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冥微愕,半晌,抬头看了眼天色,连正午也未到,街上却又人来人往,极为嘈杂。

“我们四处走走再回去。”她说。

宴十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走走,竟然是在一日之内将这大周江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云里雾里游了一圈。等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并肩坐于某处不知名的高山之颠观夕阳西落了。

她真的是妖!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句话。虽然之前已经相信了她妖的身份,但是毕竟没有这么直接的体会。此时坐在那里,看着渐渐失去亮度变成红色火球的太阳,他茫茫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是啊,我真是妖。”风冥接口,吓了宴十二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出来。

“不过妖和人也没太大区别。”风冥偏头,不以为意。她抬手指着逐渐没入云海之中的残阳,“这日落,我看了千百年,从未有过任何感觉,但是今日却觉得无比美丽,心生欢喜。相较之下,似乎人比妖活得更有滋味一些。”

宴十二侧脸,看着她映在霞光里的脸部轮廓,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今日这一切便似做梦,而如今他仍在梦中。

“然而喜怒哀乐爱憎欲,人类有这些压着,却是入仙难,成鬼易,寿命短暂。可见这世上难有两全之事。”没等他回应,风冥继续说。这一日她一反常态,话特别多。

“宴十二,你可害怕?”最后,她问。盖因人类惧妖之风,历来已久,而她并不希望他害怕她。如果他应是,那么她会抹了他这一段记忆。

宴十二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从她深邃无际的眸中抽离出来,看向已吞没落日的菲红色云海。

“没什么好怕的。”他说。

“我以前的妻主脾气不大好……又或者,她只是面对我时脾气才不好。”也许是做梦的感觉太强烈,也许是受她的影响,宴十二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他笑了笑,眉眼间有些苍凉。“原本她是无意娶我的。却因为我母亲的关系,而不得不娶。”

风冥沉默下来,专注地听。

“她救了我,又娶我,总会有些不甘吧。”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泄在他身上,甚至成亲十年,连孩子也不愿为他生。阿大是她跟外面养的小爷生的,她连瞒他也没想过,就这样把孩子丢给他,还不时拿他和孩子出气。这样回想起来,为妖的风冥和狐小红,甚至那个从未谋过面的男鬼,都比他的妻主对他们好。

“我出生在武将之家,从小学过一些东西,但是在这男轻女尊的天下又有什么用?倒是练就一身的力气,勉强能够混口饭吃。”

宴十二微眯了眼,看薄暮降下,天空变成青蓝。

律法规定,男子违抗妻主,以裸体游街处罚。男子干涉谈论政事,处以极刑。男子进入军营,干扰行军打仗,处以极刑……

即使他有凌云壮志,又如何?一切的律法都是为压制男人而设。一个男人太耀眼了,那就是扎眼,就是嫌命太长。

听老祖宗说,在上古时期,其实是男子为尊,女子卑的。男子胜在力强,女子却胜在坚韧。过刚易折,那个时代,总是战祸连连。男子终于为自己的好斗付出了代价。眼看着男人越来越少,女人却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女子占据了各方面主导的地位。然后律法改变,再加上后来女子逐渐掌握了怀孕的自主能力,不再被动地为生育所累,本身所具有的天赋能力便充分发挥了出来,于是成了现在这样。

宴十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怨怒这世间的不公平,只是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安静下来,山风便似突然变得凌冽起来,吹得两人发丝乱扬,衣袂猎猎作响。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夜色降临,繁星满天,风却愈加肆虐。风冥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那么的飘渺,入耳却又字字清晰。

宴十二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微微一笑,望向夜空的目光悠远而宁静:“你给我的够多了。”他现在才觉得,她不娶他的决定是多么明智。她是妖,不老不死,他却是人,想到自己会在她面前渐渐老去,然后化成一坯黄土,他就觉得不寒而栗。还是不娶的好,当一个仆役,老也罢,死也罢,都不必太担忧吧。

一阵沉默,宴十二只觉右手一暖,被风冥握住。他转过头,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睥睨一切的气势仍在,却少了一丝冷寒。

“回去了。”她说,结束了这奇妙的一天。

第六章(下)

