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毅没通过吏部考试。

当然,资格是永久的。他也可以在京城游荡一年,明年再考。但他穷啊。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只能收拾收拾行礼另谋他就——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很惨淡。

因为他进京考试的盘缠,其实是妹妹的卖身钱——采选得中有五十两银钱的补贴,卢佳音全给了她。其实那年她已经十八岁,曾避开四次采选,没道理这一回会避不开。

但没有峰回路转的,那也不是人生——卢毅艰难的在节度使幕府谋官的时候,一纸诏令从京城传来……他忽然就一步登天了。

少府少监并不是什么大官,但对卢毅来说,这是他官生的起_点。成国公之爵反而并没怎么令他欢喜。

被少府监拉进官衙时,卢毅以为有天大的难题等着他这位踌躇满志始遇伯乐的新进士。

结果新官上任,他接到的第一份任务是——写检讨,不对,是请罪折子。

卢毅:……

苏秉正第二天就收到了少府呈上来的请罪折子——这已经是第三道了。

好歹是一朝进士出身,卢毅的文辞着实绚烂华丽。然而请罪的折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一套。

苏秉正随手翻了翻,就放在了一边。

当天过了晌午,乾德殿就有苏秉正的口谕传回少府:请罪表他收下了。既然已诚心悔过,想必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一次且这么揭过。日后敢再怠慢愚弄,就别怪他暴虐无情了。

随即,少府一系列人事变动、责任追罚也终于确定下来。该罢官的罢官,该贬谪的贬谪,该罚俸的罚俸。倒也不算太大的动作,相比于当日苏秉正的怒火,这结局还是让少府监长松一口气的。

卢毅觉得很懵懂——他写完了请罪折子就回家睡觉了,留一群各怀心事的人惴惴不安的等待转机。自然也就不明白他下午去官衙问报道流程时,迎接他的一张张友好的脸所谓何来。还在想这也太热情了吧……跟他想象中的官场截然不同,真有些无所适从啊。

“卢大人高才……”“一本就结案了……”“多亏了卢大人啊……”

卢毅:“哪里哪里……”

心道:他们在说什么啊……难道是昨天熬夜写的请罪表?少府干的都是什么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难道每天的正事就是因为没该皇子选对奶妈请罪?不是掌管山海地泽税负、御用百物百工兼钱币鼓铸事物的吗?难道不是很庞大、重要、严谨的机构吗?怎么看着这么像禄蠹米虫啊!

不过他的清闲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皇帝的态度摆得这么鲜明了,少府监又不是真的昏聩老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然要迎合上意,栽培卢毅。

——确实如卢毅所想的,少府不是什么清闲的机构。

卢毅入京一事,卢佳音是从采白口中听到的。

“还没上任呢,就先写了道请罪折子。”采白说着,脸上就浮现出笑意来。对这位范阳卢氏未来的宗主,采白也是天生就存了一份好奇和好感。她比卢德音年长许多,自小在卢家长大,受夫人所托照料卢德音。随卢德音入晋国公府事已十六岁。对范阳卢氏的感情只怕比卢德音还深些,“听陛下的意思,写得很好。不愧是进士出身。”

卢佳音反倒没有太深的感触——毕竟她甚至没有见过卢毅,对其人其事也知之甚少。

当年她也曾打听过卢佳音一家——范阳卢氏幸存的支脉并不多,且大都远在江南辽东,回迁的很少。世人又多有冒充,她失望得多了。难得遇到一系存了家谱的,看着有望,她调查得便也格外用心。只是并没有专门针对卢毅。只知道他是卢佳音的长兄,在乡间颇有些才名,尚未娶亲。

“文章事,也确实难不到阿兄。”卢佳音笑答道。

“文章便是大事!”采白说道,“能得陛下赏识,可见是极好的。陛下是有见识的。”

卢佳音只笑着,她没享受过有兄长的人生,还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表现得与有荣焉,“说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阿兄了,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采白含笑望着她,“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了……”又道,“不知娶得是哪家的闺秀?”

