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珠也忙道:“爹爹,倪大哥,这位姑娘确是好人。”

杨幺听得徐寿辉那番话,哪里还和倪文俊去计较,自然揭过不提,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身份说出,徐寿辉却说道:“姑娘不必为难,患难相助,临危不弃,姑娘这般胆色,身份姓名又算得了什么?徐某大胆叫你一声小妹子,你叫我一声徐大哥,便是身份,便是情谊了!”

杨幺最怕见人真心,徐寿辉这般宽厚豪爽,她自是折服,也豪气地拱手道:“徐大哥,妹子名姓原也没什么好瞒的,说起来也和徐大哥有几份干系,妹子姓杨,是岳州路平江县人氏,家里父兄长辈皆是白莲教众,前几日也有幸拜见了彭教主。”

徐寿辉大喜道:“原来是岳州杨氏族人,我早听我师弟提起过。妹子,你如何在此?”

杨幺一时有些哑然,却听得一个慢悠悠地声音接道:“师兄,她为何在此,让师弟我慢慢和你说罢…”只见一位头载黄木道冠,身裹黑色云纹长披风的俊美道士站在五步外,向他们微微而笑。

第三章欢喜佛女

见得玄观现身,杨幺暗暗撇嘴,就知道和喇嘛们作对,总会引出这个妖道,没想到这么快,让她想半路逃脱都不可能。

徐寿辉却是喜道:“玄观师弟,你来得正好!我还怕你看不到我留下的暗号!”转头向刘福通说道:“刘大哥,这是我师弟,湖广行省的总坛主玄观。”

刘福通大惊,起身与玄观相见,叹道:“彭教主端的好手段,我北教真是相形见拙。”

玄观斜跨两步,恰恰挡在杨幺打算偷偷溜走的方向,面上却笑道:“刘大哥过谦了,北教经营淮北近百年,教众广大,哪里是我南教一盘散沙可比?今夜事急,且先随我出城。”转头又看着杨幺,微笑道:“四妹妹,这五日为兄未在身边,玩得可好?”说罢,一面轻轻抓过杨幺的左手,一面递给徐寿辉一个包袱,道:“师兄,你们且换上新附军的衣服。”

杨幺看着其余几人纷纷散开了换衣,用力甩手,想将玄观甩脱,玄观睨眼看她道:“四妹妹身上可有路引?”

杨幺一愣,冷笑道:“我知道我这五日全凭运气,不过,如今流民处处,官府只顾着盘剥,哪里又有闲功夫管我这等小女子?”

玄观哧哧而笑,手上用力,揉捏着杨幺的左手手指,低声道:“我原当你是个醒事的,怎的说这种糊涂话?论做佛女的资质,刘云珠不及你一半,却累及家破母丧,你可知我为什么这么快找到你们?”

“你不是看了徐大哥留下的暗号么?”杨幺一怒,右手毫不客气向玄观手背抓下,眼看她的指甲就要在玄观手背上留在几道血痕,却被玄观轻易闪开,另一手却贴到了杨幺的纤腰上,慢慢摩娑道:“你最好是安分点听我说话,否则我手上用力不当,扯破你的衣服,可是太唐突佳人了。”

杨幺冷笑一声,一脚撩阴腿向玄观狠狠踢去,晒道:“你爱扯就扯。”

玄观顿时撒手跳到一边,苦笑道:“你还真是软硬不吃!我一时倒忘了你是岳三弟养出来的怪胎!”说罢又收了脸色,若无其事接着道:“我哪里有闲功夫满大街的看暗号,只怕白莲教里看到暗号的下级弟子如今还未把这事报上。哼哼,你可知你方入潭州城,便有我太一教的暗桩将你报了上来?”

