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轻笑,惘然而凉薄,是啊,舍不得,舍不得再次离开凤皇,舍得所有与符坚那些往昔情情谊。

从今往后,若是再见,不但从黄郎是路人,更是取你家国的——仇人。

远远地站在城楼边,看着那车马尘烟滚滚远去,凤皇明淡的眸子里一片静然。

“主人果真好手段,便是公主那样的人都到底哄得服服帖帖。”隐没在黑暗里干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凤皇垂下的黑色羽翅般的睫毛下是深深的阴影:“哄人,乃是口业,何必造业。”

巫月一顿,低道:“是。”何必造业,主人只需几句话,自然有人心甘情愿为他生,为他死。

修罗魔道香 第九十四章 子谨 上

“流光最易把人摧,郎呀郎,莫等艳红残。”伴着轻哼剔透的水珠落在白润的皮肤上,顺着曲线优美的脊背滑落,最后汇聚在腰下,滑入性感的深沟。

“吵死了。”闭着眼伏在桶边沐浴的美人冷冰冰地忽然响起打断某人荒腔走板的淫声艳调。

“啧,子瑾,这般好春光,当然配着美人好曲嘛。”清河笑眯眯地掬水伺候着,顺手捏上他的肩膀,按摩外带吃点儿豆腐。

伺候美人沐浴,从来都是香艳的活儿。

“你也不怕司徒麟看见你这副样子。”子瑾轻哼。

清河的手顿了顿,没说话,继续帮他洗发。

没听到身后的人出声,子瑾是个向来以此人的尴尬不爽为自己之乐的,自然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睁开碧绿的眸子,嘲笑:“怎么,舌头被猫叼了,还是想人想的走神,咱们风流满建康的掌柜也有真心疼人的时候,司徒麟还真是好福气,就算戍边也有人念着想的。”

后半句话,在清河冷淡的眼神下,他生生把话噎在喉咙里。

“想要我说什么?”清河慢吞吞地开口,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用柔软的绸巾包住他一头长发,慢慢掭槎。

“说我配不上阿麟,说我一团混乱的是么?”司徒麟并没有留在凤皇的身边,而是跟随她到了晋,并被她以另外的方式安排进了晋朝的军队,如今正在和秦之间的边关重镇襄阳城,戍边已经有三年多,这三年的时间里,他由一届文书官到六品校尉,已算是升迁极快。

偶尔有假期便会回来看望她,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见对方这么乖实地说出些话,竟没有分毫的辩驳斗嘴,子瑾有些异样地瞟着她。

这厮怎么那么老实?

“我便是这个样子,喜欢、不喜欢,我不去左右任何人的喜好,若足够情深,便和携手,若是不够,便是无缘。”清河淡淡到,用了发簪子将他一头长发挽起,又拿过大绸巾包住他的身体。

在楼阁里沐浴,子瑾从不让其他人伺候。

“你,不爱他。”

清河一顿,心底刮过一丝凉意,松了手,不动声色地道:“外面的早餐已经好了。”

转身想走,头发却忽然被什么向后一拉,脚下踩到胰子一滑,直接身不由己地向身后的人怀里侧去。

湿润的、滑腻又结实,是男子沐浴后胸膛,带着淡淡的水香,手腕、手肘、手臂、所有的关节都被锁住,只有脖子可以抬起,却仿佛在亲吻对方的胸膛。

“你,不爱他,是不是?”子瑾的绿眸里有一丛奇怪的火焰。

清河火大,抬眼看他,冷笑:“与你何干?”

这人未免多管闲事。

是的,她还没有爱上阿麟,他的温柔守护和包容,是她选择的他的原因。

比起天雷勾动地火,她更相信细水长流,有一天她会将温暖在时光里磨成相濡以沫的情意。

他绿色的眸子仿佛能勾进她的心底般,直直地看了她片刻:“当然有关。”

清河已经不耐,挑眉道:“放手,难不成你爱上我了,要和他争个高低。”

这人最近愈发的阴阳怪气。

子瑾眸色梭地深下去,唇边忽然浮起一丝轻佻来:“哦,那么平阳太守怎么办?”

