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报宁哼了一声:“你就死死认定了天完军一定会败,真是——”杨幺看他一眼:“他们加起来都只有三个半懂谋略地人,不败也真是奇怪了。你继续说。”

张报宁哈哈一笑。道:“邹普胜这般沉得住气,太师的风光都不要,跟着被夺了王印的威顺王流窜在江西、湖广、江浙,活脱脱一个忠得不再忠的臣子,万一真如你所说,天完军势弱。威顺王复位,他反倒更要得势了!”

杨幺沉吟道:“宽彻普花虽是被夺了王印。但他的三王子还是元帝最宠信的义王,而且,他常年受命用兵,在湖广、江浙军中素有威信,驻藩广西地镇南王罗不花又是嫡亲的堂兄。当初之败不过是轻敌和玄观内应。再说了。他怎么着也是投下七封王之一,忽必烈嫡系的后代,只要立了几功。复位是肯定了。”

张报宁叹口气,接过杨幺递来的公文,道:“天完军要是争点气,我们地压力也不会这么大,新任的湖广平章铁杰已经奔着岳州来了。”

杨幺撑着头想了半晌,忽然道:“还有半个呢?是倪文俊罢?”

张报宁点头道:“他呀,打战自是最厉害的,但大面上的事却有点糊涂,统兵是足够了,统将却是不行,心气又太高,怕是不甘于仅是统兵。”

“那咱们家呢?”杨幺看着张报宁,问道。张报宁一愣,顿时大笑,“咱们两家就怪了,个个都懂谋略,人人都是前思后想目光长远,这样一来,反倒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杨幺呆呆想了半天,突然道:“我想杨岳了。”

张报宁一皱眉,看了看四周,挥退操场边上的军士,气恼道:“那是你们的事,不要对我说。你——“突地瞪了杨幺一眼:“别对我说你想去岳州!”

杨幺站起身来,叹道:“又是快两年了,我快去快回,多谢你帮我瞒着!”说罢,向张报宁拱了拱手,转身逃开了。

“杨幺!我没答应!”张报宁气得跳了起来,远远地吼道,便要去追,却见一个军士领着一个信差匆匆赶至,不免停下脚步,待得再看时,哪里还有杨幺地影子。

杨幺出了新附军府衙,策马来到潭州商联,自有王管事替她安排快艇,从湘江渡口坐船,日夜不停,直下洞庭!不过五个昼夜,便抵达巴陵县,潭州商联巴陵管事冯富贵接了去,送上骏马,指点路线。

依着杨幺与潭州商联的协议,匠户制作杨幺占了三分之二,潭州商联占了三分一,而作为交换条件,潭州商联要把各地地买卖也分给杨幺三分之一,并由她支配各地管事三分之一的名额。杨幺自然从新附军、朱、杨、张几族里面选择亲信充任。

这位管事原是新附军家属出身,又不是世家,算是杨幺的嫡系,杨幺把他派到岳州来,也是看重于他。冯富贵是个聪明人,自然对水寨的消息格外留意。

“岳将军似乎近日不在水寨,伙计运送兵器入寨时,听说他要过江去江陵府办事。”张、杨两家虽是不归天完军直接指挥,但也借着白莲教的势头,天完皇帝赐下地两个将军的名头,两家一分,镇海将军给了杨岳,定海将军给了张报辰。所以,冯富贵称之为岳将军。

杨幺听得此言不免有些失望,沉吟道:“江陵,天完军不是正在那里和宽彻普花较着劲么?”想了想,问道:“听说新任的湖广平章铁杰已经到了华容?”

冯富贵点头道:“属下想,岳将军过江必是与天完军商量此事。铁杰从江西、江浙借兵五万,又尽起衡州、道州、全州、彬州本地乡兵,聚众十万,向岳州压来,我们是不可能硬碰地!”

杨幺叹口气,与冯富贵道别,此时她仍是一身新附军百户的装束,故意不抹去连日风尘,仗着一身武艺,策马向华容而去,要去打探一下敌情。

杨幺到底不熟悉路径,没日没夜只是走路,奔了三日,到了一个前不村后不着店的所在,也不是哪处县境,幸好杨幺多年历练,便是没捕到野味,也摘了些桨果包腹,在林中生火宿了一晚。

待得第二日天明,杨幺向西面又奔了五里地,迎面便是一个小湖泊,杨幺看着湖水清亮,湖边长着一片芦苇,倒似平江县斧头湖的景致,不由得下得马来,捧了一捧清凉的湖水,洗了洗脸。

正巧此时天上飞下一群青头野鸭,呱呱叫着落在湖面上觅食,杨幺见猎心喜,肚子顿时饿得叫了起来。

“我还没吃过野鸭呢,正好开个荤!”杨幺一边嘀咕一边拨箭,她自至正九年从师于张报宁,习武不过四年,所用兵器不过三种,短剑、长枪和弓箭。

因着一父三兄皆是使枪,杨幺最得意的自是杨家枪法,这两年在潭州又苦练了弓箭,虽不能百米穿杨,隔了近五十米,还是一箭中的,射中一只大肥鸭的颈脖!