杨幺一愣,还未来得及问话,玄观见徐刘几人换装完毕,打一个唿哨,引来一匹高头骏马,将杨幺抱上马后,向徐、刘等人道:“委屈几位大哥扮作我借来的侍卫,举起火把,跟在我身后便是。”说罢翻身上马,解了披风将杨幺裹住,催马出巷,不一会儿便上了大街。

一路上不时有本地差役过来查问,在火光中见了玄观的面目,都谄媚着请安放行。

巡查的兵卒,却是与徐刘等人身上一般的服饰,领头的新附军百户催马上前,看着仅露出面目的杨幺与玄观调笑了半晌,掉转马头而去,临去前还教训徐刘等人道:“好好跟着道长办事,出了差子,丢了新附军的脸,公子爷必定饶不了你们!”

一脸杀气,仗火持刀的喇嘛们却不时跑到玄观马前,垂头丧气报告着最新的搜查结果,不免被玄观虎着脸重重训了一通,待他们战战兢兢时又唤过领队的,让他们明日去城外欢喜堂里乐和乐和,如此做作了一番,玄观在喇嘛们的喜出望外中领着徐刘等人慢慢悠悠向北城而去。

杨幺虽是极不愿和玄观如此亲近,却也不敢在身陷重围中乱来,只是悄声问道:“我逃跑时,你就要太一教的人到处找我了?”

玄观低下头,贴着杨幺的耳朵道:“没有,只是我早在半年前就下令,要他们留意可选入欢喜堂调教的女子。”

杨幺感觉到玄观温热的呼吸喷到耳朵,蓦然想起黑夜里杨岳落在她耳朵上那个灼热的吻,心中一阵抽痛,一把推在玄观胸口怒道:“你离我远点!刘大哥不是说你采选佛女时从不找良家女子的么?我可不是什么艳妓、戏子,也不是驱口!”

玄观任由杨幺动作,在马上纹丝不动道:“你看看你这一身衣裙,样式是乡下女子的短衣半长裙,料子却是城里殷实之家方穿用松江绵布,最打眼的就是这颜色,绛色布便是这潭州城里富家女子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模样,哪里又像是个良家女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杨幺怒道:“这裙子我在路上也穿了两回,你怎的从未与我说过?”

玄观柔声道:“我是你的表哥,你若是喜欢如此穿着,我哪里会拦着,有我在身边,又有什么人会怀疑你?”

杨幺哼了一声,冷笑道:“表哥说的是,与你在一起的女子哪里又有一个正经的?”

玄观还未说话,正到了城门口,两个坐在城门口,被门卒们围着奉承成年道士顿时挥开众人,迎了上来,恭敬行礼道:“恭喜师叔擒得佛女。”转身叱喝门卒打开城门,上马跟在玄观身边一起向北郊奔去。

“师叔,那秃昆已死,采选佛女的差事必定又落到师兄身上,若是这名佛女当用,您在拉章大和尚前更加得脸了。”这两个道士显是玄观亲信,方出了城门不远,左侧面白微须的三十许的道士便笑道。

“黄石师兄说得是,师叔,那番僧当真无用,采选佛女的差事您办了三年,都未出过差子,怎的他刚刚抢了去,便丢了性命。”右侧的瘦削道士也笑道。

玄观哼了一声,面上露出肃冷之色,全无一点平常游戏人间之态,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有事要办,黄石、黄松,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黄松、黄石连忙点头,在一处树林边停下,看着玄观领着徐、刘几人向北方湘江渡口而去。

到了渡口,却有新附军守渡官远远迎上了来,听了玄观吩咐急急备了一只船,玄观跳下马来,拱手向刘福通道:“刘大哥,自湘江入洞庭,过长江,即可回到淮北。路上自有小弟安排。”

刘福通大喜称谢,徐寿辉在一旁边微笑道:“师弟离不得此地,刘大哥身上有伤,为兄送刘大哥一程,也好有个照应。”回头又向玄观嘱咐道:“师弟,若是方便,寻着刘家嫂子的遗体,好生安葬,也好让侄女儿将来有个寻处。”

玄观道:“师兄放心,我已命人去打探了,必不负师兄所托。”

此时,刘云珠“卟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给徐、玄两人磕头,哭泣不已。众人皆觉惨然,徐寿辉搀扶起刘云珠,刘福通含泪摸了摸彩她的头,拱手谢了玄观,转身上船。

