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眼皮,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是你”

“是我,好好上路吧,下贱的虫豸。”来人冷嗤。

“狠毒你”男人目眦欲裂地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七窍缓缓淌出暗沉的血色,辞不达意地声音陡然中断。

“恶心死了。”他恶狠狠地踢开死者的手,却在同时听见门边咣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心头一紧,蓦地抬头望去。

门边露出一张稚嫩的满是惊恐的男孩小脸,小人儿手上还拿着个托盘,脚下一地碎片,微微张开的唇里发出:“啊啊”细细的怪声。

他顿了顿,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随即握了握拳,抬起眼朝门边的小孩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哑巴么?”

子夜,子时三刻。

熊熊的烈焰燃亮了一片竹林。

“不得了,走水了!救火啊!”

“水!水!!”

“阿宝阿宝我的阿宝啊我的命根子”

“老板老板,不要啊,来不及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初春夜晚的宁寂,慌张的人影幢幢交叠。

一辆马车慢慢地跑过起火的客栈,马车窗边的小帘子被人轻轻掀开一个角。

“老板真可怜呢,听说他四十岁才得来的唯一老来子去给客人送茶,没有逃出火场,人财两失。”清河看着瘫倒在地的客栈老板轻叹,“那孩子我们见过的,才七岁,虽然是个哑巴,但是又可爱又机灵呢。”

“火好大,阿姐。”凤皇儿轻声道,漂亮的脸在火光耀动下显得有一种奇怪的苍白。

“好了,虽然不该幸灾乐祸,但到底这场大火能帮我们掩盖逃离的行迹,那三个跟着我们的家伙大概也没办法马上能找到我们。”清河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把少年揽入自己的怀里。

脸偎依进清河散发着暖香的肩窝,凤凰儿垂下眼,看着自己半摊开的掌心慢慢地合拢,似乎握碎了什么,淡淡道:“所以,就像阿姐说的一样有舍才有得,总要有人牺牲的”

这怀抱那么温暖,又香又软,如果他像那个小孩一样死掉的话,就再也感触不到了,只有那些冰冷的嗜血的蝼蚁一点点啃噬掉皮肤和骨肉,破烂不堪,就像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母后一样。

清河有些奇怪怀里的小孩怎么突然喃些奇怪的话,但是单纯从道理上看,在乱世之中,确实如此,于是她随口轻“嗯”了一声。

似一滴水,悄然滴入全池中。

许久之后,她才深刻理解了一个她曾不太了解的现代学术词——“蝴蝶效应”。

一只蝴蝶悄然地扇动翅膀,为何大洋的彼岸许久之后便引起有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简单直白的说法就是——饭可以乱吃,小孩不可以乱教。

“嗯,到了竹林镇就暂时失去他们的行踪了么?”景略搁下手里的书简,目光瞟向站在窗边的健硕修挑的身影,又移回面前的侍卫。

“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客栈大火后,他们的行踪就暂时无法追踪了。”单膝跪在地上的侍卫恭敬地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请陛下和王大人放心,属下当即在所有的路线都安插了重兵,并且设下重重关卡。”

“客栈大火?看来他们十有八九是下榻那里了,这倒是隐蔽行踪的方式,只是未免太引人注目,看来叛党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景略嘲弄地道。

“还有一事,属下在十一名未逃出火场的死者中查获三具男子尸体无人认领,并且皆佩戴刀剑。”

“三具?”站在窗边的苻坚忽然出声。

“是,陛下。”

“就算是消灭行踪,叛党也不会在此时动手,也就是说”苻坚阴沉的酷脸上闪过一丝沉思。

“也就是他们甩开了叛党。”景略接过他的话,微微一笑,“够狠,也不知是谁的注意,不过十有八九是你那只养不熟的小母豹。”

“断了叛党的支援,他们更是插翅难飞。”苻坚的眼底微沉,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

清河,你真的为了离开朕,不但勾结叛党,何时还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么。

记忆里有些顽皮微笑,偶尔恶劣不驯却善良的少女仿佛渐渐消融在纷飞的最后一场春雪中。

景略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颇精致的绘扇,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

生涩却狠辣的手法是姐姐,亦或是那个曾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的少年。

毕竟,和他那狡猾却一身傲骨的姐姐不同,曾经在自己手里主动低头求欢的那个孩子,并不简单。

他思绪飘向一个月之前。

“啊啊!!!”雪地上满地打滚痛嚎的华服少年,指尖涌出的鲜血吓坏了站在一边的另外一名贵族少年,恐惧又憎恨的目光落在站在一边的绝色少年和他沾满了鲜血的手上。

“你你这白虏竟然敢挖出阿赫的眼睛你还想跟着陛下去行宫你去死吧我们要告诉父亲不,告诉陛下!!”

