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还活着的时候,与她有恩怨纠葛、或是令她牵念不舍的人,也纷纷离开或是死去。她心中并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反而还有一段只有死去才能斩断的孽缘,生活便真如槁木死灰一般。

只在生命的最后,她真切的抱到了自己的孩子,才骤然有了可以执著的事物。

因此重新活过来之后,她便早早的不把自己当作卢德音了。

可要让她作为卢佳音活着,却也欠缺了些什么——她对卢佳音所知不多,对卢佳音过往的人生,更是几无所知。她没有自己是卢佳音的实感。

她便全当自己是再世为人了——也或者还是那一缕孤魂,只因舍不下儿子,才牵绊在世上。

过往那些旧情,不经意间追忆起来,也不是无所触动,可于她而言,确实都早已被强行斩断,或是自行了断了。

阿客不想再续前缘,更不想缠杂不清。

苏秉正发了话,小皇子的百日宴便也一步步的筹备起来。

阿客想给三皇子铸一枚贴身带的长命锁,便抽空回了一趟瑶光殿——其实卢佳音的财物她早就已经清点过一遍了。不过直到需要用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穷。

对着账目算了几遍,最后还是只能去里间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当年卢佳音生长乐公主的时候,苏秉正和卢德音的赏赐。东西十分丰厚,七宝俱全,还有些西域传来的稀罕玩意儿,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阿客掂了掂轻重,拾出一块黄澄澄的金子。然而沉默一会儿,还是又放了回去。

——阿拙出生时,她怀三皇子也有七个月了,正是最辛苦的时候。胎养得足,肚子便挺得尤其大,低头都瞧不见脚尖儿。腿脚浮肿起来,走两步便浑身疼。苏秉正便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比她还要焦躁。旁的人谁都不敢去烦扰他。

卢佳音生产的消息从瑶光殿传来,便叫苏秉正给拦下了——他大约是怕阿客因此操劳起来,动了胎气。一直到阿客闲来无事算起卢佳音的产期,亲口过问了,他才支支吾吾的承认。那个时候,阿拙出生已经小半个月了。

赏下的财物固然多。但比起苏秉正前两个孩子,这个小公主遭受到的冷遇,至今瑶光殿中人提起来还要叹息。

为了小皇子而动用本该属于阿拙的东西,阿客做不到。她已经对不起那孩子太多了。

何况苏秉正定然会给小皇子铸个极好的锁头,就算她送的再好,小皇子也不能贴身佩戴。

最后还是只斟酌着财力

,铸了枚银锁。

这一日秋爽,旬假里百官下值,苏秉正也难得空闲。便往侧殿里去逗儿子。

可惜小皇子不买他的面子,苏秉正一天睡四个时辰,小皇子则只醒四个时辰,且夜里还要闹腾掉小半个去,白日里肯醒着陪他玩的时候就不多。只四肢大开的爬着熟睡,苏秉正拍了拍他的脸,“三郎,三郎?阿爹来了。”小皇子则流了他一手口水作答。

阿客在一旁给小皇子缝百岁衣,看到苏秉正悲惨的拽着衣袖要帕子的模样,忍不住就抿嘴笑出来。

苏秉正听了她的笑声,回头望见她,心里便略微觉得有些异样。

等净好了手才忽然明白过来——她在他面前,似乎从来都没有忐忑、畏惧乃至紧张过。或者说,她似乎都不太明白该怎么跟皇帝相处。和皇帝同处一室的时候,还有那个女人能好整以暇的做针线?