徐寿辉看了杨幺一眼,招手道:“妹子,你过来,大哥有几句话嘱咐你。”

杨幺依言走了过去,徐寿辉同她走远了几步,轻声说道:“妹子,我那师弟自小孤苦,又在太一教、喇嘛教里受了大苦,看似有些油浮,却是个极可靠、极有心的人,请妹子切莫误会了他,他对你甚是用心,还望你不要辜负于他。”

杨幺一愣,哭笑不得道:“徐大哥,你误会了。你家师弟对我是用心了,可绝不是什么好意。他一心想着就是白莲教的大业,生怕我坏了事呢。”

徐寿辉微笑摇头:“我打小看着他长大,他的心思还倒看得清一二,他虽是聪明,性子却容易一条黑道走死,”他摇了摇头,看了正和玄观说话的倪文俊一眼道:“和我这小弟倒是有点相似。”

两人说完了话,徐寿辉又叮嘱了玄观几句,便招呼着倪文俊上船,倪文俊与杨幺擦身而过时,暗暗塞给她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声道:“徐大哥性子宽厚,说话作不得准,你自个儿当心点。”

杨幺低头一看,入手的却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心里一惊,又是一暖,轻笑道:“谢谢倪大哥,我自会小心。”暗忖这倪文俊眼睛倒是比徐寿浑要毒。

倪文俊哼了一声,径自去了,嘴角却翘了起来,想是杨幺那句“倪大哥”极是合心。

待得小船远去,玄观上前欲扶杨幺的腰身,将她举上马背,却被她退开道:“我自己能上马。”说罢转身俐落上马,看着玄观,玄观只是一笑,上马坐到杨幺背后,策马而去。

第四章茶桂飘香

待到近了树林,黄石、黄松两道士迎了上来,三人走了半里路,玄观忽地说道:“你们别小看秃昆了,他只是运气不好。”

黄石一愣,黄松却恭敬点头道:“师叔说得是,方才蒙师叔垂训,师侄细想了一下,潭州城里我们也寻了几回,除了那刘云珠再没有一个适合修炼双修大法的处子,那一家三口偏又是硬气的,油盐不进,除了硬抢也没别的法子了,也怨不得秃昆出此下策。”

黄石笑道:“师弟恁的糊涂,若不是师叔与潭州路的官员交情颇深,那番僧哪里只取到了改户籍的公文,若是官府里的汉官上门,寻个别的不轻不重的由头,只怕那三人只会束手就擒。”

黄松恍然大悟,越发佩服起玄观,笑道:“师叔在湖广经营也有五年,哪里是这个初来乍到的番僧能比的。”

玄观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平日里王爷、王子们要的不过是懂得双修之道的美女,不拘出身,也不拘是不是处子,反倒是越风骚的越喜欢。这样的女子不但易寻,便是调教也是极省事的。这阵子转了性,非要能双修的处子,这样的女子哪是容易找的?处子要调教出来,岂是一个难字说得清的?你们见他抢了我的差事,心里不服,我却庆幸摆脱了这个难事,如今他死了,怕是躲不了了。”

黄松看了杨幺一眼,笑道:“师叔自有太一教祖保佑,那番僧一死,马上就有这合适的佛女送上门来。师侄看着,这女子虽不及刘云珠健壮,风姿倒胜上几分,师叔手段高明,好好调教,自然是大功一件。”说话间已到了北郊正在建的欢喜堂,在一处临时搭建的两层木楼前停下。

玄观低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幺,叹了口气道:“这个是不成的,你们传令湖广行省内的太一弟子,加紧探查罢,免得事情临头了再急。”说罢翻身下马,牵着杨幺走上楼去。

黄松、黄石互视一眼,暧昧一笑,喏喏连身退下去休息。

玄观带着杨幺从一楼前厅转到后楼,只见木屋里白雾蒸腾,竟是从附近引了温泉之水,做了澡房。

玄观笑道:“你在外逃了五天,定不敢安心沐浴,在此处洗洗罢。”杨幺不出声,玄观又道:“我自然放你一人在此,却是不要妄想再跑,我就在隔墙,若是要我破门而入——”玄观伸手撩起杨幺面颊边几丝散发,似真似假地道:“孤男寡女,我可不是张报辰那样的嫩小子。”

杨幺走到一边,翻了翻自家包袱,取出干净衣裙放在竹篮里,转头看向玄观:“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玄观哈哈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又回头道:“你也不问问张家老四去哪里了?”

