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了,家里人不知道…”李大人忍不住说道。一面看着四周聚来的视线,一面有些狼狈的躲避。

“大人,你这话哄小孩子呢?”刘囘梅宝冷嘲一笑。

她一开口,叫嚣的民众便如同得了号令一般低下声音,让她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内。

刘囘梅宝的目光扫过面前站得近的官员。

“找不到我,大人们,你们信吗?小小的一个解县城,守门的兵卫都知道我刘囘梅宝,进城从来不查问,杂货铺的小伙计买我的柴都给多算几文钱,药铺里的大夫抓药少收我的钱,我甚至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都认得我…”

她说着话,眼前浮现解县诸多人的形容,药铺的伙计,宋大夫路老板,眼泪便掉下来。

“打听了,不知道,找不到…”她笑着说道,目光扫过众人,“听到没,他们打听不到,找不到我…”

“连说谎都不会!”

有人高喊道,谩骂嘲讽声再起沸腾起来。

在场的官员看着这些指指点点的视线,面色也很难看,看向那李大人的眼神中更是再掩不住的不满。

“大姑娘..”李大人咽了口水,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回去?”刘囘梅宝冷冷一笑,打断他,一挑眉,“晚了,你们要的刘囘梅宝就算没有三年前跟随爹娘死了,这三年里也是在鞑囘子手里死了两回了,总之,你们家的刘囘梅宝早没了,回不去了。”

李大人额头不由滚下汗来,青筋暴起,看着面前微微抬头一脸冷嘲的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站在人群外等着跟着李大人等人走的刘家的人,此时都屏气噤声,恨不得缩入尘土里,只怕被人看到。

伴着这说话不知不觉的屯堡兵聚集起来,拦住了出去的路。

他们手里的兵器还没放下,此时并没有人喊叫或者质问,只是瞪眼看着这一众官员,看着被兵卫押解的屯堡的几个人主事官。

方才远距离的看这些兵丁对付京兵,倒没什么具体的感觉,但此时近距离的站在眼前,且有意无意的挡住他们,这些大人忽的觉得威压之气袭来。

这些民众刘姑娘什么的,他不好阻拦。也事不关己,但这些兵丁如今的动作可有些不妙了。

“你们干什么?”指挥使大人怒喝道,“都给我散开!”

“大人,这是做什么?”卢岩从人群后走出来,问道。

看着他走过来了,那些屯堡兵立刻闪开了路。

不知怎的。指挥使大人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是因何而来。

“卢岩,我知道这王九是你囘的囘人,但这次的事他闹过了。”指挥使大人低声说道,“快些想法子压下…”

“他闹什么了?”卢岩问道。

指挥使大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站在他身后的知府大人以及都督府的官员也都看过来。

“卢岩。”指挥使大人低声喝道,“别装糊涂,这又不是装糊涂的时候。这是械斗!刘姑娘的事是刘姑娘的事,这事是这事,两回事!”

“这怎么能是械斗呢。”卢岩声音依旧缓缓,且大小能让旁边的人听到,他的视线看向那三个京中主事,看着他们带着几分愤恨又隐隐得意的脸,踱步站到了刘囘梅宝身边,忽的冷笑一声,“这分明是他人侵犯我河东驿兵营!”

此言一出,原本没把他当回事的都督府武官都看过来。神情微怔,似乎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

“这些人,身穿披甲手拿兵器,围我屯堡将近半个时辰。且在屯堡警告后,拒不退避,我屯堡兵这才要驱逐他们,这怎么能叫什么械斗?”卢岩缓缓跨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这三个京兵主事。

刘家姑娘阻拦也就罢了,女人家心软,这些民众也不懂个什么,于情于理能够理解,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看他的穿着打扮,是河东驿的人,河东驿的人自然是兵,就算是官,也是武官,既然是武官,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和谁说话吗?

都督府的武官们面色讶异,京兵主事脸色变得更难看起来。

“这不是因为他们抓了人家的人吗?”指挥使大人忍着噌噌的怒火低声喝道。

“抓了人?拿了人可以好好的来咱们河东驿告,或者知府大人那里都可以,为什么会披挂严明围攻我屯堡?”卢岩说道,“他们又是生面孔,又拿着武器来意不善,谁会把他们当成是兵,只会当成是贼!是来侵犯我屯堡的大胆贼匪!”

如今的李大人最听不得就是这种乱扣的帽子,自从进了这河东界,他的亲戚被诬陷为拐子,他当众被自己的亲戚斥为无情无义,被菜叶石头马粪砸了一身,如今又被诬陷为匪贼,一辈子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什么东西!敢血口喷人!”他一步迈出,羞怒悲愤的情绪宣泄而出,竖眉喝道。

“你什么东西?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卢岩毫不示弱,看着他立刻回敬道。

李大人气得浑身发抖,这里的人都要反了!这里的人都狂妄到这种地步了!

“就是匪贼!”围观的民众里忽的有人尖声细气的喊道,“我们亲眼看到了,他们拿着兵器,叫嚣着让我们开门,还要给我们脸色看看什么的!”