“好箭术!“杨幺正在得意时,忽听得一声赞叹,她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三十七章深入元营

任杨幺如何会想,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看到报恩奴,只见他穿着铠甲,腰系宝马,与一名身着戎装的蒙古将领并肩而骑,这声赞叹正是那个蒙古人所发!

只见那个蒙古人不过四十多岁,顾盼间双间精光扫视,但肤色苍白,倒似有些病弱。他一边打量杨幺一边用西南官语笑道:“这位小兄弟归哪位将军统领?我在军中怎的从未见过?”转头向报恩奴道:“七王子,你见过么?”

报恩奴有些困惑地打量着杨幺,嘴里不自觉地道:“铁大人,我倒好似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杨幺心思电转,立刻认定此人正是新任湖广平章铁杰,自家不认路径,只顾赶路,竟是已经出了华容,进了毗邻的鼎州路(今常德)。

杨幺本是要来查探敌情,此时遇上铁杰,倒是正合她意。但是与报恩奴重逢,却不是好事。

杨幺知道自家现在一身污脏,与当初的世家贵女实在是天上地下,报恩奴未必认得出。但只要一开口,就肯定难以再瞒,不免踌躇起来。

“看来确不是我军中百户了!”铁杰精细,看见面前这名新附军既不下马,也不施礼,似是全然不认得他们俩,自然不是麾下将领。

杨幺心念电转,见得两人身后跟着的几百亲卫已是散开,隐隐将她包围起来,不由苦笑一声道:“两位大人,我并不是新附军中将领,这身衣服不过是借用而已!”

报恩奴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啊”了一声。顾不得铁杰惊异,催马上前,看了又看,还未说话,铁杰身后的亲随突地说道:“大人,此人左肩佩折弩。鞍下挂短火铙,只有潭州路新附军方才如此配置兵器!”

铁杰眼中精光一闪,笑了出来,也催马上前。对报恩奴道:“没想到和七王子出来围猎,倒遇上潭州城的世家公子了!”转头看向杨幺道:“这位公子,姓张还是姓杨?或是姓朱?”

杨幺分明看着这位铁大人脸上写着“运气真好!”四个大字,不免叹了口气,笑道:“我哥哥姓朱,我爹爹姓杨。大人猜猜,我姓什么?”

报恩奴已经认出她来。见她在这等时候,还敢乱开玩笑,忍不住“哧”笑了出来,转头向铁杰道:“大人,我认得她。回营再说罢。”

杨幺在肚子里叫着:“我不想跟你们回营!”一边老老实实跟着报恩奴向西面走去。

报恩奴骑马走在她身边,瞅了她几眼,悄声道:“看你一身脏地。外面这么乱,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

杨幺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铁杰,没好气地道:“十万大军压境,呆在哪里都一样。”

报恩奴见着她甚是欢喜,没计较她的语气,仍是困惑道:“朱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凶,”说罢又恍然道:“听说平江杨岳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来找他的么?却怎么出了岳州路?”

杨幺听得两人当初私会时的昵称,顿时一惊,知道以往总是逢迎报恩奴,现在若是露了真性情难保是什么结果,只好收起焦虑,放柔声音道:“报恩奴,我…我迷路了。”

报恩奴笑了出来,看着杨幺,道:‘我倒庆幸你迷路,不然,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上回你脾气那么大,连我要走了都不肯出来见一面。”说话间,不远处出现了连绵地营帐,元人的军营到了。

报恩奴驱马上前和铁杰低声说了几句,铁杰不免回头多看了杨幺几眼,点了点头,报恩奴便领着杨幺进入了后寨。

杨幺还是头一回见十万之众的军队,只觉里面仿佛一座小城般,进去了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由暗暗惊心。

