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而沉逸是那张俊朗的面容最能吸引人的地方,看着他,仿佛便觉得已在修竹间,心野慢慢沉静,连寂寞和忧伤都可以沉淀。

是了,竹公子,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更合适面前的人呢?

那是她和他的初见,晚霞染了半边晴天,秋风缭乱,竹叶翻飞间,他说——

小姐,请留步

她慢慢垂下眼,阿麟哥,那时的呢可知,你留下的是什么人,留下的是一段怎样的命运?

“走吧,我不需要你了。”她闭上眼,声音极冷漠,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很懒,很懒,最不想背负的便是他的情。

一只手却越过石壁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清河手一僵,正要抽回,却不知为何因那熟悉的温暖感,动弹不得。

“对不起,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司徒麟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所以。这一次,我想陪在苏水青的身边,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带回我的妻子,但。总要试一试,也许有一天,藏酒山庄的清河能够回来,这和任何人都无关。”

隔着半块石壁,他们几乎背靠背,却谁也没有回头,安静了许久,石壁后传来他淡而温柔的声音:“小姐,请留步。”

清河一顿,睫毛有些微颤,她慢慢闭上眼,仿佛再次听到竹海间,细碎叶子被风拨动时的海潮般温柔的声音。

“可是,我们都已经不一样了”

夜阑珊,此去经年,她会记得曾有那样青衫如碧的男子握过她的手,温柔了那些苍凉岁月。

细细的夜雨静静地飘落,安静的流水缓缓趟过夜色和彼此安静交叠的指间

泉水的上游,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宛如黑暗中的曼珠沙华静静地放在流水边。

夜色如晦,一抹飘逸的白影,静静地立在暗红如血的伞下。

“真是什么也抓不住啊。”

伞下的人轻笑,转身缓缓地消失在林间,半润了的乌发洒落拖曳他的身后。

花艳而寂寞。

长亭午。阳光淡而正好,红红白白的花开了半数,有一枝开的格外好,闲闲地探到流波亭里来,隔着亭外潺潺的水声,月白的露台阑干长椅上斜靠坐着一人。

“什么?你是说陛下已经找到那个贱人了?派出诛杀的人可知道了?”站在那人对面的女子,一身暗花丝罗宫装长裙,外笼银朱色的镜花绫批帛,花色中不失端庄,一双秀濯濯有神。髻上一支攒珍珠翡翠玉步摇,一只雕金凤凰朝日牡丹笼,更是衬得她秀色端丽,鬓若刀裁。

只是依旧看的出她的颜色已经过了最颜的时分,如今正是端丽秀雅,富贵主母的模样。

“皇后娘娘,什么诛杀,下官可不知。”依坐在露台阑干上的人,仿佛不过三十多,容貌成熟斯文,一副秀逸书生文官模样,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却一副不知她在说什么模样。

只有芶皇后明白,他话里的警告。

这天下,敢这样坐在她这北朝皇后面前,和她这副模样说话的人,除了面前这个人,不做第二人想。

他是书生,却是个能横刀疆场,百战不殆,手腕之冷酷令人畏惧的书生。

“王大人您可别忘了,这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才做的事,我们可不能半途而废。这叫我怎么去见皇家的列祖列宗?”芶皇后有些尴尬,随即又好声好气地道。

她能在这皇后的位子上坐的那么牢。亦是因为她永远会衡量站在哪些人身边对她是最有利的。

说来虽然可笑,在陛下心中,或许她的重要性绝对比不得面前这个男人,即使她是为他生下太子的皇后。

“皇后在担心什么呢?”景略捧着瓷碗,轻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轻描淡写地道:“您不觉得有趣么?”

“有趣?”芶皇后挑眉。

说着他勾起面颊边开得正艳丽的藤花一笑:“就像这藤花,我记得去年犯明因为叶落枯黄,有碍瞻观,所以命令花匠连根拔起一起拔出来的花木,却不知不觉地落下了种子,在经历过春雨,夏阳后,再次开得这么艳丽惑人。

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和陷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三年,以变的越来越强悍的模样归来的前燕公主殿下,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你?”

