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冥微一沉吟,脚下已然踏入。

顺着花间小径,七拐八折,不片刻竟现出一潭碧水,两株古柏,三间茅舍来。一青衣男子正手持药锄在屋后药畦弯腰劳作。此时缓缓直起身来,含笑看向风冥,丝毫不受她邪恶的灵力影响。

说不出那是怎样一个人,只是看着他,便似被三月的阳光照着,让人心里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怒儿,有客人到,还不快出来相迎。”男人侧脸对着茅屋柔声道,而后方冲风冥笑道:“姑娘请屋内坐。”

“叨扰了。”风冥微微点了下头,心中越发的疑惑。因为她感觉到那让她警惕的灵力并非此男子所有,那么会是谁的呢?

说话间,屋前转过一女子来,长发黑衣,虽笑意盈盈,却冷骨天生。

风冥心中一震,差点没当场跪伏在地。

“既然进得了这片荒原,那么自然要尝尝我亲手酿制的火云醉。”女子微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汐,我娘家人到了,你浸渍的醉蟹这次可不能舍不得拿出来……”后面一句话她是对男子说的,语气中调侃之意甚重。

被称为汐的男子大笑,收锄与两人同归。

从火云谷出来,风冥脑子中仍然不停地想着风怒说的话。

这天下间唯有一样东西能让人强大无敌,亦能让人软弱至极。

说这话时,风怒的眼睛是看着天汐的。那双原该冰冷无情的眸子里竟然溢满了风冥看不懂的东西,而天汐回望的眼神亦是一样,仿佛那一个回眸对望便是一生。

风怒,巫族的巫神,一个巫族族民以为在毁天灭地那一战遗留下本体长眠的巫神,竟然生活在这隐灵原长达十数万年之久,而且是和战神天汐相伴。

是什么能让人强大无敌,却又软弱至极呢?风冥仰头看向已然日暮的灰蓝天空,如果不是风怒亲口所说,她定然不会相信世间存在这样一种东西。然而风怒却不肯告诉她那是什么。

你既然附身于人体,那么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她身边的天汐却是一脸会心的笑。

甩头,风冥将这暂时之间不会有解答的问题抛开。

此次奇遇于她来说,显然有利无害。只因她从巫神风怒灵力的异常突然体悟到灵力的性质并非不可改变,而眼下,借这具身体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改变自身灵力的性质,用之避劫,这才是她迫切需要做到的事。

两个月后,风冥踏出隐灵原,已与人类无异。那一刻她还不知道,当她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也是被这具身体掌控的过程。

一场秋雨一场凉。

转眼风冥走了已近三个月,除了阿大不时念叨起她,宴十二始终没有提过,似乎已经忘记了生命中有过这么一个人。

日子依旧得过,而在经历过上次的虚惊之后,宴十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阿大放在家里比较安全,只是每日出工前都要千叮万嘱让他在家的附近玩,不准去得远了。阿大本来就乖巧听话,又被狠吓过两次,自然不敢再乱跑。连家周围的石头堆都不去了,只在家里和门口玩耍。

宴十二最初的时候不放心,常常在上工期间跑回家看看,直到监工开始不满,才作罢。

那日阿大正蹲在以前风冥常坐的那块石头前用石块在上面画画,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红狐狸来。那狐狸见到人也不怕,反而昂首挺胸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阿大面前高傲地走来走去,阿大喜欢极了,扑过去想要抱,它虽然呲牙咧嘴一副很凶狠的样子,但是当孩子的小手将它搂进怀中的时候,它却并没有伤害他,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狐狸眼中有着满满的委屈和哀怨。自此以后,每天红狐狸都来陪他玩,直到宴十二下工回家。

宴十二从阿大口中知道了红狐狸的事,立时便想到那个引他找到阿大的火红狐狸,虽然疑惑,却终于放下了心。隐隐约约他感觉到,那只狐狸对他们无害。

原本以为生活大致就这样了,他们可以一直平平静静地住在这里。然而在风冥离开近两个月的时候,江家竟然以有贵客来访,主宅缺乏人手为由,从采石场硬调了十个人过去帮忙。而这里面,就有宴十二。因为这次不只是要他一人,那边又专门给他和阿大安排了间单独的屋子,让他欲拒无由。若这次再违抗,宴十二很清楚,辛城就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

