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看着他们消失的门口,眼底闪过阴骜。

刚冲出大火的炼狱,门外也已经是一片喊杀与兵戈交接之声,混乱间就着大火的光芒,清河清楚地看见除了这片森林,远处山壁上还有一道火光似乎从天而降的流光蜿蜒而来。

她皱眉,那是

“那是此地驻军,清河,你真的让朕失望。”男人森然漠然的声音让清河忍不住一震,蓦地回头,才发现,苻坚已经站在离她不过十多步的距离。

近得她都可以看见他被火光印成浅浅金色却冰冷如刀锋的眸子,细细的血液顺着湛卢锋利而华丽的刀刃在地上滴落成血潭。

身边的黑衣人眼中闪着畏惧惊恐的光芒围绕在他身边,却不敢靠近。

这个男人的动作快得他们甚至看不清他出剑的动作,不少人已经身首异处。

这样的苻坚是她记忆不曾见过的。

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刀锋一样的男人,本身就是一把饮血的剑。

根本不是一般的刺客能抵挡得住的,因为他就是最顶尖的刺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看着身边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被他利落冷酷的动作断颈开膛,清河忍不住咬紧了下唇,一步步地退后,直到听到身后有纷叠凌厉地马嘶。

失望么?那就继续失望下去吧,反正我们彼此彼此。

她眼底异光一闪,忽然拔出地上一个死人身上的刀猛地转身,长刀横斩,劈断拴住马儿的缰绳。

原本受了大惊的马儿立即嘶鸣着跳踏狂奔,踏着一路血腥竟生生闯出一条路,清河一把扯下身上套着的外袍往身边的一匹马头上套去挡住它的眼睛,同时把凤皇儿往马上一推:“快走!”

凤皇儿的脸色煞白,迅速地翻身上马,同时也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腕:“要走一起走,阿姐,上来!”

“两个人跑不快。”

“绝不!”

看着凤皇儿狭长丹凤眸里的坚定,清河一咬唇,立即就着凤皇儿的手翻身上马。

这并不是适合上演孔融让梨的时候,一起逃或者一起被抓生不如死。

感觉身后一暖,凤皇儿立马策马扬鞭向马匹们他出的血朝林外奔去。

“公主殿下,你要去哪里,可要微臣送你一程?”半空中忽然传来景略谑嘲的声音。

同时身下奔驰的马儿不知为何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一仰,本来就是靠着抱住凤皇儿才能维持平衡的清河顿时被向后狠狠抛出,身后一阵风声,一条乌黑如蛇般的鞭子猛地缠上她细细的颈项一扯,清河在瞬间几乎听见自己颈骨发出恐怖的吱嘎声。

“放开她!!”同样凄厉的声音还有马上颠簸着的少年。

仿佛蜘蛛拖动自己的猎物般,景略露出个冰冷的笑,玩儿似的将挣扎着少女一点点地拖向自己。

凤皇儿眼看着跌在地上的清河被景略残忍地拖住他的方向,当下一个飞身下马,同时手里的东西已经拼命向对方砸去。

景略轻蔑一笑,手里长刀朝头顶上的东西一劈,却见那东西被劈开,一层白色的粉末,劈头盖脸的洒下来,他心中一惊,却来不及避开,顿时眼中一阵剧痛。

“呜!”

擒住自己颈项的鞭子忽然一松,清河缓过气,借着手里的刀一撑地面半跪着,长刀横扫向景略缠着鞭子的手。

“住手!”

“阿姐!”

同时两声惊喝想起,刀尚未触及到鞭子,清河只觉的左肩头一冷,有什么东西穿过,冰冷的感觉从肩头迅速地沿着血管下滑瞬间仿佛心脏都冻结。

她缓缓地回头,目光从穿透自己的剑移向身后三步处那张熟悉得脸。

“。”苻坚的目光隐约有波涛惊澜。

片刻后,清河忽然微微弯起唇角,淡淡地倦怠地道:“三爷,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再无相欠。”

他的剑到底还是要饮了她的血

心,不知是否已经麻木到不觉得痛,只是疲惫和冰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倦态到无力。

她声音极轻,却沉沉地落在听到的人心中。

“清河。”看着她的凉薄神色,苻坚忽然心中一沉,仿佛要彻底失去什么的感觉让他胸口一沉。

会失去什么?这天罗地网有什么可以逃得出去?

清河手下滑,握住肩头的剑,沉思了一会,然后忽然向外一转。

“阿姐!”凤皇儿大惊失色地扑过来抱住她。

“清河!”苻坚微愕。

被扭出空隙的剑边“嗤”地一道血箭梭地溅出来,清河白着脸,向外跨出一步,剑瞬间脱离了她的身体。

这种时代的兵器的很多剑体上没有放血槽,卡在人体里凭借着蛮力拔出会更痛。

刺痛从肩膀上瞬间传来,清河低着头看着手上被划开的伤口,很好,会痛了,好过麻木得连路都走不了。

在苻坚愣神瞬间,忽然看到清河一动,她的方向洒出一片白雾,他心中一惊,只来得抱住景略身子一点地,一个鹞子翻身向后退开数丈。

凤皇儿已经扶住清河再次在黑衣人的掩护下准备退开。

而此时,一辆马车却在受惊的马儿狂奔下向他们的方向跑来,马车上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陛下——啊——!!!”