杨幺一边拆开发辫,一边道:“他们家除了张报宁就他一个得用的,到了地头,哪里还不赶紧着催他下洞庭?”

玄观笑道:“心里太明白了,却不见得是好事,那小子未必对你不真心,说的那番话我都动心了,你却还斤斤计较,居然还跑了。倒把那小子急得跳脚。”

杨幺边顺头发,边向玄观走了过去,不言不说端详着他的脸,只看得玄观笑道:“怎么,如今明白为兄的好处了?”

“我早明白,表哥有了这张脸,我是怎么都斗不过你的。”杨幺慢慢说道:“如今再细细看了,越发是绝了望。”说罢,一把将玄观推出门去,“呯”地一声关上房门。

“难不成你还真对那小子动了心?”玄观在门外大笑道,“四妹妹放心,生成为兄这般模样的女子只怕还未出世呢!张报辰自是你四妹妹的掌中物。”

杨幺受不了地摇摇头,脱了衣物沉到水中,泡了一会。玄观自入了隔壁的澡房沐浴。

不一会,杨幺突听得隔墙门响,似是有人轻手轻脚进了房间,隐隐传来女子的娇笑声,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水响,细细的喘息声便响了起来。

杨幺颇有些不适,暗忖这玄观明知道她在一边,还是这般放纵。正在这时,一眼看到对面墙上的木窗,不由从水中趟过去,打了开来,凉凉的晚风顿时吹了进来,远处的工地还在热火朝天地赶工。

“此处风景正好,四妹妹却不要一时着迷,跑了出去。”玄观的声音从一墙之隔地另一边传了出来,夹杂着他粗粗的呼吸声。杨幺哼了一声,关上窗户,又坐回水中,隔墙的喘息声越发大了起来。

杨幺一皱眉,起身穿了衣物,出了澡房,自上二楼寻了一个似是无人的房间斜坐在桌边休息。

杨幺细细回想,这五日虽是离了他人,却因不熟悉路径世情,也不敢离了大路大镇,不过几天便被玄观找到。如此一来,倒也不忙着远行,只待稍习世情后,方可出行。

她原是个有心机,做事谋定而后动的人,一时被杨岳惊了魂伤了心,又为张报辰的事动了怒,方才匆匆出行。此时慢慢思量清楚了,便知道太过鲁莽,不免静心雌伏,以待时机。

心中有了计较,杨幺自然安下心来,却有些困倦,正要收拾了上床睡觉,却听到自家窗户传来叩打之声。她心中一惊。却在脑海里升起张报辰当年站在窗户外的样子,连忙走过去,打开窗户,一个人影瞬间闪了进来,却正是张报辰。

杨幺还未说话,张报辰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杨幺,呼吸有些紊乱,喃喃道:“幺妹,可担心死我了。”

杨幺叹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已经出发去洞庭了么?”

张报辰拉着杨幺并排坐在桌边,细看着杨幺的脸,懊悔道:“我恁地莽撞,不该和你混说,把你气走了,我哪里能安心去洞庭?我和玄观兄说是去洞庭,却回头在路上一直寻你。多亏记得你有一身红裙子,不然还打听不到你已经到了潭州城,我想着你可能也在此处落脚,便来看看,天幸你没事。”

杨幺不由苦笑,这身衣服是制染剂时好玩着弄的,没想到却如此显眼,自家当真是少不更事,走在这世上如瞎子临渊,实在太险!