到得后寨,情形全然一变,彩帐座座,莺声沥沥,竟然全是蒙古、色目的美貌女子,汉人女子虽然也有,不过多是婢女。

杨幺吃惊之余,却不免松了口气,心道蒙古人享受惯了,便是铁杰那样厉害地人物,出来打战都离不了女人,再不复当初并吞欧亚大陆的雄心。

杨幺随着报恩奴进了一座大毛毡营帐,里面两个蒙古美婢迎了上来,巧笑莺然,道:“七殿下,您回来了,今天狩猎可有什么收获?”眼睛不免瞟向了杨幺。

杨幺见着这两个女子的神色,便知道肯定是报恩奴的侍婢,又想起张报宁说过此人的好色成性,不免打了个寒战,有点后怕。

报恩奴哪里知道她转了这许多的心思,只是吩咐婢女准备澡水和衣裳。那两个婢女打小跟随报恩奴,极懂看人眼眉,立时便知道杨幺是新宠,神态间越发恭敬,匆匆出帐准备。

杨幺环视华丽地大帐,足有两间房子大小,以大屏风隔成了四个隔间,似乎是会客室、卧室、书房和私隐之处。

要不是身在险地,杨幺几乎要开心地笑出声来,这般奢华靡丽,精雕细琢的军帐,分明是亡国之象,暗暗给自己打气,明知道他们要亡,对方势大时却极是害怕,正是谨慎有余,胆气不足。

报恩奴自顾自地摘下披风,脱下铠甲,解去宝刀,换了一件常服,回头看见杨幺还呆呆地站在营帐中间,顿时笑道:“朱儿,还不过来洗把脸,你饿了罢,这边有糕点。”

杨幺走了过去,在金盒里洗了回脸,雪白地汗巾顿时变得黄黑。报恩奴哈哈大笑,招手让抬水进门的粗婢将水桶放在最里面的隔间里,看着两个美婢奉上来的蒙古服,对杨幺道:“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事情临头,杨幺也觉得只有兵来将挡了,拒绝了婢女的服侍,到屏风后脱了衣服,匆匆地洗了个香汤浴。

待她顶着一头湿淋淋地长发,笨手笨脚扣着蒙古袍上的纽扣时,报恩奴转入进来,笑嘻嘻将她一把抱起,坐到了床边。

第三十八章万户之位

杨幺笑嗔道:“我头发还在滴水,你就这样,也不怕我着凉。”

报恩奴低头在她露出来的锁骨处闻了又闻,猛咬了一口,疼得杨幺“喛”地叫了一声,不由恼道:“疼死了!你做什么!”

报恩奴扯过床边架上的汗巾,一边笨拙地给杨幺擦着头发,一边得意道:“我还没有给女人擦过头发呢!”说罢,单手解开自家脖子上的纽扣,露出半截胸膛,拉着杨幺手摸在他的锁骨上,笑道:“你想咬就咬罢。我绝不叫疼。”

杨幺不理他,只是闭着眼等着头发擦干,报恩奴手上做着活,仍是不安分,细吻不停地落在杨幺的后颈和面颊上。

杨幺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见着头发半干,打开报恩奴越来越心不在焉的手,侧头咬在他的耳廓上,推开他已经向她胸前埋下的头:“做什么,又要吵架么?”

报恩奴恋恋不舍抬起头,抱着杨幺,哼道:“分开快两年,就生分了,你那儿,我以前难道没亲过?”

杨幺推开他,一边扣着衣服,一边站起来道:“那是外头,现在可是榻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早晚是我的人,做什么老是和我扭着?”报恩奴不满道,一把将杨幺扯回怀里。

杨幺冷哼道:“这事儿谁知道呢,我这两年方才听说,你身边女人原是流水价的,没到嘴时说得好听,到嘴后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少了一样,你也别想挨着我的身子!”说罢,用力推开报恩奴,走到屏风后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的地图。

“好罢,好罢。你也别生气,我和你在一起时,可确实没理过别地女人!你忘了上次玄观送的那个美人,我连门都没让他们进。直接就赶出去了!”报恩奴沮丧地跟了进来,嘴里尤嘀咕道:“你们汉人的世家公子不也是这样?通房丫头、侍妾、如夫人一大堆,还养着外室,你不早就该习惯了么?”