他便有些不悦——阿客这么做,那是理所当然。卢佳音学她穿衣打扮也就罢了,若连这都要学,便太掂不清自己的分量了。

他便起身走到卢佳音的面前。卢佳音似乎还没回味过来,只略有些疑惑的抬头——那眼睛极温柔和明亮,微微弯起来,像是盈盈一泓水光。她生得跟阿客确实像极了,苏秉正想。

他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卢佳音依旧没有回味过来,苏秉正便伸手勾了她的下巴,令她将头抬得高高的。她垂着眼眸,似乎在忍耐。长睫毛遮住了目光,不与他对视。这模样令苏秉正一时有些恍惚,四周仿佛有烛火映着红帐,阿客还是十年前的阿客。

他的拇指擦过她的嘴唇,那嘴唇软而姣好,像是碧桃的花瓣,令人忍不住就想含住。苏秉正望着她的目光不觉就有些深,他用另一只手摘去了她发髻上的绒花。她仍忍耐着,面色却立时就变了,竟是有些羞恼。苏秉正下意识的便将手收了回去,退了一步。

卢佳音终于放下了针线,在他面前站起来,垂着头后退了一步。

苏秉正这才清醒过来。

可心口依旧在砰砰的跳着。明明是故意威压她的,可那一刻却真把她当成了阿客,以为自己又没克制住唐突了她。

难免是要失落一阵子的,但也早习惯了。毕竟阿客死去已经快要一百天了。

他便坐下来,令卢佳音站着答话。

“你有什么想要的?”

卢佳音淡淡的回道:“并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那么当初为什么入宫?”

她依旧字斟句酌,“采选得中,便入宫了。”

苏秉正便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你入宫

的原委,朕已经找人问过了。此刻就只想知道你的理由。”

阿客被他问住了。

卢佳音入宫的原委,她是调查过的——可她要在宫外打听消息,并不像苏秉正那么方便。甚至都不能像旁的皇后那么方便,因为她在宫外是彻底没有势力的。便只知道,卢佳音因秋疾错过三次采选,第四次才得中。中间似乎也说过亲,可不是门户不匹配,便是旁的缘故,都没有成。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推测出卢佳音想入宫的理由——甚或该说,她连卢佳音是顺其自然,还是被迫无奈入宫的都不清楚。

便只能道:“侥幸得中,云胡不喜……不知该有什么旁的理由。”

就好比有人向往布裙荆钗、举案齐眉,自然也会有人向往侯门深宫、珠围翠绕。

苏秉正便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没有选中,你便不嫁了吗?”

阿客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她只略蹇顿了片刻,苏秉正便穷追不舍,“朕听说,秦明桥曾向你求亲,你为何没答应嫁他?”

阿客脑中便嗡的一响,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苏秉正问的是卢佳音。原来秦明桥也曾向卢佳音求过亲。

她与卢佳音之间,竟然有这么多巧合。

她更想不出卢佳音拒绝秦明桥的理由——是因秦明桥大她十余岁?秦明桥该娶过妻子了吧?那么是续弦?总不至于想令她做妾吧?

她脑中百转千回,苏秉正只望着她,静静的等着。

“婚事自然有父母做主。想来他们另有考量,父母不曾对我提起,我也不曾问过。”阿客答道。

苏秉正终于放过她,不再发问。他不动声色,可阿客还是看出来了,她的答案显然令他失望了。

他没有再留。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了。

秦明桥去卢家提亲,卢佳音的父母是乐见其成的。固然是当续弦,但天德年间的进士,在民间也是美名盛传。且秦明桥已是州郡长官,婚事若能成就,则是卢家高攀。

但卢佳音抵死不从,此事只好作罢。

这一些,苏秉正已追查出来。他只不过想拿来试探卢佳音罢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卢佳音,也不是第一回半途而废。

他跟华阳公主如何保证,到了卢佳音的面前,就全烟消云散了。对上她的目光,他只是没有办法真把她和卢德音区别开。追问的时候,他竟隐约希望她说,她是想嫁他才不要秦明桥。

他再有多少心机多少能耐,在卢德音面前都使不出来。她就像是他的一个劫数,总令他

不能自控。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他身上略有些发热。

从阿客有了身孕,他确实有小一年不曾好好的疏解过了。

只是心中倦怠,也不想往旁处去,便独去洗沐。

他懒散的靠在池壁上,任由宫人替他清洗按摩着。清水漾起来,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恍惚又记起自己当年那场大病。