人生啊,漫长又短暂。

能遇到有意思的人真不容易啊。呵呵。

芶皇后脸有些曲扭,她永远不能理解这种人。

“可是,如果她回来,那就是我们当初背着陛下发出格杀令的消息曝光的时候,难道不该要乘着这件事还没有曝光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曝光?”景略笑起来,目光瞟向芶皇后:“难道皇后娘娘以为,陛下真的不真的我们做了什么么?”

“什么,陛下他!”芶皇后端丽的脸上,神色梭地变了几遍,近乎铁青。

这个女人,真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蠢笨东西,没有他的支持,早就不真的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里死了多少次,但是比起一个聪明强悍的皇后来,陛下身边更适合有这种所谓贤良淑德的皇后存在。

景略款款起身:“陛下当然知道,只是不便直接反对罢了。”

如果文玉不知道这件事,他就不是王景略效忠的那个陛下了。

大臣们虽然不干涉皇室家事,但他们的背后是整个皇室宗族的支持,皇上当然不会直接和他们对上,何况陛下也很生气,当初想必也是起了杀心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反对。

只是,过了几日,愤怒平底下来,自然过往甜蜜浮上心间,又怎么舍得下杀令,只能私下再派人去暗中阻止他们追杀行动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期待那位公主殿下的归来呢。

呵呵一定越来越美貌了呢。

笑声渐渐消失在宫廷的拐角。

“娘娘,此人实在是太无力了!”芶皇后身后的一名女子上前低声道。

“哼。”她冷笑,指尖捏上面前的藤花:“征服那些躲过他玩弄而没死的强者,让他们匍匐在脚下,一向是这位宰相大人的恶趣味。”

君色倾国 第六十四章 新的游戏 下

“喜欢玩弄世事,征服所谓的强者,甚至占有和玩弄对方,这种恶癖,迟早有一天会让这个冷酷的男人品尝到什么叫自食恶果。”

目光从空无一人的长廊转移到面前开得灿烂的藤花上,苟皇后端庄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可以称之为智色的光泽。

“可是,王大人这般桀骜,陛下为何能容忍他。”身后的女子有些疑惑。

“对于这种心智都在他人之上,看透世事的人,内心是非常寂寞和孤僻的,可一旦遇到能让他极感兴趣的人,而这个人又恰好能走进他的心里,了解他的抱负,那么,这种忠诚或者说依恋,却是可以维持一生一世的,譬如曾经的刘备之于诸葛孔明。

陛下是明君,有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对于陛下而言,那个人重要性绝对超脱于我们之上。”苟皇后目光闪过一丝幽怨。

“娘娘,陛下和王大人。”她犹豫着开口。

“不管你听过什么,当耳边风吧,谨守本分,宜家宜室,才是我们能够在这后宫里德立足的一切本源,没有这样的觉悟,你怎么伺候陛下?”苟皇后抬手扶上面前的藤花,冷冷的道。

阴阳调和才是天道,对于优秀的王者而言,女人不过生下继承人,巩固地位与满足欲望的工具,却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她信奉的法则,是整个的皇室宫廷的秩序,宗族的人才会这样支持她。

“月夫人,你既然已经是陛下的人,也在伺候本宫,最好警惕一点,容不得半点疏漏,本宫自然会照拂你,雨露均沾,可不要像当年那只狐狸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竟然还敢反叛和勾结叛贼。”苟皇后冷着脸,一把捏碎手里开的灿烂的藤花。

而那个女人凭什么打破她们费心守护的法则和平衡,不过凭借着一张脸和妖媚手段成为那个特殊的存在,迷惑陛下的心和爱慕,甚至在勾结反贼的阴谋暴露后还能得到陛下的怜惜。

那种妖孽的东西——一定要死!