回到家已是二更天。阿大和狐小红已经回来了,阿大睡在狐小红那里,他知道宴十二是跟着风冥出去的,倒也不吵不闹。狐小红没让宴十二将阿大抱过去。

“以后让他跟着我睡,我要等他长大,然后娶他当夫郎。”在将宴十二推出自己的房间时,狐小红极认真地道。

宴十二张口结舌地看着被关上的门,连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这小狐狸说话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还真让人无法揣测。不过,如果阿大愿意,她真要娶的话,他也没什么意见。

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认真琢磨起狐小红似真似假的话来,宴十二不由失笑。他不仅与妖鬼同住而不惧,还想着与之结亲,想想当真荒谬之极!他哪里知道狐小红是在白日受了刺激,才会突发此奇想。

“你这骚狐狸,真是色胆包天,连风大小姐的继子都敢动歪念头。”宴十二那边睡下,狐小红的窗外却响起一个男子低柔阴冷的讥嘲。

狐小红一听到那声音脸色就变了,立时跳下床,呀地一声推开窗子,恶狠狠地冲着廊下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色深衣男子低吼:“滚回你的地方,少管老娘的事。”

那男子有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然而夜色中,那美好的背影明明就在前面,但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飘忽。

“谁耐烦管你的事。”男子没有回头,声音依然冷冷清清,不温不火。“你白日的事处理得不干净,麻烦找上门了,我不过好心通知你一声。如果打扰到风大小姐的好梦,你记得把你的皮留着给我御寒。”说着,他缓缓往长廊另一边走去。“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唉唉……”

看着那人的背影,狐小红妖媚的脸整个都黑了。自从当初找到此处,与他起过冲突后,两人就一直不对盘,而且更痛苦的是,她总是那个落在下风的。

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阿大,她脑子里不自觉浮起白日的事。水月笙让她救的人是个女子,容貌与风冥有七八分相似,中了毒,却仍然倨傲之极。她直觉不大喜欢,丢下药便走,不料他们竟然又拔剑相向,非要等那个女子痊愈之后才肯放她回来。原本她是不惧的,但是没想到随着她去的阿大竟然伸着小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红姨不会说谎话,你们不可以欺负她。”那一刻,一向爱哭的小家伙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小脸上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勇敢。

想到此,狐小红眼中浮起罕见的柔情,走过去,为阿大掖了掖被子,这才从窗子一跃而出,打算去找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发泄满肚子的气闷。白日放过他们也就算了,晚上还要来扰人清梦,简直是活够了!

风冥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中她看尽了一个人的一生。睁开眼,耳边响起梆梆的打更声音,秋夜深长,却才值三更天。

茫茫然起身,她推门而出,外面星光微弱,眉月惨淡。

轻扣了下宴十二的门,夜风撩动她的发,她垂下手,无声地站在那里。

都说人世苦,人世果然苦楚无度。

“谁?”门内传来宴十二低沉的询问。温和,无惊。

风冥没有回答,无声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冷寂地看向院中因风吹枝动叶摇的花草,那股锥心之痛仍在体内漫延。那一会儿,她竟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风冥,还是另一个人。一个被至亲至爱背叛的女人。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大小姐?”宴十二披着件外衣站在门内,看到风冥突然变得孤寂苍凉的背影,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僵直地站在夜色中,仿佛风已把她身上的暖意都带走了。

心口隐然有些酸胀,宴十二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步来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披上,动作之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大小姐,夜凉,回屋吧。”他开口,声音温柔。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个女子或许并不像她平日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强悍得没有丝毫弱点。

仿佛被从梦中惊醒,风冥迷茫地转头,看到宴十二温和关切的眼,原本堵塞住的情绪突然像是被击开了一个缺口,瞬间奔涌而出,强烈得几乎将她湮没。

“宴十二,我今天想睡你这里。”闭了闭眼,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但是却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抱住了他的腰,靠进那温厚的胸膛。刚披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无人注意。

宴十二僵住,眼中流露出矛盾和挣扎,却最终没有推开她。

自从买下这宅子之后,两人就是分房住,而即使是以前,同住一屋,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从没有同睡过一床。因此,当风冥躺在他身边,带着凉意的身体偎贴在他怀中时,宴十二几乎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

