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皇后娘娘要去哪里,奴婢一定要跟随。黄泉地府,奴婢也要跟着”

聂无双看着他伏地恸哭的身影,千万句话只化成两行清泪。她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他们。

“傻子,本宫岂是那等弱智女流?从来就只有我害人,哪有人能害本宫?再说这一路南去,就算被睿王擒获本宫也会性命无忧。”她的面容在昏暗中看不分明,只是那脸上模糊的笑意令人心痛如绞。

她慢慢向后退去:“我是个不祥之人。你们走吧。本宫离开你们,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她说罢毅然向着南面而去。

“娘娘!——”杨直从地上爬起,向她离去的方向扑去。

“杨公公!”一声震喝从杨直身后传来。杨直顿住脚步,慢慢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欧阳宁已经从地上站起。他平凡普通的面上带着坚毅与隐忍。

“皇后娘娘已经做出牺牲,杨公公难道要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愿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每一个字他都说得无比艰难。

杨直抬眼流着泪看着地上蜷缩着的三位皇子公主们,许久,这才道:“咱家明白了。”

欧阳宁看着聂无双消失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双拳紧握,流泪凝声道:“娘娘,臣誓死护送太子公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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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避祸(一)

天色已渐渐亮了,聂无双辨认着南方已经走了一整夜,脚已经痛到几麻木,歇息的时候脱下鞋子就能看见平日娇嫩的脚上磨出一个个水泡。她看着茫茫的密林,不由苦笑,也许自己会死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没有人知道。

什么血海深仇,什么爱与恨统统都这么悄然湮灭累

经过一夜奔逃,她嗓子已经干得要冒烟,放眼过去,除了一棵棵茂密的树林根本看不到一个人。

她轻抚小腹,低声喃喃道:“孩子,我们娘俩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可是林间寂寂,没有人能回答她。聂无双靠在粗大的树干边,就这样坐在这里等死,等着被人发现尸体吗?

她笑了,低低地笑了起来。

要死,也不能窝囊死在这里。她若是不走了,如何能引开萧凤青的追兵。又如何能保护他的孩子心底涌起一股酸涩,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身上也有他的骨肉,又有谁来保护她?

她哭了一会,擦干眼泪,从头上拿下一根凤簪,丢在地上,遥望来路,眸色复杂,此时萧凤青大概知道她已经离开皇宫,若是他要出宫寻找,也许过一两天就能寻到这个地方,发现这支凤簪

她想罢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晨曦初绽在林间,她在清凉的光影中,窈窕的身影带着不屈,一步步离开这个密林闷

聂无双走了半天,终于出了那个密林,一条宽阔的河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辨别方向,沿着河一瘸一拐的寻找摆渡的艄公。终于在一处找到一艘乌篷船。她想了想,拿了点泥土在脸上悄悄一抹,装扮成从京城逃出的人,上前哀声求道:

“这位大叔,能不能帮忙渡河,奴家要去东林寺。”

艄公见她浑身狼狈,头发蓬乱,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急了摔了,黑一块,灰一块的,只有一双明眸中水光点点,格外楚楚可怜。

他连忙道:“快上来吧。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聂无双见他面上犹带狐疑,半真半假地哭道:“大叔不知道吧?京城都乱翻天了,有人趁皇上御驾亲征京城空虚,就叛乱了,现在京城的人都纷纷逃命了!”

艄公闻言大惊失色,手中的摇橹掉了都不知:“什么?!有人造反?是谁啊?当今皇上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造反?!”

聂无双心中黯然,是啊,萧凤溟仁政爱民,体恤百姓,但是哪里挡得住底下各种各样的汹涌野心。特别是萧风青,他全然的信任却不知自己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

但是此时却不是闲话这个的时候,聂无双含糊敷衍道:“奴家也不知道,所以要赶紧去东林寺那边寻我的远亲,避一避祸。”

艄公一听,爽快地答应:“上来吧。姑娘也是有运气的人,知道这条河能去得了东林寺,要不绕上了陆路,可是要走上三四天的。一个姑娘家的,独自出门多不好啊”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聂无双却是真正松了一口气。上了船,这才觉得浑身都散了架。只能任由艄公一路摇橹一路与她闲话。