清河眸光敏感地一闪,朝身边的黑衣人低喝:“拿下那辆马车和车里的人做人质!”

等到苻坚意识到不对时,四名黑衣人已经带着清河跃上马车,迅速地控制了马车。

“清河,夹持皇后乃灭族大罪,放下皇后,朕可以饶你一命。”苻坚眸光一冷,大喝。

坐在马车上,看着重重包围着的官兵和火光处的男人,清河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毒害皇族,勾结叛党意图富国,再加上个挟持皇后也没什么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

还得多亏这位赶着送她上刑场的蠢皇后。

“陛下——陛下——。”芶皇后这辈子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血流满地、残肢断臂一地的场面,何况被挟持,早已花容失色,抖得如风中落叶话都说不全。

“陛下,仁德一点,就为了您生儿育女,贤德贞静的皇后娘娘让一条路。”清河冷笑,顿了顿无所谓地道“至于灭族,你请便。”

“清河。”苻坚看着她,心一点点地沉下去。理智告诉他该让开,脚却不肯移动,仿佛这一条路一旦让开,便是——再无回头。

清河唇微微一勾,真要比狠,她还没输过。

芶皇后感觉自己脖子上一痛,有浓浓的血腥味流出,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却听见一道冰冷的女音在耳边道:“娘娘,你要是晕了,我就是在你身上扎一个窟窿,直到你醒过来。”

“陛下,我是太子的娘啊救救。”被吓得又活过来的芶皇后立即哭号起来。

苻坚最终还是慢慢地向后退开。

四名黑衣人们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惊喜,立即扬鞭一抽,马车狂奔而去。

却在经过苻坚身边的一瞬,湛卢的寒芒瞬间反射向驾车的人的眼,一声惨号响起,马车顿时一歪,却没有如苻坚想的那样被湛卢砍破轮子就倒下,只是摔出几道人影,随即又在马儿的狂奔下,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凤皇儿!”清河攀住车边,眼前一阵发黑,眼睁睁地看着凤皇儿把自己推进车厢,自己却掉出了车外,她伸出拉住他的右手因肩上的伤,几乎拉不住他的手。

“阿姐阿姐放开我。”凤皇儿几乎全身悬空在车辕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肩头的血,眼前一阵雾气。

“凤皇儿,抓住,一定要抓住。”清河心中一片惶惑。

没有得到,便不会在乎,可这温暖的少年是她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手臂上的血几乎沁透了袖子,滑腻得渐渐抓不住他的手,她慢慢地被脱向疾驰的车边。

“阿姐,不要再回来了,找个人照顾你。”

“你他妈闭嘴!我不会放手的!”清河咬着唇,倔强地一点点试图用勾住车边的窗棂。

妈的,什么破车铺那么多绸缎子,那么滑。

温热的血一点点顺着她的肩膀,流到他的手上。

少年的眼神一黯,忽然轻道:“阿姐,对不起。”

“你想干什么。”话未说完,她就看着那少年松开另一边拉住车辕的手。

凤皇儿温柔地一笑,隐约间似春雪初融:“可是,阿姐,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等你来救我我等你,好不好?”

巨大的拖力让她瞬间手一松,那道雪白的身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雪雁般被高高的抛起摔落。

“凤皇儿——!!”清河眼前一黑,泪瞬间滑落唇边。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恨恨地一剑穿过地上伤痕累累颤抖着的少年的腿,将他钉在地上,苻坚望着遥远地消失在远处的车影方才集结了马匹追过去的士兵,眸光冷厉,蓦地以内力长啸:“慕容清河,若你还要慕容冲的命,七日之内束手就擒,否则我就将他一刀刀地凌迟。”

朕不会放过你的,你早已生是我的人,就是死——也是我的鬼。

马车不知在茂密的山林里狂奔了多久,马儿终于在被树藤绊住时停下,车厢也猛地撞上树干,几乎瞬间散架。

清河滚出车边只觉得头上一痛,有什么东西从额上流下,模糊了眼睛。

不她不能死,她要救凤皇儿凤皇儿还在等着她还在

她努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黑暗与疲倦却似春蚕般一点点吞噬了意识,吞噬了一切。

月高高 星寥寥

拂微风 云飘逸

孤江边 心邈邈

两世牵 谁人晓

安静的令人心安的黑暗里,渐渐有细微的声响。

“咦,那位姑娘还是那样么?”

“是啊,刚又睡下,可怜哟,伤成这样子,整日里呆呆地望着天,不会成了傻子吧?”

