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万大军便因这一点点挑拨一溃千里。

苻坚深邃阴沉的琥珀色眸子里,满是凌厉的杀气,手上青筋毕露,忽然一挑剑猛地斩杀了一个惊惶大叫着逃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士兵。

“是朱序这个叛徒!!朕竟然养了这些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东西!”

“什么?”一直率领着亲卫守在苻坚身边的阳平公苻融一愣,眸中闪过不知是悲是喜的光芒。

三哥,他那戎马一生,胸有天下,一世英雄却过于宽容仁厚的三哥终于明白人心到底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么?

他们几兄弟里,自幼起只有三哥最让他心服和崇敬,只是景略去后的近两年,人们都说三哥日益骄横自负,只有他最知道,三哥不是骄横,而是焦躁,对英雄迟暮的焦躁。

几乎所有人都说三哥宠爱鲜卑王子慕容冲,却不知,他心底那一个影子才是他心之所系,正是那抹影子的渐渐远离才让三哥渐失了冷静。

“三哥,我去前面阻止士兵的溃退,您只管坐镇后方!”苻融朝着天一扬剑尖,对着苻坚高声高声道。

他虽然不若三哥所向披靡,却也算得上时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一员猛将。

苻坚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见他猎猎披风如血,在灰色的士兵中划开一道鲜艳的颜色,如箭矢般离去,虽然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与担忧,却也明白,除了他自己,只有苻融这样极具威望的大将才有可能阻止这大溃退,他只得高声吩咐:“四弟!小心!”

“放心,三哥,等着我的好消息!”苻融回头泠然一笑,策马远去。

“杀啊!”

“杀光这些贼虏!”

“啊——!!”

风尘漫漫,杀声四起,淝水河北岸,已然是一片修罗场,刀光森寒处,血色四溅。

压抑了许久的,被称为懦夫南犬的东晋南朝士兵们,因这一鼓作气,杀红了眼,裹挟着心中怨怒如排山侧海般冲向北朝士兵。

秦兵,除却原本秦国的嫡系部队,大部分都是灭国后归降而来的其他国家和部族的士兵,虽然秦帝苻坚时时有下令,表示各部族他皆一视同仁,但真正到了现实中,又其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完全做到各族视彼此如一家人,而不心存芥蒂。

如今这一场与晋朝的战争,若打胜了,各部族可以分封田地,地位提升,若是败了,又可继续自立为王,不再受人挟制,进退间,两全其美。

这样的心态,就算是秦国的嫡系部队也毫无办法控制住溃散。

“呼——!”清河一棒子扫侧一个慌不择路拿刀劈向她的秦兵,看着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她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秦军几乎是一触及溃,按照这样的前进速度,她带着豆芽菜慢慢地——‘降速’就可以脱离战斗一线了。

清河警惕地扫了下四周,悄情拉住跟在自己身后司马曜,暗示他往后退,却发现他竟然动也不动,她警觉起来,立即以防守的姿势猛地一转身,正打算将手里的枪击向偷袭者。

但司马曜身后却没看见任何行迹不对的秦兵,唯有司马曜两眼发直。

“你怎么了,豆芽菜!“清河疑惑地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好一会才见他无神的双目移到她脸上,机槭地道:“血血好多血还有人的肠子血。”

清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微微皱眉,她虽然常见血腥的,却依旧不习愤这种生命消失的场而。

清河安抚地拍拍司马曜的手,边四下观察,边低声道:“别看了,咱们必须快点走。”

扯了扯,这小子还是不动,她莫名地看向他,却见司马曜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我看见血头晕走不动。”

“。”清河无语地看着他,她自问已经习惯这个脱线的‘皇帝陛下’,却仍旧时常因为他而浑身充满无力感,难怪谢公那么有先见之明,始终不愿意当他的太傅。

当这个白痴的太傅,一定会短命的。

“走不动也要走,在这里等死么,难不成还要我抱你么!”顿了三秒,她咬牙切齿地道。

南北朝这种乱世之间,连宫廷里都经常血流成河的吧,而这个白痴小孩和凤皇貌似都是皇族,怎么差那么远,难道这就是所谓一种米养两样人。

闻言,司马曜金鱼似的大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两只细瘦的手颤颤巍巍地就抱住了清河的脖子。

“谢谢!”