这一路还算顺遂,聂无双善于察言观色,艄公为人耿直,几番谈话下来,他已经把聂无双当成亲闺女一般疼爱。若不是东林寺到了,几乎要将她认作干女儿。

聂无双心中感激,拿了银子去谢他,艄公却是不接,还送了她一包干粮清水。聂无双匆匆谢过,又继续向着东林寺而去。所谓望山跑马死,聂无双忍着脚上的剧痛,在天擦黑前这才赶到了东林寺的山脚下。看着那巍峨耸立在山间的寺庙,她正要上前,忽的有两个知客僧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施主,请问您是上香还是还愿?”其中一人狐疑地看着她。

聂无双一打量自己,只见身上这身宫女衣服已经被树枝划破了不少地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浑身狼狈不堪,根本认不出她原本的面目。

聂无双不敢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上前低声哀求:“奴家是上山找清远禅师”

她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个知客僧就不由嗤笑:“你又是谁,口气好大,一开口就要见我们方丈禅师?天黑了,本寺不留宿妇人,姑娘你还是走吧,免得等等我们赶人!”

他们拒绝的口气已经是十分明显,聂无双微微一怔,难道说今夜自己无法上山了?那怎么办?又该怎么办?前无去处,后又有追兵

她心急如焚,只在原地踟蹰站着。

两个知客僧见她不肯走,脸上已是不耐烦,其中一个粗鲁一推:“那妇人还不赶紧离开这里,这东林寺岂是想进就进的,更何况天黑了,你要上香还是拜佛,明日一早再来!”

聂无双被推得微微一踉跄,几乎要跌在地上,她心头火起,回头怒目而视:“佛说众生平等,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吗?”

犀利如刀的眼神刺得两个知客僧一缩,他们面面相觑,想要发作却不知怎么的不敢。

聂无双平了平心气,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咬咬牙当做最后的赌注,上前交给两人:“两位师傅行行方便,清远师傅认识奴家的,他看见这串佛珠一定会见奴家的。”

她见两人犹豫,又偷偷塞了他们一锭银子,恳切道:“奴家不上山,就跟清远师傅说两句话,带个口信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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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避祸(二)

许是她的银子起了作用,或是她声音中的凄惶无助令两位知客僧面上有了意动,终于他们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粗声粗气地道:“既然如此,你且在这边等着,待我们去禀报方丈禅师。”

他说完狠狠瞪了聂无双一眼,亲自上了山。此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山脚处有风吹过,吹得聂无双不禁打了个寒颤。经过两天两夜的奔逃,一路上她食不果腹,就算干粮吃到口中亦是食不知味。忧心忡忡又惊慌无措,在此时此地她已是忍耐到了极限。累

她慢慢抱着双肩寻了一处树边坐下来歇息。山中寒冷,此时又是五月初,应国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她枯坐在树下,看着渐渐暗下的天幕下的东林寺,忍受着山间的寒气逼人。这里她并不陌生,几次来,行仗逶迤好不风光。或避祸或礼佛,那时荣耀,却不知有一天她会这样狼狈地过来寻求避祸。

她脑中昏昏沉沉,只能蜷缩在树下。那守候在山脚的知客僧见同伴久久不回,终于不耐烦,匆匆离开——日暮时分,寺中要紧闭寺门。

聂无双看着他离开,想要唤他,却是无力。风更大了,吹过山间万顷松涛,簌簌作响,她茫然看去,在这山间似藏着无数鬼怪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她目光转到那千级山阶,心中的希冀一点点化成灰烬。眼底灼热一片,却没有泪落下。闷

原来绝望竟是这样的,发不出一声,也再也没有力气向前一分。

她更紧抱住了自己,终于昏在了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地有光亮,她想睁开眼,却是双眼沉重,浑身酸疼难受。耳边听得有一声清亮的佛号。她心中猛地一震,竭力睁开眼,终于在一团光亮处,看着那眉眼俊秀祥和的清远。

他身着一身青灰色僧袍,幽幽檀香传入她的鼻间。她定定看着他,嘶哑地道:“清远禅师”

清远拂开她脸上的乱发,仔细擦干她脸颊的脏污,灯笼的光照上,他浑身一震:“皇后娘娘”

聂无双朝他伸出颤抖的手,有泪从眼中滚落:“救我”