君色倾国 第四十五章 建康之妖 上

“我家小姐不会有事的。”门外踏进来的中年妇人不悦的打断他们。

“芸嬷嬷,我们先出去了。”两名村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看一眼,赶紧退出去,这女人是不久前到村子住下的女巫,有些能道,可不能得罪。

芸古关上门,放下手里的盘子后上前查看床上人儿的伤势,见着她沉睡的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边拿着水为她润了润干裂的唇,边轻喃。

“公主,芸古不能辜负娘娘所托,绝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慕容家怎么对我们的,那小子不值得你去救他的,不值得。”

她花了大价钱才知道公主殿下的消息,潜伏在秦国军队之间,好容易借着多年前曾经在公主身上下过的迷踪引才抢在官兵之前找到她的,哪知她略有清醒就要去救那小子不,她绝不让殿下再涉险境。

忘掉罢忘掉一切,就算是是痴儿,也比再进秦宫受尽折磨地好。

目光移动到盘子里的奇怪物事上,芸古的目光闪了闪,打开一只造型诡异的黑色小香炉,把旁边一个袋子里蠕动着的什么东西丢进去,随即点燃里面的火媒,香炉闪出幽幽如鬼火般绿色的火炎。

一股奇特的香气慢慢地飘散开。

芸古半垂着眼皮,老僧入定般似吟非吟,似唱非唱的怪异鸣音从她唇间逸出

床上沉睡的少女似受不了这种刺耳的声音,痛苦颤抖着蜷曲成一团,许久之后才力竭地平静下去。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三年后 东晋建康

城南 刘府

青衣小仆一头闯进后厢的主人房,一边大嚷:“老爷——?老爷——不得了了,大小姐闹着要和张老爷家二公子退婚,否则她就。”

房内一声女子尖叫,正在屋里九姨太身上播种的肥胖中年男人抖抖索索地撩起帘子,怒道:“小王八蛋,皮子痒了!”

“老爷饶命,小的也没办法,但是但是。”

“哦,小甜心别生气但是什么!那丫头哪天不闹,元子,说不出个好理由,你就等着被剥皮!”刘老爷哄完姨太太,朝名为元子的仆人怒目而视。

“小姐说她就跳楼!”元子赶紧道。

“这是她这个月第一百八十三次说要跳楼,还有没有别的!”刘老爷恶狠狠地一瞪元子,抖索着去床头小柜子掏药,再下去他有一泻千里的危险,得赶紧吃药。

“但是这次少爷也说,如果大妹敢退婚,他也要跳楼!”元子小声地补充一句。

“什么!!”刘老爷僵住,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正常,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话那么别扭。

“爹没听错,大妹如果敢退婚别嫁,我也要跳楼!”门外冲进来一怒气冲冲的英俊年轻男子。

“那你就跳呀、跳呀,死了最好。”伴着尖利的声音跑进来的华服少女冷笑,朝年轻男子抬起下巴,双手叉腰:“他就是要我不要你,你以为你是什么,跟我斗!”

“你不要脸!” 年轻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要脸,你要脸怎么脱了衣服上他的床,还对着他纠缠不休。”

华服少女容貌艳丽,此刻却似张牙舞爪的蜘蛛般,朝着自己兄长步步进逼:“你以为你在我和他之间刻意破坏就能得偿所愿,我告诉你,你是个不下蛋的鸡,这辈子你别说生个蛋,连个屁都生不出来,跟我争,你凭什么!跟你,他玩你而已!”

“你胡说水青和我才是鸳盟结约,分明是你夺我心上人,当初我就不该将水青介绍给你这狐狸精。”男子踉跄几步,脸色凄凉,秀目含泪。

“狐狸精也比你这不下蛋的鸡好。”

“够了,够了!”六老爷面色铁青,一脸肥肉抖啊抖,让元子相当担心那肉会掉下来。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那建安之妖斗得你死我活”

看着一双儿女同时冷着脸哼的一声怒目而视,他气得浑身一抖,神经一抽,坚持了许久的老鸟到底一泄千里了,又一口心血上不来,噗通一声栽倒。

临晕前尚且听见自己娇媚可人,弱柳扶风,最得他宠爱的九姨太怒气冲冲地从他的千斤肉躯下爬出来泪盈盈地吼:“你们都放屁,水青的心上人分明是我,是你们这不举的爹强抢民女。”

刘老爷两眼翻白,咬牙挤出一个三个字:“苏——水——青。”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苏水青,幼度兄何故这般横眉竖目,教小生好生惊恐。”清冽悦耳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与内容不合的揶揄。

谢玄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三十而立,三十而立,岂能和面前这个后辈计较。

“幼度兄,怎么了,面色真差,要不要水青帮你看看。”似关心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谢玄蓦地睁开眼,便见着面前一张清艳至极的面容不足自己一寸,如鸦翅般的睫毛下一双子夜般漆黑的秀逸美目正满汉关怀地看着他,谢玄的呼吸猛地一窒。

当然如果除掉他那只

“苏水青,拿开你的手!”谢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目光左斜八十度盯着那只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