清河警惕地微微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子瑾若不是知道什么,又怎么会这么问。

“我?”他微笑:“我只是偶尔看见,一年里某些时候,有些人出入我们别馆,而这些人似乎、好像、可能并不是我们的人,而很不巧,我的鼻子比较灵敏,虽然这些人的相貌都不同,可他们身上似乎都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味道——莲华香,让我们猜猜什么人需要我们的掌柜大人亲自伺候过夜呢?。”

清河定定看了他片刻,下了个结论:“子瑾,原来你是属狗的,我怎么不知道。”

“哼。”子瑾勾了下唇:“如果说,谢家主知道我们发展了这个大的‘下线’,在这里,却没有禀报他,家主一定会很奇怪吧。”

清河桃眉,微笑:“那么子瑾,你还知道什么,或者说想要什么?”

有所求,才会去威胁别人,若她连这个都听不出来,真是白活了。

子瑾的手指缓缓地拨开她垂落的发丝,最后停在她柔软的唇上:“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呢?”

修长的指尖,带着种危险而陌生的气息,是清河从未感受过的,她索性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眸光带着冷冷的撩拨:“随时恭候,不过你是想要我呢,还是我这掌柜的位子?”

柔软的舌尖在他的指尖传来的触感,仿佛身体最敏感的地方被舔弄到,他微微一颤,清河早有准备,一个顺肩松胯抖膀,就将他撞脱了手。

冷眼看着子瑾跌回浴捅。

他倒也毫不惊慌,只露出个奇特的微笑:“掌柜的果然机敏,如果说我要你的位子呢?”

清河无奈地抚额:“够了,子瑾,水凉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二楼掌柜,掌管谢家甚至可以说晋朝在各处眼线的位子是能说让就让,说要就要?

慢条斯理地挑过袍子裹住自己堪称漂亮的身体,他再跨出桶外,仿佛在思索的模样:“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算多,比如阳平太守每年都会到这里来过夜,比如他是你的弟弟,比如你并不是一般的前燕朝皇族旁支没落子弟,而是大燕的清河公主。”

清河脸色不变,手指微征竖起:“哦,是我错看你了么,想不到子瑾的心有这么大。”

他跨出浴桶轻笑着走向她:“我的心比你想的要大得多了,掌柜的很快就会明白了,至于我想要什么也是一样,你会明白的啊,还有,你手上的那是面粉,我上次不小心把药房的东西调错了。”

说实在她很不喜欢被人敲晕的感觉,粗鲁又疼痛,不过这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会咬人的狗,其实也叫的。

修罗魔道香 第九十五章 子瑾中

“哟,子瑾公子,您这是去哪呢?”正打算上马的子瑾听到身后传来娇柔的声音,顿了一下,转身冷淡地瞥了眼正被人扶下轿的紫衫美人。

银丝暗紫苑花罗宫装长裙,外笼银朱色的镜花绫披帛,华丽中不失端庄,一双美目濯濯有神。髻上一支攒珍珠翡翠玉步摇,一只碎琉璃萤石雕金牡丹笼垂着长极胸前的流苏,更是衬得她面如春花,鬓若刀裁,袅袅娜娜。

正是红袖招的楼主紫衣。

“与你何干。”子瑾淡淡地转回头,径自上车,让人架了车便要走。

“我看你刚刚命人扛了那么大个木钳子,也没听说最近要走什么黄白之货,这么大的钱钳,连人都装得下了吧,别不是中饱私囊。”紫衣冷笑,她就是看着碧眼狐狸不顺,特别是三年前竟然然强行抢了陪水青出使秦的差使后,她就更讨厌这个家伙。

一丝奇异的火苗在子瑾眼底微微一跃,随即又冷下去,嘲弄地弯起唇角:“有什么问题,自管问苏掌柜去就好,在这里与我撒娇拿痴做什么,我又不是苏水青。”

说罢径自上了马车,再不理会气得直想剁了他的紫衣。

“掌柜的呢?”紫衣紧紧地绞缠着手绢怒问,这只死狐狸整日痴缠着水青伺候他,还作出不屑一顾的死样子,真是让她看得想剥了他那层狐狸皮。

“这小的不知,小的还要去采买。”送人出来的两名中年仆人低声道,随即转身就走。

紫衣眼底闪过一丝疑色,随即哼了声:“有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狗!”

