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军营沸沸扬扬,都是军士们议论凉国发生之事,每人脸上神色都是戚戚然和厌恶憎恨的神色。

“想不到,凉国君主所为反而激发了秦国军士们的激愤之情。”

清河轻叹。

“一鼓作气,方可于敌阵中势如破竹,还是阿姐曾经教过我的。”优雅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清河有些僵硬,顿了顿,转过身,看见面前的人不由一怔。

白色的军袍,外罩着寒光铁衣,宽肩窄腰,秀绝无双的容颜在银盔铁甲间,显露出异样的美来,若一把镌刻着精美诡异咒文的上古祭祀神祗所用的宝剑,轻易地剜出猩红的仍在跳动的奴隶的心脏。

而被剖开的祭品却心甘情愿,前赴后继。

“阿姐?”凤皇笑了笑:“怎么,不是来看我们准备的么?今夜我们就出发了。”

“一定、一定要小心。”清河咳了几声,别开眼,上前帮他系好头盔下的绳带。

凤皇的模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自己却分明有些做贼心虚起来。

垂着长长艳丽的睫羽,看着面前仔细地跟自己讲解着注意小心事项的人,凤皇狭长略斜飞的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

时间匆匆而过。

由于借道吐谷浑的先锋军必须先行,而且此行极为隐蔽,所以基本上半个月才有一次消息传来,传来的消息也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但是一路捷报,他们几乎如旋风般肃清了凉国在吐谷浑边境上的大部分兵力。

由于在军中,清河一直都被监视,基本不轻易动用情报网的关系。

所以她在军帐内,只得沉默又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凤皇的消息。

然而,没有等到凤皇的新消息,却等来了

“什么?陛下要按兵不动,可是,这几日大军就要全面准备全面进攻了!”司徒麟愕然地看着传令官。

“阿麟,让他说下去。”清河按住身边的人,冷眼看向面前跪着的人。

“是,监随大人,因为大司徒大人病重,如今陛下心急如焚,昭告寻找天下名义和正准备往泰山祭天,如今军心浮动,所以暂停一切军事行动。”跪在地上的传令官,忙转向着清河道。

军心浮动?

也是,连史册上都早有记载,皇帝陛下有多重视那位景略大人。

“陛下让你来的意思,是不是为了也将我这个能识一点毒物的三脚猫大夫也请回去?”清河微微一笑。

“这,大人医术,我朝上下有目共睹。”

是死马当活马医么吧。

“那先锋军怎么办,如今他们孤军深入敌后浴血奋战,你们就这么让他们送死?”

“不,撤退的命令已经通过吐谷浑王族发出去了。”

“你退下去吧。”清河挑眉,看向帐外的远山,轻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所谓功亏一篑么?只是盼凤皇能从这次的行动中明白,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小主子。”忽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清河一怔,顿时在司徒麟惊讶的目光下跳起来,冲出帐外,看向站在自己门前的人,愣了愣,随即一把激动抱住面前素衣打扮的中年女子。

“瑭瑭,你终于回来了,为什么去寻药寻那么久。”

“你这孩子,。”芸古也忍不住喜极而泣,看着面前的人正要说什么,却是一愣,神色大变:“你的眼晴。”

她迅速地棒住清河讶异的脸,一手轻轻翻开她的右眼眼皮,一道诡异蛇状的蓝线在眼白上方,异常明显,甚至,微微蠕动。

君色倾国 第八十章 妖蛊(七)

眼球上妖异的蛇,蛇身清晰。而蛇头亦几乎可见,仿佛能够游动般地微微颤动,一会隐没消失。

芸古脸色几乎称得上是铁青。

看着嬷嬷神色严肃,一会看看她的舌尖,一会为她把脉,知道嬷嬷不会伤害自己,清河乖乖地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检查。

“怎么,嬷嬷,清河可是有什么病么?”司徒麟握住清河的手,朗朗星目中略带忧色。

他记得清河初到藏酒山庄时的伤势有多严重,那样的伤势对于没有任何内力的女子而言,若非芸古嬷嬷高明的医术和庄内的武林秘药,就算是伤愈,也势必留下病根,年命不永。

芸古冷冷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一脸疑惑的清河,勉力笑笑:“没事,就是看着她眼中血丝太多,最近恐怕操劳太过,有伤元气。”

“嬷嬷,别担心,你才刚帮我采药回来,好好休息,吃些东西,我又不是孩子了,自然会能照顾自己。”清河笑嘻嘻地抱住芸古,芸古在她还没有出发到秦国来之前,就回到她的家乡去寻找一些特殊的草药,为她治疗曾经的伤病遗留下来的体虚畏寒的病症。

“你呀。”古韵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

“阿麟,你帮我去吩咐灶台弄些好吃些的热饭菜来,可好,我要和嬷嬷在帐中用餐。”清河转向司徒麟。

司徒麟知道她们必然有话要说,善解人意地笑笑:“好。”

看着司徒麟起身出帐后,清河看着芸古,叹了口气:“嬷嬷,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她一向视芸古嬷嬷如母,之前发生的事未免她担心,才没有在信件里提及后来发生的一切。

听完清河的叙述后,芸古不赞同地皱眉:“小主子,你实在是让老身操碎了心,不是说了再也不牵扯慕容家的事么,当初他们那样对你,这都是罪有应得。”

“我知道嬷嬷对我好,可是凤皇儿是不同的。”清河把脸靠在芸古的肩膀上,她喜欢这种温馨的感觉和嬷嬷身上的草药香气。

芸古无奈地长叹:“罢了,你想做的事,我何曾能阻止?”

