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妇人想要按住她的双手,口中唤着姑娘别怕,但这让郑娘子更加紧张。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是不是被鞑子抓住了?

“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她的护卫都已经死光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全感。

郑娘子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见一个女子快步而来,双手有些怪异的举在身前。

她这时才看到自己躺在一个门板上身边乱七八糟躺满了人有的在门板上有的在桌子上,更多的则是在地上他们在哀嚎在痛哭在翻滚,到处都是血迹。

郑娘子尖叫一声坐起来。

“郑姑娘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刘梅宝见到她大惊失色,慌忙查看她的全身,发现手脚无碍只是染成血人而已,才松了口气。

“你¨你¨”郑娘子看着她,声音颤抖不能成言。

自己这是被抬进守备府了吗?怎么这个女人在这里?

“这是伤兵救护站。”刘梅宝看出她的疑问,忙说道。

看这郑娘子再不似往日那般机敏骄傲,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这时候告诉对方身处何地能起到很大的安抚效果。

“伤兵…”郑娘子颤声重复,目光落在刘梅宝身上。

这妇人的衣襟上沾满了血迹,她的手一直举着,上面也沾满了血迹。

“你…你¨”她上下牙打颤依旧说不出话来。

“我啊?”刘梅宝看了看自己的手,和颜悦色的对她说,“我在这里给大夫打打下手,其实我也不会什么,就是在这里让大家图个安心….”

郑娘子怔怔看着她。

“这里是顾不过来了,你们看谁有空将郑姑娘抬到后边去,给她熬些安神汤…”刘梅宝对一旁的妇人说道。

郑娘子的视线便随着她转到那妇人身上,见这些妇人身材矮胖,面粗皮糙,是最普通的底层民妇。

她们的身上也都沾满了血迹。

“…快救命救命…”有四个男丁抬着门板冲进来。

刘梅宝穿着鲜艳的衣裳,所有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她,于是大家习惯性的向她这边冲来。

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满是伤员。

“这边。”刘梅宝喊道,指着郑娘子身旁的一个空地。

那里站着一个妇人,闻言立刻让开。

门板被放下来,上面一个兵丁,此时正发出渗人的惨叫哭喊,如果不是上被衣服做的绳子捆住,再加上旁边两人帮着按住他,他便会翻滚下来。

郑娘子下意识的就看过去,见这个人头脸几乎不成人样,半个头皮被削掉,血模糊了整个面部,嚎叫的嘴中还不断的有血流出来。

郑娘子只觉得心一抽,呼吸顿止。

“不行·眼睛保不住了。”刘梅宝伸手搬起那兵丁的脸,丝毫不顾及乱溅的血,大声喊道,“给我刀子!”

不远处忙碌的一个大夫立刻奔过来将手里的刀地给她。

刘梅宝解下腰里挂着的酒囊,往这把刀上淋了,就手从一旁木柱上插着的火把上一燎,火光腾起之后一甩。

“按住他!”她喊道。

立刻四周的几人不管男女都扑过来,死死的按住这兵丁的身子手脚头。

到现在他们的麻醉药已经不够用了,而且也没有那么见效快的麻醉药·鞑子的刀箭都是被粪汁浸染过的,极其腐毒,必须要最快的得到救治。

郑娘子呆呆的看着,看着那妇人将手中的刀利索的伸过去,就从那兵丁的脸上挖下一个眼珠,眼珠带着血肉被甩在地上,惨叫声几乎撕裂了郑小娘子的耳膜。

嚎叫声很快又停下了,因为那个兵丁晕死了过去,于此同时,郑小娘子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娘,我要回家…¨