这他娘的谁架火呢?指挥使大人气的肺要炸了,顺声去看,却见面前人头济济,只隐隐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头一闪而没,也没看清是何模样。

有了这句话,民众们都反应过来,开始喊叫起来。

“就是,我们看到了!他们拿着兵器围攻我们!”

“还说不开门就打!”

“大老爷们明鉴啊…”

“刘姑娘说得对,他们这些人是坏人!”

“这些当官的都是瞎了眼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没有青天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兵卫也挡不住了,或者说除了指挥使带来的兵还尽心挡着外,其他人都只是做做样子,还时刻注意着,随时准备加入冲击的人群。

在场的官员恐慌起来。

“卢岩!”指挥使大人面色铁青的低声喝道,“你这是要忤逆上官!挑动囘兵乱!是要杀头的大罪!”

“随你们怎么说,但人,休想带走,”卢岩淡淡说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急转

他的声音平淡,神情也淡然,但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每个人心里竟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力度。

就连那几个京兵武官亦是如此,他们不由看着这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穿着官服,虽然收拾的干净,没有一般武夫那种从骨子里的粗糙,但就他们这双见惯富贵人的眼,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并非什么得势人家出身,那种人家养出的孩子的气质都是与生俱来的。

这么个人该不是陡然见了这么多上司,情绪失控了吧?

就算要责罚,那这也是我河东驿镇抚官的职责。”卢岩的目光看向那几个都督府的官,缓缓说道。

他说这话,目光一转,看向站在指挥使大人身后不远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武官。

“黄大人,这是不是该是你们镇抚厅的事啊?”他问道。

被他点到名字,想躲也躲不了的那武官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我说卢大人,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压低声音道。

卢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好,卢岩你…”指挥使大人气的青筋暴涨,既然这小子要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那么自己便也要他过不去。

“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都督府的官员忽的说道,慢慢走过来几步,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见他穿的不过是五品武官官服,嘴边浮现一丝冷笑,“老方啊,不知道这位大人在何处高就啊?怎么前日的酒宴上没有见到啊?”

前日的酒宴是河中府为这几个官员的接风宴,卢岩这等身份的官员还不够资格参加。

卢岩面色淡淡,拱手施礼。

“某河东驿管屯官卢岩。”他郑重答道。

“哦。原来是管屯官啊。”官员一笑,伸手抖了抖衣裳,“那么这位大人。我今日要是非要带这几个人回去,详问定曲直,你打算怎么办?”

在场的众人都听明白他这话里的威胁。喧嚣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刘梅宝也用袖子用力擦了两下眼泪。看向着武官。

“大人,我该罚便罚,你..”王九忍不住在一旁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卢岩抬手制止。

“大人既然要带谁便有带谁的理由,我卢岩是个讲道理的人,大人如果有理,自然请便。”他说道。

“卢岩!”指挥使真是要气炸了。又带着几分惊奇看着卢岩。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这个人。

以往这汉子木讷不多言,只是闷头干活,他指东便向东,指西便向西,能打能杀还不贪财,每一次的俘获,自己才透出个意思,卢岩就痛快的一拱手任他分配。

怎么今日突然这么强硬了?不就是一个管队官?不就是他的人?就是被这些人带走,最多也不过是军法杖责,还不至于要命。他竟然想也不想,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就敢拒绝阻拦。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正常人见了上级高官,不自觉的便会心生敬畏。至于讲道理什么的。就是要讲也绝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对上级自然是无条件的服从,哪怕日后寻个机会解释一番。

而此时,卢岩的表现清清楚楚的告诉所有人,他对这些高官大人毫无敬畏,他不怕也不惧。

指挥使大人看着眼前神情淡然一如既往的男人,忽的觉得一阵寒意。

就目前来说,他跟卢岩还没什么冲突,如果真的有一天起了冲突,那么卢岩会怎么做?

狗是好狗,但如果不听话的话…

事到如今他如果再不动真格的,今天他的脸面就丢尽了,也要将这几个官员得罪死了!

“来人,将他拿下带走。”指挥使厉声喝道。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你拿他试试!”刘梅宝尖声喊道,一步挡在卢岩身前。

你们这群狗官,瞎了你们的眼,老娘今天撞死在这里,看你们担当的起!

卢岩看着挡在身前的娇小身形,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伸手握住了刘梅宝的手。

周良玉和宋三娘子站在一旁,看到如此就往这边挤,人群已经开始挤动,兵丁们更是神情肃正,似乎在等待一声令下。

场中的气氛僵持起来,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又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从大门外奔来十几骑,个个身披铁甲,头戴铁尖盔,威风凛凛,其中有马匹上插着一面山西总兵的旗帜。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看到这面旗帜,在场的武官们立刻急忙整容。

马匹驰近,从上跳下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的孔武大汉。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场中的诡异气氛,而是哈哈大笑着走向那都督府的武官,所行之处,包括指挥使大人在内的官员忙向他含笑问好。

“傅参将,你怎么来了?”都督府官员有些惊奇的问道。

那孔武大汉哈哈大笑,先是恭敬施礼,未待礼毕,便被那官员抬手扶起。

“总兵大人左等右等你们不来,只得让某来瞧瞧,看看到底是在哪里被绊住脚了。”这位参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