“两年前,是没有娶亲的,如今就不知道了。”

宫里消息闭塞,确实送不进来。

采白存了心事。

苏秉正处置完一天政务,宅在殿里逗弄孩子,听着采白和卢佳音的闲聊。感到十分松懈。但显然没有为她们解疑答惑的善心。

——读书人年二十三四尚未娶亲的,虽然不多,却也不罕见。

尤其卢佳音家中虽号称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家底却并不丰厚。要娶得称心,就更不容易。往往便要走这么一条路——一门心思读书,且等到一举高中那天。春风得意身价倍增时,自然有京中权贵们看中新进士的前途,备好丰厚嫁妆将掌上明珠下嫁。

说是下嫁,其实也是一种投资。如果不被看好,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

……是以当初卢德音打听时,卢毅没娶亲。如今中进士都一年半了,也还没娶

亲。

但他这次入京,只怕想不成亲也难了。

苏秉正也很想看看,卢毅会结一门什么样的亲。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14

卢毅完全没打算成亲。

也不是不想,而是怎么想都着急不来——如今还在国丧中,民间三个月不许嫁娶,当官则一年不许嫁娶宴乐。且他承袭的是成国公的爵位,谱牒上论皇后是他的阿姊,实际上是卢家的守灶女,他合该为她守期年之孝。若脸皮厚点也许就得守三年了。怎么算,一年之内他都娶不着老婆。

但旁人可不是这么看他的。

且不论他是卢家的宗主,三皇子——也是嫡长皇子的便宜舅舅,好歹他身上还带着国公的爵位呢。且他资历浅,是骤然富贵,想必娶亲的门槛也不会太高……是以如今京中攀不上真正的名门世家的二流门第,都在打他的主意。

但要说他真就在京城立稳了脚跟,也没这么容易。

少府因为卢毅而躲过一劫,萧雁娘却没有这么好运气。

禁足令虽解除了,苏秉正却迟迟没有发话让二皇子回拾翠殿。

萧雁娘也曾想去乾德殿哭求,但她在殿外从日出等到日后,苏秉正也没有说要见她。

让萧雁娘哀切的长跪不起,她是吃不了这份苦的。不过娇惯的闺秀也娇惯的做法——她托人往家里捎了封信。

萧雁娘心机不深手段也不足用,当初送她入宫时,萧家对此就有所顾虑。但要说她真的不可调_教,那也不至于——至少她还是知道轻重厉害的,又不爱生事,自保还是没问题。

且她生得美,又是国公府嫡女。有萧家保驾护航,只要能生下儿子来,日后富贵少不了。

因此太子宫中采选时,萧家还是将她送到了苏秉正身边。

为这个决定,萧家已经后悔了五六年。

——彼时他们并未料到,卢德音无宠无子,说是元配,其实就是个管家婆。而萧雁娘一举得男,生下皇次子来,在宫中唯一的对手就是周明艳。但周明艳算什么对手?二流门第出身,父兄皆是武将。不过仗着生下皇长子来——但一样是庶子,长子跟次子有区别吗?

那个时候,萧家不是不觊觎皇后位……实在是萧雁娘当宠妃够料,夺皇后位就差远了。

不当皇后也行啊,赶紧和皇后结成同盟,共同对付周明艳去。只要能把皇次子扶持为太子,也就是实际上的皇后了。

但萧雁娘竟连这都操作不好,她把皇宫住成了自己家,以为人人都把她当娇娘子。皇后那么透彻的人瞎了才会选她当队友。

还好,皇后运气不佳。居然生下儿子难产死了。

这个时候萧雁娘简直有如天助,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要不犯错误安安稳稳等二皇子长大成人,苏秉正对卢德音的感情也淡下去。自然有她的父兄党朋在合适的时机,将她推上后位。

结果她竟因莫名其妙一点小事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被苏秉正厌弃了!连二皇子都不许她养了!

连萧雁娘的亲爹都有一边踢她一边骂“孺子不可教也”的冲动了。

但已经将这个女儿送进宫了,难不成还真看着她自生自灭?

梁国公萧镝百般无奈,只能令夫人进宫去教导女儿。

这个女儿,你跟她弯弯道道的说话,她是听不懂的。梁国夫人便直接说:“娘娘在宫里,需得认清局面。”女儿这种资质,暂且是不能指望她去夺嫡了,只能指点她如何保身,“毓秀宫周淑妃,无论何时都不会是娘娘的盟友。因此她说什么您都不要听、不要信,只管离她远远的。”

萧雁娘不介意听她阿娘条分缕析,但她觉得她阿娘没把握到重点,“阿娘,显儿还在杨嫔那里。”

“一天两天的,不打紧。”梁国夫人利落的就打断了她,“该惶恐不安的是杨嫔,您着什么急?”