一身有些凌乱的白衣少年精致漂亮的脸上一片冰冷:“是你和他说有办法带我去行宫否则就把眼睛挖出来给我,我才让你们这两个恶心的东西碰,但明天出发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

是他笨了,叔父没办法做到,甚至阿姐都没办法让苻坚答应的事,他竟然会相信这两个混蛋能把他偷偷带进去,而他们还敢再碰他!

“你这个下贱的白虏,我们肯上你是你的荣幸还敢还敢拿乔,我们才”华衣少年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分明比他还要小三岁,却让他心底感到一阵寒意的少年。

“才什么?”凤皇儿面无表情地甩掉手里粘糊糊的人眼珠子,朝那站着的少年慢慢踱过去。

冷宫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是他选了好久,才选中的风水宝地。

君色倾国 第四十三章 情殇 上

“你你想干什么?!”

“托你们的福,来的时候都没有人看到,你们也没有向别人说过和我的关系吧。”凤皇儿狭长的凤目缓缓扫过旁边的一口枯井。

不管是哪国哪朝,冷宫的枯井永远是最好的弃尸地。

“我们我们。”华服少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是不停抽搐。

瞬间竟不知是该求饶还是呼救,那个冷淡单薄的绝色少年不过是一个高贵玩物,如今像另一种他们不能理解的森然恐怖的生物。

“呵,还是拿出去炫耀了?”凤皇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颤抖的人:“没关系,谁能相信一个落魄的被人当成打赌玩物的亡国皇子敢在大秦后宫杀人呢?”

而且处理雪上的痕迹也很方便。

他摸出袖子里的刀擦了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手上沾了血,很恶心,但是讨厌的东西消失了的感觉确实相当愉快的。

雪白的刀刃在风中泛出寒光。

“是,谁能想到那么单薄的、高贵的孩子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忽然响起。

凤皇儿脸色一凝,原本蜷缩着发抖的贵族少年像见到救星一样哭号着,连滚带爬地朝身后那一顶轿子爬过去,却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轿夫抽剑挡在轿子外五米处。

“王大人。王大人救命。”

景略没想到,他为了避开芶皇后三番两次共商大事的相约而走到这偏僻处,竟能看到这样有趣的画面。

两名一看便是身怀武艺轿夫,还有一个总让他感到厌恶却又隐约畏惧的男人。

三名目击者,没有一个是他现在可以应付的。

凤皇儿垂下长如黑风翎的睫羽,看着自己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单薄的白雾。

天要亡他么

看着那衣衫狼狈的雪衣少年面无表情得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解释或者求饶的意思,景略不禁微微挑眉,这对姐弟还真是像。

他沉吟片刻道:“你,过来。”

看着似乎挣扎了片刻,随即还是慢慢靠近全神戒备的少年,景略唇角上扬,语气温和:“靠近一点,跪下。”

凤皇儿看了眼两名轿夫手里泛着幽光的剑,又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刀,索性心一横直接走到轿帘前跪下。

“冰肌玉骨,秋水为神,却能生生挖出人眼的小修罗,还真是漂亮的孩子。”景略抬手挑起凤皇儿的下巴,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他的眉眼。

“想要跟着你姐姐去洛水行宫么?”

“。”

“想去么?”

这把声音再次响起,诡异又惑人,像洞穴深处的蜘蛛编织的网,沾上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他已经万劫不复了。不是么?

“想。”凤皇儿乖巧地低下头。

“我喜欢聪明的乖孩子。”景略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轿帘。

看着怀里安静的紧紧闭着双眼的少年脸上慢慢泛起红晕,景略子夜般幽沉眸里闪过一丝讥讽。

原本和文玉的游戏只想收拾掉一些不听话的暗自作乱的小虫子,却想不到有意外的收获。

他真动了那只小母豹会让文玉伤心的,毕竟这个孩子也颇有趣呢。

和文玉一起欣赏这些小东西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忙碌的样子,也是一件调剂无趣人生的乐事。

莫名地浑身一颤,凤皇儿梭地睁开眼惊叫:“阿姐!!”