到了江家主宅,做的工确实比采石场的轻松许多,不过是些挑水劈柴之类的杂役。做了十来天,也没见到江久竟,宴十二便渐渐放下了心,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他容貌平常之极,阅遍男色的江久竟怎么可能会为了得到他而费尽心机,那日的事,恐怕只是她一时兴起罢了。如此一想,心中便再没之前那样忐忑不安。后来即使无意撞见江久竟,又或者她派人找他去做点什么事,他也不再防心重重。

那日晚上,内宅又有人来传话,说主人要洗澡,让宴十二到热水房拎热水到主人的房中。宴十二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没往别处去想,便让阿大先睡了。

提着两桶热水来到江久竟的房外,尚未敲门,里面已经传出了她慵懒的声音。

“进来。”

宴十二看了眼透出明亮烛光的窗子,而后垂下眼,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地将热水提到了屏风后面,倒入浴桶中。

“等下。”江久竟喊住了打算悄然退出门的宴十二,淡淡道:“你且给我试试水温,若烫了冷了,也好再加点水。”

这个要求其实没什么异常之处,然而宴十二心中却莫名地打了个突,原想就此禀明这水是调好温提过来的,却终究没有开口。将水桶放在门外,他大步转回屏风后,正探手试温,突然香风扑鼻,一个软热的身体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宴十二原可避过,但是这一来却不得不暴露出他习过武的事实,那样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须知男子习武原是禁忌,若被举报,轻者废掉武功流放边疆,重者凌迟。

“十二,留下来伺候本主沐浴。”随着柔媚入骨的呢喃声起,馨香温暖的呼吸扑在他的耳后嫩肉处,让他不自觉起了层鸡皮疙瘩。

沉眼,宴十二神色不变,“十二乃鳏夫之身,还请主人避嫌。”

江久竟咯咯娇笑起来,“你既想避嫌,又为何要养个女人在家?”说到此,声音一软,充满了诱惑,“难道不是因为你也寂寞?”说着,手已探入了宴十二的衣内技巧性地挑逗起来。

她虽然说得轻佻,然而实际上已有威胁的意思。要知道男子与自己妻主以外的女人同居一处,便算是通奸,是要浸猪笼的。谁管你是否真的清白。

宴十二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暗忖难道此地真已呆不下去?

“你若从了本主,本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见他没有反应,却也没拒绝,江久竟精神一振,欲待以利相诱。

宴十二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止住,突然伸出手按住江久竟顺着自己腹部往下滑的手,正待将她扯离自己的身体,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放开他。”

宴十二身躯一震,惊喜地循声望去。

第四章(下)

近三个月不见的风冥正负手站在门口,目光如冰刃般射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身上仍穿着他那件宽大的旧衣,长发散在背后,纠结成缕。一切都没变,就像她一直陪在他和阿大身边,并未离开过一样。

然而,有什么不一样了。宴十二知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江久竟倏然放开,原本的妩媚消失,代以厉色。

风冥迈步悠然而入,来至宴十二面前。宴十二比她高出半颗头,她必须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然而,即使是这样,亦丝毫不损她冷傲的气势。

“宴十二,你救了我一命,我陪你一生,你觉得可好?”她问。凡人一生,仅仅百年,于她,不过白驹过隙而已。

宴十二一怔,随即微笑。“好。”且不论两人有无感情,只是以前,他便说过要养她一辈子,她不反悔,他自然也不会反悔。

风冥点头,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方才转向一旁因被忽略而早已怒容满面的江久竟。宴十二这个时候才看清江久境竟然只着一件红色的薄纱,窈窕的身子在烛光印照下若隐若现。忙别开眼睛,心中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开始他没乱动,不然恐怕难以避免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江家主人,你可听到,从此以后宴十二是我风冥的人。若让我知道你再打他主意,休怪风某不客气!”云淡风清的语气,却让人知道她并非说笑。

勘透人体,改变灵力,天生的无情隐藏在人类多情的眸子下面,风冥已与人类无异。江久竟即使被风冥气势所慑,亦是暂时之事,何况她素来作威作福惯了的,在这辛城,她比皇帝还大,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下怒极反笑。

“你是第一个敢如此威胁本主之人,胆量不小,就不知有没有那个本事……来人!”

