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脚下散落着尸体,那是昨夜阻挡他们抹黑上山时被充作滚石的山贼尸体。

松山堡的这伙匪贼,据粗略估计有千人众,有马匹,据说还有几杆火枪,很是厉害,再看看如今这些尸体,断躯干断头的各种惨样,大晚上的看不清不觉得如何,如今天亮看起来,真是让人不禁心胆寒,更有胆小的呕吐不止。

“大不了就耗着,看谁怕谁。”一个管队官模样的汉子摆出一脸凶恶哼声说道。

于是大家接着在山下冲山顶叫嚣,喊着已经喊了一夜的放下武器下山认罪等等话语,山上并无回应,只是当有兵丁大着胆子向山上走几步时,便有冷箭射来。

此时位于山脚下扎着两个营帐,雪地里燃着两架篝火,上面各自烤着半只山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七八个身穿铁甲衣的男人正围着篝火说笑,一个个神情愉悦。

“..待那卢岩来了,大人可不要给他好脸色。”其中一个对正中的大汉说道,“这厮飞扬跋扈,这次不给他点教训,还真当我们都能被他随意踩踏。

一片应和声。

“这莽汉不知道从哪里找个黄参将当靠山,这山西境内参将多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认得。”正中的汉子四十多岁,正是松山堡的操守,身材粗壮,面庞发红,手里抓着一只羊腿正吃得满嘴油,一面说道,眼中满是阴郁,“一个山贼流寇出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来了先给他个下马威!”

“有军法在此·这次可要杀杀他的威风!”

大家七嘴八舌的大声说道。.

“都累了一夜了,大家吃肉,吃肉,吃饱了好有精神。”松山堡的操守一挥手大笑说道,“此等宵小无须费心…”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一阵骚动。

“怎么了?”众人顾不得去拿羊肉,纷纷探问。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兵丁连滚带爬的冲过来,他的肩上插着一只箭·血染红了半边衣裳,松山堡的一般兵丁是没甲衣可穿的,能有件不算太破的冬袍就不错了,他面色惊慌,伸手向后方指,“河东驿的人杀过来了…¨”

杀过来?什么叫杀过来?

这话让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忙的来到营帐外,山下是一片缓坡,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马,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枪,配有盾牌腰刀,队列森严的整齐而来,正中为首四个大红斗篷的壮丁拥簇着一个同样披挂严整的男人。

“卢岩,你来的正好,咱们好好谈谈…”松山堡的操守眯着岩看清这男人,沉脸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见卢岩一抬手·顿时响起齐声呼喝,让猝不及防的松山堡众人吓了一跳。

“谈?”卢岩冷冷一笑,慢慢的拔出腰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谈….”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将手中的腰刀向前一挥。

“敢挡我河东者,死。”

此话一出,松山堡众人满面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那边的队伍已经变化阵型。

他们齐声呼喝着骑兵们分布两翼,步兵们一手持盾一手持枪·踏步而来。

“我操·这狗杂碎疯了!”松山堡操守面色铁青暴跳如雷,呛啷一声拔出自己的腰刀·一脚踹在身前还在发愣的兵丁身上,“还他娘的楞着做什么·抄家伙迎战!”

山脚下一片人仰马翻。

山上一直警惕监视的兵丁猛地从山石后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弓箭。

“大人来了!”他高声喊道,充血的双眼越发通红,“大人来了!”

张顺等人闻言冲过来向下看,几杆鲜明的卢字大旗看得清清楚楚,厮杀声已经响起,。

“兄弟们,大人来了,下山迎战。”他高声喊道,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刀,“这次都给我动真格的,将这群杂碎往死里弄。”

已经憋了一天一夜的兵丁们嗷嗷叫着冲下去,那个因为头次上阵胆怯而被张顺贬回新兵队伍的兵丁跑得比谁都快,举着长枪红着眼一马当先。

天顺元年正月十五,平阳卫下河东驿堡和松山堡两操守率兵对战,守备大怒,带兵拘双方众。

“你也别着急,我这边托人打探着…”知府夫人拉着刘梅宝的手安慰道。

刘梅宝的眼微微红肿,面色微白。

“那就幸苦太太了¨”她说道,忍不住又哽咽,“我在这里又没人什么认识的人,只有大人和太太待我女儿一般¨”

知府夫人忙替她擦泪,忍不住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这些男人家在外痛快,哪里知道咱们女人在家担惊受怕的苦。”她叹息道,又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也往太原走走,虽然说有关系在,但人去了很要紧的。”

刘梅宝有些茫然,人人都知道卢岩在太原有关系,认为可能是个参将级别的,其实她心里清楚,那真正的关系是晋王,可是这个关系怎么去求,她真不知道,藩王严禁私交官员,她如果直接上门去拜见晋王,估计不仅不会帮到卢岩,反而会被晋王避讳嫌弃,托人带话,该找谁?

上了马车,刘梅宝在抑制不住眼泪哭起来,又怕被外边人听到,便用靠垫掩着面。

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发善心施舍,就不会引来这么多饥民,如果不是来了这么多饥民,卢岩也不会为了她在自己能力之外硬吞下,也不会穷的红了眼去剿匪,也就不会和人冲突…

第二百一十八章有因

进了操守厅时,遇到师爷,师爷的下巴上光秃秃的,瘦脸更皱了。

“太太,这个时候别出去在人前失态。”他看着刘梅宝哭的红红的眼,皱眉说道。

卢岩的事在官府中已经传开了,但民众们还不知道,粥厂还在继续,富户们偶尔的捐赠也在继续,一日三餐有了保证的饥民充满了对生的期待,争先恐后的去抢河东驿提供的任何一个劳作的机会,跋涉而来的奄奄一息的新饥民一头栽到,便有负责秩序的兵丁将他们搀扶起来,河东驿外,冰天雪地,一片春的气息。

这个时候如果她失态,富户们不会再有捐助,饥民们陷入混乱,那卢岩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是,我知道。”刘梅宝低头应道,又抬头看师爷,却是忍不住眼泪闪闪,“有什么新消息?”

