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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恍然大悟

杨幺两人跟着一家半路遇上的湖广商队之后落宿,张报宁平时有事无事常与商队领头的管事答话,倒也混了个脸熟,那管事也常看在老乡的份上,照顾一二。

杨幺一心记着潭州商联王管事的叮嘱,知道出远门的麻烦,早早打点好了各色行李,上上下下包得密不透风的模样,便是脸上也蒙了一块面纱。

两人一路走来甚是平静,便似当初张报宁求亲一事全未发生过一样。杨幺向来知道张报宁城府颇深,也不理他,乐得如此。

方上路不过五天,入了江西行省,路边便开始有流民拖儿带女地乞讨,倒毙路旁,无人收尸者也时时可见。江西此次受灾之重,可见一斑。

第十天,来自陕西、湖广、江西各路的七只商队联合在一起,集结了二百余人,上百辆货车,向泉州路推进。只因福建路是最后投降蒙古人的大镇,又是南人的聚居之地,反元活动历来激烈,自降元以来,各地时有举义造反之人,久而久之,便成盗贼横行之地。

元廷禁止民间持有兵器,平头百姓是用不上的,但富户、官家、寺院哪里又禁得住。尤其是通向泉州的驿道上,商队极多,货物流通量大,为了保证安全,商队俱是备了刀兵、弓箭,成群结队地前进。杨幺和张报宁自然混入了其中。

眼见得天色渐晚,离了江西行省的地界,张报宁取出暗藏的刀剑,将朴刀挂在腰上,将短剑递给杨幺,沉声道:“如今已入了汀州路的地界,此地盗贼极多。”顿了顿,又问道:“幺妹,你可是从未习过拳脚。”

杨幺叹了口气,道:“因着小时候的病,杨岳总不肯教我这些,便是力气活也少做。”学着张报宁将短剑挂在腰间,道:“倒也因着这样,保养了五六年,大夫说,固本培元,于我这样的身体极是有益。”

话音未落,头前一里处的商队便有人惨嘶一声,张报宁远远见得,驿道边的树林里涌出近千面黄肌瘦的流民,眼冒绿光,手持削尖的竹竿、树干,嗷嗷乱叫着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扑杀而来,不由大叫道:“幺妹,快走!”说罢拨出朴刀,扯过杨幺疆绳,拖着她向来的方向奔逃。

杨幺双脚发软,只觉得饥饿的流民比那涛天洪水还要可怕,眼见得潭州商联的前哨被七八支手同时从马背上拖了下来,一顿乱戳,血肉横飞,顿时毙命!散落的血肉立时有人抢起,放入口中乱嚼!

杨幺忍住满心呕吐之意,举起左手,狠狠一口咬在自家手背上,一阵极痛,立时醒过神来,不顾鲜血直流,猛地拨出短剑壮胆,叫道:“小宁哥,我们已出城十里,贼人有马,逃之不及!”

张报宁定眼一看,果真见得流民之后,有三百来人骑在马上,正向西面包抄过来,不禁惊道:“非是普通饥民,怕是受盗贼驱使,那些马上的方是正主!”

此时,众商队中一阵唿哨,上百张强弓举起,众箭齐发,顿时让堪堪扑近的流民倒下一边!张报宁策马奔上前去,大叫:“不可浪费弓矢!盗贼还在后面,快解下米面抛洒,引开这群流民!”

那商队里多是精明强干之人,听得如此呼叫,便有人当即抓起一袋白米,向流民群中砸去。

米袋重重砸在一个骨瘦如柴的流民胸口,“哗啦”一声袋破米洒,那流民“卟”地一声喷出紫红的鲜血,和着满地尘土,把白花花的大米染成乌黑,饶是如此,四周的流民尤是蜂拥而上,从地上抓起米粒,直接往嘴里塞!

商队护卫见得如此,大喝一声:“抛粮食!”纷纷效仿,流民顿时四散,包围立解。

眼见得那三百多人的盗贼驱马直追过来,商队护卫弓矢齐发,立时倒下几十人,盗贼仍不死心,催马冲锋,众人却心安下来,以盗贼与商队的距离,这三百人冲到眼前时只怕连人带马早死在弓箭之下。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杨幺与张报宁混在商队中间,倒也平安无事,杨幺猛然间只觉得心惊肉跳,好似当初洪水来犯的感觉,不由轻声道:“小宁哥,这盗贼为何如此悍不畏死?”