她话音方落,屋内已闯进六个身形矫健的女子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宴十二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将风冥往自己身后拉。看来今晚之事,始终无法善了。

风冥因他保护性的动作而微微怔忡,看着他宽厚坚实的背,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这个人类总是让她觉得意外!

“怎么,狠话说得顺口,现在却像只乌龟一样缩在男人背后?”江久竟冷嘲热讽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宴十二,本主再问你一次,你宁愿要这样的女人也不愿跟着本主?”

宴十二微微一笑,握着风冥的手紧了紧,“是。”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最终却只吐出这一个字。其实,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的必要。

风冥垂眼,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粗糙大手,突然想起,亦是这一双手为她疗伤洗澡,梳头喂食,拖着她四处求医。

“宴十二。”她低唤,伸出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腰。

感觉到她的碰触,宴十二身体微僵,只觉耳根阵阵发热,却没回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被江久竟拥抱抚摸亦无丝毫反应的他,却会因为风冥的一个轻轻触摸而浑身发热。

“风姑娘?”强敌环伺,他不敢回头,却控制不住分神。

“从来没有人想过保护我,你是第一个……”风冥低吟,而后悠然踏前一步,站在了宴十二的前面。

宴十二尚未有所反应,她又看向已坐入椅中,唇角噙着冷笑,眼中透着狠戾的江久竟。

“江家主人,你该庆幸你还没惹怒我。”她依然平和,眼前的人类就像几只在大象面前耀武扬威的蚂蚁一样,还引不起她动手的欲望。当然,若真碍着眼了,伸手捻死他们,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江久竟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风冥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从容不迫,便知此人确实不简单。然而此时势成骑虎,于她已无台阶可下。“惹怒又如何?”她冷笑,蓦地一挥手,“给我把这对奸夫淫妇拿下!”即使真是一尊大神,今天她江久竟也惹定了。

风冥低眉浅笑,叹人类总喜不自量力。

那六个护卫闻令即动,却又在下一刻倏然停下,彼此之间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之极。明明他们俩人就站在那里,连动也未动一下,偏偏他们竟然产生不知该从何下手的尴尬感觉,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江久竟见状,神色微变。

“哎呀呀,这里好热闹!大小姐,你在这里玩儿,也不叫上小红?”正在这气氛僵滞的一刻,一个懒洋洋的少女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说话间,一抹火红出现在门口。除了风冥,其他人都不由看过去。

那是一个极艳的少女,一身红衣如同要燃烧起来一般,长着一双狐媚的眼,眸子晶莹璀璨如同星子。她妖妖绕绕地走进来,手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

即使是女人,见之亦不由心中怦然,何况男人。然而场中唯一的男人宴十二的目光却落在她抱着的孩子身上,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哎呀,你挡着我的路了!”她虽不是规规矩矩地走直线,但是如果前面站着人,亦不会绕道,而是素手轻扬,将挡路之人推了开,才又继续往前走。怪的是被推之人竟无法反抗,便像是乖乖给她让路一般。

众人傻噔噔地看着少女走到风冥面前,然后突然手一伸,将孩子塞进了她的怀中。而后拍了拍雪白的小手,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呼——终于交差了!”

那孩子正是阿大,被这样大的动作一丢,当时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抱着自己的人一眼,而后蓦然瞪大眼,倏然清醒过来。张开小手紧紧地抱住风冥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风姨……你不要阿大了……呜……”

少女偷偷睨了眼风冥的神色,不自觉伸手往额上抹了把冷汗。幸好不是在自己怀里哭的!