其实那病是怎么回事,苏秉正也已记不清。

他只记得自己惹阿客生气了,不论怎么道歉,阿客都不肯回转心意。她发脾气也总是闷闷的,从来都不肯抱怨或是吼叫出来。可苏秉正宁愿她开口训斥他——她心里仿佛有那么一道门,每每遇见事便将自己关进去,任谁敲都不开。每到那个时候,苏秉正便觉得自己被她丢弃了。

她将苏秉正送回房中,苏秉正难受了一夜,可他不敢再去找她。

第二日醒来便有些昏沉。去阿娘房中请安时,听到她说起阿客的亲事,便觉得被雷劈中了一般。

他似乎是跟阿娘争执了,问她为什么非要把阿客嫁出去,留下来不好吗?

她阿娘并未觉出他心意浮动,说道,“我是想把阿客留住的.可当年你父亲接阿客入府时,便说得明白。阿客还是卢家的女儿。她的亲事上,阿娘做不了主。若你的阿兄们还活着,许还能提一提……”

话说到这里了,他也只能陪着母亲缅怀死去的兄长们。

后来就又说到了良哥儿。不过,彼时良哥儿已是太子的长子,阿客的身份自然配不上他。

——把家中男子都数过一遍。可一屋子的女人,没有一个提到,他也可以是阿客的归宿。

他浑浑噩噩的从他阿娘房里出去。便遇上了为秦明桥跑媒的杜夫子。

一整日所见,人人都在为阿客出嫁忙碌,他们满含暗示意味的话语和笑脸真是令人烦透了。

苏秉正回到房中,蒙了被子昏睡,只觉得再不想醒来。

后来的事,他便不记得了。他单是知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的人似乎是阿客,又似乎不是。他在梦里一遍遍的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这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在梦的最后啊客扯落了帷帐,大火腾腾的烧了起来。她在烈火中回头,火焰映在她淡漠如水的眸子里。他望见有人冲进火中去找她,随即便感到有烈火焚身。他在火中煎熬着,忽然有人敲了他的额心,有金光自空中落下,谁的声音在耳边说,“历劫三度,尚不肯超脱,你竟也是个看不破的。如今孽缘得续,你便继续生受着吧。醒来!”

便有甘霖落上

手背,天空沥沥淅淅的下起雨。烈火消失了,身上骤然便清凉起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阿客坐在他身边哭。

这次终于真的从梦中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T__T日更、双更什么的,果然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啊

23

再后来,阿客便搬回了他房里的北套间。

苏秉正一直不敢问起她和秦明桥的亲事怎么样了。他不想让阿客嫁出去,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昏迷的那些天里,阿客已嫁给他。固然他当时还小,并不真的明白婚姻是怎么回事。但他也知道,那样是不好的。

旁人谈起秦王府里那一场婚礼,含糊其辞的态度只证明了这一点。王府上下对阿客也很微妙,称呼她为世子妃的语气十分犹豫。

所有这些,阿客都淡然以对。她待他一如既往,只是她再笑起来的时候,便没了当初的快活与不拘。

苏秉正从那个时候才真正的决心成长起来。是他让阿客落到这种地步,他只想将欠她的再还回去。终有一天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只会羡慕她嫉妒她,而不会背过身去闲言碎语拿她说笑。

他一向都才智出众。加倍奋发起来,很快便将平辈人甩在身后。等他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长安多少俊才,可提到他时眼光再高的人也得评一句“惊才绝艳”。他初学骑射时,军中将领调侃他称他“苏郎”。可当骏马散蹄,他在马背上张弦射裂箭靶后,“苏郎”二字也成了货真价实的美称。

旁人还在挣名声的时候,他已开始帮着父亲筹设文史馆,与宇内时士论及政务。彼时秦王府与太子东宫的龃龉人尽皆知,苏秉正也无需掩藏自己的材质,他能从任何一项上全面碾压良哥儿。

