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如此不安。

踏出小阁外,凤皇顿住脚步,看着宫道边的青柳淡淡道:“巫月。”

“陛下。”巫月恭敬地从他身后现出身来。

凤皇负手漫不经心地道:“子云管着南朝的那片地儿,是不是让他太过辛苦了?”

巫月脸色顿时一片苍白,扑通一声跪下,嘶哑着嗓音道:“求陛下开恩,这次子云失职,竟没彻底拦下消息,让郎花主发觉了,属下一定会让刑堂狠狠教训子云。”

“你倒是真心怜惜这个幼弟,就这么想让子云能认祖归宗么,可依朕观察左将军韩延可未必还记得有你们这对儿子。”凤皇挑眉,他没记错的话,左将军韩延家中妻妾不少,子嗣丰威,又出身名门,对当年他风流快活留下的这对种子可没有丝毫眷顾。

巫月一字一顿地道:“当年家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我们认祖归宗,巫月这一世,为陛下尽忠而死,无怨无悔,但是子云还小,只求陛下能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然后功名在身,便能让韩延认了韩子云么?

凤皇唇边弯起一丝幽深的浅笑,扶起巫月,温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是再走漏风声,郎花主再因为此事而忧思伤神,伤了身子,也就怪不得朕饶不了他。”

“是,陛下,属下立即吩咐子云严查郎花主身边那些没有查出来的人!”巫月感激地躬身道,犹豫了片刻,又低声问:“瑶华郡主彩礼的准备,是不是停下来?”

凤皇沉思了片刻,吩咐:“先停下来,还有,朕不希望郎花主那里听到任何不该听到的东西。”

“那么西北王那边可会善罢甘休?”巫月有些担心,安定一战后,如今西北王士气正旺,瑶华郡主几乎是国民心中众望所归的皇后。

“佛曰心不动,则无妄动,皇叔比我更明白,忍字心头一把刀的道理,磨磨他也好,省的他这个国丈梦做得太顺利。”

凤皇优雅地拂了拂袖,忽然想起什么:“最近有没有司徒麟的消息?”

“只是知道龙骑将军大人似乎仍在南北朝的边界徘徊,日日都喝得酩酊大醉,将军武功太过高强,非一流高手不敢近身跟踪。”

“还真是痴儿。”凤皇轻叹,深色悠然若天边浮云,走了几步又转了个方向。

“陛下?”巫月愣了一下。

“去御膳房,朕要选些御膳房的新鲜河虾、扇贝,皇姐最近气色苍白,要补补气血,但她向来口叼。”他轻笑。

长安出云阁酒楼

“推迟纳吉么?”慕容垂看向面前的人。

韩延上前道:“是的,王爷,听到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陛下已经私下命人来传令了。”

“为什么?”莫容垂略略皱眉,他分明记得皇帝已经和他心照不宣,虽然以战事未平、天下未定之理由不能做成婚大典,但是纳吉订婚之礼已经是定下了日期了。

“这”左将军韩延也不太了解,曾有婚盟的瑶华郡主为救皇上,身赴战场,不但获得大捷,而且还玉体负伤,怎么说这事已经不光在军中,也在民间传为龙凤配的佳话,皇上不能连这个承诺都不给。

更何况,这桩婚事还是政治联姻,西北王是手握重兵德高望重的慕容垂。

“那大约,是因为郎花主回来了。”一道娇柔的女音从内堂响起。

韩延看向花厅走出的窈窕女子,忙拱手:“见过郡主。”

“左将军叔叔礼重,侄女哪里受的起。”苏月上前,柔柔一笑。

“这郡主,郎花主是江湖人,一向是性喜散漫自由,并不曾多涉及朝堂之事,又怎么会干涉陛下之事?”韩延斟酌着字句,探问。

苏月掩了唇闲雅一笑:“叔叔在军中多时,还不知道军中流传的消息么。”

“这”韩延犹豫下口快道:“但是,郎花主不是和龙骑将军”他忽然想起曾经流传在军中的另一个消息,顿时脸色有些不豫起来。

“你是说郎花主还勾引了陛下”

“嘘,叔叔,祸从口出。”苏月连忙道,随即羞涩地低了头:“女儿家本不该多事,陛下年少俊美,冠绝天下,若无脂粉环绕才是稀罕事了,苏月也是心属陛下,只是无福如郎花主这般能为陛下出谋划策,常伴左右,说话哪里能及得上郎花主。”

韩延看着苏月竟红了眼眶,又看向慕容垂,见他脸色也不太好,忙道:“西北王放心,陛下绝不是受美色诱惑之人,何况那种江湖中不三不四的女子,上不得台面的。”