我操!

清河忍耐了许久,才勉强忍住直接拿手上的佩剑在司马曜身上扎几个窟窿的欲望。

她决定,如果自己会因为这个白痴皇帝挂掉的话,一定要下去找找诸葛亮喝茶,问问他当初怎么能忍耐得住没把把阿斗给剁成肉酱。

“我!”司马曜正要说什么,忽然又呆住,清河立即机敏地转头,顿时,暗叫了声糟糕。

不知为何,秦军的方向爆发出一阵阵凄惨的混合着杀气的叫声。

而他们溃退竟然似乎有停止的迹象,一此大约是秦军原本嫡系的部队,仿佛是受惊吓的老虎镇静过来,发现攻击自己的不过是只驴子,顿时攻势变得凌厉起来,竟然有反攻过来的迹象。

“胆敢退逃者,杀无赦!!”有男子如龙啸般的怒喝嘶吼响起,令人闻之心胆皆寒。

“退者,死!”

“我们没有败!”

反应过来的秦军嫡系迅速地开始跟着男子大喊。

该死!

一定是秦军极具威望的大将过来了,才能镇得住这样的场子!而且他们自己所在地似乎正是战场中心区。

清河眉心一拧,不再犹豫,一手托勾住司马曜的右边胳膊下,迅速地拖住他往后退,司马曜惊惶地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紧紧攀住清河的手臂,踉跄地跟着她往后退。

然而,司马曜腿脚好用的时候,也许他们还有机会逃跑,可是在秦军反应过来后,迅速地挟卷了两军交接的地代,双方立即纠缠裹扶着战在一块。

“区区鼠辈也敢在本王面前叫嚣!”血红的披风在空中飞扬,声音如龙吟般的骑士直接挟着长刀,气势如虹地劈向四周的晋军士兵,几乎是触者即死,血贱当场,周围一圈晋军士兵惧怕地迅速退开,惊惧地看着朝他们怒目而视的傲然骑士。

这一散开,就露出场地中竟然还有两个士兵半靠在起,没有逃开。

清河正打算索性拖住脚软的司马曜装死,就听见周围一阵抽气的声音,身后有冷厉刀风袭来,自从多年前曾经大意被苻坚一剑刺穿肩头,她早已是练就身体已经对这种声音形成反射,向来都是她偷袭别人的份儿,身体一转,自然而然敏捷地躲开了这记猛烈的刀劈。

她抬首正巧对上马上的骑士不由一惊。

竟然是——苻融!

顿时心下了然,这个仅次于苻坚的猛将,难怪可以阻挡得住秦军的溃散。

而苻融正因个小小士兵竟然能躲开自己的无影刀而微讶,却见那士兵滴溜敏捷一转,躲开他的刀锋后习惯地抬起头,露出头盔下那张清美异常的脸孔来。

苻融心头猛地震,竟然是她!

或许他很少见到这张脸,或许秦宫中许多人都只记得另外一张和她相似的面孔,但他永远记得这张脸真正代表的意义——

三哥心中不能释怀的痛,三嫂心中永远的恨和景略哥心中最复杂的情感。

杀还是不杀?

那双和景略哥一样子夜般的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人的样子,仿佛能看进人心深处。

苻融瞬间生出了复杂犹豫的同时,清河整个大脑也在高速运转,到底要怎么办,符融一向是站在皇后身边的保皇派!

只是身体下意识地挡在了司马曜前面,而这个小小的动作却立即引起了符融的注意,符融皱起浓眉定晴一看,身为秦军主帅之一,熟知各国权贵长相的符融,立即认出了被清河挡在身后的那个浑身发抖的小兵是谁。

竟然是南朝的小皇帝——司马曜!

符融心中顿时涌起震惊与狂喜,只要杀那个小子,三哥一统天下的梦,就近在咫尺!

“哼,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大笑起来,披风的血色映红了他的虎目,骑着马冲了过来,一把长刀‘刷’地挟着厉风猛向司马曜劈去。

“住手!”

