林,只适应浓荫潮湿的环境,工部在建造此时的时候便从深山老谷中挖了许多百年大树过来。

这会儿淑妃正带着自己的庶妹,也就是秀婕妤在兰花丛中穿梭赏玩。

“大姐,你这里真漂亮。”秀婕妤满目羡慕讨好天真,自以为把那丝丝的嫉妒隐藏的极好。

淑妃斜起唇角抿笑,开口却极为幽怨,“再是秀美又如何,花开独自并无人来赏。”

这话一语双关,但凡有争宠心思的女人都能听懂。

“大姐是能与主子娘娘、贵妃分宠的人呢,怎会…大姐是说笑的吧。”心里却在撇嘴,好一个不知足的,我若能晋升到你这个位份,便是没有圣宠又如何。你都人老珠黄了,还想要这要那的,真不觉得自己得陇望蜀吗?哼!

淑妃拔下自己最爱的蔷薇花玉簪给秀婕妤戴上,并亲昵道:“我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你啊正在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秀美绝伦,圣上岂能不爱。只不过你位份低,少见圣上,而圣上又不是个惦记美色的,这才少了你的出头机会。”

秀婕妤眉心一动,心道,她这是想提拔我?

心下大喜。

“大姐的意思是?”

“都是自家姐妹,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总之是想我们柳家能在朝堂上永远的站住脚罢了。我们柳家出身低,如何才能帮助父兄,妹妹入宫前父兄该是同你交待过几句吧,我这里早得了父亲的嘱咐了。你放心,你我同根而生,我不会害你。你回去等着吧,不出几日,大姐便给你一个接近圣上的机会。”

“大姐,妹妹不懂事,都听你的。”秀婕妤耐着狂喜忙蹲身谢礼,发誓一般的道:“妹妹必以大姐马首是瞻。”

淑妃淡淡一笑,“我信你。”

但见她荣光圣洁,不像作伪,秀婕妤美美离去。

第36章 尤老太爷

“娘娘,您难道真要扶持秀婕妤,请恕奴婢多嘴,秀婕妤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女官低声道。

淑妃挎着个编制精巧的花篮,手里拿着一把银剪刀,边剪花边道:“那丫头啊,自小也不见得是个安分的。”

“原来娘娘心中早有定数,是奴婢多嘴了。”这女官登时脸红。

“不,你思虑的极好,我身边可不需要榆木脑袋。”淑妃剪下一朵兰花,仔细端详了会儿,随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她在花间游赏,很快便剪了满满一篮子的新鲜兰花,可她的心却仍旧不满足,不知为何,突然便觉索然无味。

“你说,皇后正在做什么?”她正在阿烨身边怎样的撒娇卖痴?!

这女官听见了淑妃的低语,可她却不敢回话。窥伺圣人起居是死罪!

淑妃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惨然一笑,“本宫的肚子若争气那该有多好,诸皇子公主若能皆出自本宫的肚子,即便本宫不是皇后,皇后也要让本宫三分,那般独占阿烨的宠爱便并非没有可能。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她几乎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面上却不见任何风波。

河清海晏前殿,东窗长塌上,姬烨和一位头发斑白的布衣老者正对面而坐,笑语飞声。

这对师徒已许久不见了。

“先生难不成效仿了采菊东篱下的五柳先生?”姬烨看着赵太傅袖子上的一点黄泥斑痕戏谑道。

“呔!纵古论今,还没出现一位大儒值得老头我去效仿。他们谁又能比得过我?”狂妄的口气,中气十足。

姬烨会心一笑,“先生依如从前,丝毫没变,朕心甚慰。”

“谁说臣没变,变老了,你看你看。”这老头拽着自己的白头发扯了扯,一脸的莫可奈何样儿,“即便臣肚子里塞再多的诗书古籍也难以抵挡岁月的侵蚀,臣已老态龙钟,爱妻却风华正茂,膝下三子还在嗷嗷待哺。臣是真的老了,有时便想,若哪一日臣忽然死了,留下那孤儿寡母的终究要被人欺侮,倒还不如一壶毒酒,一家人同死,也省的我做了鬼也惦记着他们。”

姬烨沉默下去,遂释然一笑,“先生放心便是,有朕在谁也不能欺侮您的家眷。”

赵太傅顿时老脸通红,支吾半响,幽长一叹,“放荡半生,没曾想到了晚年亦成了俗人也。我竟是舔着脸向您要承诺来了,奈何,臣真的放不下家中妻儿,终究未曾勘破。”

姬烨知道他这太傅幼时便有做个疯癫和尚,一生流浪的念头的。然,年过半百之后却遇见了年方十八的妻子。

“先生也不必执着,顺其自然便好。朕找先生来,是想问计于您。您可猜得到朕所问是关于谁的?”