张报辰说道:“幺妹,待你走后,我一直细想着,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向阿公开口。只是…只是,我当真没有蒙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树林里修炼的时候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谁都不理,又安心又快活。我就想和你一辈子这样安心快活。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杨幺低着头,看着张报辰怯怯地握起她的右手,将一朵白嫩嫩的小油茶花放在她掌心,结结巴巴道:“我在路上看到的,就摘了一朵给你。”

油茶花淡淡的散发着清香,娇嫩的花瓣轻轻挠动杨幺心底的一根细弦。杨幺愣愣看着张报辰忐忑不安的脸,心里千回百转。

却没料到张报辰木头一样的人,也有灵巧的时候,看了看她的脸色,慢慢将脸靠过了来,柔柔吻在她的脸上,红着脸地唤道:“幺妹。”

杨幺却是大大一呆,借着月光看着张报辰有些泛红的脸,只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方要说话,却觉得张报辰手上一紧,腾地将她抱了起来,便要向床边走去,杨幺一时反应不过来,急叫一声:“张报辰!”

张报辰猛地一惊,打了个哆嗦,似是醒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吓得几乎把杨幺摔到地上,连忙扶她在桌边坐好,自家远远地站到了窗边,吭吭哧哧道:“幺妹…桌上包裹里的东西是给你的…我…我走了!”说罢便落荒而逃。

杨幺愣了半晌,也不管桌上小布包是什么东西,忽地站了起来,冲出房间,跑到二楼的小厅,果然见得玄观披着一领道袍,敞着胸膛,独自倚在木榻上,似笑非笑地瞅着杨幺。

“玄观!你不要太过分!你是不是给张报辰下药了?”杨幺怒骂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他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玄观取了榻边高几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方才眯着眼道:“十三岁成亲的男子多了,有孩子的也不少,少见多怪,你也未满十三,哪里像个孩子?怎的就小看了他?”

杨幺见他毫不悔改,越发生气,讽刺道:“你一门心思要把我推给他,怎的没想个法子把他留下来,把我们俩都下了药,待得孩子都生出来了,再送去洞庭,岂不如了你的意!”

玄观抚掌大笑,道:“到底是四妹妹聪明,我怎么没想出这个法子!”顿时把杨幺气得不轻,懒得再和他多说,转身便走,却听得他在身后轻笑:“四妹妹,你且站站。”

杨幺在厅门门口顿住脚,脸往厅外,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听得身后玄观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身后,杨幺隐隐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四妹妹,这是极品的桂花酒,你陪为兄喝一杯吧。”

杨幺头都不回,直接向睡房走去,转身入房前,眼角余光瞥见玄观扶着廊柱弯下身来,慢慢躺倒在厅前的木廊上,举杯望月,饮了起来。

第五章蒙汉之争

杨幺连日疲倦,一觉睡到午后,早不见了玄观的人影,下到一楼,倒是黄石道人在下面候着,送上了饭菜。

杨幺回澡房取了温泉水洗濑,慢慢吃了饭。看了黄石一眼,道:“玄观…道长可是去工地了?”

黄石道人也摸不准杨幺是什么路数,彬彬有礼道行了一礼,道:“师叔被新附军李统领的公子请去城内欢宴,命贫道在此听候姑娘吩咐。”

杨幺想了想,问道:“我可以去潭州城里么?”

黄石道人答道:“师叔说,只要不出潭州城十里之外,姑娘尽可随意。”

“你是不是要跟着我?”

黄石道人笑道:“师叔没有吩咐,贫道但随姑娘之意。”

杨幺点点头,说道:“我想到城里去走走,晚饭前回来。就不劳烦道长了。”出门前又问道:“道长,你可知道潭州驿站里有叫杨雄和杨恩的下役么。”

黄石道人愣了愣,回忆着摇头道:“似乎未曾听过。”

杨幺微微失望,暗道从未见面的父亲和大哥难道不是在驿站出工?又不方便细问,只好骑着黄石牵过来的马向城内奔去。

黄石一边向工地走去,一边纳闷,忽地想起一事,重重拍了额头一下,“杨恩、杨雄,岂不就是他们?”说话间,便要回头去寻杨幺,却早已没了人影。

杨幺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门口,潭州城今日不同往日,正是严拿贼犯的时候,门卒比平时多了三倍,正架着木栅栏,一个一个搜查过往行人。

