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我等这次只是核验军部的报功而来,并无大事,怎么敢叨扰总兵大人…”都督府武官们忙答道。

“走,走,来了俺们山西了,还不去总兵府,这是瞧不起咱们大人怎么的。”参将瞪眼说道。

几人忙笑着说不敢。

“那快走..”参将笑道,一面对这河中府的大小官员们笑着说:“我这就把人带走了,你们可别恼。”

这人可是山西总兵大人派来的,如今世道纷乱,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官的地位在不自觉间上升了,这位山西总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山西的三当家,谁人吃了豹子胆跟他恼。于是众人纷纷说笑。

“那这人…”一个官员忍不住低声道,提醒还有事没有办完。

都督府的官员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就在这时。那参将忽的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那都督府的官员面色惊异不定,目光看向卢岩。

“原来解县盐巡就是他…..”其中一个忍不住低呼出声。但旋即咽下。

那参将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几个官员频频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都督府的官员准备立刻随这位参将前去总兵府,当然走之前要接着处理方才被打断的事,卢岩不是刚说道讲道理吗,于是都督府官员神色郑重的果真让他讲道理。

卢岩终究能说出来的场面话不多,只是再次将这些京兵不经通报协众带兵器围攻的话重复一遍。

刘梅宝少不得在一旁添油加醋一番,将那刘家妇人入门的恶状大声的说了一遍。

都督府的大人们认真的听,认真的点头。将一旁的京兵三主事喝骂一顿,说他们聚众滋扰地方卫堡,命他们速速带人离去。

京兵主事面色惊愕羞恼,但他们可没有跟顶头上司对抗的勇气,再者李大人已经快被周围人的视线烧死了,一心要离了这地方,于是灰着脸忙忙的带着人离去了。

“等我们回去后再行商议,定然要给受了惊扰的兵民们一些补偿。”都督府官员和颜悦色的说道,还伸手拍了拍卢岩的肩头,又看了眼站在卢岩身边的刘梅宝。

卢岩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但这些官员就是瞎了眼也能感受到这二人之间非是一般人的亲密。

到现在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们心里已经透亮了。

然后原本气势汹汹的都督府的高官们,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带着笑跟随那参将离去了。

他们一走,知府大人等自然忙跟随。走之前都面带惊异的看了眼卢岩。

转眼热闹的场合只剩下河东驿的人等。

“大人,那还抓不抓…”有人小声的问指挥使大人。

这是指指挥使大人方才说的那句将卢岩抓起来的命令。

指挥使大人神色还在惊疑不定,整个人都处于失神中,突然被这一问,便有些恼羞成怒。

“抓个屁,瞎了还是聋了啊!”他斥骂一声,再抬眼看卢岩。

卢岩正抬手给刘梅宝拭泪。

这两个….指挥使大人黑了脸。

好在宋三娘子一直看着这边,很快过来将刘梅宝拉开了,免得众目睽睽之下有伤风化。

卢岩便被王九等人围着又是激动又是难过的说什么。

“卢岩。”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道,“你认得傅参将?”

卢岩转过视线看他,摇摇头。

“下官不认得,他是什么人?”他说道。

指挥使大人却是不相信,只当卢岩在瞒着自己,再加上方才的事,只觉得这次自己脸面扫地,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太原左参将。”他淡淡说道,沉着脸深深的看了眼卢岩,一句话不再多说,转头带人走了。

呼啦啦的又走了一大批,如今剩下的便都是卢岩的人,王九等人再次对卢岩表达谢意,汉子们又都红着眼,说下次再不可为了自己与大人们冲突。

“我们皮糙肉厚的,打一顿也没什么,本来就是白丁一个,丢了官也没什么,只要还能跟着大人,当不当官的有什么干系…..可是如果大人因为我们受了牵连,那大家可都….”几个人哽咽说道。