他自认能令任何嫁给他的女子引以为傲。可也非要做到这一步,才会明白,阿客也许真的只是不想要他。

年龄渐长,便也慢慢明白了男女之事,夫妻之伦。他与阿客有名有份,便从不做他想,只一意将阿客当自己的妻子看待。可真见了阿客,也还是会紧张。多少次想将“阿姊”改成“阿客”,到了嘴边,只是说不出来。

他一辈子在阿客面前都没有秘密,所有的糗事都让她瞧见了。连十六岁时初遗都被她撞上,那次他足足躲了她三天才敢再跟她说话。他从来都不落人后,便比他年长许多的也未必有他的见识与心计。唯独在阿客面前,他常觉得底气不足。

但也不是没有自作主张过。

他也曾努力将自己在阿客面前展现出来,令她拿他当男人看。想让她在见到他的时候,也面红耳赤起来。

可是你怎么让一个从来不肯将你放在眼里的人,在看到你的时候感到羞涩?阿客便看到了他的优秀,也只是与有荣焉,而不会为此心动。

反而是旁人,便从来都无知愚驽得顽童一般,也依旧能将她打动了。

阿客看中的和看中她的每一个男人,

苏秉正都嫉恨。他求而不得的人,凭什么他们谋求起来就名正言顺?明明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喜欢,更努力的去追求。

苏秉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些情绪。

谁知不过提到秦明桥,就又想起了这么多。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对阿客的爱也要在这些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中转而成恨。

华阳说得对,留卢佳音在身边,只会不断的揭开他心口上的伤疤,令他沉在泥潭里,无法从对阿客的感情中走出来。

本来他对阿客的追逐就只有彻底的绝望或是完整的得到才会停止。令他绝望了,却又给他送来这么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就像是一种折磨。

沐浴更衣完毕,苏秉正回到寝殿。

他沐浴时华阳来过,在他书案上留了小山似的一堆东西——这个当姑姑的,仿佛连三郎十岁的玩具都给预备好了。

采白来跟苏秉正禀报,道是:“公主说要随驸马去西州,这些天忙着准备行装,王家那边还有大堆的人事要处置,就不特地来跟陛下辞行了。三皇子的百日贺礼她预备好了,先送来一些,剩下的百日那天再带来。”

也真是华阳的风格。

苏秉正随手翻了翻,问道:“你看着她心情怎么样?”

采白就有些想笑,道:“我瞧着挺好……”她说挺好,但苏秉正已经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得意的傲娇着的华阳的模样了。

——本来她和王宗芝之间,就与他和阿客不同。

“没抱怨西州艰苦?”

采白笑道:“公主怎么可能向婢子抱怨?”停了停又道,“前几日听卢婕妤说到西州,说那边瓜果甘甜如蜜,有天山雪水滋养,十分的丰饶……想来太艰苦的地方,陛下也舍不得公主去。”

苏秉正还随手翻看着华阳送来的东西,闻言手上便停了,道:“天山……你说折罗漫山?”

“婕妤似乎提到过别名,我却记不太清了。”

“……想不到,她竟知道这些。”

采白笑道,“婢子听她西边的事,如亲见一般。那些山名、地名、河流名,乃至历史古国,都是随口道来。人说读书人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见是真的。”

苏秉正淡淡的道:“那也要看她都读些什么书。”

便不再和采白闲聊,只道:“将东西都给三郎送去吧。”也不找卢佳音试探,直接出门上辇,便往瑶光殿去了。

——当年阿客对西域好奇时,他也想说些东西给她听。但书志中提到那边的少,便提起来的也多是辗转抄袭,他竟翻查不出所以然。终究

还是让西方诸国来朝的使者去和阿客讲说。

西边的地理往事,不好好的做一番功课,朝中只怕也没多少人能说清楚。卢佳音却能随口道来。可见他对她还是知之甚少。

苏秉正去瑶光殿次数寥寥。侍从去通禀时,一殿人都还懵懂着。她们单是听到风声说苏秉正往这边来了,但绕太液池有多少亭台?谁都没想到是要到她们这里来。几个才人宝林慌忙准备,还不及出迎,就又传来消息,苏秉正已进了卢佳音房中。