这栅栏也架得巧妙,留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出入口,左边最窄小的人反而最多,一长溜的平民百姓排着队等着入城,四个门卒皱着眉头一个接一个地搜身。

正中间能过辆车的口子上,站着两个新附军小校,把来往骑马赶车的独脚行商、信差之类的细细盘查了,手指不时摸向鼓鼓的袖口,面上透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最右边并排过四匹马的通道边上,设着一几两椅,守门的新附军官正陪着一位红衣喇嘛坐在一边喝茶谈笑,偶尔有道士、喇嘛、官员、色目富商的车辆、马匹路过,守门官应付不来,自有那喇嘛过去叽哩呱啦说些番话,也没少查了一个。

杨幺还在走神,那骏马突然自已停了下来。她一醒神,发现自家正站在城门口,身前一个番僧拦着一辆宝顶香车,正与马夫纠缠,那马夫显是官宦大家出身,居然也会几句藏语,不论喇嘛脸色如何狰狞,守门官如何陪笑,死活不让揭帘子搜查。

杨幺见得这般阵势,心里犹豫起来,她身无路引,全仗着门吏散漫方走到潭州,现在这般情势,哪里又躲得过盘查。

她正想掉转马头,中间通道的新附军官却早已吆喝道:“咄,那女子,你且走这边。”

杨幺一惊,不得已策马缓步上前,脑子急转,想着托词,却没料那军官一言不发,居然任由她过去了。

杨幺还未如何,那马车夫却不满意了,指着杨幺对那守门官道:“那女子一身村妇打扮,却骑着高头大马,如此可疑,你们却为何不拦着?”

那守门官瞄了杨幺座下骏马一眼,陪笑道:“这位兄弟是个明白人,你看那马腿上烙的印,是“太一”两个字,那马鞍下垫的锦缎绣着却是威顺王府的族徽,这马自然是玄观大师名下,便是这位姑娘,也是下官昨日晚间亲眼看着玄观大师抱在马前出的城门。”

那马车夫脸色顿时好上几分,却没料到身后的车帘唰地一声揭开了开来,一个全身蒙古装束,皮肤细白,颇为艳丽的女子大声说道:“你别走,过来让我看看,昨天晚上我怎么没看见你!”

没想到那喇嘛见了这女子,顿时拜倒在地,连称郡主娘娘,那马车夫却急得满脸通红,却不敢说话。

杨幺一愣,只觉这女子声音颇为耳熟,却绝未见过,想了一下,不由恍然,居然是昨天夜里与玄观作鸳鸯浴的女人,不由笑了一下,道:“昨夜我对姑娘也是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端的销魂。”说罢策马入城,也不理那女子在后面气得跳脚。

杨幺一路去了南城,她昨日在城里早已听得潭州城“南富北贫”,北城里是贫民区,南城市集繁华,驿站正设在南门不远处!

杨幺到了南城,只见彩旗飞展,招牌处处,酒楼店铺一家连着一家,路上行人也衣着光鲜,与北城大是不同。

杨幺远远见到大书“溢香园”三字的彩旗,近了一看,原来是座极是热闹的酒楼,一、二层坐得满满当当,三楼雅间的雕花木窗内也人影幢幢,不时有女子的歌声和男子的哄笑声传出。

再近些时,杨幺方才发现溢香园边有一处占地颇大的车马站,载着货物、人员的车马把站前大大一块空地塞得满满的,赤膊的小工扛着山一般高的货物,在站里站外来回奔忙,穿着长衫的帐房之流坐在一边拚命打着算盘,另一头停着几座宽大结实的马车,不时有人吆喝着“上路!上路!各位客官们快上车!”

杨幺心中一喜,暗道此处必是驿站,忙下得马来,在站内寻着一位打扮利索,一脸精明的管事,行礼问道:“这位大人,请问此处是潭州驿站么?”