温暖袭来,清远已一把把她抱在怀中,有山风吹来,却不再寒冷,他身上的温暖透过缁衣熨帖在她的身上,有什么在心中安然落地,泪水不听使唤地滚落在他的胸口。

“娘娘”他看着她在他的怀中抖如秋叶,眉宇间的祥和通通不见:“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聂无双只是伏在他的怀中无声地落泪。

一声叹息传入她的耳中:“娘娘,得罪了!”他说罢,用宽大的僧衣将她包裹,抱在怀中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而地上,那一盏素色灯笼寂寂燃着,不一会,有风将它吹翻,烛火烧起,一团红彤彤的火焰腾然烧起,那明亮的火光似要将一切都要吞噬

身子在沉沉浮浮中不知归向何处,年轻僧人身上有温暖的气息,源源不绝,带了幽幽的檀香更添几分神佛的慈悲与祥和,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是被佛光感化,就想这样沉沉睡去。

她不愿想自己被他带着走了多久,也不愿理会他会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走过那长久的黑暗,终于耳边的风声与木鱼声都统统退去。耳边又听到他宣了一声佛号,紧接着,有盛了热水的碗递到她的唇边。

“娘娘,喝口热水”他柔和的声音似梵音,平静中带着慈悲。

聂无双闭着眼睛颤抖着就着他的手喝光碗中的水,终于缓过一口气,她睁开眼,看着灯下的清远,想要说什么,泪水却滴落在他的手心:“救我睿王谋反”

她抽泣起来,身子抖得无法安稳,美眸中俱是最后一丝希冀:“而我身上有孕,无法再走清远,你一定要救我,救救我,还有我的孩子!”

这佛门,这曾经她利用过和憎恨过的慈悲佛门现在却是她唯一的庇护港湾;这眼前的年轻僧人,她曾经嗤笑过与不屑过的善良僧人,现在却是她唯一寻求慈悲的希望。

世事令人无法预料,更令人无法不怀疑冥冥之中是否有一双手在安排这一切。

清远的面容带着悲悯,手心一暖,他已经握住她的手,一条朴素的佛珠套住她清瘦的皓腕。聂无双低头一看,泪更急地落下。这是方才她交给知客僧的那串佛珠。这就是当初他就任东林寺方丈一职回赠给她的礼物。她一直戴在手腕上,却不知自己有一日在今日能用上。

“皇后娘娘,清远曾经说过,将来娘娘若是有难处,清远一定会帮助娘娘。”他的声音平静而悠远:“更何况,佛门就是庇护的所在。”

聂无双抬起泪眼,朦胧中,他清俊祥和的面容那般看不分明。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叹息似地道:“就算全天下娘娘无可庇护的所在,这佛门永远为娘娘打开。”

聂无双浑身一颤,欣慰与愧疚在心中交织。她半掩了面哽咽难言:“难道难道当初清远禅师你就看出我有这么一天吗?”

她哀哀地问:“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清远看着她哀戚的面容,为她拭干泪水:”不要再想了,娘娘好生歇息。谁人无错,谁人无苦。这些佛主都知道。“

他的话有神奇的令人安心的作用,聂无双渐渐停了泪,伏在他的怀中,疲惫地闭上眼,耳边柔和的梵音响起,奇异的声调令她安静下来终于坠入无边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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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避祸(三)

过了许久,清远看着她沉沉睡熟,这才把她放在床榻上,为她细心盖上被褥。禅室外有风呼呼吹过,他静静注视了她许久,这才吹熄灯火。

月光撒了进来,他坐在床边的蒲团上,默默念着经文,念着唇角忽地划出微笑的弧度:不知为何,一向平和的心中此刻竟隐隐有了平安喜乐累

承华宫中一片哀哀凄凄的哭声,所有伏地的宫人都怯怯看着那座上如魔魅一般的男人。

萧凤青身着犹带着血污的银甲,俊眸微微眯,看着手中的一支凤簪,这是他从东宫中地上捡到的,那熟悉的五凤凤簪,整个后宫中,只有她有资格可以戴。

东宫,最后她出现的地方。也是她最后消失踪迹的地方,确切地说,除了谨嫔手中的二皇子,这东宫也是太子,大公主与三皇子消失的地方。

他琥珀色的凤眸中渐渐弥漫着寒意,似察觉到了他身上森冷的杀气,地上伏地跪着的宫人俱不由发抖起来。

“说!她去了哪里?”萧凤青环视着这满满一地的宫人,声音慵懒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奴婢不知”

“睿王殿下饶命,奴婢们真的不知!”