“可万一皇上不让显儿回来了……”

“我不是就在教娘娘怎么办吗?”梁国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但闺女还是自己的亲,“看样子,皇上是想让卢婕妤来抚养三皇子的,大约不会在这个时候驳斥卢婕妤的脸面,娘娘只需说动卢婕妤求情……”

萧雁娘都快要哭出来了,“阿娘,您不了解皇上。他不会让我有机会找卢婕妤求情的。您就帮帮我,显儿可是您和父亲的亲外孙。您就叫父亲在外头使使劲儿吧。他说话,比我说管用!”

梁国夫人愣了一下,“你阿爹自然也会在外面用劲……”

萧雁娘不提醒,梁国公一时还真想不到这一点。

但也确实如此,苏秉正需要跟萧雁娘耍心眼吗?

女儿都是来讨债的——他只能感叹。如果不是有个闺女在宫里,苏秉正想拿捏他,还真得寻出个拿捏得住的把柄。

但因为有个女儿在宫里,反而得他费尽心机寻思怎么讨苏秉正的欢心。

世家中的世家,豪门中的豪门。纵然在崔郑王这一级别的门第前,兰陵萧家的分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梁国公萧镝和其余一切世家子弟一样,为自己的出身门第自豪。对卢毅这个仰仗皇权空降到范阳卢家承祧的,来历不那么明确的小辈,打从心底里就瞧不起。也从来没打算让他走进自己的交际圈子。

但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考虑一下天子的脸色。

这天朝会,远远的望见卢毅向这边

走过来,萧镝就屈尊抬了抬手,和蔼亲切的微笑着,叫了一声,“明德,来陪老夫喝盏茶。”

回过神来之后,卢毅受宠若惊了。

他的迟钝帮了他大忙。他就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风姿俊朗的向着萧镝走过去,随即在这位相公面前不卑不亢的深揖,“学生见过萧大人。”

从容坦荡的举止,为他赢得不少赞赏。

世道便是如此,伯乐一顾而马价十倍。萧镝请卢毅喝了一盏茶,第二天他的名字就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卢毅在长安勋贵的交际圈子里,总算勉勉强强立住了脚。

卢佳音在苏秉正殿里也住了十余天了。

就在苏秉正眼皮子底下,谁敢生事?是以这些天她过得无比平淡。每天也就是陪伴小皇子,闲时和采白她们聊聊天罢了。

萧雁娘还在待罪,宫里的事便由甘棠、采苹、行露、采白四个女官协助着王夕月处置。这四个人都是卢德音身旁得用的女官,如今奉苏秉正的令看护三皇子,便也和卢佳音朝夕相处。因此虽被困在乾德殿里,对后宫发生的事,卢佳音也了如指掌。

梁国夫人入宫的事,并没有瞒得过她,行露还跟她传了句话,“梁国夫人还想去瑶光殿看您呢。”

卢佳音便笑道:“倒是辜负她的美意了。”

行露便悄声道:“说句该掌嘴的话,您没见着才好呢!她那个人……”才要再说什么,便被甘棠呵斥道:“让你换盏茶,哪来这么多话?”行露对卢佳音做了个苦脸,飞快的压低声音道,“总之您明白就好了。”才端起托盘回头跟甘棠怄气,“就去了,女大人!”

甘棠是管家婆里的管家婆,性子烈火一样不容情,一向都是这群人里的标杆。

她对卢佳音道:“小孩子不懂事,贵人别往心里去。”

连卢佳音也不由绷紧了脊梁,“不打紧……”

凤仪宫的女官们跟梁国夫人确实都不对付,这卢佳音是知道的——也是拜萧雁娘所赐。这姑娘真心太娇气了,且眼高于顶。说句不客气的,甘棠她们好歹是皇后的亲信,出了凤仪宫代表的就是皇后的脸面,谁见了她们不是客客气气的?萧雁娘却从来都不在乎。歪在榻上喝着葡萄酒接见她们,都是寻常事。身边人劝她,她却说:“又不是皇后阿姊亲来。几个下仆罢了,也得我以礼相待?”