“真是笑话,皮糙肉厚就该谁想打就打了么?”卢岩淡淡说道,抬手制止他们再说话,目光向四处搜寻,师爷的干瘦脑袋就杵在眼前。

“大人,以后还是低调些,这次的事,大人在河东驿要出名了…这树大招风..只怕不妙啊。”师爷一脸担忧的低声说道。

卢岩站开一步,不让他挡着自己的视线,找寻刘梅宝的身影。

“难道为了不招风,树就不长大了?”他淡淡说道,“招就招,树长得牢稳些便是了,算什么大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形势

“大人真不认得?”师爷很惊讶继续问道,他也以为卢岩是故意在敷衍指挥使大人。

“这有什么假的…”卢岩说道。

真的不认识?再不然,自己误会了?那参将附耳过去其实并不是在位卢岩说情?但又如何解释,那明明已经看上去势在必行的都督府官员突然变了决定?

因为刘姑娘?傻子如今都看得出来,这刘姑娘跟刘家的人那是水火不容,摆明了不要他们好过,真惹恼了她,趁着如今朝廷恩宠,闹起来大小官员可顶不住,但这对武官们来说也算不上太大威胁,再怎么说刘姑娘这是家事,到时候咬定家事理解,但兵事无情,任谁也无法指责…

又也许是真有了紧急事,那官员顾不得这边的事,等忙完了,再回头处置卢岩。

至于是哪一种猜测,过几日看有没有上头给小鞋穿下绊子就知道了。

师爷便又一脸忧愁,还想说什么,卢岩先开口了。

“她方才被吓得不轻,看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年轻人带着几分担忧心疼皱眉说道,目光看向那边的刘梅宝。

她站在妇人中,带着随意轻松的笑,手被柳娘子紧紧拉着。

“才不会呢,我看着刘姑娘胆子大的很。”师爷撇撇嘴说道。

一个大家闺秀,突然被一个恶名阎王的男人追求,不仅没吓死了,反而竟然还敢私相授受,在世人眼里如此伤风败俗的行径可不是任何女子敢做出来的,这是胆子小吗?只怕大得很呢,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坐上车宋三娘子一家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被请进了知府衙门,见到她们,知府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后怕。

“好好的怎么这样了?”身在内宅好些消息不真切,知府夫人忙忙的问道。

宋三娘子并不打算瞒她,将事情讲了。

听完她的话,知府夫人半晌没说话,神色沉沉起来。

“反正我是不跟她们回去,早些时候不要我,如今我爹平反了,就来捞政治资本,想得美…”刘梅宝在一旁哼声说道,因为气性太大,如今说话嗓子有些哑。

政治资本¨这个词倒是新颖,虽然没听过,但搁在这个语境里,知府夫人一听便明白,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怜惜看着刘梅宝。

“好孩子,我知道你有怨气。”她点头说道。

的确很怨气,自己如今好容易过好了,这些人就冒出来,要把她拉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去,换做谁也不愿意啊。

“只是,那到底是你的家,是你的根。”知府夫人又缓缓说道。

“哪有那样的家,当初故意遗弃我…遗弃,在这里也是犯罪吧?能告他们吧?”刘梅宝眼睛一亮,高兴的说道,“那告了他们,把我的监护权转给舅妈,不就行了。”

这话说的屋子里的人都有些糊涂。

“这孩子说什么呢。”知府夫人不以为怪,含笑示意她坐下。

这时有仆妇进来,看着宋三娘子和刘梅宝在,欲言又止。

宋三娘子知趣立刻站起身告辞,说出来这么久又受了惊吓,回去歇歇。

知府夫人便笑着客气几句,让人送她们回去了。

回到家,一直担心的邻居们又纷纷过来探视,宋三娘子谢过她们,几个妇人帮着做了饭烧了水,天也黑下来,让她们早些歇息便都告辞了。

“三娘别担心,晚上只好好睡,我们轮流守着巷子,断不叫那些人再来。”妇人们不忘说道。

宋三娘子为人一向和善,贫时富时对待大家都一样,从没有瞧不起人,因此在邻居们中颇有人缘。

宋三娘子知道他们是以最简单的直白的方式表达关心,便真切的说声多谢。

送走邻居,一家人坐在屋子里才觉得浑身疲惫。

“真是气死我了…”刘梅宝抚着胸口说道。

“到底也是出了气了,别想了。”宋三娘子看了她一眼说道。

想到今日的事,还有些晕,脑子里乱哄哄的,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他们还敢来!满大街的人见了都得啐他们。”刘梅宝又笑起来,又神色一凝,目光看向桌上的铜镜。