“大小姐,你带他们父子走吧,这里交给本小狐。”她豪气地一摆胸脯,十分义气地道。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宁可对着一干凶巴巴的大人,也不愿去伺候一个喜欢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孩。

“嗯。”风冥轻轻拍了拍阿大的背,目光冷然扫过江久竟一干人,而后拉着宴十二从容走了出去。

宴十二看出少女没有危险,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住的地方,收拾了东西,三人方才离开江家。阿大始终抱着风冥,连宴十二也没有办法接过来。

让宴十二奇怪的是,一路顺畅得让人意外。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个女人吧。他想,目光不由自主落向不紧不慢走在自己身边的风冥。

“我们以后要去哪里?”他问,突然间觉得好像有了依靠,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了。

此值深夜,人们已经睡沉,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狗吠。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风冥淡淡道。突然觉得脖子又是一紧,哭累了的阿大竟然没有睡去,听到两人的话,紧张起来。

“风姨,你不要再丢下阿大和爹爹,好不好?”

真是……风冥无奈,平生首次感到小孩的难缠,伸手安抚地摸了摸阿大的小脑袋。“以后不会了。”在天劫之前,她都不会去找风离的麻烦,当然如果风离主动来招惹她,又另当别论。除开风离,这天下间再无她可挂心之事,即使陪着他们父子一生一世,也没什么。

宴十二微微偏过脸去,掩饰住眼中的笑意。

“这附近有家闹鬼的屋子,咱们今天晚上暂时在那里歇息。”风冥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不上为什么,宴十二总觉得她这次回来后似乎有了一丝“人味儿”。虽然仍然冰冷如初,眼睛却再不似以往那样冷漠深邃得如同夜色中的苍穹,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空阔得让人害怕。

“好。”过了半会儿,他才想起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忙应了声。

说话间,已离开了城中的主道,拐进一条巷弄。两旁是高墙,遮住了微弱的天光,使得巷子内更加森黑。无风,寂静的巷道中只有两人细微的脚步声以及呼吸的声音,阿大又安静了下来,连呼吸也几不可闻,似乎是被这里的阴冷吓倒了。想来即使是在白天,这里亦应比其他地方来得阴暗。

“到了。”风冥的声音突然响起。

宴十二只觉腰间一紧,尚未看清周围的环境,人已随风冥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跃过一道高墙,落在一个人家的院子里。

好俊的轻功!他心中暗暗喝彩,仔细打量起他们的落身之处。

确是一个已废弃的庭院,人高的杂草,枝杈横生的老槐,爬满藤蔓的断墙……一轮寡月将这一切抹上淡而迷离的苍白。

“这里……真的闹鬼?”宴十二有些迟疑地望向神色平静如常的风冥。

风冥侧脸迎向他的目光,而后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嗯。”不然,好好的一座宅子,如何会破败至此。

宴十二怔怔看着她脸上的笑,突然间觉得胸中坦荡无惧,似乎即使跟着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

三人过处,蛇鼠让道。不片刻,就在主屋找到了一个可供歇宿的地方,被子床褥齐全,竟然比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强过百倍。

点上蜡烛,宴十二看着风冥将阿大放到床上,不由一阵恍惚,总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这屋是有人住着的,咱们借住一晚,他不会介意。”风冥直起身,对站在一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宴十二解释。“庭中有水井,我去洗个澡,等会儿你帮我梳梳头发……”

未等宴十二回答,她已走了出去。宴十二心不在焉,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脚下不自觉跟在了她身后。直到风冥将水桶丢进井中,开始打水,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忙抢上前。

“我来。”他说。风冥也由得他。

水打上来,宴十二还未及有所反应,风冥已举起水桶,从头淋下。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发的状况,宴十二突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比较好。他宽大的衣服此时正紧紧地贴伏在眼前女人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水从衣摆顺着赤裸的足裸滑到院中青石地面上,再浸入石隙间。这一刻,他才发觉,她竟没穿鞋。以前她无法行走,所以……

风冥摔头,湿发飞扬,水珠在夜色中四溅,落了宴十二一头一脸。她抹了把脸,冲发愣的男人淡淡道:“还要。”

宴十二一惊,神志恢复清醒,脸腾地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地打起水,便匆匆地背过身去。

风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解开衣带,毫不避忌地褪下湿衣,这才拿起水瓢舀起冷水,仔细地洗起来。

许久,就在宴十二觉得自己脸越来越烫的时候,又响起了她淡漠的声音,“宴十二,再打桶水上来。”