张报宁早已疑惑,听得杨幺也是如此说,不禁道:“幺妹,你夜里眼力好,倒向我们身后看看。”

杨幺点点头,在张报宁的掩护下,慢慢站上马背,向身后眺望,猛听得破空之声,张报宁一把将杨幺从马背上扯落在地,仍听得杨幺闷哼一声,张报宁大惊失色,跳下马一看,却是她肩头被箭矢擦破!

杨幺忍痛叫道:“后面还有盗贼,约有二百多人,已是围了过来!”商队顿时大哗,张报宁面色铁青,将杨幺扶上马背,拨出朴刀,大叫道:“各位,生死在此一举!弓箭手抵挡前方,我等舍命冲杀,方能有一线生机!”说罢,大喊一声,驱马向前,直向从背后掩来的盗贼杀去!

商人虽是趋利,却也是胆大之人,生死关头,顿时有一百多人手持刀剑随张报宁冲杀而去,杨幺坐在马背上,看着双方在黑暗中搏命砍杀,盗贼虽然人数较多,但眼看着另一部分同伙在弓矢下纷纷丧命,计划好的偷袭又被人识破,此番即使成功也是惨胜,得不到多少便宜,顿时有人在人群中打了个唿哨,大叫一声:“风紧,扯呼!”

盗贼们如潮水般退去,流民夺了粮食早就散去,商队众人喜极而叫:“盗贼退了!我们安全了!”

杨幺跳下马背,冲到凯旋而归的刀手中,却见得有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一身鲜血的张报宁急匆匆地叫道:“快来人,先给这位小哥治伤!”

自然有懂医的上来,急急替张报宁看伤,却是极重。两处刀伤,一处枪伤,血流不止,普通刀伤药止不住碗口大的枪伤流血,杨幺摸着黑到驿道旁的山林里采了些草药方才止住。收拾妥当了,大家松了一口气,从帐蓬里退出去忙别的事,仅留杨幺一人照看张报宁。

张报宁躺在床上,勉强出声道:“幺妹,你也替自家的伤上上药,别小看了。”

杨幺点点头,躲到张报宁视线不及之处,解开衣服,上了伤药。回到床边,见张报宁满头大汗,知道是因着伤势疼痛,不由取了湿巾轻轻替他擦拭,默默不语,过了半晌突然道:“小宁哥,等你伤好后,教我武艺吧。”

张报宁勉强看了杨幺一眼,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头,便累极晕睡,倒也免得受罪。

因着张报宁伤重,商队拨了一辆马车给两人乘坐。张报宁初时全身动弹不得,除了换药外,吃饭、喂药、擦洗、大小便皆要人代劳,杨幺哪里能推给别人,不避嫌疑,事事侍候,打理得妥妥当当,众人皆以为杨幺是张报宁的妹妹,也未曾多想。

张报宁虽知不妥,奈何身体实在是伤重,手脚皆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幺脱了他的衣物,替他擦洗伤口,这也罢了,最让两人尴尬的便是大小便,张报宁起先绝不肯让杨幺在旁,只要她取了盆放在车内,死活赶了她下车。自家用未受伤的左手慢慢解了裤带,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把裤子褪下,但身上的伤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方脱到一半,伤口便开始渗血!

杨幺在车外等得焦急,又不好冒失进去,只好偷偷揭开帘缝,见得如此,哪里还能让他继续?只好厚着脸皮,全部代劳。她还没什么,张报宁已是满脸通红。

走了三天,到了一个小县城,杨幺见张报宁伤重,断不能再行,便和他离开商队留了下来,湖广商队的管事极是周全,寻了一个医馆付足了酬金、房租,让他们俩在医馆内住了下来,互道珍重,方才离去。

在医馆中诸般事务自有人代劳,倒叫两人都松了口气,安心住了下来。

过了七八天,张报宁伤势大好,便开始倚在床头,指导杨幺习武。“妹子,你如今已是十二岁,虽是迟了些,但女儿家也不需太过厉害,能防身便足矣。先练习拳脚,再习刀剑,不可急燥。”

张报宁原认为,杨幺无一点基础,身体又弱,习武自是艰难。哪料得杨幺极有毅力,每日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苦练不休。