杨幺大怒,抓起桌上的压住地图的一本书,照着报恩奴劈脸丢了过去。报恩奴吓了一大跳,急急闪了开来。拧眉吼道:“太没规矩了,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杨幺回吼道:“我知道你是王孙公子,可你也别打错主意了!我朱家三百年世族,书香门弟,你拿着我和那些个通房丫头、外室来比。是打我的脸,还是打你自己的脸呢?”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那…那你也不能如此撒泼!”报恩奴窒了窒。又看着杨幺一脸梨花带雨,声音降了下来,嘴里却仍是责道。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门外突地响起了咳嗽声,铁杰的有些尴尬声音在外面响起,“七王子,下官…”

报恩奴看来甚是倚重此人,连忙走出帐子,把铁杰迎了进来。

杨幺暗地里松了口气,匆匆把挤出来的眼泪擦去,理了理头发,用自带的钗子在脑后绾了个发髻,方打理完,就听得报恩奴叫道:“朱儿,出来拜见铁大人。”

杨幺定了定神,换了许久未用地世家小姐的神情体态,款款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向铁杰施了一个汉人女子的福礼,恭声道:“民女杨幺拜见铁大人。”

铁杰眯眼打量杨幺,见她虽是素面轻唇,荆钗束发,但眉清目秀,仪态端方,慢慢点头道:“到底是潭州第一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倒也堪配世祖的嫡系王孙。”

杨幺含笑微微一福,报恩奴原是公子哥的脾气,见她在人前如此大方得体,脸上有光,顿时把怒气甩到九霄云外,一脸笑意瞅着她。

“杨小姐,老夫看你武艺高强,想来也不是一般地闺阁弱质,你既是七王子内定的侧妃,何不劝谕尊亲,顺天应命,接受招安,何必互动干戈,涂炭生灵?”

杨幺微微抬眼,看向铁杰,笑道:“民女愚鲁,不知大人的招安指的是…”

铁杰大笑:“杨小姐果然快人快语,我听说天完军给了尊亲两个将军的官称,我大元自然也能依样照给!两个义兵千户如何?”

杨幺巧笑道:“当今天子有诏,地主富户愿出丁壮义兵五千名者为万户,五百名者为千户,一百名者为百户,大人,张、杨家两家各出五千名,镇守地方,也是不难的。”

铁杰一愣,捋须道:“万户…”

杨幺笑道:“潭州三县一州地方虽不大,但盘据湖广行省中枢,北靠洞庭屏卫湖南道全土,西临五岭压制广西瑶贼。岳州路扼长江中游,与湖北道阳路、武昌路相呼应,”瞟了一眼正瞪大眼睛着着她的报恩奴,继续道:“陈兵洞庭,可威压长江北岸,若是自城陵矶口入江,便是助大人克复武昌也是不在话下!”

铁杰嘿嘿连笑,复又打量了杨幺几眼,转头向报恩奴看去:“七王子,真是好眼光!“不待有些发呆地报恩奴回答,沉吟道:“七王子,王爷也是快到了罢?”

报恩奴回过神来,应道:“接到玄观手书,明后两日便会从江陵府过江。”

铁杰站起笑道:“杨小姐,若是千户,老夫自是一口说定,如是万户,还得禀告王爷方能决定。不过——”铁杰脸色一肃:“小姐可能作得尊亲的主?”

杨幺笑道:“大人自可放心,不出五日,岳州自会有人来拜见大人。民女这儿,不过是打个底儿,好叫大人得知,张、杨两族不过是畏惧贼兵势大,为国守土,不得已而为之。”

铁杰哈哈一笑,向报恩奴打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出帐去。杨幺一步一步走回屏风后,慢慢撑着书桌,坐了下来,此时她的背后已是一身冷汗,报恩奴不过是贪她新鲜女色,作不得靠,方才若是一句话说错,怕就是死路一条。

杨幺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地图,喃喃道:“威顺王在对岸江州,杨岳又过江去会见天完军里作得主地人,徐寿辉在蕲水,倪文俊在黄州,鼓莹玉在巢湖——能作主的只有他了!”

杨幺出了口长气,想明白了此事,只觉小命已有大半安全了。她突地想起一事,顿时面色苍白,“报恩奴提亲,杨幺肯定会怀疑,万一他知道——”杨幺走了几个来回,觉着报恩奴毕竟是王孙,娶侧妃要的是脸面,除非两家拒绝亲事,否则他是绝不会说的,杨幺突地冷冷一笑:“他若是要碍我的事——”

杨幺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轻轻咬着唇,喃喃道:“最麻烦的还是邹普胜…太师邹普胜…

第三十九章诈马夜宴

“朱儿,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报恩奴的声音把杨幺下了一跳,忙泛起一脸的笑,从屏风后转出来,对刚刚跨进营帐的报恩奴笑道: “你回来了。”

报恩奴急步走到杨幺面前,执起她的手,笑道:“方才铁杰把你一顿好夸,过两天父王来了,我带你去拜见他,若是你们家派人来谈,我就让父王替我提亲。你看可好?”