一跺脚进了

黑暗中有一丝奇怪的凉意传来,她模糊中感觉像是被装进了什么东西里,勉力维持这最后一丝的靖明。

隐约地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清河迷迷糊糊地想张嘴,却发现嘴里仿佛寨了什么东西,竟然一下子都没有办法张口。

模糊的的最后的一点意识悄无声息地抽离。

这一昏迷,等到再醒来时,便已经远离了建康。

她每一次想开口问什么,都没机会,总是被灌下下了药的水,五花大绑地绑着,连吃饭都在车上,除了大小解几乎都没有下马车的机会,而不论她试探什么,子瑾都是一副漠然模样将口塞塞回她嘴里,连眼睛都蒙上。

在某次悄悄放出自己踪迹的信号粉末,却在吃饭的时候发现那些粉末无一遗漏地躺在自己的碗里后,清河苦笑一下,暂时放弃自己的自救行动。

如是几次,她索性也温顺地什么也不问、不动。

只是暗自留心,发现这路线竟然一路地过了晋朝的边境,往秦国而去,到了泰国边境后,她被松了肩膀上的绳子,也换了衣服,只是依旧被绑着手,

塞唇、蒙眼。

本来这样的长期捆绑,正常人都受不了,只是每次入夜后,子瑾都会抱着她入眠,又缓缓地为她按摩手脚,却一言不发。

这样的子瑾,让她心中无底。

仿佛所有的猜测都不能解释心中的疑惑,而恐惧从来来自于无知。

又如是这般连续奔驰了月余,等到她不再需要戴眼罩时,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却已然是一片黄沙漫漫,飞沙走石的漠漠戈壁。

清河忍不住挑眉,她是很喜欢大漠,却想不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主人,现在只等莫离儿遣人来接。”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的壮实忠厚的车夫跃下车,恭敬地道。

清河有些诧异,原来这跟随子瑾多年的车夫竟然有着极为敏捷的身手。

子瑾究竟是什么人?

目光落在子瑾的身上,却见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色,秀挺的眉尾微微一颤,向来带着讥讽冷淡神色翡翠的眸子里竟多了一丝激动和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子瑾没有回头,只是薄薄的唇角微微一挑,多了一丝诡谲:“掌柜的,这里的景色很壮美吧,且让我带你慢慢欣赏。”

“我倒不知子瑾这么有心,千里迢迢地费尽心思带我来看这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许久没有得出声,嗓子里仿佛像有一个石磨在慢慢磨,清河忍不住咳了几声,压下心头的疑虑。

“是啊,掌柜的可是子瑾最重要的客人呢。”他轻笑,微微眯眼。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骑滚滚烟尘席卷而来。

到了近处,方才发现那队骑士窄袖紧衣,身着黑色锁子甲,腰佩长刮,头盔上缀着

貂毛,头脸都被黑色的头巾掩盖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看着那车夫迎上去,用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和为首的骑士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她心头一凉,暗自叫苦。

该死,虽然他们打扮得有些简单,风尘仆仆,像是强盗,但仔细看便知道这是武装建制的部队。

想要伺机逃跑的机会,看起来又要减少了不少。

目光不动声色在马车上溜达了一圈,目光停在子瑾身上片刻,她还是决定暂时放弃了夺车逃跑的打算。

“水青,你是个聪明人,干万千万不要做傻事,否则,可别怪我不留旧情。”正是心念电转间,耳边忽然一湿,竟是子瑾低头在自己耳垂上轻吮了一口,清河一震,看着他上前用那种陌生语言和仍旧骑在马上的为首的灰蓝眼骑士说了什么,便见着那骑士捉着缰绳朝她走过来。

手里的马鞭子挑起她的下颌,男人灰蓝色的眸子仿佛刀刃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一扬鞭子,接着扯着马头缰绳转身走。

大队骑士随即跟着他一起离开,同时一条鞭子卷下来将她打横如货物般卷上蓝眼男子身后侍卫的另外一匹马上。

清河腹部朝下色变,他大爷的,他们这群家伙不是打算这样把她夹持着狂奔吧。不死也去半茶命。

可惜很明显,她就这么倒霉,在吐了两次后,她终于如愿受到黑暗的召唤——晕了。

“那就是统治了你那么多年的南朝汗人的探子头——一个女人,而你竞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发觉,莫纱,你可真本事,哈哈!”男人们粗旷的笑声在营帐中响起。~

修罗魔道香 第九十六章 子瑾下

“这很重要么?”有熟悉的冷傲声音响起。

“哈,没错,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你所言,这女人是我们手里一张有用的牌。”男人大笑起来,声音激越浑厚。

“说实话,莫纱王子,那人看起来就是个女人,你怎么会看不出来,莫非是嘿嘿。”