“我做了个好长的梦。”风冥说,鼻中全是宴十二身上特有的味道,原本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了下来。“我以前从不做梦的……”

宴十二立时明白,她的反常与梦有关。

“你梦到什么了?”他问,目光落在帐顶,喉咙中有些涩意。她以前无情无绪,万事不萦于怀,自然不会做梦,今日自那水月笙出现后,便有些失常,可见那个人是入了她的心的。

“花未若……”风冥翻身,如同宴十二一样平躺,闭上眼,仿佛又沉入了那个梦中。

花未若,九天阁主。一个令黑白两道胆战心惊的人物。拥有绝世的武功,过人的才貌,以及铁腕的御下手段。还有一个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未婚夫。

水月笙,天下第一美人。一个才智武功与女人毫不相让的男子。

一听到这名字,宴十二已然明白风冥所占用的身体就是花未若的,而白日那男子恰恰是她的未婚夫,他不知道为什么水月笙后来要否认她的身份,但是知道自己连嫉妒的理由和资格都没有,唯有苦笑而已。

“花未央与水月笙私通,谋害了花未若。”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述尽了花未若的一生。风冥感觉到体内另一个灵魂的疼痛与忿恨不甘,不由想到自己的过去。同样的是至亲之人相残,不同的是,她们视之为常,而于人类来说却是无法承受之痛。

花未央,花未若的同胞妹妹,九天阁首座。宴十二对江湖之事略有所闻,闻言不由惊讶万分。

“她视他为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愿在婚前毁他清白。谁知他却早已与她的妹妹苟合在一起……”

耳边传来风冥咬牙切齿的话语,宴十二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偏头看向她。

那不是风冥。是花未若。不自觉地,他往旁挪了挪,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开。而风冥却兀自沉浸在仇恨里,毫无所觉。

“他们将花未若出卖给她的死对头,然后水月笙在花未央的支持下,以未亡人的身份掌控住九天阁的大权。他、他原是不甘屈于女子之下的……这一对狗男女,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先时,风冥还是以旁观者的口吻述说着梦里的情景,后面却渐渐地变了,时而温柔惆怅,时而恶毒地咒骂,像是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宴十二一惊,蓦地扑过去抱住她,急促地唤:“大小姐!风大小姐……”莫名的恐惧突然升起,让他慌了手脚。

“宴十二?”风冥的声音有些微疑惑,却恢复了一惯的淡漠。

宴十二僵住,怔怔看着她冰冷的眼好一会儿,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力地软倒在她身上。那一刻他真以为身体的原主人被唤醒,而再也见不到风冥了。

通过相贴的肢体,风冥不仅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和心跳,还有那从他身体深处传达出来的恐惧。她抬手,轻轻地环抱住他。

这个世上,能够和她如此亲近的,只有他和阿大。

“宴十二,明天我要出门一趟。”去为花未若完成心愿,否则心中那股怨恨永远也不会消去,那对她对抗天劫大为不利。

宴十二没有说什么,仍抱着她的手臂却不自觉收紧。

第七章(上)

九月初九。重阳。雨。

风冥手执湖青色油纸伞,一步一步踏上松柏间的宽大石阶。雨浓雾重,湿了她的衣摆。

伞是宴十二拿给她的。临行前,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为她理了理落在颊畔的发丝和微折的衣襟。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有的事,必须去做。他因为明白,所以最终什么也没说。

想到宴十二,她心口微微一暖,像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般。

凌天殿。高大的山门出现在眼前,风冥心思一敛,目光瞬间变得冰冷深幽,如同遥远黑暗的苍穹一般。

“去告诉冷千里,花未若来找她收一笔帐。”对着看门的人,她冰冷而缓慢地道。

一听花未若之名,守门的女子脸色瞬间大变,一个匆匆而去,留下的另一个站在原地,满心惊恐却又要战战兢兢地陪笑,恨不得方才去报信的是自己。

风冥没有理她,径自拾级而上。那女子想拦又不敢拦,只是踌躇的当儿,风冥的背影已渐行渐远。

冷千里,凌天殿主,花未若的死对头。花未若被自己的未婚夫及亲妹联手出卖,落进她的手中,被施以各种惨绝人寰的酷刑,只为逼其交出九天阁的尊主之位,未成。于是刻意留她一口气,丢于乱葬岗,任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未若的所有记忆,在昨日那一梦之后全部复苏。风冥发过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曾折磨过这具身体的人。所以,冷千里,是第一个。