杨幺看着明显态度大好的报恩奴,知道方才铁杰定是嘱咐了他不少话,自然接道:“你作主就是。”

报恩奴满意地点点头,扶着杨幺的胳膊,在书桌边坐下,默默看了半天的地图,突地转头,道:“朱儿,如若你们家能在收复武昌汉阳之役中立下功劳,我就请父王向皇上奏请,破例立你做正妃!我心里原有这样的念头,就怕父王不许,如今既有这由头,我自会为你打算。”

听到报恩奴这句话,杨幺心中不免失笑,嘴上越发柔声道:“你放心,天完军虽是攻城掠地,肆虐湖广,却素无大志,不懂经营,湖广两地义兵应诏群起,便是没有我们家,王爷克复武昌不过是早晚罢了。”

报恩奴大喜,搂过杨幺,加意温存,竟是全以杨幺的喜好为先,不过是执手吻面,绝不敢贪多。

杨幺趁机道:“报恩奴,若是我们家的人来了,你提亲时需小心,我们家规矩大,若是知道你我私会之事,这事定是成不了的!”

报恩奴一愣,嘀咕了几句:“王室结亲还敢推阻,真是胆大包天,”便陪笑道:“你放心,我绝不说的。”

杨幺心中一定,依在报恩奴怀中,不经意地道:“王爷要过来,怕是有先行之人罢?”

报恩奴点头道:“肯定是玄观来,他如今最得父王信任。事事言听计从,除了义王兄,我们这些儿子都不及他受父王看重。”叹口气道:“平日里也看不出他如此忠心,我父王逃出武昌后,与王府怯薛宿卫和我们失散。若是没有他追随侍奉,只怕父王的身子骨是撑不了的。”

杨幺含糊应了一声,“那他什么时候…”正是这时,营帐外有蒙古武士禀告道:“七王子,玄观大师到了。”

报恩奴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你累了几天。先歇着。今晚必是有诈马宴。我带着你去玩玩。”说罢招来两婢吩咐了几句后出帐而去。

杨幺也是极累,虽是心里有事,仍是倒下便睡着了。待得被婢女唤醒,居然侍候她穿上一身宝蓝锦质地的华丽汉服,盘起飞云髻。缀上金线蓝茸帽,杨幺见着这一身打扮,想起当初在朱府里教养的辛苦。顿时如武士有了长枪弓箭,胆气顿生,随口道:“扇子呢?”

两婢一愣,还未开口,报恩奴揭帘而入,只见他身着一身华丽的宝蓝锦蒙古袍,头上也是一顶金线蓝茸帽,毛肩宽袖处的皮毛水光亮滑,腰间宝带上尽是婴儿拳头大地宝石,胸前缠绕东珠宝,奢华至极。

报恩奴看到杨幺顿时眼中一亮,急步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我方才正和玄观大师说起你们家的事,他倒是愿意和父王进言,给你们两家万户封号,等会你也去敬他一杯。”又笑道:“如今这样子,才是我的朱儿。”打量了杨幺一眼,突地笑道:“我给你看件东西。”

说罢回到卧室,一会儿便取了一把扇子出来,递给杨幺道:“朱儿,这原是你当初在泉州用过的,我把它当个念想,从武昌逃出来时也没丢了。”

杨幺轻轻打开描金白术檀香扇,微微一笑,抬眼道:“我们便去吧。”

杨幺随着报恩奴走出营帐,远远便听到喧嚣声,营帐中央一片巨大的空地上,被几十个大火堆照得通明。

以中间一个大火坑为中心,摆满了地毡长几,那些出席宴会地客人,或是汉装或是蒙古装,穿的全是宝蓝锦缎缝制的华服,便是侍候其中的乐工、侍卫们,身上虽没有那等的奢华衣料,也尽是一色地打扮。

汉人倒也罢了,那些蒙古人只怕把所有的家当都挂在了身上,宝石反衬着火光,越发耀眼。

杨幺哪里见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瞠目,报恩奴轻声笑道:“汗八里和我们王府举办地诈马宴,哪里又是这个样子,没有质孙服还叫诈马宴?这也算是落魄的时候,等回了武昌,我们成了亲,我给你按王子妃的品级用各色天鹅绒做足三十件质孙服,配齐珠宝首饰,可以参加十次诈马宴了。”

报恩奴带着杨幺进了主席,他左首是铁杰,右首仍是空着。

杨幺靠在报恩奴身边,看着身边的空位,嘴里问道:“三十件只能用十次,难不成这宴要开足三天?”