鲜红的花汁宛如鲜血般顺着她涂着蔻丹的指尖缓缓淌下,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

“是。”月夫人盯着那指尖好一会,恭敬地福了福。

“哈秋。”

打开扇子遮住自己泛红的鼻子,清河憋着趴在自己腿上半裸的美人,忍不住低声抱怨:“又发作了,在这样喷嚏下去,我这个摸样怎么见人啊,糗大了,真不明白,你不是最讨厌奔波么,为什么要和紫衣抢这份差事。”

那时候紫衣被这个家伙恶整得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这简直是天敌。

“放心,到了北朝,你有的是时间和美人们调情,现在也只是帮我上些香滑粉,便受不了了么。”子瑾慢慢坐直身子,轻哼了一声。

这个家伙绝对故意的,他明知道她对这种粉末过敏。

这个年代的士子见流行身姿秀逸,肤白如玉,所以涂脂抹粉这种事绝对不是女子独享,而是极其盛行的,虽然她开的脂粉庄也赚了不少钱,但是实在是

“哈秋哈秋!!”

看着他略显恶意的上扬的唇角,清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打了几个喷嚏,正在推香粉的手却忍不住在子瑾的肩头流连。

没办法,触感真的很好,薄腻的肌肤覆盖在平滑结实的肌肤上,几乎完全不像一般的小倌。

清河目光一沉,忽然慢慢靠过去,在子瑾唇上舔了一下,亲呢地贴着他的唇上低低道:“你的胭脂是我做给你的那种么?”

所幸子瑾的美貌足够中性,便是加上胭脂也很美。

满意地看着子瑾僵了一下,冷淡高傲的脸也染上不自在的绯红,哼了一声别开脸。

收拾不了这只花妖,她这掌柜让给他做好了。

“宣陛下旨意,宣南朝使节入宫觐见。”

车外传来公式化的宣告,让马车里的人安静下来。

“好了,我们该去觐见了。”清河理了理在哦及的头冠,率先下车,有搀扶着子瑾下车。

似乎感觉到周围有目光在自己身上聚集,清河不介意地转过脸对着那些围观的视线,露出个风度翩翩的招牌笑容。

让那些目光被扎到般全部自动自发的避开。

长风浩然,宫殿巍峨。

这是她第一次走过宫廷的正门,宽阔的殿前校场上笙旗飞扬,列列士兵,刀枪森严,兵马整齐。

大约所有国家都会在礼宾时,将最精锐的部队面貌展示出来,炫耀与威吓并存。

只是清河依然感觉得到这只军队正处于他们的巅峰,这些羽林军和南朝那些纨绔子弟们构成的禁军不同,这些人的眸光几乎称的上虎视眈眈的森冷,那种森冷是属于刀口舔过人血,斩断过人的骨头,才会有的气息。

看着一列列浩浩荡荡的仪架,和冷眼的,敌意的,好奇的眼神,射在他们这些象征南朝屈服的使节身上。

她轻叹。

三年,我回来了。

可是,物是人非?

看着远远坐在高位上的人,隐在人群里的清河轻笑着垂下眼,跟随着一干使节,恭敬地拜下去。

“参见陛下”

这一次,我不再跪你,因为我不再是你的爱人,只有成为陌生人,甚至敌人才不需要向你卑躬屈膝。

“平身。”

太监尖利悠长的声音晃荡开。

所有的使节拜访都是如此,拜谒,客套的场面话,然后是不轻不重的交锋,赐宴,再等待下一次明枪暗箭加唇枪舌剑。

清河百无聊赖地抱着一碟点心和茶坐在花园隐蔽的角落边慢慢啃,顺带从花丛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侍女、太监,偶尔还能听见北朝的官员们轻蔑的议论着他们这些南朝使节的骨子虚弱无力,顺带表表北朝迟早一统天下的宏图伟愿。

对于清河这个基本上可以说信奉利己原则的家伙而言,历史的更迭原本就是正常,所以谁生谁死,只要不和她有所牵扯,一概无谓,更别指望她有所谓的爱国情操。

只是当听笑话似的听着,也好过进大殿内听着一群人虚伪的应对和明讽暗刺。

只是悠闲的时光,总是被人嫉妒的。

“我都不知道,原来北朝的宴席竟然让贵使感到如此无趣么?”身后不知何时拢了一道黑影。

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斯文沉稳的声音

即使隔了三年,依旧让她听了以后,只觉诡谲到——毛骨悚然。

清河略略一僵,在直接走人或者装蒜不认识间两种选择间游移了一会,还是老实地转过身来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喝了点酒,出来散散气罢了。”

面前那种月色下显得愈发斯文的成熟俊脸,似乎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比原来有所改变,反而因为一种诡谲的苍白而散发出一种阴暗贵气。

“在下姓王,字景略,呵呵,听说您是江南第一大儒谢家的门客,人唤——风流公子苏水青掌柜,是么?”