饶是如此,张报宁仍是惊叹杨幺一日千里的进境。过了十日,杨幺已是把“太祖长拳”习会。此时张报宁伤口已经全部结好,能下地走动,只是遵了医嘱,还得歇上五日方能上路。

张报宁坐在小院中,看着杨幺将“太祖长拳”打得虎虎生风,颇有一番威势,不仅叹道:“没料到妹子还是个习武的奇材,小岳哥只管护着你,倒险些浪费了如此才能。”

杨幺打完一趟后,一边取了汗巾擦脸,一边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奇才,只是这打拳脚总是讲究呼吸节奏,我以前和报辰老在一处凝视静气,正适合练武,上手便快了。”

张报宁一愣,回忆着说道:“妹子,你可是学过张家家传的内息修练之术?有阵子报辰日日跑出去,阿公只说他去修炼,原来是和你在一起?”

杨幺却是一呆,正搔头说着:“我们只是在一起凝神,磨他的性子,并无…对了!”杨幺将以前的疑惑联在一起,顿时明白,大叫道:“张精文那老狐狸,原来是诓着我陪张报辰一起修练内息功法!我说哪里有人叫一个小女孩磨人性子的!”听得张报宁咳嗽了几声,杨幺忙转脸笑道:“多亏了张阿公,我方能如此便宜地习武。”

张报宁看着杨幺微微而笑,杨幺尤在自顾自地琢磨,“这内息就是内功吧?为什么我练了也没有任何感觉,难不成仅是习武之人方有用处?”

张报宁叹道:“我说妹子,你就知足罢,只要你按着和报辰弟一般的功法日日修炼,自然会有结果的。”

杨幺一瞪眼,看向张报宁:“你们家阿公可没有教过我如何修炼!报辰也没有告诉…”语音未落,杨幺猛然冲进屋子里,把自家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翻出当初张报辰留下的小包,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书,细细一翻,顿时欢喜道:“张报辰那小孩,还真是个好人!居然知道把修炼功法抄一份给我!没白白让我担一个私相授受的虚名!”

杨幺只看了几行字,便暗暗叫苦,其中的经脉穴位她当然不明白,便是几句极普通的古文,她也理解得似是而非,完全不知所云。杨幺烦恼间不经意看到张报宁,眼珠一转,走过去亲亲热热地说道:“小宁哥,你可曾习过这套功法?”

第二章原形毕露

张报宁苦笑一声:“我平常习武已是不及报辰、报月他们,哪里又能去学这套功法?”他虽是如此说,平静下的暗潮涌动哪里又瞒得过杨幺,杨幺将手抄本硬塞过去:“小宁哥,你且看看,武艺我全然不懂,便是看了也不知如何修炼。”

张报宁看了杨幺一眼,慢慢伸手拿起手抄本,翻了几页,突地脸色一暗,倚着床柱坐了下来,半晌无语。

杨幺不免吃惊,轻轻问道:“小宁哥…”

张报宁抬起头来,勉强笑道:“难怪张家没人学会,这套功法讲究浑然天成,自行领悟,入了门后,各人自有缘法,我于武道一事,天资极差,怕是难以入门…”

杨幺摇头道:“若是全靠个人天资,报辰自然不需我一起修炼,张阿公何必又巴巴地诓着我陪他?必是被张阿公另想出了修炼之法。”

张报宁一听,顿时精神大振,拿着手抄本细细研读,一坐便是一天,等到杨幺做了晚饭,点上油灯,他仍是钻研不休。

如此过了三日,天还未明,杨幺还未起床,便听得张报宁用力扣门,欢天喜地地叫道:“幺妹,你快起来,我找到修炼的方法了!”

杨幺顿时从床上蹦了起来,衣物也来不及整理,打开房门急急问道:“如何修炼?”

张报宁按捺住激动,沉声道:“你当初和报辰弟修炼时,是否你仅是跟着他的呼吸路子?只是感觉不对时,方才点醒于他?”

杨幺连连点头,答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也不懂修炼的法门!”