“扎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南朝的男人都长得像娘们儿,莫纱王子不就嘿嘿小的该打,不过王子殿下想必尝过那大美人的味道了吧。”

“哈哈。”

带着大漠口音的汉话听起来有种奇怪的味道,像一种荆棘果汁液,涩涩的,淌进心底。

清河静静地睁着眼,在黑暗中看向出帐篷窗外,几点星子闪耀。

忽然想起那个傲气的清冷少年衣衫褴褛地蹲在墙角,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她的模样,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定下来的计策,不是她找到他,而是他找上她。

心里头闷闷的,憋着股气,疑惑、惧怕、愤怒夹杂在一块,像团火,一句话——这真是他妈的刺激!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阴沟小河里翻了船!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心头火都慢慢地下去,这倒算是清河的一个优点,遇到什么愤怒的事,已经不会像曾经那样表现在脸上,心里一顿狂骂后,第二个反应就是——怎么办,怎么解决这些狗屁倒灶事!?

愤怒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发火却可以让人过后保持冷静。

一股冷风吹进来,清河打了个激灵,立马闭眼——习惯性装死。

通常对于昏迷的肉票,绑匪会比较松懈,不过这一次,绑匪和她太熟悉,通常熟人绑架的后果大都是成功勒索后——撕票。

比如现在

即使闭着眼都感觉有那人在看她,看得她浑身发毛,然后有手指冰凉的感觉落在自已脸颊上开始——拉扯。

靠,扯手撕牛肉么!

在自己快忍不住痛得快呲牙咧嘴的时候,那手又动了,这次的目的地却是她的衣领。

“你够了吧!”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冷道。

黑暗中,他的轮廓不甚清晰,却依稀可以感觉出他似带了丝笑,清粼粼的声音:“我以为你能忍更久,掌柜的。”

“子瑾,你说过我很快就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她颦眉。

“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么?”子瑾随手点燃一根火折子,幽黄的气死风灯下,子瑾碧绿的眸子,第一次让清河感觉,诚如紫衣所言,那是对狐狸一样的兽瞳。

泛着种近乎无机质的,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洌,幽绿幽绿,苔藓一般。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只听到了后半部分,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小小一个绿竹馆能请到‘莫纱王子’殿下来出任红牌,蓬筚生辉,只不知是哪国的王子,这般‘为国争光’光宗耀祖,。”清河笑笑,半靠在柔软的垫子上。

子瑾看着她没有半分惊色,反而无比的闲逸,轻哧:“呵,不愧是南朝最大的探子头儿——苏水青,只是水青,你何必激我,我说了会告诉你就会告诉你。”

“我们这里已经过了吐谷浑,这是凉国,哦,不,应该说已经是秦国和鄯善的边界,秦国陛下,不得不说真真是雄才大略。”子瑾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出一簇细而阴沉的火。

“如今,一统北方的皇帝陛下,他一个氐人,倒有这么大的野心,逐鹿中原也就罢了,竟打算收服西域,哼,真当自己是汉武帝么!”

建元十二年,景略殁了的一年后,符坚以举国悲痛之力,拿下了凉国,又在同年末扫平代国,一统中原北方。

“这么说”清河顿了顿:“你是鄯善国的王子?”

原本只是诈一诈,却见子瑾的模样冷冷的,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还真是奇闻,听过有国主派出自己的儿子去别国做质子的,兴许也有做间谍的,问题是为了探取情报而‘献身’,青楼怎么听,也觉得——这位殿下太有献身精神,只需要派出别人去做就好,何必要亲自上阵,就算功成身退回到国内,别说登上王位,就算是想要在朝堂上出现也是不可能的事。

子瑾没有说话,微微勾了一下唇,算是默认,只是他眼底的那簇阴火让她直觉地在这上面换了个话题。

“你是一开始就盯上我了无疑,但是,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女子?”清河想了想,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不过几个人——符坚、凤皇、紫衣、姆姆和皇后,前四位的人基本可以排除泄露她身份的情况。

皇后虽恨她,却是真爱符坚,要顾及着皇家和符坚的脸面,不会轻易泄露,她又甚少出现在宫中,即便出现如今的样貌和当年那个楚楚少女的模样也差了很远,宫里当时看守她的侍卫,也不过以为是皇帝看上了晋朝的一个小小使节,但是最有泄露可能的依然还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