铜镜昏昏,照出一张眼睛浮肿,面色微红的脸。

“你可出气了…”她不由喃喃道,看着镜子的姑娘抿嘴一笑,泪光微闪。

宋三娘子在一旁叹了口气。

“到底是你的家人…”她轻轻说道。

“他们不是。”刘梅宝整容说道。

宋三娘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大家都累了,便散去歇息。

夜色笼罩了小院子,除了偶尔巷子里传来低声的交谈,四处一片静谧。

宋三娘子的屋子里,孤灯又是亮了一夜,在窗户上投下一个枯坐的身影。

第二日一大早,知府夫人便派人来请宋三娘子。

“如果是说跟那刘家人有关的事,就免谈。”刘梅宝拦住了,对着仆妇说道。

仆妇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有些下不来,劝了两句,见宋三娘子也不说话,刘梅宝半点不让步,只得讪讪走了。

过了没多久,又有人叫门,打开门这一次是知府夫人亲自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奈何

她们可以不去,但却不能把知府夫人拒之门外。宋三娘忙请她进来,分主宾坐好,有仆妇上了茶。因家里人少在突发事件吃了亏,所以将解县宅子里的仆妇叫回来两个,外边还有卢岩派来的盐丁日夜守着。刘家要是再来抢人是想都别想的事,只怕连这个巷子都走近不来。“我去探望了刘家的大少奶奶,请了好大夫瞧了,人醒了,受了些惊吓,开了些安神的药,所幸并无大碍。”知府夫人坐定,对着宋三娘子含笑说道。刘家大少奶奶并没有来知府大院,而是跟着李大人被安置在驿站,不管怎么说,李大人带来的亲眷,又是刘知县的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作为一府之主母的知府夫人,自然应该去探问一番。宋三娘子知道她这是特意给自己说,便坐着施个半礼。“没事就好,原是也想要去看,”她低声说道,又自嘲一笑,“又想去了也是不会见,反而惹人气恼,倒不如不见的好。”“能有什么事啊,我都看着呢,根本就没动她一下,就是头上那伤,是她自己碰的,能有多重。”

刘梅宝在一旁说道,“装给谁看啊!”“梅宝。”宋三娘子低声呵斥她道。刘梅宝便不再言语了。知府夫人只是笑着听,并没有说什么,略沉思一刻,才缓缓开口。“三娘,你们是怎么个打算?”她问道。“当然是不回去。”刘梅宝说道。“大姑娘,如今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误会,而是真真切切的你的亲人,是刘家的人。你不回去,这怎么说?”知府夫人叹口气说道,又看了宋三娘子一眼。“人会怎么说你舅妈?”“人怎么说我舅妈?”刘梅宝笑道,带着满满的嘲讽,“太太。我倒真想听听人要怎么说我舅妈,我倒真想和他们说一说。最好是到公堂上说一说….”知府夫人便有些尴尬的不说话了,显然知道刘梅宝在屯堡哭骂刘家的那段话。

宋三娘子不说话,刘梅宝是嘴里绝对的没好话,话题到此便进行不下去了,知府夫人便只得告辞了,出了门就将结果让人递给那刘家的人。官驿的条件算不上好,虽然已经特意为李大人安排了最好的跨院。但对于京城来的妇人们来说,还是觉得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这是咱们家带来的熏香。”仆妇小心的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熏炉,放在床边,低声说道。床上的大少奶奶面向外侧躺着,闭着眼似是睡着。“小舅老爷来了。”门外有仆妇禀道。床上的大少奶奶便睁开眼,看着李大人迈步进来,顿时眼眶就红了,但她生性要强,从未在人前哭过,硬是忍住。李大人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性子。见状心里更是憋闷。仆妇搬过圆凳,又递上一杯茶。李大人摆摆手没有接。“十六娘,果真并无大碍?”他问道。大少奶奶点点头。“舅舅你放心,十六娘这点惊吓还是受得住的。”她低声说道。李大人便叹了口气。“回去可真是没脸见你爹和娘了。”他说道。“哪里关舅舅你的事。都是…”大少奶奶低声说道,话到嘴边又轻轻咬了下唇,忽的又自嘲一笑,“说到底是我低估了她们….”