“没什么,太太别着急。”师爷淡淡说道。

“我去趟太原府吧?”刘梅宝咬唇问他,自己不知道找谁,师爷一定知道。

“太太去那能做什么?您是个外乡人在这里也没个什么认识的人…”师爷摇头,最后一句话小声嘀咕,旋即对她挤出一丝笑,“我已经派人捎信去了,太太在家吧,这样大人也安心。”

说吧这句话,师爷就拱拱手不再多说走开了。

刘梅宝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出神。

“太太¨”仆妇小声提醒。

刘梅宝回过神,擦了擦眼泪。

“新捐赠的米粮到了·咱们去施粥吧。”她打起精神说道。

“太太,您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仆妇带着几分呢担心劝道,“好歹眯一会儿¨”

“我日常都是这个时候去施粥,如果不去,人家会猜测。”刘梅宝抿嘴说道,“来,我洗把脸,你帮我匀匀粉遮着眼…”

仆妇含泪应声是,二人向内院走去。

站在厅房的师爷这才从窗户前收回视线·他重重的吐了口气。

“来人,我去趟太原府·…”他招呼身后的书吏道。

话音才落,有门房跑来报,季家庄季富成老爷来访。

季富成?师爷愣了下,这个时候他来….

“说是找师爷您的。”门房补充道。

莫非是来挖墙脚的?游击将军季富华是倒了,但季家还没倒,而且在那种严打的情景下还能保住季富华没有掉脑袋也没有在监牢中度过余生,可见其家族的势力。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季家人肯定第一时间知道卢岩出事了,不管怎么说·河东驿有今天,他这个师爷也是出了一定力,多少也能证明是有些本事的…

师爷不由挺了挺胸膛…¨。

“师爷,见还是不见?”门房问道。

师爷陡然回魂,心里自我唾弃自己一声,怎么遇到事还是改不了溜之大吉的毛病。

“见,生员老爷来了,怎能不见?”他说道,一面整整衣衫,亲自接出去。

倒要看看这个很少露面与人来往的季家家主·屈尊前来见他这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小师爷做什么。

“守备大人还以为是造反了。”落座敬茶之后,季富成开门见山说道。

师爷苦笑,可不是·如今因为那个什么自称唐王的李长三,各地都是紧张的不行,乍一听两个操守带兵打起来,换做谁也得认为是官兵造反了,吓得守备差点晕过去。

师爷刚听到消息时,也是吓了差点晕过去,捶胸顿足自责不已,他就知道这个卢岩·总是搞出一些常人不能的事·什么好好谈谈,他怎么就信了那小子的话!

这小子如今长进了·会骗人了,再不似以前准备做什么便直白的说出来·学会编瞎话糊弄自己!

想到这里,师爷忍不住叹气去习惯性的揪胡子,才发现胡子已经一夜揪光了。^//^

“武大群的父亲,曾拜我名下。”季富成沉吟一刻又说道。

师爷一惊,失态的站起来,瞪眼看这季富成。

武大群,就是松山堡的操守,出身武将世家,文人瞧不起武将,武将皆以结交文人为荣,能投到文人名下做弟子,那更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事,同时也可以说明,这个文人在当了记名弟子的武将眼里,地位不亚于亲爹。

你就是我亲爹!师爷心里失态的狂喊,哆哆嗦嗦的就冲季富成施礼。

“这次的事,皆是由于赈灾艰难….”他稳住心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到动情处眼泪流下来哽咽不成声。

“卢大人这是逼不得已,非是故意冒犯,还望先生能出面….”他抹泪说道。

心里狂喊这季富成快出面让武大群的爹管管自己儿子,只要他松口撤告,那就能大事化小…¨

听说那个武大群被卢岩打得很惨,当守备赶到时,四十岁的汉子抱着守备哭得像个孩子…

“正是如此。”季富成神态肃正的点头,一面冲身后的侍从点

侍从自进门时手里就捧着一个书轴,此时便站出来展开。

师爷有些不解的看过去,见上面写满了字,还有密密麻麻红手印。

“这是老夫亲笔写的陈情书,并有千民作证…”季富成说道,“放心,老夫并没有向民众透露此事,这千民手印是我侄女收集的,原本是给大人做个万民伞,没想到此时用上….”

他说到侄女二字时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的看这师爷。

师爷只顾着激动了,没有注意。

“老夫这就亲自前往太原府,呈交承宣布政使司参政王大人….”季富成说道,并介绍这个官员的兄弟跟自己是同年·两家关系匪浅。

早知道这个季家人脉多,竟然能跟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大人说上话,师爷又是惊讶又是忙大礼参拜连连道谢。

“我已经给武大群的父亲写了亲笔信送了过去¨这陈情书我也一并快马加急争取明日晚上就送到太原府…”季富成捻须说道。

师爷几乎要涕泪泗流。

“先生费心劳力,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他再次大礼参拜,“我替大人谢先生….”

“亲生父母算不上,姻亲父母也是父母啊。”季富成忽地说道。

师爷一愣,没听清,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