石阶尽处,现出巍峨的殿宇来。

一路寂然无声。风冥神色无波,清楚地感知到隐藏在暗处的杀机,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滞地踏入了重围当中。

身形移动,衣袂拂风,弓弦张紧,箭扣上弦……一连串细微之极的声响落进风冥耳中,毫不意外,当她停下步伐的时候,广场四周的高墙之上已布满弓弩手。

自从十多万年前巫神与天人达成永不互犯的协议之后,巫族虽再不像上古之时那么好战,但依然横行于天地之间。在风冥任巫帝的七千年间,就亲自参与过内争外斗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眼前的阵仗,对于她来说,便似小儿的游戏一般。

一阵强烈之极的恨意以及近乎恐惧的战栗蓦然自心底窜起,风冥眼神一沉,往正前方向看去。轧轧的轮子声响,一个穿得如同粉蝶般的中年美妇怀抱两个绝美少年躺在一个宽大的辇舆上,被数个白衣少年用素锦拉着出现在广场进入宫殿的大门处,缓缓驶进了广场。

风冥感觉到体内花未若灵识开始躁动起来,唇角不由扬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花未若,没想到你的命比野狗还贱,那样都死不了?”车辇停下,中年美妇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一脸的有恃无恐。这是她的地方,就算是以前花未若还是九天阁主时,亦不敢单枪匹马地来闯,何况是在众叛亲离之后。

“冷千里。”风冥平静地看着女人,缓缓地道,对于她的挑衅波澜不起。

美妇笑容一敛,蓦地推开怀中的少年,倾身向前,“怎么?鬼门关走了一遭,记不得老朋友了?还是……花未若,你这次来是专程让我再送你一程?”

确定是花未若记忆中那如蛇蝎般狠辣的女人,风冥缓缓收起伞。修长的手指轻抚过伞柄,脑海中再次浮起宴十二温和关切的眼。

“我来收债。”她说,没有看冷千里。“当初碰过这具身体的人,一个也不留。”而后缓缓地扫过全场,目光过处,人人胆寒。

冷千里闻言,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顿时笑不可遏,“好狂的口气,就让本殿看看你是否有那个本事吧!”

风冥没有理她,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滴,目光又扫过在场诸人一遍,而后低低道:“还差一个……”音未落,体内灵力倏动,一股强大无匹的邪恶力量突然脱离人体温和内力的包裹,如怒涛一般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狂涌而去。

谁也想不到,她在不动声色间会突然发动攻击,多数人连反应也不及,身体已被高速而至的灵力刺入,转眼化成一篷血雾。

如果说还有人能够思索的话,那么在他的眼中,那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有反抗,连逃逸也不能,仿佛所有人就只是为了站在那个位置等着被宰杀一样。

“鬼……”武功最高反应最快的冷千里,只来得及恐惧地发出这样一个字,便被一股尖锐阴冷的灵力刺透心脏,而后灵力突然膨胀,将她的身体炸成难以辨别的肉屑。

“是妖。”解决了场上最后一个,低头看着满地的血肉被雨水冲得四处横流,风冥转过身,淡淡地丢下两个字,而后撑开伞往山下走去。

在家门前,风冥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水月笙站在雨中默默地看着她,没拿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显然是在雨中站了很长的时间。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陷害过花未若的人,风冥不自觉抚了下疼痛的额角,她感觉到花未若的矛盾。即恨不得杀之食之血肉,却在见到他狼狈的样子时又压制不住心疼。人类的感情真是让人伤脑筋!