话未说完,身边便响起窃笑声,那管事瞪了几个年轻伙计一眼,回礼道:“姑娘客气,在下是平头百姓一个,不敢受‘大人’之称,姑娘,此处是潭州五大商行的货站,潭州驿站还要向南,城门口的方是。”

杨幺自嘲一笑,谢道:“小女子冒失了,多谢大叔指点。”又向四周几个伙计微微一笑,转身出门便要上马。

此时,一个伙计追了出来,叫道:“姑娘,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去那潭州驿站的好。”

杨幺一愣,勒马问道:“这位大哥,此言何意?”

那伙计不由踌躇,此时店内有人叫道:“李二,搬货了,还不过来!”便匆匆丢下一句:“还是不要去的好!”便跑回货站内。

杨幺犹豫片刻,想着二哥杨相在驿站出工五六年,也未曾与她说过什么,便仍是策马向城门而去。

货站内李二正问那管事:“王头,那小姑娘乡下来的,人生地不熟,去驿站还不是羊入虎口么?你平日心善,今日怎的…”

王头看来平日素是和善,也不以为忤,摇头道:“小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颇为世故,是经过场面的,哪里像个平常乡下人。便是她骑的马,也是大有来头,我们还是少管的好。”

杨幺到了南门边,果然看见一处驿站,虽是热闹,却与货站大不相同,出入者衣饰华丽,一眼便知非富即贵,仆役之流也是仪表堂堂,满面骄色。就是那运货的马车,不少也披着黄缎,贴着封条,上写蒙古文“上贡”两字。

在人群最是显眼的,自然是碧绿金发、身着基督神父袍的欧洲人,翘着大胡子的波期人,头戴白帽的回回人,和大量的红衣喇嘛,蒙古人反倒是常见,不过,数量最多的仍是汉人。

杨幺在驿站门口立了半晌,待得一个身着官袍的汉族小吏送走了一批贵人后,上前陪笑问道:“这位大人,小女子自平江来,寻找亲人,请问贵站里杂役杨恩、杨雄可在?”

那小吏初时颇不耐烦,待瞟见杨幺容貌秀丽倒是有了点笑意,捏着山羊须慢声道:“你来寻谁?”

杨幺重又道:“杂役杨恩和杨雄。”见小吏一脸茫然状,忙又补充道:“他们是父子两人,还有一个兄弟杨相曾在贵站仓库里出役。”

那小吏顿时一惊,眯着眼打量杨幺,“你是他们什么人?”

杨幺心里迟疑,觉得这事颇为不对,嘴上仍是答道:“我是杨恩的女儿,杨雄、杨相的妹子。”

那小吏眼珠一转,点点头,笑道:“原来是侄女,你且在此等着,我去叫他们出来。”转身便进入驿站,又回头道:“在此等着,不要离开。”

杨幺站在门口,越想越觉得可疑,看着四周无人注意,牵着马躲到了驿站侧对面的一条小巷里,躲藏身形,向驿站门口看去。

只见得驿站门大开,冲出来七八个蒙古大汉,为首的蒙古人虽是年轻,却一脸醉意,皮肉松驰,身上的酒味浓得连杨幺都嗅得见,只见得他用蒙古语冲着那小吏大叫:“人呢?那汉狗的女儿在哪里?”

小吏一头大汗,羊角须吓得直抖,苦着脸道:“百户大人,方才确实要她在此等候的。”眼见得蒙古百户瞪着红通通的双眼,似是要把他吃了一般,急忙又道:“大人,说不定她听别人说,那两人正在凤翔楼喝酒,自去寻了!”

蒙古百户对身边几人吼道:“快去找!一定要把她抓起来,老子奸了那汉狗的女儿,看他还有什么脸和老子作对!”

第六章青楼惊魂

驿站里顿时一阵忙乱,四十来个蒙古人牵马持刀,散到了大街上,杨幺自是听懂了那百户的意思,惊赅之余立即上马,就要向北退出城去!

那料到那小吏极是狡猾,又叫道:“大人,我见她似是从北面而来,派几个人守着北门,也可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