韩延心中不以为然,一夜风流不过是男儿本色,但那种不三不四的江湖女子,也不过是尝尝鲜,怎么能和皇室郡主相比,他就从不会把外头的女子带回府邸。

慕容垂闻言,长叹一声:“郎花主手握陛下身边亲卫羽林郎五万人的兵权,深得羽林郎们的拥戴,说不得已经身怀帝裔,便是皇后也不是做不得的。”

韩延不屑冷笑:“羽林郎的兵权在陛下手上,又怎么成了她一介江湖女子能有的,何况她有什么大功劳,什么郎花主,也不过是陛下看她有些装神弄鬼的苦劳才封的,岂敢以此邀功。

何况此女据传与龙骑将军私交极好,如今却又狐媚陛下,岂非君不君、臣不臣,私德败坏,明日我就联合尚书令他们一起奏请陛下,贬去那他什么郎花主的身份,这等私德败坏、不君不臣的女子有什么资格统帅羽林郎!哼!”

看着韩延气冲冲告辞而去,慕容垂捋着胡须轻哼:“这个韩延,果真是个直头直脑的二愣子,哪日就是人挑拨几句,他连自己为什么要造反,恐怕也不知道。”

苏月不答话,只勾起一丝诡谲的笑意。

没有了兵权,你又能是什么东西?

翌日

“郎花主,陛下有请。”

鬼宿恭敬地对着面前的人低头道。

“我身子乏得很,不去了。”清河不耐地道,偏开身子正打算绕过去,却被鬼宿挡住去路。

“郎花主大人。”

清河透过面纱,冷冷的看着他,直到鬼宿微微不自觉地退开一点,才淡然地道:“又有什么好事了,带路吧。”

看着这路,清河微微拧眉。

这是去太极殿的路,太极殿却是上朝议事的正殿。

直到看满殿朝臣,清河才明白,自己的预感果真一向准确。

“郎花主大人,请您正视与回答我们的问题!”韩延粗声粗气地看着座上面无表情如雕像般的女子,几乎都要把肺气炸了。

那个女人简直完全无视于他们这些大臣。

修罗魔道香 第120章 危机 (下)

“回答什么?”

看着一朝堂人吵吵嚷嚷,沉默了许久,清河依在鎏金的凤椅上,有些懒洋洋地抬起眼扫了众人一眼。

原本气势汹汹韩延一派的人被那双用孔雀绿松石描绘得异常妩媚凛冽的眸子一扫,气焰竟顿时矮了三分。

韩延先是一滞,看了眼坐在金銮座上面色淡淡的帝君,他放下心,又懊恼自已堂堂一个二品大员,竟被一个江湖女子这样威吓丢了面子,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

韩延扯着脖子恕目而视: “郎花主,你虽然担了这个羽林郎的统领的名头,但也只是个三品之秩,这满朝文武二品以上有多少,且不说女子参政是否有违惯例,就算护主有功,单就是这凤座也是你能坐的起的么,何况你不敢应承众人的问话,分明德行有亏,道德败坏,不清不白的女子有辱朝堂!”

从来墙倒众人推,一众人等一听,原本让个女子压在他们头上,已经心中很是不爽,除却羽林郎有头有脸的青年将领大声辩驳和几个沉默着不说话的,朝臣们自然在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当着清河的面参她的本子。

连将她赶出羽林郎,夺去权位的说话都有了。

清河心中一团冷火烧得又痛又麻,她索性挑眉冷嗤:“呱噪够了没有!”

朝中众人没想到她敢这样说话,因着错愕,竟然一下子声音又低了下去,乘着更大的声讨声音没起来之前,清河梭地起身,冷冷地道:“没错,本座是有了身孕,那又怎么样?”说罢,顺手把原本挡在冷蓝织锦的朝服衣襟前的宽袖拿开,露出隆起的腹部来。

虽然那腹部隆起不算太夸张,却是明显有了好几个月的孩子的身子了。

“你。”

韩延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大方承认,原本想逼着她在朝堂上给太医验脉,既可以彻底压倒郎花主的气势又令她再没脸再站在这朝堂上。

清河听到身后龙椅上有些微响动,知道凤皇就算再有心理准备也不如亲眼看到来得震惊,她之前一直戴着束腹,想的东西多,本来6个月的肚子就顶多像寻常人四五个月的样子,穿的衣袍又宽松,了不起就是觉得腰身胖了些。

“未婚有孕,简直是妇德败坏”

“有辱朝堂,有辱圣听”

“岂可再留这等淫,妇”

清河只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一口口地啃着,阴冷阴冷的,她如何能就此认输?