葛覃和芣苡战战兢兢的在一旁伺候着。

苏秉正进屋就命她们将殿里的书悉数取来,却不说为什么,难免令人猜疑。

但天子也并没众口传说的那么反复无常和深不可测,坐在书案前翻看书卷的模样,真是静好如画。

他看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都说慢了。片刻间,堆了满案的书卷便全阅览完毕。他就抬头问道,“没旁的了吗?”

葛覃和芣苡对面相望,还是葛覃出来答话:“回陛下,没旁的了。”

“从旁处借来的呢?”

葛覃便小心道:“婕妤素来不爱借东西的。”这是实话,卢佳音出身贫寒,在宫里没多少交情。不但不爱借东西,甚至旁人送她什么,她都推辞再三。推不过时也必寻些旁的事还报。她是不爱欠人人情的。

苏秉正便沉默了片刻。又指着芣苡,问道:“你是跟着她一道入宫的?”

芣苡忙道:“是。”

“她居家时都有什么爱好?”

“……女红。婕妤的手工活极精巧。”

“书呢?”

芣苡屏气道:“少时启蒙,读的是千字文。后来学了女则和五经。婕妤最爱的是诗经周南篇,时常记诵……旁的,奴婢便不记得了。”

她收着的书里,确实诗歌居多,并无阿客那样广博的涉猎。

苏秉正点了点头,目光在屋里扫过,望见博古架子上有一只木匣子,擦得紫亮,上配着一把铜锁,便道:“拿下来瞧瞧。”

芣苡忙取了梯子上去取。葛覃翻出钥匙来打开,道是:“是婕妤去年夏天做的芙蓉花笺。”

翻开匣子来,里面放的确实是一叠花笺。却比寻常用的更厚密平滑,亚麻色的纸面上还能看出细碎的花瓣来,隐隐透着清浅的芳香。苏秉正抬手抚摸过那纸面,他记得自己的宝匣里也存了这么一张花笺,是去岁七夕乞巧节,阿客邀他去凤仪宫小酌时送来的信笺。

便轻声道:“原来是她做的。”

葛覃说她手巧,也并不只是夸耀。

会做纸自然就有用纸

之处,她书案上也笔墨俱全。只是苏秉正翻看了她藏的书卷,却无一个字的眉批。便随口问道:“她平日写的东西呢?”

芣苡和葛覃面面相觑,显然两人都有些不解,却还是道:“上回娘娘病中,已将手稿尽数都烧掉了。之后便不怎么写字了。”

苏秉正便一怔,问道:“这些书卷不是她亲笔抄录的?”

芣苡小心道:“这些都是奴婢抄写的。婕妤素日里忙,便不怎么抄书。”

瑶光殿里木槿花也到了零落的时候,一地残红。

苏秉正从殿里出来,只觉得心中疑问不但未得解答,甚至更深了。但究竟有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

回到乾德殿时,卢佳音正抱着三皇子在屋里玩耍。从外面只望见一个窈窕的影子,比阿客略显圆润了些。

苏秉正也不往屋里去,只随手拾起她放在外面的针线。

那是一件小衣裳,看得出是给孩子做的,然而却是用各色碎布拼凑而成。那针脚纳得极细密,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可毕竟接缝多了,必然不比整片的衣服穿着舒适。苏秉正有些不解,便问甘棠道:“这是什么?”

甘棠道:“是百岁衣。民间风俗,孩子百日的时候要讨取百家布头,缝成衣服。寓意有百家祝福,穿着可祛邪避灾,一生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