清河大惊,却见那长刀在落到她身上时,刀背一翻,狠狠撞在她身上,将她掀飞过一边。

胸口一阵撞痛,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晋朝其他士兵到底反应过来,纷纷拿长矛向符融刺去,却不敢靠近,符融只轻蔑冷笑,一拉马缰,刀子猛地横挥,凡是与其长刀接触到的兵器,竟似瞬间不是被震飞就是被砍成两半。

晋军大震,畏缩开,再不敢上前搭救同僚。

符融回过头,轻蔑地朝跪坐在地上发抖的司马曜‘呸’了一声:“竖子也配称天子!”(竖子——小子)

铎利的长刀如虹般,狠狠地朝司马曜劈下,眼看就要将他劈成两半。

“住手!”两声长喝几乎是同时响起。

符融的刀竟然就这么应声停在半空中,血一点点地顺着刀身滴落,全场一片悚然的寂静。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左胸口穿出的枪头上,随后慢慢移动向自已身后的人,一道清瘦的身影单手持着长枪。

清河清美无双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形状优美的丰润的唇被鲜血染得异常的滟涟妖异,黑色长发凌乱地空中飞舞,仿佛一朵浴血莲华在修罗场上徐徐绽开,几乎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她舔掉自己唇边的血,猛地一抽回长枪,冷冷地道:“我说了,住手。”

“景略说得对你才是妖。”毁我家国,毁我三哥一生大业的妖孽。

符融唇蠕动了一下,血从胸口的洞喷涌而出,他再也支持不住地从坐骑上掉了下来。

“不——住手!!!”撕心裂肺的吼声亦再次从另外一面传来,符坚目呲欲裂,血红着眼看着面前的一幕,他策马,再不顾一切地朝他们这边疾驰,不过片刻已经冲到阵前,他只来得及抱起跌落下地的符融,瞬间,亲弟身上温热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符融略略抬起头,看向抱住自己的兄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极是努力地开口:“三哥对对不住我没能。”

“我知道,别说了,我们去找医官!”苻坚紧紧地按住苻融的胸口,那么大的伤口,他几乎以为自己能摸到四弟急促地痛苦跳动的心脏带出的一阵阵鲜血。

“三哥,小时候融最最喜欢看三哥说话的样子了三哥说要造一个天下太平融没有办法,先走了对不起。”

苻融满是鲜血的唇边漾开黯淡的微笑凝固成无力的姿态。

对不起,三哥,没能看你鼎立在天下的模样,没能助你实现愿望

苻坚只感觉手掌下的心脏跳动渐渐微弱,直到再无声息,喉结动了动,猛地一仰头:“啊——!!!”

恨极,痛极,心中的无数的情感翻涌、滚腾,叫嚣着寻找出口,他紧紧握着剑,血红的眼缓缓地看向数米外矗立着的人,只有撕裂面前的人来为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和爱陪葬,才能平复这种噬心的痛。

“慕容清河!!!”

清河一震,也慢慢抬起眼,轻声道:“我在,三爷。”

修罗魔道香 第105章 奴隶之路 上

“三爷,我在这里。”她静静地道,抹去脸上飞溅上的符融的血,那是他唯一亲弟的血。

但,那又如何?这血和普通人的血并无不同。

苻坚一抖手中的湛卢剑,猩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道:“亮出你的兵器!”

他的亲兵立刻将他们围在中间。

“不要!”司马曜像是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一把扑上去拽住清河的手,哀求又惊恐地看向苻坚。

虽然他迟钝,却也知道这个面目深邃野性男人不好惹,浑身散发出杀气,彷如被困在兽栏里又被狠狠刺伤的困顿凶暴野兽。

许多年后,他终于明白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复杂情绪叫——爱恨交织。

清河顿了顿,拍开司马曜的紧紧抱住自己的手,在他睁着大眼还试图说什么的时候,一脚踹在他腰上,利落地将他踹出包围圈,看着晋兵拽住他后,才朝他微微一笑。

“豆芽菜,如果我打不过,记得要帮我报仇。”

说罢,她一转身,亮出手里的银枪,摆出个起势。

风卷起漫漫黄沙,模糊了彼此的脸,一如他们早已模糊的过去与未来。

“为什么!”苻坚琥珀色的眸子变成了暗沉森冷的金色,只是一挥手,猛然袭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剑气,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火星四溅。

清河双手一撑枪杆挡住剑势,只觉得双肩发麻,骨头都被撞得生疼。

她身子一仰,就势推开他的剑:“什么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还未曾缓过劲来,犀利的剑锋又再次迎面劈来。

劈——

“为什么!”