张报宁忍不住冷笑:“我们家的阿公当真精明厉害,居然被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让自家的嫡亲孙子入了道门,又能不把修炼之法外传。”

杨幺见他如此说话,似对张精文颇有怨言,不由瞄了他一眼,张报宁若无其事回望杨幺,突然笑道:“幺妹,你看我作甚?我是何等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

杨幺“嘿嘿”干笑,张报宁笑眯眯地说道:“幺妹,咱们俩也不用装模作样了,这几日也憋得我难受。我原想着装几日的贤良,看你能不能回心转意,如今看来,总是不成的。谁叫我们当初在树林里把本性都露了出来,若是别人还可以骗骗,你我之间是玩不了这些巧宗儿的。”

杨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瞅着张报宁,轻声细言道:“小宁哥,洪水里的同甘共苦,妹子是绝不会忘的。”

张报宁点点头,淡淡地看着杨幺道:“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我也一直放在心上,原本还想着你我关系总是不一样了,可惜你倒没当回事,也罢,让我绝了望也是好事。”

杨幺知道她不避嫌疑贴身侍候于他,按着规矩,他们两人终归要成亲方是正理,只是她哪里管这些。想到此处,她倒佩服张报辰是个能收能放的主。

杨幺笑道:“小宁哥,今日说这些话,想是这张家的内功早被你摸透了,这三日思量着,却原来是怎么开口和小妹说罢?”

张报宁看了杨幺一眼,笑道:“妹子说的正是,你且去洗漱了,咱们慢慢说。”

待得杨幺梳洗完毕,两人吃过早饭。张报宁将杨幺带回房中,关上门窗,方取出手抄本。

“你可认得经脉,穴位?”张报宁问道。

“不认。但是我可以学。”杨幺坦然道。

张报宁沉吟道:“我想出两种修炼方法,第一种,先教你认穴、认经脉,然后,我们再一起修炼,你带我入门。三个月后,我们同时进入第二层。从此以后,则各凭本事。第二种,你我仿着当初你和张报辰修炼的法子,我带着你,你引我入门,如此一来,一个月后,我能筑基,你能进入第二层,三年后你我两人大成的机会有六成。”

杨幺听他这样解说,细细在心里思量,道:“第二种法子省了认穴的功夫,不用我慢慢摸索,又多能成功。只是如此一来,除非我断了修炼,便总要依靠于你,是不是这样?”

张报宁点头道:“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要速成,便只能如此。”

杨幺叹了口气,问道:“小宁哥,你当初认穴花了多久的时间?”张报宁笑道:“我花了足足三个月,最快的是报辰弟,也花了三十日。”

杨幺听后半晌不言语,张报宁看着她禁不住也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再琢磨了,我想着你必定会选第一种的,昨晚我已经把穴位经脉图画出来了。”

杨幺微微点头,笑道:“我打小儿全仗着杨岳才能活命,如今断断不能再靠人过活了,小宁哥,就请你教我认穴吧。”

“我们在此再呆上五日,你先把大面上的东西记牢了,这认穴认经脉要日日练习,方能学成得用,在路上慢慢来罢。”张报宁边说,边引着杨幺来到桌边,拿出穴位经脉图,一一指点给她看。

杨幺铁了心要学会这门功夫,赖之安身立命,便极是认真,对着图在自家的身体上一一摸索熟悉。但人体周身穴位处,密布全身,表面无法辨识,全靠熟悉,往往是失之毫里,谬以千里。越是阴私之处,越是紧要。

杨幺要学得好学得快,就得依仗张报宁一个一个地准确指位,张报宁也不与她客气,贴着衣服指点她身上各处穴位,细细解说,又牵着她的手把经脉走向,在身上一一摸索出来。

一而再,再而三,杨幺直把自家的身子当模型,买了胭脂,一一点上,每日价神神叨叨,不是“巨阙”,就是“鸠尾”,不是“章门”,就是“厥阴”,吃饭时一边挟菜,一边挽起袖子,盯着自家的胳膊猛看,睡觉时全身赤裸,在睡梦中也摸索穴位。

两人上路后,杨幺更是变本加利,白天坐在马上,手笼在袖子里找穴位,全仗着张报宁牵马带路,晚上好不容易入了宿,随便吃两口,便跑回房里,躲入帐中,脱了衣服认穴。

有时太过入迷,走在大街上,双手便不由自主在身上各处按、点,令人侧目,或是晚间一时找不准一个穴位,便敢半夜穿着单衣,披头散发,闯进张报宁房里,非要他把穴位指出来,只把客店的小二吓得以为是女疯子!