“睿王殿下饶命啊!”

满地的哀声惹人心烦。萧凤青眸色渐渐发冷,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剑,狠狠砍上一旁的案几。“哗啦”一声,案几被劈成两半。巨大的声响令底下的宫人噤如寒蝉。他们看着那带着森冷笑意的萧凤青,整个承华宫中站着一排排甲胄分明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刀还带着血气,令人不敢多看。闷

两天了,从萧凤青的叛军破开皇宫城门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了!而这作乱的始作俑者不急着登基为帝,却大肆在后宫中翻找起来,要找出在宫破那一夜神秘失踪的皇后聂无双!

“不知?饶命?!”眼底的怒意在聚集,犹如风云突变的前兆,令人心口跟着窒息。他冷冷笑了起来,宝剑在地上划过清冷又心寒的声音。他慢慢走到宫人跟前,居高临下,犹如杀神在俯瞰一地蝼蚁:“本王不要再听到一句无用的饶命,你们的命就在你们手中,一柱香之后,你们要是再想不起,皇后去了哪里就别怪本王无情!”

他的深眸扫过面前的跪地的宫人,有一个胆小的宫人接触到他的寒冷的眸光,不禁慌忙伏地,颤抖如秋叶:“睿王殿下皇后娘娘去了东宫就就没有再回承华殿睿王殿下”

他还未说完,下颌一冷,萧凤青的宝剑就托起他的头:“本王自然知道她去了东宫,去了东宫之后呢?”

他似笑非笑地问:“难道她长翅膀飞了?还是遁地消失了?四面宫门都未开,她又去了哪里?!她又能去了哪里?!”

那宫人惊慌,看着近在眼皮下的宝剑,不由习惯性地喊道:“饶命啊,睿王殿下”

他还未喊完,那一声就生生断在了喉中。一滴血顺着他的剑落下,很快,越来越多的血滴滴答答滴在地上,所有的宫人惊叫起来,脸如土色纷纷退后。

萧凤青收回剑,冷冷看着所有的人:“本王说过,再说一句饶命,就要你们的命!”

他说着,看着士兵端上的香炉,冷笑:“一刻钟之后,若是没有人知道皇后去了哪里,就是方才那人的下场!”

“铿”的一声,宝剑没入地上,落地无声。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承华宫中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所有的人面上皆是绝望,谁能知道皇后去了哪里?终于,香炉中的香终于快要燃到了尽头。

有人从人群中爬出来,颤声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皇后后来带着太子与公主他们好像好像去了来仪宫剩下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来仪宫?”萧凤青深眸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她去来仪宫做什么?那边已是一座冷宫。

他正要出声,忽地有兵士匆匆上前,低声道:“睿王殿下,王大人求见。”

“不见!”萧凤青冷声喝道。

“可是王大人说”禀报的兵士犯难,硬着头皮道:“但是王大人说,要与殿下商议下一步进军之事。”

“滚!”萧凤青冷冷转眸道,俊魅的面上皆是深重的戾气:“他以为助了本王一把就有资格对本王指东画西了吗?”

他脸上带着深深嘲讽的笑意:“骂名都是本王一人承担。他还怕什么?叫他给本王滚开!”

他说完,盯着那泄露聂无双最后去向的宫人,薄唇边皆是邪妄:“你说的可是句句是实?”

“是,是,奴婢不敢欺瞒睿王殿下。”那宫人惊慌地辩解:“奴婢的却是看见了皇后去了来仪宫中”

萧凤青看着远远那冒出一点琉璃瓦的来仪宫,忽地冷笑:“来仪宫吗?聂无双,你可真会逃。本王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天涯还是海角”

聂无双猛地惊醒。天已大亮了。她怔怔打量四周,只见入目是素净清雅的禅房,而自己身上盖着素白的被褥,上面还细心披着一件僧衣。浑身依然酸痛,但是终究是无碍了。

她长吁一口气,忽地,目光落在屋前屏风处打坐的人影,心中一暖。果然不是梦,她真的来到了东林寺,也被清远收留。

清远听到声音,站起身来,缓缓绕过屏风走来,手中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清粥,微微一笑:“皇后娘娘终于醒了。”

今日更新完毕。

第五百三十四章封寺(一)