赵太傅毕竟是个豁达之人,很快便调整好自己,捋须笑道:“骠骑大将军不日便将返京了吧。”

姬烨笑了,如莲盛开,容颜惊世,对面的赵太傅啧啧数声,又叹:“圣上非人也,神也。”这话在他第一次见幼年的太子时便说过。今日再见青年帝王,风采不减反增,他复真心赞叹。

姬烨不以为意,直言政事:“自古名将和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朕并不想做刘邦,狡兔死,走狗烹。尤氏是有功于江山社稷,有恩于朕的。何况,尤家老太爷还是朕的武学师傅,朕一身的功夫都得了老太爷的真传,实不忍见尤氏得个惨烈下场。奈何尤氏功高震主,把持兵部,惹得朝堂诸多人物眼红如兔,朕已是无计可阻拦他们对尤氏的攻讦。太傅可有两全之法?”

赵思尔静心直面君颜良久,倏忽一笑,“圣上自幼早慧异于常人,老臣第一次见还是太子的您时便说,您必是真龙天子。圣上今日问计于臣,并非是没有主意,而是犹疑不决。圣上,老臣说的可对?”

姬烨笑道:“能对朕直言不讳的,舍太傅还有谁呢。的确,朕心中是有个雏形的,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依大燕现在的国情,朕若有大的改动必会引来诸多阻力,故此犹豫不决。又顾忌尤氏不肯放权,他们外戚的身份又极为敏感。”

赵太傅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闻弦便知音,当下取笑姬烨道:“圣上对皇后终究生了感情不是,老臣听闻圣上曾废寝忘食,半日一夜不见踪影,近一个月来帝后同寝共食起坐比肩,真个好不逍遥嘛。”

当年娶尤黛黛,以尤黛黛牵制尤氏,以尤氏对抗吕氏外戚的计策便是他想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内情。

姬烨有片刻的脸热,轻咳一声,倒也不自欺欺人,点了点头,垂眸赧然:“黛黛极好。”

他已冷眼旁观了黛黛三年,让她受了三年的委屈,他不想再委屈自己的女人了。若他的皇位从始至终都是靠摧毁一个女人来维护的,他真要鄙视自己了。

赵太傅哈哈一阵,直到看见姬烨羞怒了才止歇,忙敛容挺背道:“自太后撤帘,您亲政已有将近三年了,您在百姓心中已有些威望,但这还不够,老臣建议圣上南巡,沿路躬身亲民,让百姓们都知道您是个准备励精图治的明君,如此,您的威望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提高,还要重视地方官吏,给他们直达圣听的权利。如此,圣上的权利和权威愈大,您的政令才能顺利的实施下去。”

“朕也想到了南巡,但是先生,国库缺钱日久。朕现在最缺的便是一个能为朕赚钱的大管家!现任户部尚书虞君实是个清廉的君子,奈何只懂节流不懂开源。”

赵思尔自从娶了小娇妻之后便定居燕京了,时时准备着为圣上出谋划策,对于京中的人事物都是无比清楚的,他大概便是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典范。

思虑半响便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圣上可知尤氏把持兵部不允许旁人插手的心结在哪儿?”

“朕曾经以为尤氏恋权贪污,毕竟百年来大燕战事不断,兵饷粮饷源源不断的送入兵部,油水很大。”

“但朕自从娶了黛黛之后,接触过从尤氏出来的忠仆,又命暗人细细察访,尤氏百年世家绝对不是那么目光短浅的。所以…先生难道知道尤氏把持兵部的心结?”