梁国夫人跟她一样的做派。也常到凤仪宫陪皇后说话,说的全是她家女儿正经名门望族的出身,心思纯白如纸不懂庭院深深人心叵测,不比某些人家,还请皇后多多照料。听着像是

托付,品着却满满的高贵冷艳——养成这么不懂事没规矩的女儿来,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宁肯抬举世家的小草也不欣赏寒族的大树啊!

尤其当年梁国夫人撺掇皇后扶持二皇子时,那话说的就更恶心人了——仿佛皇后以后就只能依靠着萧雁娘母子过日子了。

明明有求于人,还要摆出一份施恩于人的吃相来,真再没有更招人烦的了。

行露她们固然不喜欢周淑妃,但对周淑妃母女的观感却着实比这母女两个好得多——也就是皇后摆明了不想掺和进争宠和立嗣的事里,行露她们便也不在她跟前臧否人物罢了。

卢德音自己对萧雁娘母女却没什么恶感——这两个人固然不讨人喜欢,但也只是世家贵女常见的姿态罢了。哪怕自私些也不要紧,只要别真做出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她都愿意护着。对萧雁娘也无非是多让着多捧着些,没什么为难的。

如今成了卢佳音,更是连这一份操心也省下了。

不过惯常的思维还在。她能猜得出梁国夫人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必然是让二皇子回到萧雁娘身旁的事。

她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苏显是萧雁娘的儿子没错,但他也是苏秉正的儿子。他们之间的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开口。何况她并不觉得苏秉正真打算把苏显从萧雁娘手里夺走,他必然还有其他的盘算。

不见梁国夫人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休息一下……

现已回归……

15

入了八月,天气便渐渐凉下来。各地秋贡到了,殿内鲜果也丰盛起来。

三皇子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但也爱香味。放一只大橙子在他身旁,就能引诱得他翻过身来。小孩子翻身就跟小乌龟似的,手脚慢慢的摆啊摆,你轻轻扶他一下,他忽然就扑棱一下子翻过来了。翻过来时自己也要被吓一跳,胳膊撑在床上肥嘟嘟的趴着,抻了脖子四下里看。你拨弄拨弄橙子,他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吐着泡泡睁大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

你推给他,他手脚控制得不是那么娴熟,却也要伸手戳戳。摸着无害了,就上嘴啃——自然是啃不动的,顶多留一排口水。

这么傻乎乎的玩法,就能让卢佳音和采白两个乐此不疲的玩一整天。等小皇子睡着了,才觉得腮帮子都笑疼了。

苏秉正闲暇时也爱逗儿子玩。

不过自从恢复了朝会,他闲暇的时候便不多。白日里更少留在寝殿。

西州刺史的人选已定下来,正是华阳的驸马王宗芝。然而王宗芝还没启程赴任,西域就有了新的动向。如今相公们正在商议设置安西都护府。听外边的口风,是为了应对突厥人。苏秉正当下紧要忙的便是这一件。

卢佳音对西域的局势倒不陌生。

人被困在深宫里,心却不能跟着狭窄起来。早些年她读书,最爱的便是山川地理、风物人情。很多地方纵然不能亲至,也该明白天下有多么的广大。西域的书她当然也读——因她好奇追问,苏秉正还曾叫使臣入宫给她讲解西域诸国的风俗和历史。

当年她和苏秉正相处,很少聊起东家长西家短。倒是苏秉正受了哪个朝臣的气,常跟她抱怨。偶尔谈及朝局,她也不曾茫然无知——她确实不避讳朝政,也曾就涉及自身的事给苏秉正上过谏言。只是没什么权力欲而已。

如今有了孩子,更是全心都在孩子身上。听说西域有事,也只在脑子里略过了一过。

反倒是采白问了一句,“不知安西都护府治所在哪里?跟西州近不近?”