斩——

“为什么!”

挑——

“为什么!”

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伴着一声又一声的低沉冰冷的为什么而来的剑势杀气翻滚如怒海旋风,简单的剑法四势,却如蛟龙游走,电光如虹,三丈之内几乎近者即死。

她几乎很想赞声‘好’,前提是她不是那个被这种凌厉恐怖的剑势所笼罩的对象。

“铛!铛!铛!”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她拼尽全力也几乎只能勉力地抗住数下,只能一退再退,双臂颤抖,几乎麻痛的没有知觉,皮肤上都是细小的气流割伤,胸臆间一阵阵压迫性的闷痛。

妈的,肯定骨裂了。

这把湛卢难怪有破国之剑的说法,果真不是盖的!

额上淌下冷汗,几乎模糊了视线,看着再次当头罩下的剑光,清河眸中冷光一闪,索性在他再一剑斩下来的时候,双手紧握手里几乎被他劈断的银枪猛地向上一扛。

清河就着猛然弯折的枪杆蓦地贴近他,冷哼:“陛下,你的问题真多,你还记得王景略说过的话么?”

湛卢剑被清河扭曲的枪杆架住,苻坚几乎是凌迟着什么般慢慢地旋转手中的剑:“什么?”

手里的银枪身经受不住冲击发出刺耳弯折的声音,寒光凛凛的剑锋一寸寸地逼近她的咽喉,剑气压得她胸中气血翻腾,清河轻笑着吐掉口中的血沫,不避不闪地直视着苻坚腥红的眼,一字一顿地道:“王者之道是——注定孤寡一世的寂寞之路,无挚恨、无挚爱的王道,所以陛下身边亲近的人,都会一个个地消失,汰旧换新,无得长久,这难道不正是陛下的王者之道与霸者之道么?而陛下竟然还要问为什么,做人不要太贪心了。”

自古贪者,若非成就帝王霸业,便是不得好死,而成就帝业者少,不得好死者却和蚂蚁一样多啊。

“”苻坚一顿,手中的剑势略滞,就是这一略滞,清河的眸中瞬间一眯,狠狠往前一推手里的银枪,同时手中一扬。

淡白色的粉末瞬间飘扬开。

苻坚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帝王,反应极快地下意识猛地将内力灌注剑身朝前一挑,同时一个鹞子翻身抽身脱开,稳稳地落在马上。

而身边来不及闪开的士兵们则发出一阵凌厉的惨叫,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苻坚一惊,眸光复杂地看向前方,清河就着他猛然挑来的剑势一仰,手中的银枪顿时裂成两段,她不受控制般地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击出数丈,虽然肩上一阵刺痛,但她却看着苻坚露出一丝谈冷嘲讽的笑。

苻坚目光刚触及那笑,胸口蓦地传来闷痛,一口鲜血瞬间不受控制地吐出来。

芸古嬷嬷的毒,就算不是亲受,只要触及一丝便绝不那么容易得了便宜的。

清河轻笑,闭上眼,想象中坠地的剧痛没有传来,却落入一个带着清新草木香气的怀抱。

“怎么才来,你是打算帮我送棺材来的么?”清河没睁眼,只懒洋洋地开口。

“抱歉。”司徒麟心疼地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人儿,小心地将她托付给身边的副将,转身一抽手中的剑,柔情似水的目光在对不远处苻坚阴沉暴怒的目光时亦瞬间变得凛冽如刀。

他一转马头,挑起清河落在地上沾满了血迹断成两截的银枪,慢慢地策马靠前。

他终于第一次,不再卑躬屈膝地站在这个男人面前,武林世家,藏酒竹公子,何曾是屈于人下之辈。

从未正面的,以对等身份面对面的两个男人,第一次兵戎相见便是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