“王将军的名声在南朝也是早如雷贯耳,在下不过是区区平民,可当不起这声风流。”清河谦虚地起身拱手,顺带不着痕迹地略略和你面前的男人扯开一些距离。

“水青啊,为兄虚长你几岁,便不客气了,只是您似乎和我的一个故人实在很相似呢。”景略似乎看穿了她的动作,并不打算放过,而是慢慢地上前,似笑非笑地道。

“是么?”清河挑了挑眉。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武将,会像面前这位王大将军一样,那么喜欢儒生袍子,不喜武装,而大概也没有哪个书生能、上阵横扫千军。

不过变态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只是这变态又想做什么?

“是的,美貌,清艳,暴躁又狡猾,一只可爱有趣的小母豹子,却会咬人呢,被抓住的时候,愤怒倔强的样子漂亮得想让人好好地抓起来,好好地‘疼爱’。”景略一脸斯文优雅的轻叹,手指摸抚上她的脸颊。

分明是赞赏语气却让清河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诡谲的手慢慢地顺着她的背脊爬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家伙逼在他的胸膛和茂密的花枝间。

“呵呵。”清河很感慨地道:“是么,豹子啊,可惜我是人,不过我也觉得景略兄像我的一位故人呢,不过那人是个妖,说不定我们就是故人,只是人事全非,难相认呢。”

没料到清河竟然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景略有些兴味地挑起眉:“哦,妖?”

“是,老而不衰不死,即为妖,不是吗?”清河笑吟吟地伸出一根指头摇摇,随即做出极其恭谦亲热的招呼状:“啧啧,景略兄,看到你还没死,就知道又采补了不少美人吧,有空切磋切磋,不过,今日太忙,改日再叙。”

说着早已灵巧地乘着景略愣神的时刻,一闪身,悠哉地远去也。

对付妖呢,自然有妖的方法。

顿了一会,抬手嗅了下方才擦过清河嘴唇的指尖,景略轻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真是像啊。”

“像什么?”景略身后响起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隐身在黑暗里德高大身影早将方才一切收入眼底。

“难道,陛下不觉得么,躲过层层死亡陷阱和追杀,以越来越强悍的面貌归来的强者,公主殿下,很像当年的年少时代的陛下么?”景略拢手入袖,微笑。

最初曾经遇到那个少年,摸样沉稳内敛又隐忍,眸底总有一种光芒,青涩又坚定。

即使背负着弑兄的罪名,浑身浴血,像只受伤的小鹰,紧紧抿着温柔的唇,美丽的琥珀色眸中依然满是坚定的信念,看着他的样子。

即使那个少年单跪在他面前请求他的帮助,却骄傲得像是天下在他脚下的摸样

竟和清河莫名的相似。

所以,因为相似,才互相吸引么?他才放不下那个女子么?

只是,这样的人,天下一个就够了,两个,未免有点多了呢尤其是站在敌对的阵营。

不过散发着光华和强悍气息的公主殿下,确实很让人心痒难耐呢。

苻坚眯起眼,冷冷地看着景略:“景略,我能容忍一次你们擅自逾越我的旨意,不代表我能够容忍第二次,不要让我听到和看到一些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她是我的。”

片刻后,景略垂下眼睫,微笑着躬身:“是,陛下,您多虑了。”

人生,真是有趣的轮回游戏啊

“太守大人,将军在等着你。”雕花木门外响起的平板的声音。

坐在镜子前的人淡淡道:“知道了,即刻过去。”

他身后的人,握住梳子的手顿了顿:“公子。”

“阿鳞哥,简单一些就好,将军大人并不喜欢太华丽的东西。”凤皇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镜子里的人影,温然地道。

“夜深了,能不能不去”

他顿了顿,似乎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随即沉声道:“我会唤柳太医过来等候。”

“阿麟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注意的。”凤皇安慰性地将手搁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