如此折腾了几日,张报宁实在忍无可忍,买了一辆旧马车车厢,套在杨幺的马后,让她天天躲在里面用功。晚间也不再分宿两房,张报宁睡外间,由着杨幺在内间折腾,便是杨幺半夜衣裳不整爬到张报宁的床上,用力将他推醒,张报宁也能镇定自若地替她指出穴位,赶她回自家床上后,继续蒙头睡觉。

好在杨幺基本还保持神智清醒,从未赤裸着身子跳上张报宁的床,张报宁更是冷静,便是看见杨幺坐在床边,眼睛盯着露出的大腿猛瞧,也不过是喊一声:“进帐子里去。”

这样过了二十日,在进入泉州城的那一天,杨幺已经可以在张报宁叫出穴位名称的下一瞬间,正确地指出位置,全身的经脉流向,也可以倒背如流,没有一点错误!

杨幺在得到合格的通知后,大叫一声,“伙计,把洗澡水送进来!”一脚把张报宁踢出门去,爽爽快快把全身的胭脂洗了个干净,又冲下楼,吃了三碗牛肉面,四个竹筒饭,半斤桂花糕,方才满意地回房睡觉。

待到她一觉睡醒时,张报宁也已经在外间的床上睡足了三天!

第三章三尺之遥

恢复了元气的两人,各自瘫软在自家的床上,懒洋洋地闲扯。

“幺妹,你想想看,我既有城府又有心计,现在若是修炼了内功,便更上一层楼,报辰是个直性子,报月从不正经做事,报日不过是求田问舍的料子,张家将来总归是我的,你说是不是?”

“胡扯什么呢,张家三个儿子,你杀光了不成?睡晕了么?”

张报宁哧哧地笑着:“若是太平天下,我也就不指望了,我可没打算杀族人,尤其是报月。可是咱们两家天天准备着什么?不过就是造反,造反这是一个…”杨幺一下子从床上跳起,自内间跑出扑上来,掩住了张报宁的嘴巴,低声骂道:“这是客店,可不是自已家,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不能轻点么?”

张报宁滴溜溜转着眼球,看着杨幺,忽然一把将她拖起,一起进了内间,两人躲在帐中,各卧一头,张报宁继续道:“造反不就是杀人和被杀么?一将功成万枯骨枯,我们张家要成就一番事业,打先去赴死的不也是长房子孙的责任么?”

“得了,得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在这里绕圈了。”杨幺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还没有睡够,你说完了回自家床上去。”

张报宁“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继续道:“对,我说到张家终归是我的,你看,这样我心计、武功、财势、地位都有了。再说,义气、仁义这些东西我难道不懂么?难道没有么?”

杨幺眯着眼看了张报宁半晌,才点点头,“你有,而且还是拚着命,半点也不掺假的仁义、义气!”

张报宁猛一击掌,叫道:“说得好!我就知道你清楚!”

说罢此话,张报宁慢慢从床头移到床脚,挨近杨幺,看了她半晌,问道:“你的身子我都看遍了,该摸的地方也摸了,我呢,也被你全看光了,我们到了这个地步,你仍是要和我做兄妹么?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的人么?为什么要和我生分至此?”

杨幺伸出手指,在张报宁眼前摇了摇,轻声道:“就是因为你和我一样狡猾,自私、还能拿性命标榜仁义,所以我才更疏远你,你不明白么?”

张报宁眼瞳一缩,慢慢退了开去。停了半刻,揭了帐子,走下床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回望杨幺,“好罢,我从此再不这般问你了。也是白费劲。”端起茶杯漱了漱,打起杨幺的床帘,“起来罢,我们睡了三天了,再不出去露露脸,客店里的人怕是会来查看了。”

杨幺没奈何,穿衣下床,唤了伙计送水上来梳洗,杨幺正梳头,张报宁已是换好了一身紧身蓝袍。只见他外罩长衫,袖口紧束,腰挎朴刀,端的是一副文武双全的好模样。

他依在桌边,看着杨幺,突地走到杨幺的包裹边,随意翻了翻,把一件绣花短夹袄、并一件长裙找了出来,道:“今天去街上走走,穿这身,记得带面纱。”

杨幺回头瞪他一眼,“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哥,少管这些,我自己不懂么?”看了看镜中的样子,站了起来,在包裹里翻找,却半天没有结果,喃喃道:“我的凤缕丝呢?”