她梭地立起身子,手利落一扯,伴随着黑色香云纱的落地,场内喧哗顿时宛如熊熊火焰之上被一盆冷水浇下。

清河冷冷环视着一干目瞪口呆的大臣,唇边完成嘲弄孤度:“怎出样,本座可够格坐在这金銮殿凤座之上?”

众臣面面相视,韩廷更是张口结舌,女子那张清艳得令人呼吸一窒的脸,和她身后皇座上年轻帝王的容貌相似程度清楚明白地标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天家贵胄凤体,皇帝仅剩的唯一的亲姐,更是辅佐帝君隆登帝位的开过功臣,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站在这金銮殿上。

“这这”

“竟然是公主殿下”

“公主千岁,自然甚当甚当!”

金銮殿上一片嗡嗡之声,已经有善于见风使陀之徒径直开始拍马屁,地位略末的羽林郎将们则大讶后,在一边带头起劲地欢呼。

慕容垂看了眼金銮座上的帝君,竟不曾间到他神色间有半分波动,下意识的微微一皱眉,朝身边揣惴不安的人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群臣间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既然是公主殿下,自然是比任何人都配站在这里,据闻当年可足浑皇后对公主殿下也是疼爱异常,还将公主殿下赐给了陛下,贴身相伴。”

这话虽极为巧妙,避开清河与凤皇同患难,共受辱的时段,直接将矛头指在了他们少年时代,这本是因为宫闱内事,上不得台面,史官自然也不曾记载,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何况,慕容又奔属鲜卑五胡,这个年代这样近亲乱伦之事并不少见,只是拿上了台面总是忌讳,如今这种情况,基业不稳,怎可授人以柄。

涉及帝君威严,群臣间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目光不敢投向皇帝,只齐齐射向清河,连羽林郎们都一阵沉默,有冲动的年轻郎将正要站出来,却被同袍按住。

凤皇眸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冷芒,微微眯起,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已得意,上前一步厉喝:“放肆!”

尖利的声音如刀刃般划过每个人的耳膜,众臣们噗通一声纷纷跪下。

清河冷眼看着众人的头顶,才要开口,却被殿门外一阵喧哗打断。

“大人,未经殿下通传,您不能进去!”

“大人,殿内正在朝议,不可!”

众人纷纷回头,门外余光拖长的修挑人影,在清河眸中熟悉又陌生。

“龙骑将军!”

“司徒大人?!”

一身鹰盔光明甲,男子的神色略显憔悴颓废,眸光却深深如海,他定定看向金銮殿上的人,忽然单膝一跪:“臣请殿下降罪!”

众臣们讶异议论间,皇帝淡淡开口:“司徒大人边境练兵,为国操劳,方才归国想必是累了,不若回府内歇息,有何事殿后再议。”

“不可,殿下!”司徒麟蓦地抬头,声音却并不急躁,只是隐约间却带了决断或者说挑衅:“臣不可让公主殿下替臣在此受辱,毁了名节,特别是殿下腹中还有臣之子的时候!请陛下将公主殿下赐婚于臣,臣当肝脑涂地,为朝廷死而后已”

“什么!”

“原来如此!”

此言一出,短暂的沉默后,众人发出的惊呼间更多的也是了然,自然也有那怀疑的,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势,聪明点的却是不出声或者附和的。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凤皇静水深流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郁的利芒,冷冷地看着座下卓尔不群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道:“再议,退朝!”

说罢,径自起身,甩袖而去,留下一朝面面相视、议论纷纷的大臣,只有几个人心思却在飞快地转动。

清河怔怔地看了大堂上立着的人,鼻尖一酸,咬了唇,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司徒麟灼热又苍凉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而慕容垂看着哄闹的朝唐,目光意味深长 :“真是英雄救美。”

躬身低头立在他身后的侍从微微抬起脸,露出张雅秀的脸,露齿一笑竟有:“父亲,如此这般情深意切,我们可要想法成全了公主殿下和司徒将军才好。”

侍栏殿后

“你们把本宫带到这里做什么?”清河冷眼看着拦在面前的几名貌似恭敬的星宿郎将。

“皇姐!” 凤皇温然的声音响起,几名郎将略一躬身,训练有素地退下。

清河一挑眉嘲弄地嗤了声:“原来是陛下,有何贵干?”