原以为妇人懦弱,姑娘年幼没有主见,哄一哄吓一吓,便能体面的带回去,谁料想,妇人狡诈,姑娘粗狂,竟然让她们吃了如此大亏。室内一阵沉默。“她们怎么打算的?”大少奶奶问道。李大人摇摇头。“还能怎么打算的?”他冷笑一下,眼中带着满满的愤恨,“打咱们的脸出气呗。”大少奶奶低下头。“是不肯回去?”她问道,没有接着这个话。李大人恩了声。“十六娘,咱们回去,别管她了!就如她所说,三年前已经死了,刘家没这个人了!”他恨恨说道。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刘梅宝,不,不止不想看,还听都不想听这个名字,要不是她,外甥女也不会吃了如此大亏,而自己,也不会如此丢人。想他们一向高高在上,所到地方无不恭敬相待的御马监的人,这一次竟然在一个小小的屯堡受了如此大辱,现在周围的人看他都有些怪,背地里一定在嚼念自己,这还不算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象消息已经往京城飞快的传过去,只要他一进京,迎接他的是怎么样的嘲笑。

回来后他狠狠的将自己洗了一遍,但直到现在似乎还能闻到那烂菜叶马粪的臭味。那围观者鄙视嘲讽的视线更是不断的浮现在眼前….这是噩梦!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想到这里,李大人只觉得心里憋闷的要窒息,再坐不下去,起身站起来来回踱步,以缓解情绪。“可是,她到底是我刘家的人。”大少奶奶低头说道,“她还小,这些年又受了不少罪,有气要闹一闹,也是难免的,舅舅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李大人听了很奇怪,看着她。大少奶奶的声音平和,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伤,面色还有些发白,便和往日毫无分别,似乎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十六娘,你不生气啊?”李大人皱眉问道。“气什么啊,一家人,再生气又能如何?”大少奶奶叹口气道,“再说,年纪小,耳根软,又靠着她舅母吃喝,自然不肯信我。闹一闹也是正常的。”李大人看着她,有些摸不准这话是真是假。“再说,二叔的灵柩还在这里。真要留在这里不回去,我们刘家这辈子都坐实避祸忘亲的名声了….”大少奶奶叹口气说道。可不是,还有这茬呢。李大人点点头。“先不管怎么样。安安稳稳的把叔叔婶婶接回去才是正事。”大少奶奶低声说道。李大人看着她的笑,恍然明白了。对。如今他们依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最聪明的便是忍让,待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的地盘,那一切便是有他们说了算了。

只是委屈十六娘你了。”他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不委屈,谁让我是刘家的媳妇呢。”大少奶奶咬牙说道。手扶着桌面站起来。她留着长长的指甲,上面原本鲜艳的凤仙花染色,因为受惊受吓顾不得打理呵护,有些斑斑凋落。隔日一大早,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一幕奇怪的场景。一个身穿素衣,头上还裹着包扎伤口布带的年轻妇人,当街跪下了,在她身后跪着一溜的仆妇小厮,也不说话,只是嘤嘤嘤的哭。“求姑娘送二叔二婶魂归故里。”她们只反复的重复这一句话。这话在大街上传开,引来无数的围观者。消息传到宋三娘子家,只把刘梅宝气笑了。“真是不要脸啊..光明正大的过来道个歉就难死了啊?搞出这一出,倒成了我为难他们!”她又好气又好笑。“还哭求灵柩我呸,我看她能哭多久…”“我去找人赶她们走。”周良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