张报宁微微一笑,伸手随意翻了翻,立时找出了几根丝带,转手递给杨幺,又见她挽发极不熟练,便要顺手帮她理理,却被杨幺“啪”地一声挥开手,张报宁笑道:“我不过是好心,你又怎的了?”

“说好点,我们是异姓的兄妹,说不好的,我们是全无关系的陌路人,不论是兄妹还是路人,哪有我们两个这样亲密的?”

张报宁退到梳妆台边坐下,歪着头道:“这可不能怪我,你这几日怎么过的日子,你可记得?若不是我在一旁,你只怕就是光身出门都做了出来。我操了这几十日的心,你的衣、食、住、行还不是都是我在打点,你一个谢字没有,还这般发难,倒是谁的不对?”

“要谢字做什么?我早认全了,于你修炼不也是大益么?你暂且照顾我几日,还好意思邀功?”杨幺撇撇嘴,梳洗完毕,转头道:“自今日起,不许靠近我三尺之内,分房睡觉,我的东西你都不许碰,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好歹是汉人,哪里能学蛮人一般不讲礼数?”

张报宁摇头道:“其它的自然依你,分房睡觉可不行,从今日起便要开始一起修炼内息,不在一个房里怎么炼得成?”

杨幺一愣,瞪了一眼张报宁,道:“外头找个地方修炼不成么?非要回房里?”

“当真是在乡下过惯了,泉州这般闹市,哪里去找李家村口的油茶林让我们修炼?”张报宁睨着杨幺道:“再不成,我们找个小院住下,但这里费用极贵,两人平摊,你也舍得你的私房钱?”

“张家人不是在此有房么?干嘛不住进去?”杨幺打得好算盘。

“前几年我随阿公来过此地,这一路的族人,百年前便来此定居,算是远房亲族了。如今当家的张精云小时候送回族里长大,和阿公交情极好,倒还忠心。他一儿一女,因着身体弱,小时候没能送回族里,过惯了富贵日子,哪里肯把财产拱手相让?还有一个侄儿,倒也罢了。我们这几日不忙上门,先探探底再说。哪里还能住进他们家?”

杨幺左思右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穿戴好,随着张报宁出门,特意隔了三尺远。

方走到门口,杨幺突地想起一事,大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私房钱?”说罢不由习惯性摸了摸胸口挂着的小花囊,却发现空空如也,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张报宁,“我的小花囊呢?”

张报宁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你靠过来的罢,那布囊在你枕头底下呢。你第三天认穴时就嫌它碍事,摘了丢到一边,我是从床下给你找出来,一直保管着呢。”

杨幺哪里听得这些多,立时扑到床边,把小花囊找了出来,细细点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

张报宁嘲笑道:“你又不想嫁给报辰,偏又把他送的东西当成宝贝,什么都塞里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杨幺全当没听见,放下面纱,和张报宁出了客店。

杨幺、张报宁方走出客店,高大巍峨的天主教堂蓦然出现杨幺的眼前,灰色的石料墙,巨大的十字架,倒悬的耶稣受难像,13世纪意大利风格上圆下方的长型拱窗,色彩斑斓的彩色玻璃,还有发出沉重悠长撞钟声的高耸钟楼,纷纷扑面而来,如同时光倒转,让杨幺瞬间不知身在何处,身在何时。

第四章看似太平

“哈利路亚——”优美的唱诗声伴着钟声从教堂里传出,杨幺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任由张报宁牵着她的手,慢慢将她带入大元时代的泉州。

一身黑皮肤的尼日利亚人,腊黄干瘦的东南亚人,带着假发的英吉利人,穿着紧腿裤,绣着花边衣的法兰西人,高大粗豪的俄罗斯人,与身着飘飘长衫的汉人,穿着华丽皮毛衣的蒙古人,戴着小白帽的回回人混在一起,他们与杨幺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如同杨幺前世看到的一样,自顾自地聊着天,看着各色的商品,品尝各色的美食,漫步于街头,或者,有那热情四溢的初来者,不知中原礼仪,盛情赞美着路边的美丽姑娘,换来美人回眸,微微一笑。