聂无双想要挣扎起身,他已扶起了她,又为她在背后垫上软枕,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似曾相识,聂无双一颤,避开了他的手。

清远坐在床榻前,眸光清澄似泉:“娘娘,快些用点粥吧。”

聂无双见他坦荡,心中愧疚,低声道:“谢谢。”累

清香的粥,令她已经空了一夜的胃口大开。她不再顾忌,就着他的手大口地吃了起来,清远看着她囫囵吞枣的样子,眼底涌过深深的怜惜。

一碗粥下肚,似灵魂的冰冷都要被驱散,她张了张口刚想要道谢,忽地,一股浊气从胸腹中涌出,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伏在床边呕吐起来,刚才吞下的粥又通通吐了出来。一地的狼藉,令她不禁心中惶惶。

清远一动不动地扶着她,任由她吐出的秽物沾在自己洁白的僧袍上。

聂无双好不容易缓过神,不由惭愧道:“清远禅师,不好意思我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

“娘娘有孕,这是害喜。”清远扶她躺好,安慰道:“娘娘应该庆幸,这一路奔逃,母子平安。”

他低了眉眼,宣了一句佛号。聂无双抚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渐渐欢喜,是的,她怎么忘了,自己肚中还有一条小生命,属于她的小生命。

清远看着她苍白的面上渐渐流露的欢喜,低头一叹,开始整理秽物。他淡淡地说道:“娘娘要多休息,等等贫僧再为娘娘端来饭菜。”闷

他说完,转身拿了脏了的衣物出门。聂无双看着他翩然的僧衣在门边掠过,心头涌起满满的暖意。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他的慈悲,那是在无怨无悔的慈悲为怀。

她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低喃:“孩子,我们一定会活下来的,一定会的,娘亲会带着你好好地活下去”

禅房外,清远看着她或欢喜或悲切的神色,久久凝视

聂无双在东林寺中暂时安顿了下来。连日的奔逃已经几乎耗尽她所有的体力,暂得安稳那简直已是天大恩赐。清远知道这事关重大,不敢与任何人说。更何况应京那边局势未定,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来山门,僧人们都在议论京城的翻天覆地,他更不敢让人知道皇后聂无双就藏在他的房中。

他日夜在自己的禅房中守着她,几乎寸步不离。好在他如今是住持方丈,晨课晚课主持之后便没有别的琐事。就算是有事,他也只在禅房外吩咐,不让任何人近禅房一步。

聂无双心中却是开始不安,如今萧凤青已公然谋反,欧阳宁与杨直也不知到底带了大皇子他们踏上北去的路上没有。而自己藏身东林寺中,也不知会不会最终被萧凤青的军队追踪到。

她心里不安,面上却是竭力佯装镇定。每夜,清远那低喃一般的梵音在她耳边,一遍一遍,让她安稳睡去。可是还是无法令噩梦远去。

一夜,聂无双又从噩梦中惊醒,她伸出手,还未唤来清远,就触摸到了他的一片僧衣衣角。

黑暗中,清远扶她起身,低声问:“娘娘又做噩梦了?”

聂无双擦了额上冷汗,叹了一口气:“是。我我梦见他来了。”重重的迷雾中,萧凤青执着滴血的长剑,薄唇勾起嗜血的冷意,她想要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喝点热水吧。”清远熟练地在黑暗中端来一碗热水,喂她喝下。

聂无双定了定神,看着黑暗中这几日守护着她的清远,心中感动莫名:“多谢清远师傅,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有月光从禅房的窗棂照入,淡淡打在他的脸上,清雅从容,带着佛门的慈悲,令人不会起半分亵渎之意。

清远看着她,:“娘娘言重了。”他说着,为她掖好被褥,眸色带着暖意:“能照顾娘娘,是贫僧在佛前念经千遍的福报。”

他的话真诚而坦荡。聂无双心中动容,不由认真看着他。这两三日东林寺虽然风平浪静,但是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几日为了照顾她,他眼脸都有了阴影,容色也憔悴了几分。

“清远”聂无双感动哽咽,握了他的手:“谢谢”

清远的手微微一颤,不由飞快缩回。聂无双想要说什么,目光却定在了他的手腕上。就着明亮的月光,她眸色一缩,这这不就是他赠给她的佛珠么?怎么他竟贴身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她诧异抬起头来,清远已飞快把袖子掩下,站起身:“贫僧出外间打坐,不打扰娘娘安歇了。”

“清远!”她忽地出声叫住他。

清远顿住身形,回头看着她:“娘娘还有何吩咐?”