赵思尔点了点头,“那还是老臣翻阅《氏族志》时无意间发现的。一年前老臣和致仕在家的尤起老太爷成了遛鸟的鸟友,闲谈时听出来些门道,又联想起《氏族志》里的那一篇这才大胆猜测出了缘由,至于是与不是还需圣上您透过皇后投石问路。”

在他幼年时,赵思尔是他的太傅,尤起便是他的太师,一文一武,曾经便很能说得上话,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如今成了鸟友他也不奇怪。这两位师傅可都不是什么规矩人,便问道:“先生还请直言。”

“本朝燕哀帝时期尤氏在军中的影响力便是极大的,当时尤氏子弟多如过江之鲫,不说个个都是将门虎子,可也没一个是孬种,当时哀帝无道,西戎人兵力强盛,举兵来犯,尤氏一族大小男将都上了战场,老臣不得不说尤氏一族似乎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他们以战死沙场为荣。而就是这样一个对大燕忠心耿耿的家族,男丁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上,那是一个悲剧。”

姬烨肃然起敬,沉声道:“朕研读过《氏族志》。当年那一战尤氏男丁全军覆没,幸而上苍有眼,尤氏主母诞下遗腹子,尤氏凭这一子,沉寂五十年后再次崛起,从此以后,无论大小战役,兵部必有尤氏族人坐镇,后来慢慢的,兵部便被尤氏把持在手,旁人再无插手的可能。”

赵思尔悲怆道:“所有男丁全军覆没啊,若真是吃了败仗,死在敌人刀下还好说,奈何却是被奸臣所害。尤家军坚守三个月不见丁点粮食,是被活活饿死的。”

姬烨顿生惭愧之心,一个月前他竟训斥了强行向户部催粮的尤海。

“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会好生掂量轻重的。”

赵思尔感叹了一回历史便接着道:“老臣要向圣上推荐的便是骠骑大将军的小儿子尤武。”

“尤武,朕的仪仗队队长?”姬烨顿时哭笑不得,“那可是个滑头,能言善辩,油的很。对了,朕这小舅子又请了病假不知哪里去了。一年到头,朕就没看见他正经呆在仪仗队过,朕不过是看在老太师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赵思尔笑道:“圣上有所不知,紧挨着京畿的云州出了个巨贾,自称武大官人。不正是您的小舅子又是谁。我们这位小国舅已把青楼、货栈、酒楼开到邻国去了。这事,尤老太爷,尤尚书心里门清,一家子人大抵只瞒着骠骑大将军了。”

姬烨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

实在太出人意料。

片刻后姬烨便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声,“朕知道朕南巡的银两从哪里出了。”

身为将门公子,他就不信他那小舅子肯老老实实的缴纳商税。这么些年偷税漏税,狠宰他一顿,他南巡的费用便不愁了。

第37章 痛

远上翠峰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仙楼。

几日里都在河清海晏这一个地方批阅奏折,抽不出空当泛舟游湖,他已觉寡淡无味儿,今日接见完宰辅大臣们,一过了午后他便命人将仙雀楼收拾了出来。

这是一处观景楼,建在小翠峰顶上,依循天然地形,除了把阻碍登楼的杂草乱石休整了一番,铺了一条蜿蜒而上的青砖小径,其余野花茂树并没动一丝一毫,取的便是此处的自然之美,在皇宫里看惯了人工雕琢痕迹的假山花园,这仙雀楼倒成了姬烨最爱来的地方之一。

而仙雀楼名字的由来则是因了这小翠峰上多鸟窝,每到夏季便有成群结队,羽翎五彩缤纷的鸟雀飞来筑巢,繁衍后代。

高处不胜寒,身居峰顶,便比呆在河清海晏凉爽多了。但姬烨是个畏热的人,他喜通体沁凉,故此桌案边还是放了一只精巧的铜冰鉴,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白冰。

凉蕈铺地,一张紫檀雕花平头案横放栏杆前,其上有笔筒、笔洗、镇纸、朱砂等一应用具,而姬烨正面朝芙蓉池盘腿坐着,执青玉笔管批复奏折,他所选的这个位置只要他抬头便可看见十里荷荡并苍茫远山,浩浩汤汤的江水。

如此便可赏景勤政两不相误。

他总是一个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并不一味儿的埋头苦干,以逼得自己吐血的态度。

“王,天又热了。”靠在姬烨背后,翘着二郎腿儿,嗑着甜莲子玩的黛黛撅嘴道。

“那又如何,朕说不许便是不许。嘶,别乱动!”他蹙眉呵斥,让黛黛撞了一下手肘,差点把字写坏了,这可是奏折,若写错了字,再那么一涂抹,发回给臣下看时丢脸的可是他。

“王,水里可凉快了,我要下水。”黛黛从他腋窝下钻了出来,嘟着嘴瞪他。她那身子就如同水蛇似的,动作利落润滑轻便,加之她身段娇小,就那么挤到他身前来趴在他腿上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朕不许。”他的态度也是不容置疑。