“嬷嬷。”清河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忘掉的事:“对了,我到底是身上有什么中毒还是么病,嬷嬷你不要瞒我。”

她的生死该由她自己,若是真有什么,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但是,若是中毒的话,她不可能会一点无所察觉,芸古嬷嬷是鲜卑部落里曾专职负责掌管占卜、医药毒雾的最古老神秘一族的大巫女,后来随着原来真正的清河的母亲来到大燕王宫,又修习了天下不少医术和毒术,堪称顶尖的医者和毒术师。

连中原江湖上,都有芸古嬷嬷的大名。

芸古嬷嬷在藏酒山庄里,就已经开始努力将自己一身本领教授于她,就算没有嬷嬷那么厉害,也不可能一无所觉。

莫非是病么?

有时候,真希望这个孩子不要那么敏锐,芸古看着清河清亮的眸子,暗自叹息,可这世间能致命的除了毒和病还有许多东西。

她只能从最值得怀疑的人入手:“我先来问你,那个司徒麟,真的是已经原谅你了么,他到这里来是真的打算帮你么,你又是真的决定以后会和他在一起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阿麟是不是原谅我,更不知道,未来的变数,只是我想给我和他的未来一个机会,若是一切结束后,他仍不改初衷,我们或许会有另外一片天地,但,这一切也只是可能而已。”清河又淡淡地笑笑。

“莫非嬷嬷是怀疑阿麟对我做了什么?”

芸古没有说话,目光微闪,会向小主子下那种东西,秦国的人没有这样的动机,只有司徒麟是最大嫌疑者。

她刚想开口,却见帐外一撩,司徒麟面色有些凝滞:“清河,朝廷来人了,命我们现在立即出发回朝。”

芸古目光如箭一般冷冽地刺向司徒麟,清河是一生无子女的她的心头肉,决不允许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如果真是这人对清河下那种妖邪的东西,她绝不会放过他。

“现在?”清河疑惑挑眉。

“对,只有你。”

车马劳顿,一路都是最快的马,最好的车,除了吃饭,几乎日夜不停,到了驿站,也只是换了马车和车夫、随行的侍卫而已。

“他们这副样子,是要累死你么?”芸古嬷嬷心疼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清河。

“嬷嬷,我没事。”虽然已经想办法给车轮减震,也在车子里铺上了将近十层棉被,但是这样的长途奔跑,近十天脚不着地,始终让她有些吃不消。

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又看看手中的地图,清河的眉尾微微一动,看向跟在车边的司徒麟。

“阿麟,进来喝点水。”

“是,大人。”

司徒麟随即身子一点,燕子般轻巧地落在车上,挑开帘帐,坐进来。

放下帘帐,司徒麟手指沾了点水,在车壁上写下几个字——此路非通向京城之路。

清河点头,她虽然是路痴,但是看地图还是会的,也在车壁上写下几个字——静观其变。

司徒麟点头,写下——已经联系上藏酒山庄。

清河微笑,握住司徒麟的手,为了这份默契和他安静的守护。

看样子,不知病重的王大人,又想要玩什么。

她隐约记得,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立遗嘱了,只可惜,她大约只能半猜到其中一条,大约是暂时不要侵犯晋朝。

“她大约应该快到了。”窗边矗立着沉默矫健的人影的身后,响起一道悠然的声音,只是略显得有些轻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景略。”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许久没睡,转过身看向床榻上的人。

安静半依坐在床边的景略依旧是那样修长优雅的模样,除却俊秀斯文的面容上异常苍白,带着种淡淡的透明,唇边噬着淡淡笑意,与平常那般胸有城府,淡定的模样无异。

只是他一头乌黑的长发,竟已然变得灰白,而时间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

“陛下,看过我的遗嘱了么?”他微微一下。

上前坐在他床边,苻坚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景略,你是要与我共享这天下的人,不要说这些。”

“文玉,你舍不得她,是么?”景略却淡淡地道:“我给你这个机会。”

君色倾国 第八十一章 妖蛊 (八)

清河抬头看向这片山谷,顿了一下,随即看向芸古嬷嬷,也同样在她眼里看到同是诧异的目光。

“这边请,主人已经在谷中等候。”为首的便衣侍卫不卑不亢地道,其他侍卫却早已训练有素地将他们的退路全部封死。

清河笑笑,没再说话,径自向谷内走去,芸古连忙跟上,司徒麟则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幽谷前,一座小楼掩映在树丛间,门口只站了四名面无表情却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是内家高手的侍卫,而能够藏人的隐蔽暗哨分别在东北角、西南角、正南角。