宴十二不敢回头,背着她伸手去拿桶。

风冥看着他拘谨的样子,以及在空中瞎摸的手,突然想起之前在江久竟那里,他亦是这样目不斜视,不由觉得有趣。

如果她也那样对他,他会如何反应呢?心念方起,她已踏前一步,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宴十二的腰。那个时候,风冥并没发觉,自己心中竟然产生了与江久竟对比的念头,这在以前的她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第五章(上)

宴十二刚抓到桶沿的手一颤,如触电般收回,水桶被带倒,骨碌碌滚向井边。

他身体僵住,清晰地感觉到风冥柔软的曲线随着冰凉的水珠浸透他背后的衣衫,灼烫着他的知觉。

“风姑娘……”他声音微哑,手下意识地抓住风冥勒住他腰的冰凉手臂,失了方寸。

怀中的身体在颤抖,风冥一怔,缓缓松开手,“你在害怕?”她并不想吓他。

“我没……”宴十二尴尬得面红耳赤,急急往前迈了一步,与风冥隔开了些距离,这才稍稍好些。他本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丧妻以来再未碰过女人,这一夜前后被两个女人挑逗,哪里会没感觉?江久竟倒还罢了,他确实无心,但是风冥却不同。风冥的身体他是看过也抱过的,两人又有了终身之约,这样一来,叫他怎不情动?只是在成亲以前便与她行了夫妻之礼,便是苟合,恐怕会被她轻看。

他心中这百般思量,风冥如何明白。人类的一些禁忌她其实是知道的,比如男女之防,比如尊卑之分,再比如恭孝之道……只是知道归知道,她却从不会放在心上。此时见宴十二别扭,便道是自己做得过了。当下,伸指点了点宴十二的背,声音放柔:“好了,别怕,我不欺负你。你去屋里给我拿件衣服来吧。”

宴十二自不好解释,但听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便知她没生气,当下放下心来,如获特赦一般逃离了那里。

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风冥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摸了摸鼻子,她走过去捡起水桶,打了桶水上来兜头淋下。

等她洗完,宴十二已经拿着衣服等在一旁。当然,仍然是背对着她。

衣服是现成的女装,屋内的一切都是现成的,甚至还有现成的热食摆在桌上。

面对着这一切,宴十二说不疑惑是假的。

“我先找到了住处,才来寻你。”风冥稍做解释。闭上眼,感觉他的手和梳子穿过发间,只觉无比的舒服。哪里像她自己,总是扯痛自己。

她穿的是套湖水绿的襦裙,乌黑温润的长发披在背上,未经刻意修饰,却已是秀雅绝伦。宴十二的目光缓缓扫过镜中她修长的眉,轻阖的眼,秀挺的鼻……最终落在手中鸦羽般的湿发上,心不觉微微揪紧。

她这等女子如何甘愿将一生束缚在自己身上?只为报恩吗?

“以后我的头发就交给你了。”风冥轻轻的叹息声让原本胡思乱想的他心中一热。

“嗯。”他轻应,手下更加轻柔,眼神更加专注。

过了许久,宴十二抬眼看了眼镜子中似乎已经睡过去的人,犹豫了下,低低喊:“风姑……冥……”音落,心中忐忑,她是否会不喜自己如此唤她的名字。

镜子中那双狭长的眼缓缓睁开,询问地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眼。

宴十二心中一紧,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你真愿和我过一辈子?”这个问题若不弄明白,就会像一个疙瘩始终搁在他心里,让他无法安然。

“嗯。”风冥应,然而神色莫测,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为什么?”终究是对自己和她的差距看得太明白,行事素来沉稳的宴十二怎能不弄清楚。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跟了她,最后才发现她心中的不情愿吧。之前她提要伴他一生一世,他是愿意的,所以应得爽快。但是如果她现在想后悔,他亦不会怨怪她。

风冥讶然,突然发觉自己并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救过她,她就要陪他一生。然而,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他的救于她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当时就算没有他,她依然能够活下来。何况,要报救命之恩,于她实在是有很多种方法,完全没必要把自己也搭上。那么是为什么呢?

“宴十二,我是妖。”她说。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