“热死了,我要下水!”黛黛拿脑袋撞他腰腹,轻如羽毛的力道一下又一下。

那处可是有笑穴的,他绷不住脸笑了,拍拍黛黛的后脑勺安抚道:“四周皆有卫士把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怎就不知羞,诚然朕知你是个厚脸皮的,但你是朕的皇后,朕说不许便不许。李福全,再让人送一大盆冰块上来,让你们主子娘娘趴在冰块上,朕看她还热不热了。”

李福全不敢偷笑,忍的很是辛苦,一张老脸扭曲的不像样子,一得了命令忙躬身退下,躲到仙雀楼外去了。

“你不是最爱睡觉,乖,就趴在朕腿上睡觉吧,等你一觉醒来的时候朕手头上的奏折也该看的差不多了,那时朕再带你去游湖。”

黛黛嘻嘻笑了,晶亮的眼珠子一转就又得了主意,拿脑袋噌他的大腿,撒娇道:“王,外面有好多吱吱喳喳的鸟儿,我去抓来吃好不好?”

姬烨轻哼一声,逗她道:“朕身上有火龙丹还是怎的,热的你费尽心思想从朕身边离开往外头跑。如此你便去,朕命人去掖庭召几个美人来为朕磨墨、奉茶、打扇,皇后你看如何?”

黛黛一声不吭,游到他背后,趴到他肩膀上就咬他的颈皮,小口小口的磨牙。

反正除了麻痒外一点也不疼,姬烨也就由着她胡闹。

他这小皇后的性子就跟后宫美人们养的宠猫儿似的,在她爱娇撒赖的时候,就得由着她胡闹,等她满地打滚滚过瘾了也就消停了。

只他心如佛,稳如泰山便不会受她影响,看着奏折,眼到心到笔到,丝毫不耽误办正事。相反的,有这小畜生在身旁滚来滚去,他竟不觉枯燥了。

“小畜生?”他蓦地住了笔,窒了窒,心口有一瞬间的烦闷。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会那么自然的脱口而出小畜生?

这称呼是从何时开始的?

晓风忽来把四面垂挂而下的银纱吹的飘渺飞扬起来,坠着的玉珠流苏相撞发出空灵的声响,没来由的给他一股深山破庙遇邪的幽冷之感。他蓦地回过神来,目色复杂的看了黛黛一眼。

“黛黛,你几时学会了玩蛇,朕瞧着,那条帝皇蛇在你跟前乖的很。”那蛇不是简单的顺从,而是顺从的近乎谄媚,任凭黛黛把它打成个蝴蝶结,亦或团成球扔出去老远,那冷血畜生竟比黑泥里的泥鳅还没脾气,一副孙子样儿。

他在蛇院里没少养那些高明的玩蛇人,可他们没有一个有黛黛的本事。

“王,我是蛇妖啊,千把年的大妖呢。”说到最后一句她可是满脸的骄傲,若她还有尾巴这会儿早翘到天上去了。

姬烨却是浑身一冷,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登时暴喝:“朕不许你胡说八道!”

那人横眉怒目,是少有的失却风度,黛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突兀的紧张起来,双手绞缠在一起,小身子微微的发颤,似被他的威严所慑。

在黛黛的眼里她的王是天下最俊美的人儿,她极爱诱惑他,瞧着他为她而沉沦心里便甜滋滋的满足并豪情万丈。可是当他真的生气的时候,他的面便具有了佛光,他宝相庄严,如莲般只可远观不可侵犯。而她是妖,满身邪气,是绝对不容于佛光之下的。

“王…妖、妖也很可爱的,很、很…乖。”

她开始语无伦次,娇美明艳的脸蛋呈现死寂的雪白。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牵起他袖摆的一角,轻轻的摇晃,讨好,就像被豢养成了宠物的犬儿,任凭主人扔它一万次,它还会一万次的寻着原路返回,看见主人,那个她眼中的全世界便摇着尾巴快乐的扑过来。

“王…眼睛好涨,疼。”她还是不适应现在的眼睛,她并没有学会用现在的双眼流泪。

可心里在下雨,哗啦啦的,莫名其妙的疼痛,那一道道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他望着她,那惨白的面,不人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