司徒麟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地估算出小楼附近的兵力。

走到小楼外,司徒麟和芸古嬷嬷便被挡住,只有她一人可以进入,清河安抚地拍拍芸古的手,踏进小楼。

站在房中的人,蓝衣长袍箭袖,黑色束腰,头发随意的以蓝色发带束起,看着她进来,露出潇洒恣意的笑:“你来了。”

清河怔了怔,许久前的时光仿佛瞬间重合,片刻后,她躬身施了礼:“陛下。”

“这不是宫内,你很久没有唤我三爷了。”

“清河不敢无礼。”

苻坚叹息着上前一步:“你还在怪我么。”

“三爷,您找清河到此,想必不是为了叙旧。”清河略退一步,依旧客气有礼。

苻坚眸底闪过一丝不知是怒是悲的复杂神色,收回落空的手:“你先好好休息两日,有事以后再说。”

清河看了看窗外的马车,忽然问:“陛下是同王大人一起来的么?”

苻坚顿了下,微微点头。

清河踏出门外,已经有人领着她往楼上去,楼上共有十二间小屋,司徒麟正站在其中一间的门口,神色有些奇怪。

进到房内,芸古也迎上来,清河看着她,安抚一笑:“嬷嬷,不要紧张,我很好。”

又将刚才和苻坚的对话说给他们听,司徒麟沉思片刻道:“朝中人都道陛下去泰山祭天,以求为王司徒大人延寿,但现在看样子,陛下像是带着王大人来求医的。”

她也是这么认为,清河颔首,看向司徒麟:“阿麟,你可曾听说此地有什么隐居的名医么?”

这里不过是一个地图上都没有的隐蔽山谷,更不在祭天的路上。

司徒麟想了想,摇头。

“他宣召我日夜兼程到此,究竟是为什么?而且不肯对我说明原因。”清河微微拧眉,总觉得似乎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这般百思不得其解的日子,过了整整三日,苻坚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让她陪着自己看书,也不说话,偶尔的间隙,她能听到隔壁的房间传出细微的咳嗽,看着苻坚匆匆地进房,里面浓浓的汤药味传来,她才发现原来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男人就睡在隔壁,真的病重。

无法想象那个仿佛一切皆在掌握,狠辣与智计无双,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妖魔般的男人会有孱弱的一面。

她深深叹息,却偶尔间窥到隐没在帘帐阴影深处之人,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她竟看到他的身体微微向她侧了侧,仿佛在深深地看着她微笑一般。

诡谲而森然。

让她心中一惊,退了一步,忽然间想通了一些东西,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一刻也不能停地压抑着自己的微颤,回到小屋。

“清河,怎么了?”正在拭剑的司徒麟看着她脸色苍白,立即上前。

“他们,他们是不是在等。”

“等什么?”

清河咬住下唇,几乎要握碎手中的折扇:“他们在等凤皇!”

“为什么?”芸古嬷嬷不明所以地道:“慕容公子不是正在领兵么,为何不等他撤回来以后,再和小主子一起过来?”

“因为,他们要让清河和殿下互相牵制,若是小姐先到,殿下无论如何也会将那支军队带回大营,并遵从旨意到这里来。”一直沉默的司徒麟接上话,他也明白了什么。

“小姐?”被紧张的气氛感染,芸古焦灼地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的打算是在此地不利于凤皇,还有我。”她一字一顿地道。

与王景略打交道这些年,她再不济,也隐约能猜到他的行事风格。

司徒麟低声道:“可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在军营里就可以做到的事。”

清河心烦意乱,随口问:“之前和藏酒山庄联系的情况如何?”

一路马不停蹄地直奔死地,这就是所谓蠢吧。

“没有,很奇怪,我沿途留下记号,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司徒麟摇头。

清河呢喃:“从未曾发生过的事?”

她脸色大变,看向司徒麟,在他脸上也看到同样的神色:“你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只需要露出一点儿不对,那个和妖魔一样敏锐的男人就能嗅出许多东西。

该死,这可真他妈的是个好消息。

恶狠狠地低咒,许久不冒出来的脏话都暗地骂了一遍。

她憎恨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

血缓缓地流淌,在高原一地奇异的艳丽红花间,仿佛花朵溅出的汁液,猩艳无双。

擦干净自己手上的剑,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悚然的几名校官。

“大人这这是皇朝来的传令使,你你。”

他轻叹一声:“如今我们身困重围,他却传来退令,军心不稳,我们前无进路,后无援军,势必全军覆灭,杀生地狱,佛家弟子却手染鲜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有谁能对着那样一张秀逸绝伦脸上的凄然而无动于衷,何况他率领着他们一路身先士卒,旗开得胜,其他校官一顿,齐齐单膝下跪,吼道:“属下愿与校尉大人誓死一战。”

沙场上是铁和血说话的地方,男人的兽性世界里,只尊重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