卢佳音知道她是在替华阳公主操心,便随口答:“大约就设在西州治内,那里是出入天山的必经之路,可以扼守东进西退的通道。而且物产丰饶,人多地广,前车师国、高昌国都将都城设置在那里。是能建起重镇来的。”

她说完了,便看到采白和甘棠都盯着她,便又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甘棠摇了摇头,“只是惊讶,贵人竟连这些都知道。”

卢佳音便道:“碰巧听过那边的事。”

甘棠便看了采白一眼,采白也回过神来,道:“能相互照应着就好。”又叹了口气,“没想到陛下会舍得让公主去那么苦寒,那么远的地方。”

卢佳音也不介意多说一句,“远固然远,却也未必多么苦寒——有天山水源的滋养,西州是处极富饶的地方。听说瓜果尤其甘甜,吃起来就跟饮蜜一样。在中原是尝不到这么好的东西的。”

她不觉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倒是把采白她们逗乐了。行露刚从屋里进,听说到这里,笑着插嘴道,“贵人想吃,日后跟陛下提一句,让他们入贡也不难。”

卢佳音惋惜着摇了摇头,“为一点口舌之欲不值当——”忙又叮嘱她们,“就当没听到,可千万不许提。”

采白笑着应道:“知道了。”甘棠和行露却都沉默下来。一时外间小宫女来催促,甘棠出门去王夕月那里回话。行露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道,“贵人真是……连话都说得一模一样。”却也没伤神太过,立刻就又微笑起来,“适才瞧见外面有人张望,看着像贵人殿里的葛覃姑姑。”

卢佳音便想起,当年使者跟他说起天山的馈赠,那美景美食与美酒,她也流露出向往来。与甘棠她们之间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彼时采白已在苏秉正殿里伺候,想来不知道有过这一段。但听行露说到,估计也品味过来了。此刻又难过起来。

她心里也很不自在,忙对行露道:“我出去看看。”

此刻苏秉正不在寝殿,她出入便也没什么避讳。

过了三重帷帐,再走过回廊,便到前殿。

苏秉正偶尔也在前殿接见些近臣,卢佳音这一次便碰上了。

那人跟着侍中进去,身量高瘦,模样清朗。一对漆黑上扬的剑眉,看着精神奕奕。想来是个新秀,至少卢佳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看着才不过二十五六,便能入乾德殿与天子对答,寻常人难免惶恐。不两股战战已经是好的,而这人眉宇间竟还有自信。不是无知,就是腹中有真才华。

到底是外臣,她不该表露出好奇来。卢佳音也只随意瞧了一眼,便退步回避。

但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先还守礼不抬头。然而只眼角扫到,便不由自主望过来。对上了卢佳音的眼睛,便露出又惊又喜又无措的目光来。失措了一阵忙又收敛了垂下头去,要躬身行礼。

卢佳音只抬手拦住,道:“乾德殿中,不敢受礼。大人请进吧。”

侍中似乎也愣了一下,却还是如卢佳音所言,道:“大人请在此等候。”

那人还弓着身,卢佳音屈膝行过礼,便出了大殿。

果然看见葛覃在殿台下徘徊,便无奈的过去找她。

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送换季换洗的衣服,又将梁国夫人去殿里拜访的消息带给她。

同样的作为,在不同人眼里也有不同的解读。行露她们正面忍受梁国夫人的轻蔑,自然厌烦她的脾气。而葛覃她们看梁国夫人,只觉名门邦媛远在云端,就是让人瞻仰向往的——兰陵萧氏,对她们来说高不可攀。骤然俯身屈就,便令她们受宠若惊。

“梁国夫人不知道我不在殿中?”卢佳音稍有些无奈。

“就是知道娘娘不在殿中,”葛覃便解释,“又不能来乾德殿找您,才留下口信的。”

卢佳音就叹了口气,“她留了,你就帮她带?”耳根子怎么这么软啊小姑娘……

葛覃想了想,道:“必然要带的,不然岂不是瞒着您。这样吧,”她笑道,“若您觉得行,就当我带到了。若不行,我就说没告诉您。”

“你倒是会替我想。”

葛覃笑道:“跟您开玩笑呢。梁国夫人没留什么口信,只说以后再来看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听说在外朝,我们国舅和梁国公私交不错。可宫里咱们又没什么交情……”

这倒是让卢佳音吃惊了——在乾德殿一方面消息灵通,另一方面,有些后宫沸沸扬扬的闲话却难传进来。

“什么私交,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