这里是万国之都,这里是黄金之城。

“幺妹,那边清真饭馆的牛肉面极是好吃,你前几天连吃了三碗牛肉面,便是这里端进客店的。”

“这种面饼叫馕,是西域所出,若是裹着热腾腾的羊肉酱,喝着面汤送下,香得让你回不过神来,阿公最爱吃这个,只是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那是罗马来的面条,虽也是圆的,却和鼎州路(今常德)的圆米粉大不一样,中间空心,所以叫通心粉,配着洋葱、辣椒,让人口水直流,上回我就连吃了两碗。”

“闻闻,香不香,哈哈,你真是乖觉,这种水果叫榴莲,南洋传来到的,臭是臭了点,但是真好吃。喂,幺妹,你别跑,真的很好吃。”

杨幺快乐地跑着,仰望着清真寺的圆顶,抚摸着短发和服的玩偶娃娃,轻轻捧起威尼期独有双头桅船的小模型,闻着法国香水散发的芬芳。仿佛梦回前世,只愿长醉不愿醒。

“咄,那女子还不让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叱喝,杨幺听惯湖广西南官话,乍听闽南官话一声未反应过来,却被张报宁扯到街边。

八个头包白巾,腰佩大马士革弯刀的穆斯林骑士开道,其后四人抬的华丽步轿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心,红漆雕纹的抬杆顶端包裹着黄金片,上面坐着一个身体肥壮,头戴宝石羽毛白帽的高鼻蓝眼波斯人。

看看周围衣着普通,面目扁平的汉人纷纷被穆斯林骑士的皮鞭赶到一边,杨幺禁不住房有些愣神,张报宁低声冷笑道:“果然是非我族类,也只有蒙古人的地盘里,色目人才敢这样横行霸道!”

杨幺抿了抿嘴唇,把面纱拉得更严实,跟着张报宁进了一家小饭馆,到柜台前看了看水牌,居然是一家湘菜馆。想来味道极好,地方虽小却在泉州很有些名气,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听口音说的是西南官话,竟都是湖广人。

杨幺和张报宁点了几样惯吃的小菜,坐在角落里低声说话,“小宁哥,闽南官话你也听得懂?”

张报宁笑道:“虽是有些不同,但都是汉人,多听几回也就明白了。若是蒙古语、藏语我可是不明白的。”给杨幺挟了块萝卜干腊肉,“听杨二哥说你通晓这几族语言,将来家财变卖时还需你助力。”

杨幺此时已将面纱用钗子别在头发上,露出大半边脸,一边吃一边笑道:“咱们干嘛非把东西卖给蒙古人,色目人?这泉州里的汉人富户尽是多的,到时候选一个不就好了。”又皱眉道:“其它还好,但这里的酸菜蒸肉不如家里的好吃。”

张报宁笑着挟了一根青菜给她,“多吃些青菜,吃顶着那些死肉吃。”又道:“话虽如此,张精云在此经商,有不少生意是和色目、蒙古人合做的,便是宅子和土地,有不少也与色目商人毗邻,按大元通制,卖地必须先问过远亲近邻,他们若是无意购买,才能卖给他人。所以,总免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

“小宁哥,难道你们张家这次打算把生意全都结束,这岂不是杀鸡取卵?泉州此地还能——”杨幺突然住嘴,愣愣地看向张报宁。

张报宁瞅了杨幺一眼,轻声道:“真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当初随着阿公在此住了半年,方觉得这泉州城虽是繁荣满眼,但色目人等外族人财雄势大,嗜利成性,又自领了外族军队在此。为了自家的利益连元廷都不放在眼里。新附军和汉军人少势弱,汉人虽是人多却无力相争,若是举事,或是天下一乱,必要被外族人盘据,若是此时不卖,到时怕是血本无归!”

杨幺却是半晌不答语,张报宁看着她脸色越来越沉郁,不由奇道:“你怎么了?”

杨幺慢慢放下筷子,转头向店外看去,人群熙熙攘攘,明明是一副太平盛世,哪里有半分的战乱之象,不由轻声道:“小宁哥,两家倾家而出…”

张报宁微微一笑,将筷子塞回杨幺手里,轻声道:“你且放心。蒙古人自孛儿只斤氏铁木真崛起,统一蒙古百年,依仗的不过是抱团、不畏死。如今哪里还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