“进来吧。”她无奈地叹气,推开了大门。

水月笙脸上浮起狂喜的表情,忙紧随其后,生怕慢一点她又会改变主意。

看到他们一起回来,宴十二即使心中诧异,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为风冥收好伞,给水月笙拿来自己未穿过的衣服,让他换下湿衣,又去熬了姜汤给两人去寒。

“何事?”风冥目光落在自己打湿了的衣摆上,漫不经心地问。她还没去找他算帐,他自己倒先跑了过来,这算是有恃无恐吗?

顺着她的目光,宴十二蓦然发现她的鞋帮上沾有些许暗红色的泥泞,眉不自觉皱了皱,先一步退了出去。

“为什么不回九天阁?”水月笙将碗放在身旁的几上,缓缓问。

风冥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他的身上,“九天阁与我何干?”她问。她附身为人后,也并没想过再去争夺巫帝之位,小小的九天阁就更加不被她放在眼里。

水月笙失望地发现,她的眼中再没了以往深沉的痴迷。

“未若,难道你连我也不要了?”他低声喟叹,眼神凄迷,似三月的烟雨。

风冥感到心口重重地一撞,竟无法说出无情的话。当真是祸水,明明知道他曾那样陷害自己,花未若竟然仍对他无法忘情。可惜她不是花未若,否则真有可能被迷惑。

“我并不是花……”她的申明被水月笙打断。

“你是在怪我昨天没有在众人面前承认你的身份吗?”他幽幽问,“你可知,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突然跑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来,就算我说是,他们就不会怀疑吗?何况现在九天阁内斗厉害,各座明争暗斗,企图让自己一阁独大,无论你是真是假,他们都一定会一致否认你……”

风冥没有让他继续解释下去,有的事他显然并不知道她已明了在胸,因此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简直像一个笑话。

“一男不侍二妻。这个道理,水月笙你应该明白吧。”她唇角噙起一抹淡笑,意有所指。

正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和外袍走进来的宴十二听到这一句话,神色微僵,心脏仿佛被什么掐了一下,他垂下头,来到风冥面前,单膝跪下开始为她换鞋。

水月笙闻言微怔,片刻后浮起一抹苦笑,“原来你已知道……如果我说,那次我们是被人下了药,你恐怕不会信……”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但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仍然要告诉你,这天下除了你花未若,我水月笙从未将任何女人放在心上过。”

这样的话,由天下第一美人说出来,想来没有哪个女人能不心动吧。然而风冥的目光却落在了低着头的宴十二身上,发觉自回来以后,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所以当他为她换好鞋,站起身要帮她换衣的时候,她却故着不知,动也未动。

“水月笙,你走吧。”她叹气,在雨中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无论他是否说的是谎话,花未若都无法真正狠下心对他下杀手。既然这样,她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宴十二见她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不由抬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大小姐,请先换衣。”

风冥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张开手臂。

没想到她打算就在这里换,连避也不避一下人,更没想到她会让自己为她脱衣。宴十二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才去解她的腰带。

“你不高兴。”在换好干衣,宴十二的手伸到她身后去整理腰带,两人靠得最近的时候,风冥突然低语。早上还好好的,不是吗?

宴十二的手微不可察地停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没……”他神色平静,然而眼睛始终低垂,没去看风冥。

他确实没有不高兴,只是心里堵得难受。一男不侍二妻。原来她是这样看的,难怪再三申明不会娶他。

风冥突然觉得一股怒气倏地由心底窜上来,又疾又猛,把她自己狠吓了一跳。在有所反应之前,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一把抓住拿着脏衣脏鞋准备离开的宴十二。

“你们人总是爱说谎话!”

宴十二诧异地抬起眼,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指责。

“时候不早了,我拿伞去接阿大他们。”然而自得知她是那样看待自己的过去之后,他暂时还无法扯出敷衍的笑。

紧盯着那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风冥仿佛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来,半晌,缓缓松开。“去吧。”她失常了。她很清楚,这次的情绪显然不是来原于花未若,而是她自己。

冥十二默然退出。

“你是为了他才一直没回九天阁?”一直沉默的水月笙开口,两人间的暗潮汹涌他一滴不漏地看在眼里,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风冥收敛情绪,冷漠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