凤皇并未答话只定定看着她:“清河你太冲动了。”

清河他几乎非少当面这么称呼自已,她勾起唇角,尖刻地一笑:“怎么,我现在不是陛下挚爱的姐姐了么?至于冲动,莫不是陛下希望众臣们以为我肚子里的野种是陛下的么?”

如果不是他刻意的放纵,她怎么会陷入那样尴尬境垃地,让那姓韩的混账和那群人有这般当面羞辱她的机会,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阿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凤皇顿了顿,欲再开口。

“够了,我不想再听陛下的解释,不管是陛下为了大局也好,或者是还在谋划着何事也好,只要您喜欢便是,臣姐先行告退。”请河看着他,忍无可忍地出声阻断了凤皇的话,一 转身,毫不迟疑地向外疾步而去,她不想再体会什么叫敷衍,什么叫心碎。

走了几乎,她蓦地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人一字一顿地道:“至于龙骑将军的求婚,本宫应下了,请陛下早点择吉日让我们完婚便是。”

殿门被请河摔上,又因大力梭地而反弹,带出一股风来,吹得凤皇略略地眯起上挑深邃的丹凤眸子,原本温然如玉的模样,因此梭地显出绽出几丝冰冷阴沉如刀锋的感觉来。

“阿姐”

清河回到自己的寝殿,便见着芸古嬷嬷一脸担忧地迎上来:“殿下”

看着芸古嬷嬷慈和的面容,清河鼻尖一酸,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嬷嬷”泪水便不受控制扑簌地顺便脸落下。

芸古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个小主子,历经磨难,少有落泪的时候,如今必然是因为今天早朝的事受了极大地委屈到了极伤心之处才会不顾身边还有其他的人,便潜然泪下。

她忙心疼的上前抱住清河,轻拍哄劝:“没事了,殿下。”一边揽住清河往殿内而去,同时朝还跟着清河身后的心宿,归宿,奎宿,柳宿比了个下去的手势。

鬼宿等人向来见惯清河或者冷静帷幄或者犀利无赖的模样,根本没想过她还会掉泪,而且清河原本就是几乎不输凤皇的清艳绝色,一下子梨花带露,玉面含泪的凄艳让几人眼里蓦地被狠狠撞了一下,愣在当地,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知道芸古不悦的吒了一声:“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下去!”

他们方才面面相视地对了一眼,素来的冷静一下没了方寸。

“这陛下说过,郎花主大人到哪里,臣下们便要跟到哪里,我们在房门外伺候”

“够了,你们想在哪里监视本座,便在哪里监视!反正我也只是个徒有虚名的郎花主而已。”清河抬起泪眼,冷笑一声,走进殿内,内心却翻江倒海一样沸腾。

走到哪里,便要保护她到哪里!

之前感觉温暖的话,如今听起来却异常刺耳,她竟然蠢到这样的地步,没看出这话下的另外一层隐约的意思。

监视

她竟不知不觉间被以爱为名地监视起来了。

清河脚一顿,心梭地因为这个念头,似被冰水蓦地浇下,背脊生出一股寒意来。

门外的柳宿刚想跟上前,却在芸古嬷嬷阴历的老眼下,住了脚,心宿朝他略略做了个不可的姿势,又朝剩下的两人摇摇头,柳宿犹豫地看了殿内一下,还是跟着心宿和其他两人退了出去。

芸古忙令伺候的宫女关上两道殿门,朝寝殿内疾步而去。

“殿下,他们走了。”

坐在床边发呆的合情,闭上眼嗤了声:“呵,走了,只要还在这里,在这片天地间,就永远隔墙有耳。”

芸古一惊,分明在清河脸上看到了极凉薄的神色,一如她当初在苻坚强行控制下的模样极其相似:“殿下”

“嬷嬷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一颗愚蠢的棋子?”清河握住窗棂的骨节泛白,露出个虚弱的笑,仿佛只有这样用力她才不会颤抖。

芸古嬷嬷心疼地抱住清河,连声安慰:“不会的,殿下,不会的。”

她并不喜欢凤皇,甚至可以说对于那个和自己疼爱的公主长了五分相似面容的男子有源自本能的厌恶,可是,这一刻,她却真心的祈愿那个男人真如他所言所行,是不顾一切的爱着公主殿下。

“我不知道,只是我突然间发现,我身边的人一个个莫名其妙的都消失或者远离了,只剩下你嬷嬷”清河摇摇头闭上眼,咬了咬唇,把眼泪逼回去:“对了,墨色上次说似乎找到了紫衣失踪的线索,今日把东西拿过来的。”

芸古一僵:“这墨色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