报恩奴傲然道:“我们蒙古人的规矩,欢宴三日,不眠不休,质孙服也是一日一换,这次我们接连收复了鼎州、衡州、全州、常州等各路并潭州路四州,湖南道只有岳州路未曾归附,只等你们家接受招安,便集聚兵力攻打阳、武昌!如此军功,怎么能不开诈马宴?”

“为何不等王爷来了再开?”杨幺奇怪道。

“父王身体不好,若是开了却必要来地,特意提前开的。也是为了拢络各处的义军首领,虽是有些不伦不类,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正说着,铁杰站起起笑道:“玄观大师来了。”杨幺转眼看去,只见玄观穿着绣金宝蓝蒙古长袍走了进来,丰神玉朗,容光摄人,不仅是杨幺,场里地宾朋和仆从不免地慢下手中的事,只是呆呆地看着。

报恩奴笑道:“平日里穿道袍已是风流潇洒,如今换了这身俗家衣裳,连小王的爱妃都看呆了。”说罢,含笑瞅了方回过神的杨幺一眼。

杨幺暗叫惭愧,看了多少回的脸,不过改了个装束,竟让她魂飞九天,这要是个女子——杨幺的眉头不免了皱了起来,心神一时荡回了几年前。

这时节歌舞已经喧闹着开场,二十只整羊在火坑上烤着,空气中泛着浓烈的肉香,混着马奶酒的甜香四处飘溢。不多会,报恩奴已经灌下了十多杯酒,啃了两个羊头,看得杨幺目瞪口呆。

转脸看去,便是铁杰也是满脸通红,一手抱着个蒙古美人,一手举起酒杯,频频与报恩奴对饮。

这时节,色目人、汉人与蒙古人的不同就明显表现出来了,他们再是放纵,也没办法和蒙古人一样狂饮暴食,喝醉了趴美人膝上睡会,睡醒了继续喝,吃胀了出去和姑娘们蹦哒几下,走回来继续塞!

杨幺心里数着火上烤羊,已是换了一百二十一头,而现在不过才半夜!如果要连开三天,怕不要上千头?!

杨幺为这个数目咋舌不已,报恩奴已经醉了两回,早被杨幺推得远远,送到那两个美婢怀中,恶形恶状,眼睛仍不时贪婪地瞟向场中的舞女。

杨幺抹着冷汗,只觉此地不可久留,忽地身后伸来一只手,牵着她悄悄退出宴席,离开那一些滥饮暴食的蒙古人,躲进了一个大帐。

第四十章洞若观火

杨幺看着帐子里漆黑一团,轻呼道:“你不点灯么?”

话音未落,一点孤灯亮起,玄观微笑着站在横几边,向杨幺招手:“四妹妹,你过来。”

杨幺暗抽了一口气,力持镇定地走了过去,玄观低头附在她耳边道:“虽是不担心那些人还有精神来偷听,但事关重大,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你——靠近些。”说罢,吹熄了灯。

杨幺知道他说得极是,她自家也宁可被报恩奴抓到她和玄观有奸情,也不愿意玄观的这重身份被揭穿。

杨幺被玄观牵着坐在了营帐中央厚厚的毛毯上,让他牢牢圈在怀里,听得玄观呼吸在耳边回响,杨幺不免也凑在玄观耳边道:“杨岳去找你了?”

玄观轻声道:“正是为了你们的事,我才来的。”

“你——怎么打算?”

“自然是保存实力为上,天完重兵正在江陵,无力回援岳州,你们两家的人和流民又不一样,打一个少一个,何必打这种明知必输的战?”

杨幺顿时大喜,忍不住轻笑出声,玄观扭了扭头,把杨幺搂近了些,继续道:“你也是运气不好,怎么就来了这里?你和报恩奴的事——”

杨幺大惊,忍不住扯住玄观,哀求道:“潭州那事你别和杨岳说!表哥,我也不想和报恩奴成亲。你帮帮我。”

玄观久久沉默,杨幺知道如今能帮她一把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不免软声唤道:“表哥。我求你了。”仰头看向玄观。

杨幺在黑暗中的眼力甚好,玄观正静静地看着帐门,面色冷竣,似在为难些什么。

杨幺心里惶急,咬咬唇,轻声道:“表哥,如果你这回能帮我。以后再有什么事,我——我一定都听你的,好不好?“