聂无双欲言又止,看着他清雅俊秀的面容,心头涌起无力。她低了头:“没事,我不过是想说清远师傅好好安歇,不必为我守夜。”

清远一笑,低了眼:“多谢皇后关心。”他说完,走出外间席地躺下,不一会,悠长的呼吸声传来,竟是安稳睡了。

聂无双躺在床上,心头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息,窥探所得的这个小秘密不知如何安放。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障中,一道空门,两重天地。他收留她已是破了佛门的戒律,如果他再为她动了情

她辗转反侧,心中无法安然。有泪点点滑落眼角,怎么办?又该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门忽地“砰砰”敲响。有僧人在外面惊恐不安地叫道:“住持方丈,不好了,不好了,山下来了许多官兵!”

第五百三十五章封寺(二)

聂无双猛地惊起,熟睡中的清远亦是起身。他看着砰砰作响的房门,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略带严厉的话中奇异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方丈,是叛军啊!他们要来搜寺!”传消息的僧人喘息不定地说道。累

清远微微一沉吟,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可是”屋外的僧人惊慌不安,还想再说。

“退下吧,等我稍后出去迎他们。”清远站起身来,披上僧衣袈裟。

“是。”僧人终于离开。

清远披上袈裟,走到聂无双床榻前,聂无双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她定定看着他,伸手抓住他一片衣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他来了”

清远握了她冰凉的手,年轻清淡的眉眼带着安慰:“不必担心,东林寺是皇家寺院,他搜不到自然要离开。”

“真的搜不到会离开吗?”聂无双心中升起巨大的忧虑。她所知的萧凤青不像是这种轻易放弃的人。

“一定会的,除非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东林寺可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是非之地。”清远扶起她,伸手在墙边一处轻轻按了一下,一处黝黑的密室就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聂无双不由低低惊呼起来。

清远领着她走入密室,解释道:“这是当初为了保护历任方丈佛经手稿的密室,里面可以通气,娘娘暂且躲一躲。”闷

聂无双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她躲在里面,清远看着她惊慌不安的眼神,低声宣了一句佛号:“娘娘放心,就算是清远身死,也不会让娘娘有半分损伤。”

他说罢,关上密室的门,一堵墙壁又完好如初。

黑暗袭来,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在外,聂无双紧紧抱住自己,他最后一句话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可是当真能就此平安过险吗?

她咬紧下唇,直直盯着那透气孔中唯一的光亮

东林寺敲起巨大的铜钟,偌大的佛殿中满满坐了一地僧人,四面如婴儿臂粗的明烛照耀着整个佛殿,犹如白昼。所有的僧人低头念起经文,呢喃的梵音却怎么也抵消不了殿外那一柄柄如秋水似寒长刀带来的森冷杀气。

清远缓缓而来,夜风吹起他大红袈裟,清雅慈和的眉眼如黑暗中拯救众生的神佛。所有的僧人见他终于来了,不由纷纷转头,面上露出希冀。

清远看着坐在金身佛前的男人,不由顿住脚步。只见在佛像前,萧凤青斜斜靠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长剑。银白色的甲胄冷冷倒映着殿中的烛火,他犹如再夜间出没的修罗,一路嗜杀终于到了这神佛面前。

萧凤青见他来,斜斜一条漂亮的长眉:“她,是不是藏在了这里?”

清远低低宣了一句佛号:“敢问睿王殿下,她是指谁?”

萧凤青眼中有什么一沉,他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无波无惧的年轻僧人,俊眸微眯:“她是指谁?你难道不知?”

“贫僧真的不知。”清远抬起头来,澄澈的目光带着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睿王殿下不用怀疑。”

不知?!萧凤青光洁的额角青筋微微一跳。他从怀中拿出一支凤簪,死死盯着面前的清远,冷笑:“这是在通往东林寺的路上捡到的,这方圆百里,除了东林寺,她还能躲到哪去?”

清远看着面前的萧凤青,低低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清亮如玉琮相击:“这方圆百里也不止东林寺一家寺庙,更何况,这方圆百里殿下怎么就确定有人藏在了东林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