“怎么了?”正在破庙里升火的清河讶异地看着原本安睡在神像边的少年忽然间猛地惊醒,一脸苍白。

大口喘着气,凤皇儿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阿姐,不要丢下我。”

“凤皇儿做噩梦了?”轻拍着他微颤的背脊,清河怜惜地一笑:“没事,阿姐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我的小鸟儿。”

依然不知为何,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才勉强控制下自己颤抖的身体,凤皇儿狭长的丹凤眸子里交错着无助与冷光。

“阿姐,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他求证般地抬起精致的小脸。

清河顿了顿,到底温柔又无奈地叹息:“被你这小东西缠上,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脱身了。”

“阿姐,我喜欢你。”心头暖得像要融化,凤皇儿忍不住轻声道。

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忽然间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连自己都惊讶。

“嗯,我也喜欢凤皇儿。”清河笑着亲亲他的额头,这孩子可爱到让人心软,她大概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轻易地可以把他踹下马车了。

即使明白她并没有自己真正的心意,但是他们还有未来时间那么漫长,他有足够的时间把阿姐的心从那个男人身上夺回来。

凤皇儿眷恋地把自己的脸儿埋回她的肩头。

阿姐

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做什么,杀人也好,或者出卖自己都可以。

他很快就能和阿姐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再也,再也不用回到那冰天雪地里。

“真真一场姐弟亲情大戏,文玉,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一道嘲讽的男音忽然传来,让庙里的两人蓦地一僵,梭地起身。

门外涌入一批刀械森严的侍卫,将他们牢牢围住。

看着面无表情踏入屋内的苻坚和跟在他身后的景略,清河生出一股复杂感,随即咽了咽口水。

她终于明白那种不详感是什么了。

逃跑失败的下场

“三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还记得我曾经救你一命,放过凤皇儿,我跟你回去。”感觉身后的少年微颤的紧紧靠着她,清河看着苻坚沉声道。

苻坚目光如鹰盯着司机的猎物般,阴沉而暴烈,片刻之后微笑:“原来曾经有过的情分于你而言不过是筹码么。”

“我。”清河喉间一哽。

“朕只问你一次,你是乖乖地和朕回去,还是让朕动手?”曾经磁性悦耳的声音依旧,却带上了初见时的冰冷陌生。

清河心中一痛,才要开口,却见背后异光一闪,数次火箭破空从背后而来,朝苻坚他们射去。

“付竹!!”清河忍不住低呼。

同时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撞破门窗冲入房内,将清河、凤皇儿护在中间,同时包围住苻坚和景略。

扫过箭雨,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将苻坚和景略挡在中间。

“这就是你勾结的乱党么,计中计,不愧是朕的女人。”苻坚随手将一只射向他的火箭擒在掌间,看着她,森然得一笑。

“夜宴上的砒霜没有要了朕的命,这一次换了杀手,嗯?”

“我没有。”清河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砒霜?她分明让人下的是蒙汗药。

身后的凤皇儿眼底泛出一丝怨毒。

君色倾国 第四十四章 情殇 下

信任这种东子,是长在骨血间的花,一拔便血肉模糊。

月色模糊,染上一层朦胧暗红的晕光,照的林间一片模糊幽寂。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一骑侍卫的护送下疾驰。

“这月色真乃不详”华服女子撩起窗帘看了下月色,随即厌恶地躲回车内朝前方叱道:“快点!本宫这次一定要把那个狐狸精正法,绝不容许陛下再被她迷惑!”

“是娘娘!”车夫快马加鞭,朝马臀一根根甩。

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朝前狂奔。

很久之后,清河在船边把叫做“湛卢”的剑沉入洛河河底的时候,那上古名剑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瞬间在冰冷的河水里泛出刺目的光芒。

冰冷得一如那一年苻坚从他的剑鞘里缓缓拔出它,剑尖直指向她的时候。

“你不信我?”隔着杀伐混乱的人群,似隔开一条天堑,清河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我该信么?”苻坚唇边的线条紧绷,隐隐有一种森然的味道。

他眼前掠过自己看到的那十几具被烧死和熏死的尸体以及那些凄凉哭泣,人心是会变的,又或者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清河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相当无奈地一摊手:“我好像没有什么太有说服力的证据。”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她笑了笑,带着淡淡的凉薄:“爱信不信吧。”

没有人能要求另外一个人无条件地信任自己。

不断地说服对方的感情,未免太过。

何况他们也没有时间去说服

着了火的房梁轰然倒塌,短暂地隔开两方缠斗的人马,清河看了他一眼,抓住凤皇儿的手,随后转脸狠狠一脚侧踢中从旁边袭来的侍卫的腹部,把对方踹出老远,朝身边的黑衣人简洁地喝道:“不想死,冲出去,抢马!”

黑衣人分明是查知他们行踪和官兵动向而埋伏在这里许久的叛党,想在这种关卡重重的地区不被官兵发现,集结这么多人,必定不敢骑太多马。

但看势头就知道,从一开始她到行宫修养就是苻坚和景略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为的就是查出国内叛党。

既然双方都那么喜欢那她当诱饵,玩计中计,她也不能太非主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被突如其来的坍塌砸的有些晕头转向的黑衣人被清河一喝,下意识地带着他们向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