永祯二年十一月末,大金并东奴五万大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西北防线。

怀来延庆城破,知州御史等人战死。

昌平总兵降敌。

皇帝闻报大怒,准备急调东南镇反大军支援,消息传出,李长三反王势力大增,颇有向京城集结之迹象。

就在此时,山西报平阳卫守城克敌五日,抵挡鞑子三次进攻·杀鞑子二千五百众,在看到此处着实无攻克希望,死伤已经完全超出了预计后·攻击平阳卫线的鞑子终于退兵了。

消息传来,皇帝大喜,急升平阳卫守备卢岩为太原左参将,掌山西东线防卫。

腊月里大雪纷飞,刘梅宝步履匆匆,身后的仆妇小跑着才为她披上大斗篷。

“换白的来。”刘梅宝看到,忙停下脚说道。

仆妇自己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

“老奴糊涂了。”她说道,小跑着就向屋内而去·取来一条素白斗篷·刘梅宝已经坐上车了。

“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大家都忙的累坏了。”刘梅宝含笑对她说道。

妇人带着惭愧又感激的笑道谢。

“太太才是最忙的。”她说道。

当时城战,平阳卫死伤惨烈·待鞑子退了后,卢岩等人不及喘口气携众支援他线去了·战后的事虽然有守备厅官员负责,但刘梅宝也少不得事事操心。

纵然是打了胜仗,平阳卫全境也是损失惨重,战死的军民有三四千人,受伤的军民更是众多。

今日是死难军民下葬公祭的日子,刘梅宝的马车驶出来时,街道上已然是白番如林,满天的纸钱跟大雪混在一起飞飞洋洋,响器班子的唢呐锣鼓直冲云霄,气氛悲壮。

军民分别被安置在不同的两块山头,哪里已经仓促的建起了两座庙宇。

刘梅宝代替卢岩为英灵们祭祀,并承诺战死的军士家的现有财产受官府保护,且除了抚恤金外,其遗孀子女按月发放五斗米口粮,受伤的军士同样享受此等待遇。

“你们为平阳卫,为大周百姓而战,我平阳卫,大周百姓便供养尔等终生。”此时已经可以称为参将太太的刘梅宝含泪宣告。

满场叩拜感激声,悲喜交加,说的就是大家此时的感觉吧。

每一天回到家都已经是掌灯时分,疲惫的刘梅宝在陪过儿子卢舫后,还坚持在佛前叩拜念经。

跪在佛前,她的手放在小腹上,默默的祈祷那个男人能平安。

一直到腊月中旬,鞑子终于受不了长久攻城不得死伤过重退去了,西线鞑子退去,东线的鞑子的攻势也弱下去,延庆等地的防务又趁机严密起来,连连夺回了三处失地,更是击杀了投降了鞑子的昌平总兵,消息传来,皇帝大喜,命太子亲自前往犒赏三军。

没想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会让太子亲自前来,一时间军心澎湃,士气如虹,到了腊月二十左右的时候,鞑子终于退去出关了。

终于能平安过年了。

刘梅宝的马车在刚刚进入太原界的时候,卢岩的身影就出现了。

看着那个迎面骑马奔驰的而来的男人,刘梅宝再顾忌不得什么太太身份,她跳下车抱着儿子冲他跑过去,就在百众官兵的注视下,声名赫赫的被皇帝亲自下旨称勇冠三军的卢大人,毫不在乎威严形象将妻儿一起抱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歇年

永祯三年的新年,新晋太原左参将卢岩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留在太原府熟悉新的环境,而是和妻儿回到了解县盐池滩的老宅里,说是祭拜先祖,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过多的应酬好陪妻儿。

“可是不管怎么样,该有的应酬还得有,本来就年纪轻免得被人说轻狂。”刘梅宝坐在大炕上,从炕桌上抓着瓜子花生剥开,然后塞到躺在一旁的卢岩的嘴里。

卢岩故意嚼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本来就在他们眼里轻狂,爱怎么想怎么想。”笑道伸手将刘梅宝揽住。

刚想来个夫妻间的小亲密,就听门外咚咚脚步响。

“爹,爹,雪停了,抓鸟去。”卢舫蹬蹬跑进来扑到卢岩腿上晃着说道。

卢岩也不起身,手一仲腿一杨,将儿子荡起来。

卢舫咯咯的笑,扑到爹的胸膛上。

孩子不怕冷,跑的满头大汗,脸蛋越发白里透红,眉间还残留着一片浅红,那是村里妇人蒸花馍时,卢舫好奇围在那里看,被贵子娘点的,回来被刘梅宝看到笑称梳起小辫就能当女孩子了,已经男子汉气息初成的卢舫用袖子胡乱擦去,结果反而染成一片,待要多洗几次才能消去。

“蛋儿,蛋儿,吃饭了。”

外边响起贵子娘的喊声。

卢舫立刻从卢岩身上下来,喊着奶奶我要吃发糕蹬蹬跑出去了。

贵子娘对卢舫的这个昵称总让刘梅宝忍俊不已。

“肚子里这个是什么,卤肉?”她抓着卢岩的胳膊笑道。

卢岩在她额头亲了下·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小腹。

“肉也好肝儿也好。”他笑道,“都是咱们的宝。”

在贵子娘家里吃过饭,一面看着孩子玩闹一面和贵子娘拉家常,刘梅宝错眼看不到卢岩。

“大人说出去一趟。”仆妇低声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不再问了,正嗑瓜子,见村里一个妇人急匆匆进来,看到刘梅宝带着几分拘束施礼问好之后,冲贵子娘招手使眼色。

贵子娘走过去,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这贱…”贵子娘陡然变色·一句骂要脱口而出,顾忌到屋子里的卢舫和刘梅宝又咽了回去。

贵子娘匆匆走出去时,刘梅宝注意到了,迟疑一刻,跟了出去。

贵子的坟就在村口,走出村子就看到那被大雪覆盖的土包,此时土包前坐着一个男人,正举着酒杯仰头喝,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子。

“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

远远的看到这个女子·贵子娘就疯狂一般叫骂,她随手捡起一旁的树枝,举着就向那边冲去。

“大娘。”卢岩忙起身,有些无奈的想要劝阻。

贵子娘疯癫一般将树枝向谢四娘打去。

谢四娘不躲不闪,任枯枝砸在身上,划过脸上,原本带着血痕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两道。

“大娘。”卢岩握住贵子娘的树枝,挡在了谢四娘的身前,“您别这样,嫂子只是想看看贵子哥….”

“你叫她嫂子!”贵子娘更加激动·盘腿坐在地上拍掌大哭。

什么作孽啊,扫把星啊,害人精啊·害了贵子还不算,还要祸害他们一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